从此走进深度人生 Deepoo net, deep life.

玛丽安娜·沃尔夫《普鲁斯特与乌贼》

前言 大脑天生不会读
第一部分 我们是如何学会阅读和思考的:阅读脑的进化
第1章 普鲁斯特与乌贼给我们上的阅读思维课
阅读——智力的“圣殿
阅读的认知过程
阅读脑的设计原则品
人类的大脑如何学会阅读
个体的大脑如何学会阅读
大脑无法阅读的情况
第2章阅读脑与思考的自然史
人类最早的语言
文字的第一次突破:象征符号
文字的第二次突破:楔形文字和象形文字苏美尔人如何教儿童阅读
从苏美尔语到阿卡德语
象形文字的发明率
龙骨、龟甲与绳结:其他早期的奇妙文字
第3章 苏格拉底反对的“阅读”是否会妨害人的思考
什么是字母文字
字母文字是否造就了不一样的大脑
苏格拉底的抗议
第二部分 阅读如何改变了我们的思维:阅读脑的发展
第4章 阅读决定孩子拥有怎样的思维与人生
从听故事到读儿歌
我们还可以为孩子做什么
第5章 阅读者的五大进阶(1)
开始阅读之旅
萌芽级阅读者
初级阅读者
解码级阅读者
第6章 阅读者的五大进阶(2)
流畅级阅读者
专家级阅读者
第三部分 不会读的大脑也有高品质的思维:阅读脑的变奏
第7章 阅读脑的补偿机制
盲人摸象般的历史
说读障碍的诸多面貌
世纪之谜
第8章 不要错失阅读以外的才能
阅读障碍者的石脑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潜能
第四部分 让大脑有时间来思考:超越阅读脑
第9章 网络时代的阅读与思维方式
对阅读进化的反思
对阅读自然史的反思
对阅读障碍的反思:跳出定式思维
致读者:最后的思考

前言:大脑天生不会读

我以研究文字为生:寻找它们隐藏在脑海深处的秘密,探究它们意义与形式的各个层面,然后把这些奥秘教授给年轻人。在本书中,我邀请读者一起思考文字阅读中最深奥的创造特质。我们正加速进入数字时代,在这样一个历史转型期,任何关于智力发展的事都值得我们仔细思量。的确如此,过去从未有哪个时代的研究者能像现在这般深谙阅读过程的繁复之美。通过科学研究,我们越来越了解阅读的益处,然而这些益处似乎又有被新型传播方式取代的危险。审视现况并反思我们需要保留哪些阅读习惯,这将是本书从始至终的讨论主题。
很久以前,埃德蒙·休伊(Edmund Huey)爵士写过一段让人印象深刻的话,他认为真正了解阅读时大脑的运作过程,会是“心理学家最大的成就,因为这将得以描述人类心灵中诸多错综复杂的运作,解开彼此纠结的现象,揭露出整个文明在历史中最了不起的成就”。
在当代进化史与认知神经科学等诸多学科的帮助之下,我们累积的关于“阅读脑”( the reading brain)的知识想必会令休伊震惊。我们知道每-种新型的书写系统都从人类千年的历史中发展而来,需要人类大脑的不同适应方式;我们研究阅读发展的诸多层面,从婴儿时期逐渐深入到专家级阅读;我们发现难以学会阅读的大脑,混杂着阅读障碍的挑战与其他方面的天赋,这转变了我们对阅读的理解。综合起来,这些领域的知识彰显出大脑近乎神奇的能力,它可重组自身结构来学习阅读,并且在这一过程中形成新的想法。
在本书中,我希望引导读者重新思考长久以来被视为理所当然的事情比如儿童自然而然地学会阅读。在我们大脑学习能力的进化中,阅读的行为并不是自然发生的,而且在许多人身上,尤其是儿童,可能会产生奇迹或悲剧性的后果。
构思这本书需要一整套系统的观点,这花了我好几年的时间来准备。我是一个儿童发展与认知神经学的教师,是一位关注语言、阅读与阅读障碍问题的研究者,也是一个热爱文字的人。我是波士顿塔夫茨大学(Tufts University)阅读与语言研究中心的主管,在那里,同事和我一起研究各年龄层的阅读者,特别是阅读障碍者。
我们研究全世界各语系中的阅读障碍,从与英语同源的德语、西班牙语、希腊语与荷兰语等,一直到与英语关系较远的希伯来语、日语与汉语我们知道学不会阅读的儿童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不论他们的母语是哪一种,不论他们来自贫困的菲律宾社区、美国原住民保留区,还是富裕的波士顿郊区。我们投入许多精力设计新的治疗方案,并且探讨这些方案在课堂教学和个体大脑中的效果。幸亏有脑成像技术的协助,我们可以真正“看到大脑在阅读时的情况,从而比较治疗前后的差别。
我过去累积的经验、对众多研究项目的理解以及对社会传播模式转型的认识,促使我提笔写下第一本通俗读物。有一点必须在此说明,这本书的许多部分都来自众多学者的研究,但为了顺应通俗读物的写作形式,我不再像学术文献那样–列出注释与参考文献,在这里我真诚地向这些参考文献的写作者表示感谢。
本书首先介绍文字系统的起源与演变,接着讲述个体阅读脑发展的不同阶段,最后揭示未来我们将要面临的机遇与危险。
奇怪的是,作者通常会在前言中将自己成书时的最终想法传达给读者。这本书也不例外。不过与其用我自己的语言,倒不如引用玛里琳·鲁宾逊(Marilynne Robinson)在将她最好的作品《基列家书》(Gilead)送给她小儿子时所说的话:“我以最深沉的希望与信念来写出我所想写的一切。我的想法游移,措词也随之变幻,尝试说出真相。而我可以坦诚地告诉你,这真的很棒。

第一部分 我们是如何学会阅读和思考的:阅读脑的进化

文字与音乐乃是人类进化过程的轨迹。——约翰·邓恩
欲了解事物如何运作,最佳途径莫过于了解它的起源。——特伦斯·迪肯

第一章 普鲁斯特与乌賊给我们上的阅读思维课

我相信就其本质而言,阅读是一个在全然的孤独之中,仍令 人心满意足的沟通奇迹。——马塞尔,普鲁斯特
学习本身包含了对天性的培育。——约瑟夫,勒杜

没有人生来就会阅读,人类发明阅读这项活动也只是几千年前的事情, 这项发明使大脑精密的结构重新排列组合,思维得以延伸,进而改变整个 人类物种的智力进化过程。阅读是历史上最卓越的发明之一,其结果之一 便是让我们有了记录历史的能力。我们的祖先之所以能够发展出这项技能, 是因为人类大脑拥有在已知的结构上建立新联结的超凡能力,经验对大脑 的塑造使得这一过程成为可能。大脑机能的核心是其可塑性,我们因此才 会思考自己是谁,未来又会成为什么样的人。

本书主要讲述大脑如何进行阅读的故事,同时揭开智力进化的奥秘。 这个故事不断地在我们眼前更迭,在我们指间流转。由于大脑会持续建立新的联结,这种联结将驱使人类的智力发展朝着崭新且多元的方向前进, 于是在接下来的几十年内,我们将见证人类沟通能力的转变。了解阅读对 大脑的要求,以及阅读怎样促进我们的思考、感觉、推理及理解他人的能力, 在今天看来尤为重要,因为我们的大脑正从“阅读脑”向“数字脑”转变。 通过理解阅读的历史演变、儿童获得阅读能力的过程,以及阅读对大脑生 物基本架构的重整方式,我们可以发现人类作为智慧物种所具有的神奇性 和复杂性。这将会明确地告诉我们,人类的智力进化接下来可能发生什么, 以及在创造未来时我们将会面对怎样的选择。

本书包含3个部分的知识:
@人类在早期,即从苏美尔时代到苏格拉底时代,是如何学习阅读的;
@人类生命发展周期中日益复杂的阅读学习方式;
@大脑学不会阅读的原因,包含科学解说及案例介绍。

总的来看,本书积累的有关阅读的知识,既展现了人类作为能阅读和 记录的物种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又引导我们注意哪些习惯值得保持。

从历史和进化的视角研究阅读脑,其中的价值还不能一眼看透。但关 于怎样去教授阅读过程的本质,它提供了一个既传统又新颖的方法:研究 那些能学会阅读的人,也研究那些在阅读方面存在障碍的人。阅读障碍者 的大脑系统组织方式有所不同。理解这些通过基因指令代代相传的独特大 脑系统,将以意料之外的方式扩充我们的知识,同时也暗示我们,新的探 索才刚刚开始。

在本书的3个部分里,都交织着另一个话题:大脑是如何学习新事物 的。除了阅读,大脑鲜有重塑自身以学会新智力功能的惊人能力。在人 类进化史中一段很长的时间里,大脑中更多的结构和神经回路原本是专 门负责视觉和口头语言等更基础的能力的,阅读使大脑在这些结构上建 立起新的联结。现在我们知道这样一个事实:每当我们学会一项新的技 能,神经元之间便会建立新的联结和通道。计算机科学家们用“开放架构”这一术语来描述该系统:功能非常丰富,可以通过重新 排列来适应变化的需求。在人类基因遗传的约束下,大脑为我们展示了一 个“开放架构”的完美例子。在此设计模式下,我们生来就有能力适应外 部世界的变化,能够超越自然。因为从一开始,我们就注定要有所突破。

因此阅读脑是“双向互动”理论的典型。我们之所以能够学会阅读, 仰赖的全是脑部可塑性的设计。当阅读发生时,个体的大脑无论是在生理 层面还是智力层面都发生了永久性的变化。例如,在神经元水平上,一个 人学习汉语阅读时使用的特殊神经联结模式,和学习英语阅读的神经联结 模式是完全不同的。当以汉语为母语的读者首次阅读英文时,他们的大脑 会尝试使用基于汉语模式的神经通路。学习阅读汉字的行为塑造了阅读汉语的大脑。

同样,我们如何思考以及思考什么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阅读所产生的 见解和联想。正如作家约瑟夫·爱泼斯坦所言:“每一个 文学家的传记都要详细记录他在何时阅读了什么书籍,因为在某种意义上, ‘我即我所读’。”

阅读——智力的”圣殿

阅读脑的两个维度——个体智力的发展和生物学上的进化,很少被结 合起来描述。然而把两者并列来看, 我们会发现很多关键和精彩的启示。 在这本书里,我将以备受世人推崇的 法国著名小说家马塞尔,普鲁斯特为 例,与相对而言无比单纯的乌贼作对 照,从两种截然不同的角度探索阅读。

阅读脑:不是”专门负责阅读的大 脑”,大脑中并没有生来就负责阅读的区域。阅读脑指的是”阅读中的大脑”,它会在学习阅读的过程中不断发展。

普鲁斯特将阅读看做智力的“圣殿”,在那里,人们可以接触到众多永 远不能亲临或者不能理解的“另一种现实”,这些“另一种现实”的好处是 不需要读者离开舒服的躺椅,就可以感受到每一个新体验,以及由新体验 带来的心智的提升。

早在20世纪50年代,科学家们就开始利用中央神经轴突较长、害羞 又狡猾的乌贼,来探究神经元之间是如何激活和传递信号的,以及在某些 情况下,当神经元出错时,大脑如何进行修复和补偿。当代的认知神经科 学家则致力于另一个层面的研究,即大脑中各种各样的认知(或称心智) 过程的运作方式。在此研究范畴中,阅读极具典型性,这种文化产物需要 从大脑已存在的结构中发展出新元素。阅读时大脑如何工作,出现问题时 大脑如何聪明地调整,这些都类似于早期神经科学对乌贼的研究。

在阅读过程的不同维度上,普鲁斯特的“阅读圣殿”与科学家的乌贼 研究恰好提供了一种互补的模式。为了更具体地介绍本书的思路,我摘抄 了普鲁斯特《论阅读》一书中一段美得令人无法呼吸的文字,请读者以最快的速度阅读:
恐怕不会再有如童年一般充实的岁月……一本喜爱的书陪伴我们 度过许多时光。仿佛其他一切皆为了阅读而存在,因此我们将所有打扰 阅读的种种,鄙视为对此神圣享受的粗俗妨碍,其中包括:在读到最有 趣的片段时,有朋友找我们出去玩游戏、害我们不得不抬起头或更换姿 势的恼人蜜蜂及阳光、即便到了黄昏天空由蓝转暗时搁在长椅上碰都没 碰的下午茶、到了得回家吃晚餐的时间;遇到这些事时,满脑子只想着 待会儿一定要立刻继续未读完的章节。尽管以上说的例子在那时只让我 们觉得烦人,但是它们却也深深烙印在甜美的记忆之中(现在想来,其 实远较当时深爱的书籍本身更为珍贵)。而若是改天我又重新拾起那时 读过的书本浏览,唯一的原因正是对于那些已经逝去的日子,深深缅怀 所致;在书本的字里行间,多希望能够再次看见孩童时代陪伴我读书、如今却不复存在的池塘与家园。

首先思考一下,你在阅读上述段落时想到了什么?再试着分析一下在 阅读过程中,你是如何以普鲁斯特为起点进行各式联想的,并且另外还做 了哪些事?如果你和我一样,普鲁斯特会使你想起长久以来贮藏在脑海中 的关于书的记忆:

为躲避兄弟姐妹和朋友的打扰而藏起来读书的秘密地点;简·奥斯汀、夏洛蒂·勃朗特和马克·吐温笔下惊心动魄的时刻;害怕被父母发 现而躲在被子里看书时手电筒微弱的光线。

这些构成了普鲁斯特的“阅读圣殿”,也构成了我们的阅读王国。在 这里,我们第一次遨游中土世界、小人国和纳尼亚王国;我们第一次感受 那些永远不会身临其境的经历:王子和乞丐、恶龙和少女、功夫武士,还 有为逃避纳粹士兵躲在阁楼里的犹太小女孩。

传说马基雅维利在阅读某本著作之前,会打扮成作者那个年代的样子,并为自己和作者准备一张双人桌子。由此可见他对作家 的才华有多重视,也可能是他与普鲁斯特对于“阅读境界”一事,有着十 足的默契。阅读时,我们可以暂时拋下本身拥有的观感,进入另一个个体、 另一个年代或另一个文化。

神学家约翰·邓恩用“逾越”这个说法来 概括阅读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阅 读使我们试着去扮演、赞同并暂时进 人另一个与我们自身截然不同的个体的感观世界。当我们体验到一个骑士 是如何思考、一个奴隶是如何感受、一个英雄是如何作为、一个恶棍是怎 样忏悔或否认罪行时,我们很难没有 任何感想。有时候我们深受鼓舞,有时候倍感悲伤,但无论如何,我们的世界的确变得更加丰富多彩。通过这 些感同身受,我们同时理解到思想的普遍性和独特性,我们是个体,但并不孤独。

逾越:约翰·邓恩认为,所谓的“逾越”现象,乃是当代的新宗教。邓恩对这个过程的描述是,”先是过渡到另一种文化的标准,另―种生活方式,另一种宗教……接下来就是所谓1归返’的过程,带着崭新的洞见归返自己原来的文化、生活方式和宗教”。

当这一时刻发生时,我们便不再受限于自身的思想范畴。因此无论何 时,一旦“逾越”发生,个体既有的思想界限即受到质疑或嘲弄,进而一 步步地改变。如此一来,延伸的感知会改变对自我的认知,这对孩童来说 尤其重要,因为它改变的是对未来自我的想象。

阅读的认知过程

让我们回到之前。当我让你把注意力从本书转到普鲁斯特所写的段落, 尽快地阅读并理解这一段落时,为了执行我的要求,你的心智认知系统从 事了一系列包含注意力、记忆力、视觉能力、听觉能力和语言能力的活动。

很快,你大脑的专注功能和执行系统开始计划:如何快速阅读并理解 这段文字。接着,你的视觉系统加快行动,快速浏览页面,将搜索到的字 母外形、单词形式和习惯用语等文字信息传递到等候信息的语言系统。这 些系统将包含细微差别的视觉符号和文字蕴含的意义迅速联系起来。在意 识几乎无法察觉的那一刻,你高度自动化地调用英语书写体系中的字母读 音规则,而这需要动用大量的语言处理能力。(作者主要基于英语文字的角度来分析,但原理是相通的,故保留原表述。书中 多处有类似情况。)这就是所谓的“字母原则”, 它依赖于大脑的奇特能力:迅速联系和整合所见、所闻、所知。

当你将所有这些规则运用于眼前的文字时,你就迅速激活了相关的语 言和理解过程,这一过程运行速度之快至今令研究者惊讶不已。举一个语言领域的例子,当你阅读普鲁斯特所写的这233个单词时,你的语义系统 就调出脑海中你所读到的每个单词可能的意思,找出符合上下文的含义整合到这个文本语境中。这个过程的复杂和神奇远超想象。

许多年前,认知科学家戴维,斯威尼发现了这样一 个事实:当读到一个简单的单词,如“虫子”(Bug)的时候,大脑不仅仅 是激活了它较常见的意思〔一种爬行的六腿生物〕也激活了使用得较少的其他意思,如间谍、大众汽车和软件漏洞(英文中—词有这些延伸意思)。斯威尼发现大脑不会只为某个单词找到一种简单的意思,而是会激活关于这个单词的大量知识以及与 之联系的众多其他单词。这种阅读语义层面的丰富程度依赖于我们之前储 存的词汇量,这对儿童的成长发育意义非凡,有时甚至有毁灭性的影响。 与那些词汇量和概念比较贫乏的儿童相比,有着丰富词汇的儿童会以一种 完全不同的方式阅读文字和进行对话。

试着思考一下斯威尼的发现对于阅读不同的文本意味着什么,从如苏 斯博士的幼儿读物《哦,你要去的地方》那样 简单的文本,到像詹姆斯·乔伊斯的《尤利西斯》那样充满语义 复杂性的文本。那些尚未走出自己狭隘成长环境框架的孩童,无论是在理 解譬喻还是文字上的表现,与其他儿童都是截然不同的。我们会将所有储 存的知识运用到所读文本之上。

如果将这一发现运用于刚刚所读的普鲁斯特的那段文字,那就意味着, 你的执行计划系统指导了一系列活动以确保你领会所读到的内容,并检索 出和文本相联系的所有个人信息。你的语法系统需要持续工作以避免你卡 在普鲁斯特文本中那些不熟悉的句型上,比如他在谓语前用了很多长分句, 并用逗号和分号将它们连在一起。(这里针对的是那段文字的英文原文)为了不致“过目即忘”,你的语义和语 法系统需要与你的工作记忆(这种记忆就像一块“认知黑板”,能暂时存储 稍后要用的信息)紧密合作。如此一来,当我们在读普鲁斯特特殊语法结构 的文字,并将每个单字串连成语义的同时,就能顺利了解全文的整体意义。

当你将全部的语言形式和概念信息串联起来的时候,你就在自己背景知识的基础上产生了自己的推断和假说。如果这时你还读不懂,就需要重读某些部分,并试着找出符合上下文的意义。接着,当你把所有这些视觉 的、概念的以及语义的信息和自己的背景知识、推理综合在一起后,便能体会普鲁斯特在书中所描述的境界:“神圣的”阅读乐趣,让多姿多彩的童 年岁月永恒不朽。

许多读者在读完普鲁斯特的文字之后,可能会稍加停顿,超越文本, 进入另一个境界,任思想驰骋。然而,在解读这个比较具有哲学性的问题 之前,让我们再回到生物学层面上,看看阅读行为的表象之下隐藏着什么。所有的人类行为都建立在层层叠加的各种基本活动之上,阅读也不例外。我请牛津大学的神经学科学家兼艺术家凯瑟琳·斯图德利画了一个金字塔图来阐述当我们读到一个单词时,这些不同层级 的生物学活动是怎么协同运行的(见图1-1)

图1-1 阅读金字塔

在金字塔的顶端,读到单词“bear”是表面行为,其下是认知层面, 包含着那些阅读所需的专注、知觉、概念、语言能力及神经系统的作用。 这些让很多心理学家终生研究的认知过程,依赖于有形的神经结构,这些 结构由神经元联系而成,并受基因和环境之间互动关系的引导。换言之,所有的人类行为都基于各种认知过程,这些认知过程则基于特定神经结构 中快速进行的信息整合。这些神经结构依赖于数十亿的神经元和上千亿的 神经联结,神经元的活动则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基因的控制。为了维持人类 各项基本功能的正常运作,神经元需要从基因那里获得指令,在神经结构 中形成有效的神经回路或通道。

这座金字塔像一幅三维地图,帮助我们理解视觉等受基因控制的行为 是如何产生的。但是它无法解释阅读的神经回路层面,因为在底层没有特 殊的阅读基因。阅读与其组成部分(如视觉和语言)相比,没有直接的基 因编码可以遗传给下一代。因此,个体大脑在开始学习阅读时,必须经由 后天努力重新形成金字塔上面4层所需的神经回路。这使得阅读等文化行 为,不能像视觉和口语一样通过基因编码遗传给下一代。

阅读脑的设计原则

那么,首次阅读又是如何发生的呢?法国神经学家斯坦尼斯拉斯·戴哈尼告诉我们:首批发明书写和算术的人类可以通过“神经元再利用”实现这一过程。例如,如果在猴子面前摆放两盘香蕉一个盘子里面放2根香蕉,另外一个盘子里放4根,猴子会直接去抓香蕉多 的盘子。通过灵长类动物实验,戴哈尼发现,在猴子行动之前的瞬间,其大脑后皮质的某个区域就被激活了。人类大脑中的相应区域现在负责数学计算过程。

以此类推,戴哈尼与其同事们认为:人类阅读时的认字能力运用到了 我们祖先古老的专门用于物体识别的神经回路。更进一步看,我们祖先迅速区别天敌和猎物的能力来源于先天特殊的视觉功能,因此我们认识字母 和单词的能力可能源自更深层次的先天能力,是“特殊化后的特殊化”。

如果稍微扩展一下戴哈尼的观点,我们不难发现,阅读脑不仅利用了古老的视觉神经通路,同样也利用了将视觉与概念和语言功能相联系 的神经通路。例如:通过脚印的形状能迅速判断出是否有危险;将常见 的工具、捕食者或者天敌同脑海中的词汇联结起来。因此当人类需要发 展出阅读或计算之类的新能力时,大脑便会自动遵循三项巧妙的设计原则:
@在旧的神经结构中建立新的联结;
@形成功能高度专门化的各个区域,别信息中的不同模式;
@学会从这些区域中自动搜集信息。

这三条建立脑部新功能的原则,正是所有阅读进化、阅读发展与阅读 障碍的基础,尽管在不同情况下有不同的表现。

精密的视觉系统为我们提供了最好的例子,证明了大脑是怎样再利用原有的视觉神经回路,并进一步发展出阅读能力的。视觉系统的神经元可以变得高度专门化并且能在已有结构中发展出新的神经回路。这一切使新生儿在呱呱落地时,即拥有了一双可以随时工作的眼睛,毫无疑问,眼睛也是精密设计的完美例子。

视网膜拓扑围构建:人类出生后,视网膜上的神经元与脑部枕叶中的特定细胞群产生一一对应的关系,即视网膜所看见的每一条直线、斜线等都会激活枕叶高度专门化的区域。

人类出生后不久,视网膜上的 神经兀就开始和脑部枕叶中的特定细胞群产生对应的关系。视觉系统的这一特性被称 为“视网膜拓扑图构建”,简单来说就是视网膜所见到的每一条直线、斜线,以及每一个圆形或弧形都会在瞬间激活枕叶高度专门化的区域(见图1-2)。

图2-2 视觉系统

视觉系统的这一特性并不等同于下述情况:我们的祖先克罗马侬人(Cro-Magnon)能够分辨出视野尽头的动物;现代人能够认出400米外汽车的型号;鸟类观察者能够发现燕鸥的身影,而此时其他人什么都没看见。戴哈尼认为,我们祖先大脑内部主要负责物体识别的视觉区域,通过调整内置的识别系统,来破译书面语言中最初的符号和字母。关键在于,为了达到功能调整、专门化或建立新联结等目的,大脑会整合多种遗传功能在视觉区域和负责认知、语言过程的区域之间建立起新的神经回路,这些回路是阅读文字所必需的。

阅读拓展出的第三条原则——神经回路自动化的能力,包含着前两条原则。这使我们在快速浏览过普鲁斯特的文字后,就能马上理解其中蕴涵的意义。然而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大脑不可能在一夜之间就发展出自动化的能力。这种能力不存在于一个初级观鸟者的脑中,也不存在于阅读初学者的脑中。儿童要接触上百次字母与单词,而对于阅读困难的儿童来说可能需要接触上千次,才能建立起新的神经回路。

辨识字母、字母样式与单词等神经回路得以自动化,归功于视网膜拓扑图构建、物体识别能力,以及脑组织的另一项重要能力:高度“再现”举例来说,当负责辨别字母和字母样式专门化区域中已学过的信息模式。的神经元网络群“同时激活”时,大脑会构建出信息的视觉表征,以便快速提取信息。

不可思议的是,长期“同时激活”的神经元网络群在眼前没有同样的信息时,仍可重现视觉信息的表征。任教于哈佛大学的认知神经科学家斯蒂芬·科斯林(Stephen Kosslyn)曾经做过一项颇具启发性的实验,实验内容是:在脑部扫描仪的监控下,成年阅读者闭上双眼在脑海中想象不同的字母。

斯蒂芬·科斯林发现,当想象大写字母时,脑部视觉皮质层视觉区域的某些部分被激活了;当想象小写字母时,被激活的则是该区域的另一些位置。仅仅是在脑海中想象不同的字母,就会激活我们视觉皮质层不同的神经元。在专家级阅读者的脑中,当信息通过视网膜进入大脑时,会有一组专门的神经元来处理字母的各种物理特征,并将这些信息自动提供给其他更深层的视觉处理区域。大脑中的视觉自动化功能是分段、分批式的这使得所有的表征以及处理功能(不只是视觉)都变得极为迅速和轻松。

从我们第一次接触字母到成为阅读专家,这之间发生了什么,对科学家来说相当重要,因为它提供了一个观察认知过程有序发展的难得机会视觉系统的各种特征包括:旧有的受基因控制的神经结构、模式识别、针对特定表征形成的专门化的神经元工作组、建立多功能的联结回路,以及达到熟能生巧的程度等。阅读发展中需要涉及的所有其他认知、语言系统的原理都和视觉系统大同小异。在进一步详述之前,首先我想强调一点:在每个读者的内心思想与大脑中所发生的事件之间,存在着惊人(却非巧合的一致性。

就许多方面来说,阅读不仅反映了大脑超越原有设计结构的潜能,同时也反映了读者超越文本或作者所赋予内容的潜能。当你读到普鲁斯特(作者)描述与最爱的书一起度过童年的那段文字时,大脑系统会整合所有的视觉、听觉、语义、句型等信息,而你(读者)则自动将普鲁斯特的文字与你个人的思想及生活体验联系起来。

我当然无法揣摩出你对于普鲁斯特文本的各种联想,但是我可以描述出我的体会。可能是由于刚刚才参观了波士顿美术馆的“莫奈与印象主义”展览,我发现自己很容易将普鲁斯特描写的回忆里童年美好的一天,与莫奈如何画出自己的代表作品《日出·印象》联系。如果他们准备完成一件生活的完美复制品,他们都会运用生活中点滴的信息来综合演绎出更加生动鲜明的印象。如此,画家与小说家都成了埃米莉·狄更生(Emily Dickinson)谜一般的诗中写的:
以迂回的方式道出全部真理。

当埃米莉·狄更生写下这些诗句时,可能从未想过神经回路的问题但是这些句子不仅具有诗的韵味而且又恰巧符合了生理学知识。正如普鲁斯特与莫奈利用间接表达的方法,迫使观众或读者在欣赏作品的过程中投入自身经验,反而能更加直接地体会作品。阅读正是一种神经上与智能上的迂回行为,文字所提供的直接信息与读者产生的间接且不可预期的思绪,都大大地丰富了阅读活动。

阅读活动:阅读正是一种神经上与智能上的迁回行为,文字所提供的直接信息与读者产生的间接且不可预期的思绪,都大大地丰富了阅读活动。

当想到我的孩子已经沉浸在谷歌的世界里时,我开始为阅读的独特魅力担忧。当我们的阅读媒介变成电脑文本,瞬间就能接收到大量信息时建构阅读核心的基本元素会不会发生改变,甚至崩解?换育之,当许多数字化媒介能够快速地提供几乎全部的信息时,我们是否仍能具备充分的时间与动机,以更具有推理性、分析性或批判性的态度,来处理这些信息?

在这种背景下,阅读活动会不会产生戏剧性的变化?虽然基本的视觉语言过程是完全一致的,但是在理解过程中需要更多的时间、检验、分析以及创造的部分,会不会受到忽视?打开超链接所得的额外知识,是否有助于儿童思维的发展?当儿童逐渐掌握执行多重任务的能力以及整合大量信息的能力时,他们是否仍能保存人类的建构式阅读习惯?对于各式各样的阅读模式,我们是否应该开始提供明确的指导方法,以确保孩子能以多元的途径处理信息?

在这些问题中我渐渐地迷失自己,但是阅读也往往会让我们迷失。这么说完全没有贬意,只是想表现阅读的另一项衍生出来的核心特质。达尔文在150年前发现了造物的奥秘,即“无限”形式从“有限”原则演变而来:“肇始于微,进化于斯,无限形体,美好至极。”文字也是如此。无论是生物学上还是心智上,阅读都会促使我们“超越信息的束缚”,创造出无限美好的思想。人类学习、处理以及理解信息的方式正处于历史的转折点但是我们绝不能丢掉阅读的本质特征。

诚然,阅读者与文本之间的关系,在不同文化和历史时期中也不相同。古往今来无数人读过《圣经》这样的神圣书籍,他们可能按具体的、字面的方式解读,也可能是从衍生的、说明性的角度来理解,数以万计的生命可能因此改变。马丁·路德(Martin Luther)将拉丁文版的《圣经》翻译成德文,让普通大众都可以读到,并从自己的角度来理解,这对宗教的历史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正如某些历史学家所观察的那样,随着时间的推移文本与读者之间的关系,可视为人类思想史上的一个重要索引。

然而本书的重点还是以生物学和认知神经科学为主,而非人类的文化就此看来,阅读时生成新思想的能力与大脑神经回路的可塑性相辅相史。成,两者共同辅助我们超越文本内容的限制。由此能力生成的丰富的联想力、推理力、领悟力启发人类超越所读,形成新的思维。从这个意义上去理解,阅读不仅反映而且重演了脑部认知能力发展历程中的重大突破。

普鲁斯特对此已经讲过很多,对于能够启发我们思维的阅读能力,他自有一番或许拐弯抹角但却独到的见解:
我们应能由衷体会,读者的智慧始于作者写作之终了。当我们渴望作者能够给予我们答案时,他能给的却只是更多的渴望。而他只有竭尽所能发挥他的艺术,让我们的思绪陷入作品里崇高的美好,他才能在我们身上挑起这些渴望。不过……规则可能意味着我们无法由任何人那里获得真相,我们只能创造真相;这是作者智慧展现的终点,也是读者智慧展现的起点。

普鲁斯特对于阅读衍生性的思考,其实是矛盾的:阅读的目的在于超越作者的想法,产生自主的升华的思想,最终完全脱离文本。从儿童费劲地破解第一个字母开始,阅读经验不再只限于阅读行为本身,而是成了我们转变思想的最好工具,并且,在生理和智力上都将切实“改造”我们的大脑。

总之,阅读带来了生理和智力的改变,这仿佛是一个具有非凡意义的培养皿,让我们能检验自己的思维方式。这项检验需要多种视角——古代及现代语言学家、人类学家、历史学家、文学家、教育家、心理学家及认知神经科学家等,以不同的角度进行研究。本书主旨在于融会贯通这些学科的论点,并提出三项新的观点:
@ 阅读脑的进化(人类的大脑如何学会阅读);
@ 阅读脑的发展(个体的大脑如何学会阅读);
@ 阅读脑的变奏(大脑无法阅读的情况)。

人类的大脑如何学会阅读

让我们从苏美尔、埃及以及克里特岛这些书面语言的神秘起源地说起。在这些起源地中,我们发现了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埃及人的象形文字以及克里特岛人的原始字母文字。我们的祖先每发明一种重大的书写系统,大脑都需要进行些许调整,这也解释了为何上述的早期文字与古希腊人发明的意义重大且近乎完美的字母文字之间,时间相差了2000年之多。

普鲁斯特与乌贼:普鲁斯特把阅读看做个体智力的圣殿在书本面前,我们“身未动,心已远”;认知神经科学家却把阅读比做乌贼学游泳,畅快淋漓的行动之下是复杂而精密的神经活动。

字母规则在根本上呈现出了人类祖先深邃的洞察力,口语中的每一个单词都由一些有限的独立音位组成,而这些音位又可由一组有限的独立字母来表示。随着时间的流逝,我们发现这套看似单纯的发音原则是非常具有革命性的,因为它提供了这样一种可能性:每种语言的每一个口语词都可以被转换为文字。

阅读史上有个很少提及的故事,苏格拉底竭尽所能地发挥他传奇性的口才,来反对发展希腊字母文字及其读写能力。在今天看来,苏格拉底很有先见之明,人类从口语时代转变到文本文化后确实遗失了一些东西。柏拉图对此沉默地抗议,他以文字记录下苏格拉底的每一句话。苏格拉底的反对格外契合当今我们的环境和心理,因为我们和孩子们正在从文本文化过渡到充斥着视觉影像与数字信息的时代,正在经历着同样的反对与妥协的过程。

个体的大脑如何学会阅读

有几种令人深思的关系,联结了人类书写的历史和儿童阅读的发展。首先,人类经历2000年之久,才实现了认知能力的突破,学会阅读字母表而现在的儿童只需大约2000天就学会了同样的知识。其次是一个为学习阅读而不断进行“重组”的大脑,有什么进化及教育学上的意义。没有特定的基因组直接负责阅读功能,我们的大脑还需要在负责视觉和语言的原有结构间建立联结去学习阅读这项新的技能,因此每一代的每一个儿童都需要重复大量的工作。

认知科学家史蒂芬·平克(Steven Pinker)信誓且日地表示:“儿童天生就会辨认声音,然而文字是额外的需求,他们需要努力地学习才能把它们都读懂。”为了获得这项非天赋的技能,儿童需要一个全面的阅读教育环境,这样他们大脑中负责阅读的神经回路才能得到充分开发。但是目前的教学方式与该设想背道而驰,顶多只关注阅读的一两个层面。

要理解自婴儿时期直至青少年时期的阅读发展,必须先理解阅读脑中所有的神经回路及其发展情况。假设有两个差不多大的孩子,他们都必须掌握成千上万个词汇和概念、数以千计的听觉及视觉认知,这些都是建构阅读的基本元素。但是由于他们生长环境的差异,其中一个儿童能掌握这些基本元素,另一个却不能。孩子本身并没有错误,但每一天都有许多儿童的学习需求无法被满足。

最开始的阅读学习发生于幼儿期,那是我们躺在父母的怀抱里听故事的时候。事实证明,5岁以下的儿童听故事的频率会影响他们将来的阅读能力。给孩子提供丰富的语言环境或文本环境的家庭,与没有或是无法提供这种环境的家庭,形成了社会的两种阶层,然而很少有人关注这种隐性的阶层差异。一项著名的研究发现,在学龄前的小朋友们中,来自语言贫乏家庭的儿童与来自语言丰富家庭的儿童相比,他们接触到的词汇量差距大约是3200万。换言之,某些环境中,5岁以下的中产阶级家庭的儿童比来自贫困家庭的儿童,平均多接触3200万的词汇。

在人学前已经听过、用过数以千计的词语,并能在大脑中理解、分类、记忆这些词语意义的儿童,人学后一定感到游刃有余。反之,另一群没有听过父母讲故事、没有听过儿歌、没有想象过与龙搏斗或与王子结婚的孩子,人学后经常会有挫败感。

认识阅读活动发生的前兆,可以改变这种状况。在新科技的帮助下现在我们可以直接观察儿童学习阅读的过程,从解读一个词语,如“猫”开始,到流畅轻松地理解如“麦非斯特猫一般狡猾”一般复杂的句子,这中间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发现人在生命周期中要经历一系列可预知的阅读阶段,这些阶段显示出初级阅读者与专家级阅读者的大脑有着不同的神经回路及其他必备条件,这些条件帮助专家级阅读者畅游《白鲸记》及《战争与和平》的世界,或是理解逻辑缜密的经济学书籍。

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关于大脑如何学习阅读的知识逐渐积累,这有助于我们预测、改善甚至预防一些原本未必会发生的阅读障碍的情况。如今,我们在阅读方面具备了充分的知识,不仅可以诊断出绝大多数幼儿园儿童是否有阅读障碍的风险,更可以教导已经出现困难症状的幼儿学会阅读。然而,这些积累的知识同时也突显出新的问题:数字化时代对大脑提出新的不同的要求,同时我们也不希望失去阅读脑的已有成就。

大脑无法阅读的情况

研究阅读障碍,有助于我们从另一个角度理解阅读行为。从自然科学的角度来看,阅读障碍之于人类,有点类似于游泳障碍之于小乌贼。这类天生有游泳障碍的乌贼,不仅让我们明白了学会游泳必须具备哪些条件,也使我们了解如果没有游泳这项独特的天赋,这些乌贼如何和其他乌贼样繁衍生存。

我与我的同事采用了从字母测验到脑成像等多种研究方法,希望理解为什么许多儿童患有阅读障碍。我的大儿子也是这样,他除了阅读障碍的症状之外,在一些简单的语言行为上也有困难,例如他无法区别单词里的音素,也无法在看到某种颜色时立刻说出其名称。现在我们可以追踪正常儿童与阅读障碍儿童在进行各种行为时的大脑活动情况,分别建立动态的脑部影像。

这些脑部影像每天都为科学家们带来新的惊喜。随着脑成像技术的进步,对阅读障碍者大脑的研究有了新的前景,特别是在干预治疗(intervention)方面的应用。这些成果有可能帮助许多原本无法对社会做出贡献的患者。将正常儿童的发展与阅读障碍者的发展相比较,能够帮助无数阅读障碍的儿童恢复潜在的能力,重拾生活的希望。

(脑成像技术:在计算机等现代设备的辅助下,”看见”大脑在人做出反应、进行思考或想象时的情况的技术。常见的脑成像技术有计算机断层扫描、磁共振成像、正电子成像术。)

关于阅读障碍者的大脑可能具备哪些特殊优势的问题,目前仍处于令人兴奋的早期研究阶段。但是许多发明家、艺术家、建筑学家、电脑设计师、放射学家或金融学家在童年时期都有过阅读障碍,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发明家托马斯·爱迪生、亚历山大·贝尔,企业家查尔斯·施瓦布大卫·尼尔曼,艺术家列奥纳多·达芬奇、奥古斯特·罗丹,以及诺贝尔奖得主医学家巴茹·贝奈赛拉夫等杰出人士,在儿童时期都出现过阅读障碍或者阅读困难的症状。

某些阅读障碍者在设计、空间技能、模式识别等领域具备无可比拟的创造力,这些创造力与他们的阅读障碍之间有何关联呢?阅读障碍者的大脑结构,在比较注重建筑和探险能力的史前时代,是否更适合生存?阅读障碍者是否更容易适应视觉与科技主导的未来世界?现今最先进的脑成像与基因研究,是否能清晰描绘出阅读障碍者大脑的特殊构造,并最终解释这些已知的缺陷,以及各种正渐渐被发现的特殊天赋?

上述关于阅读障碍者大脑的疑问,不但有助于回顾我们进化的过程也有助于展望符号发展的未来。许多年轻人选择以需要“持续部分注意力(continuous partial attention)的网络多元化文化取代书本原有的地位,他们将会获得什么,又会失去什么?无限信息时代对于阅读脑的进化有何影响,对人类的进化又有何影响?信息爆炸对原本需要时间才能形成的全面深刻的知识而言,是不是一种威胁?

近年来,撰写科技文章的作家爱德华·特纳(EdwardTenner),曾经质疑过谷歌这样的搜索引擎是否促进了“信息文盲”(information illiteracy的出现,这种学习方式是否会有意想不到的负面结果?他说:“若科技的光辉最终威胁到了创造它的智慧,这是多么使人羞耻的事情!”

反思上述问题,我们会更加珍视人类通过文字发展出的各种智慧的价值。我们不愿丧失这些技能,即使它们可能被其他技能取代。本书分为三部分:两部分是科学研究,一部分是个人的观察,我尽可能以各种事实来证明,为了我们自己,也为了后代,我们迫切需要保存阅读发展的独特功能。我们已经不需要像柏拉图那样,在口语与文字两种交流方式之间左右摇摆;只是当新的维度加人智力发展的行列中时,我们必须警惕,不能失去阅读脑这项意义深远的传承。

然而,和普鲁斯特一样,在已有知识的王国里,我只能带领读者走这么远。本书的最后一章将会超越现在我所知的信息,进入一个充满直觉与猜想的世界。在这场探索阅读脑的旅程的终点,希望每位读者都能体验并超越这个奇迹,这个每当人们阅读时都必然发生的认知奇迹。

第2章 阅读脑与思考的自然史

因此我雄心勒勃地从自己作为读者的个人历史开始,逐渐过 渡到阅读行为的历史,更确切地说是阅读的历史。许多事物的历 史都是由特定的社会习俗及不同的个人情况组成的,阅读史也不例外。 ——阿尔维托,曼古埃尔
书写的发明堪称人类智力的最高成就之一。它多次独立发生 于不同地点、不同时代,甚至偶然还会发生于现在。没有书写, 今日我们所熟悉的文明,将成为难以理解的天方夜谭。 ——曾志朗、王士元

一万多年前,书写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出现在地球的各个角落:表面覆 以坚硬黏土的小小代币、印加文明中错综复杂的染色绳结(见图2-1)、龟甲表面的精致图案等。最近在南非布罗姆斯洞穴中的岩石上发现了约77 000年前留下的交叉符号,这有可能是人类从事“阅读” 的最早遗迹。

图2-1 印加文明中的结绳文字

无论阅读从哪里开始,在何时发生,阅读绝不是“突然发生的”。阅读 的故事伴随着人类重大的文化变革,反映了一系列认知和语言上的突破性 事件。它多姿多彩且间歇性的发展历史,揭示出大脑在进行每一次突破时 必须要做的努力。此外,这不仅仅是我们学会阅读的历史,也是大脑原有 结构以不同方式适应不同形式书写系统需要的历史,因此也是我们思维方 式改变的历史。从现代我们逐渐演变的交流方式来看,为什么每种新的书 写系统都对人类智力的发展产生特定的影响,阅读的故事为此提供了独一 无二的记录。

纵观古今中外的书写系统,文字之成形通常有一些先兆:
第一类是“符号表征”,其抽象程度远 远高于人类早期的绘画一令人惊讶的是,这些刻在黏土、石头或龟甲 上的简单线条,不仅能代表绵羊等大自然中的具体事物,而且能代表数 量或神谕等抽象意涵。
第二类预兆是明白符号系统可以跨越时空,保存个体或整个文明的 思想。
第三类预兆是发音与符号的对应关系,这个将语言抽象化的发明并非普遍存在于所有文字系统,然而此发明却使得所有单字都可以由更小的发音单位组成。同样, 每个符号也都对应着一个单字的部分发音。

我们的祖先在书写系统上的突破性发展,为我们提供了一面特殊 的镜子,使我们更清楚地审视自己。正如神经科学家特里,迪肯所言,了解每个事件的起源能够帮助我们了解它如何运作,进而 认清我们拥有什么,又需要去保存什么。

人类最早的语言

历史上有不少君主曾经试图找出地球上最早的语言是什么,以下两个 故事就是其典型例子。

古希腊作家希罗多德曾告诉我们:埃及法老普萨美 提克一世(公元前664年至公元前610年),曾下令将两 位婴儿隔离在牧羊人的小屋里,除了每天负责送食物及牛奶的牧羊人 之外,不准他们接触其他人类,也不许他们接触任何人类语言。普萨 美提克一世认为从这些婴儿口中说出的第一个字,就是人类最早的语言——一个聪明的假想,可惜是错的。终于,其中一个婴儿哭喊着说出”bekos”,在弗里吉亚语中的意思是“面包”。此故事使许 多人长久以来都坚信,在安纳托利亚西北地区使用的弗里 吉亚语是人类最早的语言,即”原始语”。
几个世纪以后,苏格兰国王詹姆斯四世进行了类似的实验,结论不同却十分有趣:苏格兰的婴儿”说了一些希伯来文”。而在欧洲大陆,霍亨斯陶芬王朝的弗雷德里克二世以更多新生儿为样本又做了一遍同样的实验,不幸的是, 由于实验过度严苛,婴儿们还没开口就死了。

关于哪一种语言才是最早的语言,我们可能永远无法做出权威的论断, 更不用说争议性更大的“最早的文字”。然而要回答文字的发明只有一次还 是有许多次,就容易许多。本章将通过追踪几套特定的书写系统,来探讨 在公元前8000年到公元前1000年的漫长时间内,人类如何学会从小小的代币或“龙骨”上阅读信息。在这段耐人寻味的历史背后隐藏了一个事实, 那就是大脑不断的调整与改变。每一种新文字的发明,都将使书写系统变 得更为错综精细,脑部神经回路因此重新排列组合,从而引导人类智力的 发展和思考能力的伟大突破。

文字的第一次突破:象征符号

仅仅是看着这些小碎片,就能够将我们的记忆延伸至太古之 初,即使思想的创造者早已终止思想,思想本身仍继续着。我们 参与了创造,并且只要刻下的图案有人看见、解释或阅读,这创 造便永远不朽。 ——阿尔维托,曼古埃尔

在偶然发现了一些比铜板还小的黏土碎片后,现代人迈出了探索文字历史的步伐。现在这些黏土碎片被称为“代币”,其中一部分以黏土为外壳, 刻上记号来代表内容(见图2—2〉。现 在我们确认了这些碎片的使用可以追 溯到公元前8000年到公元前4000年 间,它们是古代世界里许多地方都会 使用的一种记数系统。这些代币最初 用来记录货物买卖的数量,比如买卖了几只羊、几瓶酒等。这项略带讽刺意味的事实说明,人类认知能力的增 长可能开始于黏土壳上的数字世界,随后才发展至文字世界。

代币:代币上的象征符号是文字的前身。最初的象征符号是用来记录货物买卖数量的,人类认知能力的增长可 能开始于代币上的数字世界,逐渐发展至文字世界。

图2-2 代币

与此同时,数字及字母的发展也带动了古代经济与我们祖先的智力技 能的发展。有史以来第一次,人类终于可以在现场没有羊或酒的情况下, 计算货物交易。新的认知能力使得信息储存及永久记录这一文字出现的预 兆变成现实。举例来说,与近来在法国和西班牙发现的洞穴壁画一样,代 币系统反映了人类出现了新的能力一象征符号的运用,主要体现在视觉 系统能够辨认出代表具体实物的符号。

除了认知语言系统,大脑必须建立新的联结,人类才能开始阅读符号。 于是大脑在原本已经建立的视觉、语言、概念等脑神经回路上,发展出新 的神经联结及视网膜拓扑通路,把眼睛和特殊的视觉区域联结起来,然后 指派此区域负责“阅读代币”。

虽然我们无法对阅读代币的祖先进行脑部扫描,然而以现在对脑部功 能的了解,我们足以对他们的大脑做出精确的推测。神经科学家马库斯·莱 切尔、迈克尔·波斯纳和莱切尔在华 盛顿大学的研究团队曾经做过一系列具有开创性意义的实验:运用脑成像 技术,观察被试在看到一连串有意义或无意义的符号时,大脑是如何运作 的。试验中被试分别被安排看了无意义符号、有意义符号组成的字母、无 意义单词及有意义单词这4种不同的符号材料。

虽然这项研究是为了其他目的而设计的,但是其结果让我们得以一窥 人类面对抽象难解的书写系统时大脑内部发生了什么。无论是数千年前,抑或是现代的大脑,其中的道理都是一样的。

莱切尔的团队研究发现,人在看到没有意义的符号时,只有大脑后方枕 叶有限的视觉区域会被激活,此发现在某种程度上为前面提及的“视网膜拓 扑图构建”理论提供了范例。视网膜的细胞会激活枕叶区域一群特定的细胞, 这群特定的细胞与彼此独立的视觉特征,如直线和圆圈等,一一对应。

但是如果要将这些直线和圆圈解读成有意义的符号,大脑则需要建立 新的路径。正如莱切尔的实验所显示的,出现有意义的“真词”时脑神经 的激活程度是看到无意义符号时的两到三倍。想要理解更复杂的阅读脑的 活动,应先从熟悉“代币阅读脑”的基本神经路径开始。

我们的祖先之所以能够阅读代币,是因为他们的大脑能够将负责基础视 觉功能的区域与较为精密的视觉区以及概念处理区相连接。这些负责精密功 能的区域邻近枕叶的其他区域,以及毗邻的颞叶和顶叶区。其中颞叶区域与 听觉及语言处理活动息息相关,有助于我们理解词汇。而顶叶参与一系列与 语言相关的活动,同时也参与空间与运算功能。当代币这类视觉符号被赋予 意义时,大脑已将基础视觉区与语言及概念处理系统联系了起来,同时也联 结到了视觉、听觉的专门化区域,组成“联合区”。

因此,即便是小小代币这样的象征符号化也开发和扩展了人类大脑最 重要的两项功能:专门化的能力,以及在联合区建立新联结的能力。人类大脑和其他灵长类动物大脑的一个最大的区别在于联合区占整个大脑区域的比重。为了能阅读符号,这些联合区不仅要承担更多的感官信息处理过 程,同时还要建立起供将来反复使用的信息的心理表征这种表征能力对于符 号的应用和我们的智力发展都非常重 要。从猛兽的脚印、代币符号这样的 视觉图像,到老虎的咆哮、单词发音 这样的听觉信息,表征能力能够帮助 我们迅速回忆并检索储存在大脑中的 各类表征。

心理表征:信息或知识在心理活动中的表现和记载方式。心理表征是外部事物在心理活动中的内部再现,一 方面反映客观事物,另一方面又是心理活动进一步加的对象。

此外,表征能力还为我们的进化奠定了好基础,使我们能够自动化地 辨认与我们相关的一切信息形式。这使得人类成为辨认各种感官信息的专 家,无论是长毛象的足迹还是买羊用的代币,都是小菜一碟。

阅读符号要求我们的祖先具备更多的视觉专门化功能,而最关键的是 将视觉表征与语言、概念信息建立联系。大脑枕叶、颞叶、顶叶交界处的角回是联系不同感官信息的理想位置,杰出的行为神经学家诺曼·格施温德称其为“联合区中的联合区”。 19世纪的法国神经学家约瑟夫-朱尔斯·代热林经观察发现,一旦此区域受伤,即会造成读写能力的丧失。麻省理工学院的约翰·加布里埃利与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拉斯·波尔德拉克这两位当代的神经学家也通过脑成像的研究考现,当孩童发展阅读能力时,无论是从角回区域传出还是传导至角回的神经回 路都会被强烈地激活。

从莱切尔、波尔德拉克及加布里埃尔的研究中,我们可以推断出人类 祖先最初“代币阅读能力”的生理构造基础,可能就是在角回与邻近一部分的视觉区之间产生的新而微弱的神经回路联结。若是戴哈尼没错的话,新的联结还涉及负责处理数字的顶叶,以及负责物体识别的颞叶及枕叶的 部分区域,也就是大脑皮层分区系统中的37区(见图2—3)。

图2-3 第一个代表阅读脑的结构

最初使用代币的时候,虽然脑内建立的联结只是一个基本的雏形,却 是人类在阅读方面最早的突破。通过教育下一代使用更丰富的象征符号, 我们祖先把与大脑能力相关的知识传递下去,逐渐调整、改变大脑结构, 促使它做好阅读的准备。

文字的第二次突破:楔形文字和象形文字

你可曾注意过Y这个字母就像一幅画?你可曾注意到它蕴 藏着许许多多含义?它可以代表树、岔路口、两条相交的河流、 驴子或公牛的脑袋、高脚玻璃杯、带柄的百合花以及高举双手的 乞丐等。对Y的观察也可扩展到所有由人类发明的字母元素。——维克多·雨果

公元前3300年到公元前3200年间,发生了阅读史上的第二次突破: 苏美尔人的铭刻记号发展成为楔形文字,同时,埃及人使用的符号也演变 成象形文字。虽然现在仍在争论苏美尔人与埃及人是不是这两个书写系统 的发明者,但毫无疑问的是,苏美尔人创造出了一种最早的令人敬仰的文 字系统,它持续影响了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阿卡德语系“楔形”—词源于拉丁文的意思是“钉子”,借以描 述苏美尔人的文字貌似钉子。苏美尔人利用芦苇尖端在柔软的黏土表面刻 下的字迹,对没有受过这种教育的人来说,看起来颇似鸟爪的痕迹(见图 2―4〉。

这些形状奇怪的书写系统的发现年代距今不远,当时不少勇敢的语言学家都去研究文字的起源。最为当代语言学家津津乐道的是19世纪的一位 军人兼学者亨利·罗林森。罗林森曾经冒着生命危险,到现今的伊朗研究楔形文字,为了复制刻在悬崖上的最早一批苏美尔人文字,他用绳索把自己吊在离地面90米高的半空中。

图2—4 楔形文字

幸运的是,另外5 000多块刻有楔形文字的泥板能以比较轻松的方式 获得。在许多苏美尔文明的遗迹如宫殿、庙宇或仓库中都可以发现这些文字,它们的发明和使用主要是为了满足政治和会计方面的需求。

古代居住在底格里斯河与幼发拉底河交汇的三角洲一带的居民,对于他们文字的起源,有着一个浪漫的传说。在一首史诗中有这样的描 述:库拉布国王派遣一位使者带着重要的信息前往远方的国 家,他担心使者到达时会因太过劳累而说不清这些重要的信息。为了保 证信息的传达,库拉布国王“拍打黏土,这些信息便一字不漏地留在泥 板上’ 文字因而诞生。然而,苏美尔人对于为何有人可以解读库拉布 国王的文字,并没有交代清楚。

不过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确实是书写系统演进过程中的一个里程碑。这是一套真正的书写系统,它暗示了书写者、阅读者以及教学者大脑中逐 渐出现的认知技巧。尽管楔形文字比代币的复杂度要高出很多,但最初的 苏美尔文字其实还只是象形的(仿照物体形状呈现的图像),只比代币多一点点抽象的成分。因此,这些象形文字很容易被视觉系统识别,需要的只是与口语中的物体名称进行匹配。

观察世界上众多的书写系统和数字系统中所运用的符号与字母后,神 经学家戴哈尼发现,许多符号与字母的形状或特征有很高的相似度,且大 都取材自自然界或是我们世界中的各种物体形象。法国作家雨果则认为所 有的字母都源于古埃及的象形文字,而这些象形文字又是通过模拟自然界 中的河流、蛇或百合花的茎等物体形成的。文学家与科学家之间不谋而合 的推论虽然仍有争议,却也说明了为什么从一开始大脑就能学会辨认字母。 在戴哈尼的进化观点中,利用外部世界的已知形状创造出早期的象形文字 符号,其实是“再利用”了大脑内部负责物体辨识以及命名功能的神经 回路。

但是苏美尔文字的简单形态并没有维持多久,在出现后的短时间之内,本就十分神秘的楔形文字的复杂程度又大大增加。符号快速发展,象 形的成分逐渐消减,而标记化和抽象化的成分则逐渐增加。这种意符文字可直接表达苏美尔人口语中的概念,但尚无发音单位的出现。 随着时间的流逝,苏美尔文字中的许多符号渐渐可以代表苏美尔人口语里的部分音节,这种有双重功能的文字系统,语言学家称之为“意音文字” 或“语素音节文字”。文字系统发展至此,对人类大脑功能 的需求又大幅增加。

楔形文字:由苏美尔人创造,因其笔画形状像钉子而得名。楔形文字是人类历史 上最早出现的文字系统之影响了当时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语言文化。

事实上,为了实现文字系统的双重功能,必须在苏美尔人阅读大脑的 神经回路上建立起交叉回路。首先,视觉区及视觉联合区里必须增加更多的神经通路,以对上百个楔形文字进 行解码。在视觉区域做出这种调整, 就像在电脑中增加内存条。其次,语 素音节文字的概念处理不可避免地需 要更多认知系统的参与,因此,需要 在枕叶的视觉区、颞叶的语言区及额 叶区增加更多的神经联结。额叶区之 所以参与其中,是因为它在分析、计划、焦点注意等方面的“执行能力”,这些能力对于处理词语中的短促音节, 以及人类、植物、神殿等语义类别来说是必需的。

对我们的祖先来说,专注于词语中的各种语音模式是一种崭新的体验, 是智慧的产物。当苏美尔人需要创造更多的词汇时,他们在文字中利用了 语言学的“假借”原理,即用一个单字(如:鸟)表示发 音,而非意义,这正是音节的发明。如此一来,“鸟”这个字即被赋予双重 任务:既可以表示语义,也可以表示发音。显然,要区别同一个字的两种 功能,需要新功能的介入,包括发音的标示,或语义的分类。反过来,要 同时记忆语音和语义,需要更多复杂精细的大脑神经回路。

有两个方法可以帮助我们揣摩苏美尔人的大脑结构。首先,让我们 回想一下莱切尔团队的研究,他们探索的是当词汇被赋予意义时,大脑 内部如何工作。举例来说,研究团队给被试一个无意义的假词mbli也和一 个有意义的单词limb(四肢),两者的组成字母完全相同,但是其中只有 一种排列具有意义。结果显示,被试看到两个词时,大脑视觉区都会被 激活,但在进一步辨认时,假词对视觉联合区的激活程度较小;而真词 则令大脑变得非常活跃。看到真词后,大脑的处理系统开始工作:视觉 区与视觉联合区对视觉模式,或称其“表征”,产生反应,然后额叶、颞叶、顶叶将词语中最小的发音单位,即音位,转换为信息提供 给大脑,最后颞叶与顶叶的部分区域联手处理词语的意义、功能以及与其 他相关词的联想。

因此,尽管假字与真字组成字母完全相同,但动用到的大脑皮质区相 去甚远,几乎差了半个皮质。由此可见,第一批楔形文字或象形文字的阅 读者,不论是苏美尔人还是古埃及人,毫无疑问都使用了上述大脑区域的 一部分。就像他们当时创造这两套最初的书写系统的时候,两者势必运用 了重叠的大脑区域。

而第二个得以窥见苏美尔人阅读脑构造的方法是,由具有相似结构且 至今仍极具生命力、蓬勃发展的汉字系统着手。汉字同样是从象形文字演 变至语素音节文字的典范,同样运用了语音及语义标记来区别符号的不同功能,最重要的是它有充足的脑成像样本可供观察。语言考古学家兼汉字 专家约翰·德弗朗西斯在把汉字与楔形文字进行比较后 发现,尽管两者有些许的差别,但是也有很多类似的元素,因此把它们都归类于语素音节文字系统。

因此中国人的阅读脑(见图2—5)为我们提供了一个现代的、比较合理的类似于古代苏美尔人的阅读脑结构的范例。广泛分布的神经回路,取 代了代币阅读脑的小范围神经联结,这种新的调整要求视觉区与视觉联合 区在大脑的左右半球覆盖更多的表面区域。不同于其他的书写系统(如字母表),苏美尔语和汉语更多地涉及右脑,众所周知,右脑能更好地提供阅读表意文字所需的空间分析能力及整体处理能力。表意符号数量繁多,对视觉要求极为严格,它们不仅需要大量的视觉区域,大脑内负责识别物体的枕叶——颞叶区(37区)也同样重要。戴哈尼推测该区域是认识文字时“神经再利用”的主要区域。

图2-5 “语素音节文字阅读脑”的结构

虽然所有的阅读行为都或多或少地使用额叶、颞叶区规划分析词语的 语音及语义,然而阅读语素音节文字会激活大脑额叶和颞叶一些特殊的区 域,尤其是专门负责动作记忆的区域。匹兹堡大学的认知神经科学家谭力海和查尔斯·拍费提及其研究团队提出了一个重要的 观点:这些动作记忆区域在阅读中文时比阅读其他文字时更为活跃,因为年幼的初级阅读者就是通过反复书写来学习汉字的。而这也正是苏美尔人 学习楔形文字的方法,在一个小小的泥板上,一遍又一遍地练习。接下来 要谈的历史,可证明“此言属实”。

苏美尔人如何教儿童阅读

苏美尔人会将单字一行行地记录在小小的泥板上,让所有的孩童读出 来。这件事在人类智力发展史上看起来似乎微不足道,实则不然。因为教 学不仅要求老师对内容本身有扎实的知识背景,同时也要对其所教内容的 学习情况进行深入分析。此外,好的教学过程能从多元的角度将复杂的课 程,如特性复杂的文字系统,更清晰地传授给学生。因此,逐步地学习如 何进行最早的文字教学,促使世界上最早的文字教育者,身兼语言学家的 角色。

来自特拉维夫大学的亚述研究专家尤里·科恩,近来在分析古老史料后,发现苏美尔人的学生要经过漫长的时间才能学会读写,他们必须在 “泥板屋”学校花费数年才能学会读写 技能。

亚述:古代西亚奴隶制国家。位于底格里斯河中游,属于闪米特族的亚述人在此 建立亚述尔城后逐渐形成贵族专制的奴隶制城邦。

“泥板屋”一词,暗示了苏美尔人的基本教学方法:教师会先把一 些楔形文字符号写在泥板上,接着学生必须在另一面模仿其写法。新生 还同时学习阅读含有表意符号及语音信息的文本,有时一个字里就有这 两种信息。如果想流畅地理解这些楔形文字,年轻阅读者必须具备丰富 的背景知识、训练有素的自动化技巧以及相当高的认知灵活度,这些需要数年的练习。最近新发现的练习泥板上描绘了学生的悲惨生活。他们 和老师待在一起的每一年都十分痛苦,经常重复书写这样一句话:“他 用鞭子打了我。”

最让人惊讶的还不是频繁的鞭刑,而是这首批阅读指导老师使用了高 度分析性的语言学规则,这些规则在任何时代都是实用的。尤里·科恩观 察发现,初级阅读者学习词汇表时已经运用了一些特殊的语言学原则。有 些词汇表是用来教导不同的语义类别的,每一类都有特殊的标记。

后来苏美尔人把音节符号纳入书写系统中,又出现了另一类依据发音 来分类的词汇表。这意味着苏美尔人在对语音系统进行分析,这也是现代以语音为基础的阅读训练的重点。20世纪的教育者还在为阅读该从发音教 起还是从意义教起争吵不停,而很久以前的苏美尔人在教育体系中已经同 时釆用了这两种方法。

苏美尔人教学方法的另一项重要贡献是促进了认知能力的发展。要求学生从语音、语义两个角度学习词汇,有助于他们更有效率地记忆单词, 扩充词汇量,增长概念性的知识。以现在的术语来说,即是所谓的元认知策略。也就是说,苏美尔教师已经懂得利用教学 工具,明确地把学习与记忆的方法传授给学生。

随着时间的流逝,苏美尔人的初级阅读者学会了一些带有词法特征的词汇。词法是利用语义的最小单位,即词素来构成词语的规则。举例来说,英语中bears这个单词是由两个词素组 成的:词根bear加上s,因此bears既能代表一个复数名词(一些熊),又 可以表示动词“忍受”的第三人称现在式。如果缺少了这种意义重大的语 言组合能力,我们的词汇量及思考能力的发展将会受到严重限制,人类智 力的进化与认知能力也会受到影响,我们人类与其他灵长类动物的差异也 许就不会这么明显。

我们的一种灵长类亲戚,尼日利亚的白鼻长尾猴,其叫声系统也显示出语言组合能力的重要性。白鼻长尾猴与黑面长尾猴都有两种叫声来警告同伴有天敌接近。猎豹靠近时发出”Pyow”声,老鹰接近时则发出一种类似干咳的声音。近来,两位苏格兰动物学家在观察后发现白鼻长尾猴会 通过组合两种叫声创造出一种新的叫声,用来警告年轻的猴子”快离开”。白鼻长尾猴的这项创新,与苏美尔文字中频繁出现的利用词素构造新词 的做法有异曲同工之妙。

文本框: 39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及教学法的重要性,不仅在于他们了解了词法原 理,而且在于他们意识到阅读教学必须从研究口语的基本特质开始。这也 正是我们实验室目前正在开发的“前沿”课程,即在阅读教学中融人语言 的所有特点。这样的教学方法是非常有道理的。试想一下,如果你是地球 上第一批具备读写能力的人之一,在没有任何先人经验能指导你的教学时, 你必须搞清楚口语的所有特点,然后才能创造出书写系统并进行教学。苏 美尔文明的第一批教师就是在这样的情境下提炼出了可长期使用的语言规 则,不但增进了教学效率,还帮助了那些有读写能力的苏美尔人发展认知 和语言技巧。因此,苏美尔人在读写教育方面的贡献拉开了阅读脑改变人 类思考方式的序幕。

这一切改变的是人类整体而不论男女,有一个鲜为人知的故事很好地 说明了这一点。我们在苏美尔人的遗留之物中发现,当时的苏美尔人规定 皇室女子必须学习阅读。女人拥有自己的语言变体,称为“艾米索”(Emesal)又名“优雅之语”,用来区别有“高贵之语”之称的标准语“艾米格”(Emegir)。艾米索在许多文字的发音上不同于艾米格。我们可以想象 得到,当时的学生在女神所属的“优雅之语”和男性天神所属的“高贵之 语”之间转换,需要何等复杂的认知技巧。这个古文明因此留下了一些美 丽的见证,世界上最早记录下来的情歌与摇篮曲有不少是由苏美尔女性创作的:
睡吧,睡吧!
我的孩子!
快快睡吧,我的宝贝!
轻轻地合上你颤动的双眼,
妈妈的手来安抚你闪烁的双眸,
安慰你梦中的咿呀,
不让呢喃赶走你的美梦。

从苏美尔语到阿卡德语

苏美尔人留下的另一项证据是,包括早期波斯人、赫梯人在内的至少15个民族,在苏美尔语停止使用之后,仍继续沿用 楔形文字及相关的教学方法。文化会绝迹,语言亦然,在公元前2000年, 作为口语的苏美尔语渐渐消失,学生开始学习日渐占有主要地位的阿卡德语。到了公元前1600年,苏美尔口语时代正式宣告结束。

然而阿卡德人的书写系统及其教学方法仍保留着许多苏美尔文化的文 字符号及方法。苏美尔人的学习方法对整个美索不达米亚平原的教学历史 都有深远影响。后来还有人发现,一直到公元前700年,依旧有人分别以 泥板与纸莎草来刻写这两种文字,泥板上是古老的楔形文字,纸莎草上是 当时的新字。

直到公元前600年,苏美尔文字才真正绝迹。但是,它的影响力却 持续下去,体现在阿卡德语的某些字符和教学方法上。此外,在公元前 3000年到公元前1000年的所有共同语中,处处可以看到苏美尔文字的影 子。阿卡德语逐渐成为当时美索不达米亚各族人民的共同语,而且历史上 许多珍贵的古文献都是用阿卡德语记录的,如《吉尔伽美什史诗》,在此节录其中一段描述人生的不朽诗行:
我辛勤地劳作,为了谁?
我不停地旅行,为了谁?
我遭受的磨难,为了谁?
为什么最后我仍一无所有?

这首史诗是在尼尼微城亚述巴尼拔图书馆中的12块 石板上发现的,年代是公元前668年至公元前627年的亚述王朝时期, 《吉尔伽美什史诗》上刻有“Shin-eq-unninni”的名字,他是历史上最早的 知名作家之一。这首史诗的母题来源于一个古老的传说:英雄吉尔伽美什 克服了种种困难,打败了可怕的敌人,却也失去了亲爱的朋友,最终领悟 到包括他自己在内,没有人能够逃离人类永远的敌人——死亡。

《吉尔伽美什史诗》与其后风行一时的阿卡德语,是书写历史上重要改变的典型。书写系统的完整发展以及文学类型的百花齐放,奠定了公元前 第二个千年里人类的知识基础。许多古籍的内容从其书名就可以看出,例如令人感动的人生教诲书籍《父亲对儿子的忠告》、如带有宗教意味的著作《人与神的对话》、或是充满神话色彩的故事《恩利尔与尼利尔》等。 而编集成典的冲动更为人类带来了历史上第一部百科全书,这部书有一个 谦虚的名字:《关于宇宙万物》。同样的,编纂于公元前1800年的《汉谟拉比法典》,使社会一切事物都在此规则下运行,此外还有综合了所有已知医学知识的医学大全《论医疗诊断及预防》。

阿卡德人在认知能力、组织力、抽象应用与创造力方面的水平,已将 人类智力发展的重点从先前的“个人学习文字需要什么样的认知能力”转 变为“认知发展的方向”。

阿卡德语的某些特征让它较容易使用音节表。阿卡德语这类古代语言, 以及日语、切罗基语等其他一些语言,都有一套简单有序的 音节结构。这类口语很容易发展出音节文字(syllabary)书写系统,以一个符号代表一个音节,而不是一个发 音。例如,美国原住民领袖塞阔亚 决定为切罗基语创造一套 书写系统,他选择了音节文字系统, 这非常适合仅有86个音节的切罗基 语。这是一套非常完美的演绎,然而, 阿卡德语的“纯音节”意味着必须舍 弃苏美尔语的语素音节文字形态以及 与其联系紧密的过去,而这对阿卡德人来说是难以接受的。

阿卡德语:一种已灭绝的闪米特人语言,属于亚非语系闪米特语族东闪米特语支,主要由古美索不达米亚的亚述人及巴比伦人使用。该语言约于公元前1世纪灭绝。

因此随着历史的发展,折中的方案出现了,而这办法也常常运用于其 他语言。最终阿卡德语书写系统里面保留了苏美尔语中较为普遍或重要的 词汇,如“国王”,而将其他词汇纳入音节表。如此一来,阿卡德文化的骄傲——传统苏美尔语连同其文明——得以继续存在,然而阿卡德语也因此 变得更加复杂。由此可见,在许多至今仍存在的文字里,都包含着使用者 延续珍贵文化传统的心愿。

英语的情况也类似,它是混合了传统与实用主义的历史产物。英语 为融合希腊语、拉丁语、法语、古英语以及其他语言,必须付出颇高的代价,特别是对小学低年级的学生而言。语言学家一般将英文归为词音文字,因为在英文单词的拼写里同时包含词素与音位 (phoneme,语音的单位)。因此如果初学者不了解相关的历史背景,这一 点将会给他们造成很大困扰。

语言学家诺姆·乔姆斯基及卡罗尔·乔姆斯基曾经以英语单词muscle(肌肉)为例,来描述词素音位文字 的规律以及英文的历史演变过程,如同阿卡德语接纳苏美尔语的一些元 素。英语单词muscle中不发音的c似乎是多余的,但事实上却与它的拉 丁文词根musculus有莫大的关系,因此有了相关单词muscular(肌肉发达的)、musculature(肌肉系统)的存在。在这两个单词中,c是发音的,体 现了字母作为音位的一面,而muscle里的c则体现了字母作为词素的一面。换而言之,英语的本质是追求体现口语发音与展现词根两者之间的平衡。

正是因为文字进化的这种“平衡”关系,古代阿卡德语的初学者要学 会这种文字,必须面对智力及大脑结构上的挑战。因此我们不难想象,阿 卡德语和早期苏美尔语一样,至少要花上6到7年的时间才能掌握。如此 漫长的学习时间与强权的政治环境,导致阿卡德文最终变成少数上层阶级专属的书写系统,只有神殿或法庭的人能够花费宝贵的时间学习。而在历 史上,另一个强权国家——至今仍很鲜活地存在于人们心中的古埃及王国, 也创造了最早的文字之一:古埃及象形文字。某些近代学者认为,象形文 字的出现比苏美尔文字至少早100年,是真正“最早”的文字。

象形文字的发明

长久以来,大多数学者都认为苏美尔人发明的楔形文字是人类最早的 文字,而古埃及象形文字则是由此系统演变而来的。然而,新的语言学证 据指出,象形文字出现在公元前3100年左右,应是独立于楔形文字的系统。 通过研究埃及阿比德斯的证物,德国的考古学家甚至认为,象 形文字的发明可能比苏美尔文字还早,大约在公元前3400年就存在了。若 这项新发现属实,那么象形文字才是阅读脑进化的起点。

因为到目前为止尚未有确切的结论,所以在本书中,我们暂且认为埃 及人是独立发明文字的,并以此角度来介绍古埃及象形文字(见图2—6)。 与鸟爪形状的楔形文字不同,早期的象形文字可归类为一种表意文字,线 条抽象而优美,大部分解读文意的人很快就倾心于其纯粹的艺术美感。楔 形文字与象形文字的相似之处,在于两者都运用了 “假借”原理来发明新词, 而且两者都被当做是神的礼物。

图2-6 古埃及象形文字:鸟、房屋、神殿

随着时间的推进,象形文字逐渐演变成一种复杂的文字系统,既有表 示词义的意符,也有表示辅音的特殊符号,这样的象形字类似汉字中的形声字。例如图2-6中显示的象形文字“房屋”看起来像由上 往下,即从神的角度看到的房屋形状。此符号除了可以简单地表示“房屋” 之外,还可以读做复辅音pr,或置于其他意义符号的后面,表示pr的发音, 相当于注音符号(phonetic marker),这种造字方式在苏美尔文字中也可以 见到。另外,“房屋” 一字还可以与其他语义符号组合成新字,如上图的 “神殿”,使词义的类别一目了然。

而在认知能力的需求上,对初级阅读者来说,阅读象形文字与阅读苏 美尔文字一样,都是极大的挑战。由于多元的造字原理,初学者必须凭借 认知判断力以及灵活性,判断每个符号在不同情况下的具体用法,如此一 来便自然而然地拥有了功能活跃的大脑。例如在辨识意义符号时,需要视 觉区与概念区的神经联结;辨识辅音符号时,需要视觉、听觉、发音区共 同合作;而在识别语音标记及语义标记时,则需要额外的抽象能力与分类 能力,以及语音和语义分析能力。

此外,早期象形文字中没有标点符号,而且书写方向时而由左至 右,时而由右至左。象形文字及一些其他的早期文字,常以“牛耕式”来书写,也就是一行从左至右写到底后,再从右写到左, 就像牛犁地一样来回往返。因此与现代人直线式的阅读方向不同,阅读此 类文字时双眼必须随着文字移动到句末,再以反方向继续阅读;另外,根 据建构结构的要求,文字刻印的方向还可以由上至下,再由下至上。可见阅读象形文字需要各式各样的技巧,其中包括高度进化的视觉记忆能力、音位听觉分析能力、空间认知的灵活性等。

经过数个世纪的洗礼,象形文字与苏美尔文字及其他古老的字母文字-样,增添了许多新的符号和元素。不同于其他文字系统的是,经过主要负责文字抄写的专职人员的改造,象形文字发生了两次变革。第一次的字体变革提高了抄写的效率,使抄写员的工作轻松不少。然而对于这些古代的抄写员来说,第二次的变革更是振奋人心。

简单来说,古埃及人发现了一套简单来说,古埃及人发现了一套类似音位系统的东西,这虽然不至于令所有人欢欣鼓舞,但对抄写员而言,这项创举具有重大的意义,因为他们可以更容易地记录一些新的城市名、皇室成员的名字,以及更容易地拼写外语词和外国名字。假借原理能够达成此目的。如今日文的两种书写系统也具备此项特质,一是由古汉语而来的表意系统日文汉字(kanji),另一个则是较晚创造的音节系统假名(kana)。跟古埃及文半拼音系统类似,假名用做日文汉字的补充,以便记录口语中的新词、外来词及外国名字。

象形文字:古埃及人发明的象形文字是另一种古老的文字系统。随着象形文字的发展,古埃及人又发现了一套类似音位系统的东西,这使得他们可以方便地记录新词语和外来语。

我们注意到这项人类语言学创举开始于古埃及象形文字,因为它吸收了一组表示口语发音的文字。如语言学家彼得·丹尼尔斯(Peter Daniels所言,书写历史中“半拼音文字”的诞生真是莫大的惊喜!这项古埃及文字中所诞生的新的文字类型,标志了人类文字第三次突破的曙光:依据文字内部的发音结构来建立书写系统。

但是就像摩西无法在“应许之地”常住,古埃及人并没有充分开发自己发明的拼音字母前身。尽管创造出了半字母文字系统,但是由于文化政治、宗教等因素的限制,象形文字系统始终无法演变为更高效的文字,古埃及王朝中期出现了 700多个标准象形文字,在其后的1000年里,文字数量发展到几千个。其中一些文字表达了隐晦的宗教意义,书写起来层层叠叠,篇幅冗长,因此识字的人越来越少。这样的变动意味着象形文字需要更强的概念处理能力,因此对阅读者的要求反而更严格了。

象形文字最终的没落,若单纯以人类无法负荷过重的视觉记忆来解释显然是站不住脚的。看看目前众多的汉语阅读者,就会明白为什么了。公元前 1000年,埃及文字在进人文字密码化的时代后,抄写员或许运用了人类有史以来最活跃的大脑皮质与最充分的认知资源。奇怪的是,由于象形文字的复杂性而产生的半字母文字系统,反而对早期文字历史中字母的演变贡献最大。

龙骨、龟甲与绳结:其他早期的奇妙文字

象形文字与苏美尔文字大相径庭的发展史,还是未能解答它们究竟是各自文化的独立产物,还是从一种语言传播至另一种语言而形成的。目前累积的考古证据显示,在公元前第四个千年的晚期,人类至少发生过三次以上的文字创造;稍后在不同的地区又至少出现过三次文字发明事件。除苏美尔文化和古埃及文化之外,由约公元前3300年的陶器刻记演变而来的印度河文明的书写系统,在公元前2500年左右成形;这种文字至今仍无人能够破解,一再使热衷的学者们无功而返。

在希腊克里特岛(Crete)发现了公元前第二个千年出现的书写系统。可能是受古埃及文字的影响,克里特文字发展为包含象形特征的线性文字A(Linear A),而之后发展成另一种著名的文字形态线性文字 B(Linear B)。此外,还有萨波特克人(Zapotec)发明的语素音节文字,除了萨波特克人使用之外,还有玛雅(Mayan)、奥尔梅克(0lmec)等民族使用,整个中美洲几乎都可见到此文字的遗迹。

玛雅文字及希腊的线性文字B被发现后,经过数十年的解读,依然是未知的谜团。然而斯大林时期的一位俄国学者尤里·科诺罗索夫(Yuri Knorosov)却取得了令人震惊的成就,他在几乎无法取得相关材料的环境中,成功破解了神秘的玛雅文字。而他的故事也因此巨细靡遗地记录在麦克尔·科尔(Michael Cole)所著的《破解玛雅密码》(Breaking the Maya Code)一书中,内容完全可以看成是20世纪一部引人人胜的智力推理小说。科诺罗索夫整理玛雅文字的线索后发现,玛雅人与苏美尔人或古埃及人相似,也是利用语音、语义标记造字。然而更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玛雅文字的建构原理与现今的日文更为接近,同时结合了表意符号及音节系统。

中美洲另一个伟大神秘的发明仍然处在曙光乍现的阶段。在哈佛大学人类学系执教的加里·厄顿(Gary Urton)及杰弗里·奎尔特(Jeffrey Quilter ),针对美丽而神秘的印加结绳,提出了一个新的研究方向。印加人以染色的纤维缠绕编织成图案极为复杂的结绳(见图2-1),厄顿有别于语言学家及其他印加文明的学者,他大胆推论现存的600多个绳结其实是一种尚未破解的印加书写系统:每一个绳结的类型,每一个绳结的颜色每一种编织的方向都代表了不同的语言信息,就像犹太人晨祷披肩或女用披肩的编织一般。

人们至今认为印加结绳的功能就像算盘;但早在16世纪,西班牙的历史学家就已经记录,印加人曾经告诉西班牙传教士,所有的印加文明都记录在结绳上了。传教士知道后,立刻将能找到的结绳全部烧毁以免印加人与旧神之间有任何联系。

而今天,厄顿及奎尔特的研究团队正试图利用剩余的结绳破解印加文明的神秘语言。

另一种神秘的文字存在于古代中国的书写系统之中。尽管中文书写系统的发明常常以公元前1500年至公元前1200年的商朝为起点,但是一些学者认为确切时间应该远远早于商朝。早期汉字的发现可谓考古学中意外事件的经典案例,这些文字大量出现在19世纪的中药铺里,因为当时的中国人相信“龙骨”的神奇疗效。直到某天有人发现这些古老的龟甲或兽上竟然有一系列的符号。目前已经证实了这些符号是中国人求神问卜的记录。把要询问的事情事先记录在龟甲及牛的肩骨上,而后以烧红的火钳劈裂从龟甲内部裂痕的形状来推测神的答案。

一个完整的龙骨或龟甲会记录问题、时间、神的回答以及真实的结果。例如某个龟甲记录了距今 3000年的商朝,武丁王询问他妻子的怀孕是否为一桩“喜事”,神明的答复为,只有当他的妻子妇好在特定的日子分娩时才是喜事。结果她的分娩日与神明的预测不一致,最终一行字也记载了神明预言的准确性:“不是喜事,因为出生的是女婴。

这些在龟甲中埋藏数千年之久的精致文字讲述了古代中国的历史。汉字与楔形文字相似,是一种素音文字,文字的结构中也蕴含着过去点点滴滴的历史。因此,初级阅读者必须经过反复的书写练习,才能发挥出超强的视觉空间记忆力。与苏美尔文字与古埃及文字的语音标记一样,许多常见汉字都包含了声符,以标记汉字的发音。这些声符可以帮助阅读者辨别文字,以弥补意符的模糊性。

然而,相较于其他古代的书写系统,汉字仍有一些不同之处。首先它目前仍在使用。汉字可以说是古代中国留给现代人的礼物,直到现在仍是神圣的存在。著名的美籍华裔小说家任碧莲(Gish Jen)曾经旅行到中国并在中国定居多年。她注意到有一位手执长杖的老人,每天都会到公园里游玩。整个下午,他都会用长杖蘸水在干泥地上书写巨大的汉字,每一个文字的特征都能得到完美的演绎。在这些文字被风吹干之前,公园里每一个看到的人都不免称赞一番。这一番场景,告诉我们汉字不仅是沟通工具更是艺术的载体。或许对老人而言,还是一种精神上的表达。

我在指导研究生专题讨论时,发现了汉字与其他古文字的另一个不同之处。我询问塔夫茨大学的中国学生,他们是怎样在小小年纪就学会如此之多的汉字的,他们笑着回答道:“我们有一个秘密武器,那就是拼音系统。也就是说,初级阅读者先学习拼音,掌握读和写的概念,为在五年级前能学会2000个汉字做好准备。可是,拼音的秘密究竟是什么呢?拼音其实只是一套小型的字母系统。初级阅读者通过这套小型的字母系统来增进对文字的敏锐度,了解阅读究竟是什么,为大脑准备好第一套阅读的迷你神经回路。

这还不是汉字唯一让人惊讶的地方。作为世界上最复杂的书写系统之古代汉字最可爱的地方是,它包含了一套专由女性使用的汉字。和素音文字的特征不同,这套系统完全是基于发音的。这种特殊而又美好的传统文字被称为“女书”,即女性的文字。
在邝丽莎(Lisa See)的小说《雪花秘扇》( Snow Flower and the Secret Fan)中,对女书有极为详细的描述。女书通常画在优雅精致的扇子上,或者绣在美丽的纺织品上。几个世纪以来,这套令人震惊的书写系统帮助少数女性忍受生活的无奈,使她们在裹小脚的文化梏中获得精神上的升华。最后一位能够读写女书的阳焕宜(Yang Huanyi),于 2004 年去世,享年 96岁。

女书深刻地提醒了我们文字在现实生活中扮演的重要角色。女书同时也是世界上多元文字系统的典型例子,它还体现了文字从表意向表音发展的趋势。就像汉字一样,字母文字系统同样蕴藏着许多谜题疑问以及让人意想不到的惊喜。我们试着去发掘我们之中有多少人是字母文字的阅读者,也在积极寻找那些为了学习而失去的、那些一知半解却仍然难以把握的东西。苏格拉底宁可我们从未学过文字。也许正是这个原因使人类在 2500年后的今天,暂时停下来,深刻地反思自己。

优雅之语:苏美尔皇室女子使用的一种语言,她们用这种苏美尔语变体创作了最早的情歌和摇篮曲。中国也曾有一套仅供女性使用的汉字“女书”,女子们以此巩固姐
妹情谊。

第三章 苏格拉底反对的“阅读”是否会妨害人的思考

有一片土地人称克里特……四周围绕着色深如酒的海,还有滚滚白浪袭来,国土俊丽而丰饶,人口众多,惜传统如金,其中九十座比邻的城市号称彼此的语言可以融合。 ——荷马,《奥德赛》
喜欢阅读的人,就像拥有两个人生。 ——米南德,公元前4世纪

近代在书写史上最令人着迷的发现之一,发生在埃及的瓦迪耶尔霍尔(Wadi el-Hol)河谷,译名为带有噩兆之意的“恐怖之谷”。在这个人迹罕至、炙热难耐的高山地区,埃及考古学家约翰·达内尔(John Darnell)和德博拉·达内尔(Deborah Darnell)发掘出一段奇特的铭文,将人类发明字母文字的年代提前了数百年之久。这段铭文的特征具备一切“失落的环节”所要求的条件,将早期古埃及文字系统(Egyptian precursor system)与之后的乌加里特文字(Ugaritic)联系了起来,后者被研究者归类为字 索斯(Hyksos)王朝时代,由居住于当地的闪族(Semitic)抄写员和工人发明。这种文字充分利用了小型的古埃及辅音系统(意料之中),并结合了其后出现的乌加里特文字中的许多元素(意料之外)。

在考察过出土于瓦迪耶尔霍尔的文字后,哈佛大学的学者弗兰克·穆尔克罗斯(Frank Moore-Cross)认为这套系统“显然是最古老的字母文字”他在其中找到了许多与较晚知道的字母相似或相同的符号,并推论出该系统“属于字母文字系统的传承和进化”。神秘的瓦迪耶尔霍尔文字非常重要,因为这涉及阅读脑的新调整,它使我们将注意力集中到两个多维度的问题上:第一,字母文字由什么组成?如何将这套文字系统与更早之前的音节文字及素音文字区分开来?而这些问题的答案又引出了第二个更大的问题:阅读字母的大脑是否需要特殊的智力资源?

瓦迪耶尔霍尔的古老文字或许是语言学长久以来失落的环节,它连接了两种形式的文字:音节文字和字母文字。无奈可供研究的文字数量太少以致在分析上遭遇了很大的困难。稍晚出现的乌加里特文字更适合用来研究最早的字母文字,因为它既被归类为音节文字,也被归类为字母文字。

乌加里特文字起源于富饶的乌加里特王国(今叙利亚北部海岸)。该地区贸易极为发达,海路的船只和陆路的马车熙熙攘攘,一派繁荣的景象在乌加里特地区,除自己的语言和文字之外,不同的民族至少还使用了10种语言、5种文字来进行沟通。乌加里特人遗留下的大量文献为我们提供了重要的线索,它们展现出对字母文字的关键性贡献。其中一项贡献是文字中符号数量的减少,以及由此带来的效率的增加。

虽然阿卡德楔形文字是乌加里特文的发展基础,但阿卡德文字并不能解释乌加里特文字30个符号的书写系统,其中27个使用于宗教文献。在这套独特的类楔形文字中,独立的辅音符号与用来区别邻近元音的辅音符号结合了起来。根据语言学家威廉·丹尼尔(William Daniel)对文字的分类乌加里特文字可被看做辅音音位文字(abjad),这是一种特殊的字母文字但人们对于此种观点仍有争议。

不论如何分类,乌加里特文字本身就是一项了不起的成就。从管理性文件到赞美诗、神话、诗篇,尤其是宗教文献,这种文字涵盖范围极为广泛。其中最引人注意的是,乌加里特文的口语和文字对希伯来文的《圣经》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包括哈佛大学圣经研究所的学者詹姆斯·库格尔在内的少数学者强调:《旧约》的故事题材、人物形象甚至经常采用抒情诗句的写法,与乌加里特文献有着诸多相似之处。

另一项不可思议的发现是,乌加 里特人用到了今日语言学家所谓的“字 母教材”,即按照固定的顺序排列字母。语言学家还发现,乌加里特文字的字母排列顺序与原始迦南文相同,进而发 展为腓尼基文字化的辅音系统,最后演变为希腊字母文字,这 一观点已被大多数学者接受。

乌加里特文字:乌加里特人按照固定的顺序排列字母。语言学家发现,乌加里特文字的字母排列顺序与原始迦南文相同,进而发展为腓尼基文字的辅音系统,最后演变为希腊字母文字。

字母的排列顺序证明乌加里特文确实在早期字母文字的发展中起着过 渡作用,同时也意味着早期教育系统采用了将字母按固定顺序排列的标准 化教学模式。类似于苏美尔人的生词表教学法,这样的排列给初学者提供 了一个更容易记忆文字特征的认知技巧。但令人着迷的乌加里特文字却在公元前1200年入侵者毁灭乌加里特王国时消失了,这古老而美妙的书写系 统留下了许多未解之谜。我们不能确定它对《圣经》启示性的语言风格是 否有影响,也不知道它是不是人类第一种实用性的字母文字。

托马斯·曼受《圣经》启发而编写的短篇故事 《摩西十诚》中,曾提及字母文字的创造。上帝要求摩西雕刻两块石碑,每块刻上5条戒律,且内容必须为众人所理解。但是摩西担心的是,他该以哪种文字写下戒律?摩西通晓古埃及文,他曾经看到来自地中海的人使用类似眼睛、盔甲、牛角与十字架的符号,也看过某些沙漠部落使用的音节文字。但这些文字都不能把上帝的10条戒律传达给每一个人。忽然间灵光一闪,摩西突然领悟到,他必须发明一种通用的文字系统, 让说不同语言的人都能阅读。因此他创造出每个发音皆有与之对应的符号的文字系统,使得不同民族的人都能以自己的语言来阅读,这就是字母文字的由来。使用这种新发明的文字,摩西在离瓦迪耶尔霍尔不远的 西奈山上刻下了上帝的旨意。

虽然托马斯,曼既不是语言学家也不是考古学家,但是他描述出了字 母文字的革命性贡献,也指出了文字历史上第三次认知突破的精髓:文字 系统仅需要有限的符号,就能表示出一种语言中所有的发音。通过减少文 字系统符号的数量,瓦迪耶尔霍尔文字及乌加里特文字获得了认知效率的 优势,人们更加经济地使用丨己忆力,减少了读写文字的能量消耗。

认知效率取决于大脑的第三项伟大的特征:大脑内部专门化区域的运 转速度非常高,几乎达到自动化的程度。认知自动化意味着人类智力发展 的惊人潜力。当我们能以自动化的速度识别符号时,就可以把较多的时间 分配到智力活动上,因此可以在读写的同时持续地发展智力。苏美尔人、 阿卡德人、埃及人花费数年才发展出高效的阅读脑,而认知自动化为人类 提供了更多思考的时间。

然而,由这些早期的类字母文字系统所引发的问题也相当复杂:符号 的减少是否再造了具有独特结构的大脑皮质?阅读字母文字的大脑是否发 展出了特殊的认知能力?在初级阅读者的发展过程中,如果具备这样的潜 能,会产生什么样的影响?为了寻求解答,我们必须再次面对一个基本的 问题:什么是字母文字?

什么是字母文字

不同领域的学者们一直在为“真正的字母文字”所需具备的条件争 论不休。早在瓦迪耶尔霍尔文字发现之前,古典主义者埃里克·哈夫洛克就提出了字母文字的三个标准:
@这套符号的数量是有限的〔理想数量介于20到30之间〕;
@这套符号可表达这种语言中最小的发音单位;
@这种语言中的每一^音位都有符号与之对应。

因此古典主义者认为希腊字母文字之前的“类字母文字系统”皆不符 合标准。举例来说,闪族文字没有元音;希伯来文字中的元音符号也是在 千年后才出现的,因为日常生活中使用的语言,如阿拉姆语和 希腊语更强调直接描述元音。哈夫洛克等古典主义者认为,字母文字代表 了所有文字系统的最高水平。公元前750年发明出来的希腊字母才堪称第 一套符合所有标准的“真正的字母文字”。希腊文也是第一种使人类思想产生巨大飞跃的文字。

然而,大多数语言学家及古语言学者却对此持反对意见:亚述研究专 家尤里,柯恩强调了哈夫洛克从未提及的一些论点。他认为字母文字对于 本国的居民来说,是一套能够以最少记号来明确表达口语的文字系统。在柯恩看来,字母文字能表示任何口语中能够用人耳分辨的最小发音单位即可,而不是表示较大的发音单位,如音节或是整个单词。根据这个观点, 早期的瓦迪耶尔霍尔文字及乌加里特文字都可以归为字母文字。

至今,对于人类历史上“第一种字母文字”的讨论仍没有达成共识。 但是近年来,有关古代书写系统的新信息越来越多,或许能给21世纪的 阅读者提供一个不同的、更宏观的视野。回溯人类认知和语言能力的系统 性变化,以及早期众多不同文字系统逐步走向希腊字母文字的历史,我 们可以换一个崭新的视角:从荷马、赫西奥德以及奥德修斯的口语世界,一直到苏格拉底、柏拉图和亚里士多德的雅典 时代,字母文字不断地发展。这其中不仅仅是地点和时间的变化,人类的 记忆与大脑结构也随之变化。这就意味着,阅读脑下一个重要的调整即将 出现。

克里特岛的神秘文字与希腊的黑暗时代

传说在克里特岛上,每一块石头下都藏着一个神话,仅仅这件事本身 就令人着迷。这些石块是古希腊克里特文明的一 部分,有可能是画满精美壁画的宫殿所留下的遗迹,宫殿中有代表当时时 尚的空气调节系统以及早期排水系统。古希腊克里特人在4000年前便建造 了许多纪念碑,制造了许多美得不可思议的艺术品和首饰。除此之外,他 们还创造了一套文字系统,尽管现代人尽了最大的努力,但是这套系统至 今难以解读,让我们充满挫败感。

1900年,英国考古学家亚瑟·埃文斯挖掘出古希腊克 里特文明的中心——荷马所描述的伟大城市克诺索斯。根据希 腊神话,此地为米诺斯王的皇宫,其中也居住着米诺斯王骁勇的“飞牛怪” ,以及掌控迷宫的牛头怪弥诺陶洛斯。

在此次考古行动中,埃文斯发现了一些令人震惊的东西——7000块刻满神秘文字的黏土石碑,这些石碑成为他终生的研究对象。这些文字既不 像古埃及象形文字也不像阿卡德楔形文字,它具备了某些早期克里特文字 (线性文字A)的特征,但是看起来却和稍晚出现的希腊字母文字没有任何关系。埃文斯将其命名为线性文字B,由此开始了此后40年艰辛的破解 生涯。

1936年,一位勤奋的学生迈克尔·文特里斯认识了埃文斯,很快地,他也痴迷于这种神秘的文字。1952年,文特里斯终于 解开了克诺索斯石碑文字(线性文字B)之谜。尽管这种文字困扰了学者们长达半世纪之久,但事实证明线性文字B—点也不神秘。简单来说,不过是那时的希腊口语未经整理的记录罢了。在受过古典主义训练的文特里斯的思想中,这样的发现过程类似于破解古代版的即时信息软件。文特里 斯从未想过要破解希腊口语,但是塔夫茨大学备受尊崇的古典主义者史蒂 夫,赫什认为,文特里斯破解线性文字B“革新了人类对早 期希腊历史的认识”。

然而,除了知道线性文字3在公元前15世纪开始出现于克里特岛、希 腊本土与塞浦路斯等地,消失于公元前12世纪至公元前8世纪之外,我们 对这种文字仍然知之甚少。公元前12世纪至公元前8世纪被称做希腊的黑 暗时代,侵略者摧毁了许多存放典籍的希腊神殿,只有极少数的文献能被 保留下来。但是在这样的黑暗时代,口头文化却因此蓬勃发展,成就了公 元前8世纪记录这一切的荷马史诗。

关于荷马的传说众说纷纭:有人认为他是传说中的那位盲眼的游吟诗 人(近期又出现了支持这一说法的新证据);有人称“他”其实是一群诗 人,甚至是那些仍未破解的口头文化的集体记忆。毋庸置疑的是,荷马史 诗《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包含的广博知识及神话,对每一个希腊人 的成长都做出了卓越的贡献。根据希腊史学家修昔底德的描述,每位受过教育的希腊公民都必须背诵许多史诗的段落,其中包括各位希腊男神、女神、男英雄、女英雄之间令人感动的爱恨故事。

当代此研究领域的巨匠沃尔特·翁认为,史诗具备许多 便于背诵的特点:节奏感强烈,韵律感丰富,反复性高,描绘栩栩如生; 以及《伊利亚特》和《奥德赛》中的经典主题——交织着爱、战争、美德 和人性的脆弱,这些共同构成了超越时空的传说。举例而言,学者米尔曼·帕里发现,游吟者世世代代都会记忆那些记录了大量事实

与事件的“公式”。这些公式与希腊著名的记忆术都对 古希腊人背诵大量材料有很大的帮助。其中一项方法就是将需要背诵的内容 与容易唤醒记忆的具体空间联系起来,例如图书馆或神殿的内部构造等。

古希腊人的记忆力有多好,当时的诗人西蒙尼德斯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典型的例子:某次他和许多人一起欢庆的时候,突然 发生了地震,整座建筑瞬间崩塌,事后他能完全记得所有参加者的名字 以及他们被瓦砾掩埋的位置。

究竟西蒙尼德斯与其他古希腊人是如何获得这样强大的记忆力的?在 最近的4万年间,人类的大脑构造变化不大,因此可推论出现代人与古希腊人的海马杏仁核、额叶及其他记忆功能区 差异无几。真正区别两者记忆能力的关键在于古希腊人对口头文化与记忆 的高度重视。正如苏格拉底一样,他在反复的对话中考核学生的理解程度。 受过教育的希腊人不断练习他们的修辞和朗诵技巧,把包含知识与力量的 精辟口才看做学习的最高目标。古希腊人的记忆力可能就是这样练成的。 这群拥有不可思议的记忆力的老祖先提醒我们现代人,记忆力并不像之前 想象的那样是一种天生的认知过程,而是深受文化的影响。

在这样高度发达的口头文化中,古希腊字母文字一开始的发展并不顺 利。今天的某些学者认为,希腊字母文字的出现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古希 腊人需要保存荷马史诗的口头文化传统。这就意味着,字母文字只是扮演了一个口语附属品的角色。不管怎样,若是古希腊人得知2700多年后的今 天,专家学者们仍非常敬畏他们发明 字母表的成就,想必也会相当惊讶。 这份成就逐渐消磨了古希腊人引以为 傲的记忆力与口才,却创造了大脑记 忆与认知资源的新形态,直到今天仍 然对我们有很大的影响。

希腊的黑暗时代:在这个时期,希腊的口头文学蓬勃发展,出现了《荷马史诗》这 样伟大的作品。同时,由于 希腊公民非常重视背诵经典,他们的记忆力也好得超出我们的想象。

“借来的”希腊字母

如果古希腊人被问到他们的字母文字从何而来,你可能会得到这样的 答案:“借来的。”古希腊人称希腊字母为“腓尼基字母”,这更加巩固了这 样一个观点:希腊字母的最直接来源是以辅音为基础的腓尼基文字。而腓 尼基文字又源自更早的迦南文字,腓尼基人甚至称他们自己为迦南人。希腊字母的alpha和beta来自于腓尼基字母的aleph和bet,这是另一个表明 希腊字母和緋尼基字母有渊源的重要证据。然而近年来,有些学者发现两者间的联系并不是那么直接。关于希腊字母文字的起源问题,在持不同观 点的学者之间已经引发了一场悄悄的战争。

德国学者约瑟夫,特罗拍提出了第一个理论:字母文字起源的“标准理论”。该理论认为:希腊字母文字起 源于腓尼基文字,而腓尼基文字的前身则是乌加里特文字或原始迦南文字, 迦南文字又可以进一步追溯到古埃及文字的小型辅音系统。但是另一位来 自德国的专家卡尔一托马斯·佐齐希强烈主张另一 种解释:希腊字母并不是腓尼基文字的传承者,而是它的“姐妹”,这两种 书写系统共同的祖先是失传已久的闪族文字。佐齐希认为与腓尼基字母相 比,希腊字母文字的字母更接近古埃及的草体文字。从这一点出发,再加 上其他证据,他总结道:希腊字母文字并不是腓尼基文字的分支,两者地 位相同,都源自同一个更早的文字系统,佐齐希形容这一关系就像“姐妹” 一样。

神话是另一种较为微妙的考古资料。为数不少的希腊神话皆提及,字母由底比斯的创立者卡德摩斯(Cadmus,希腊语中称为Kadmos)传入古希腊,他的名字在闪族语中的意思是“东方”。这或许暗示了一些古希腊人知道希腊字母起源于闪族文字。希腊神话中众神将 文字赐予凡人卡德摩斯,这个故事的血腥程度与格林童话有得一比。至 少其中一个版本的结局是这样的:卡德摩斯将带血的牙齿(象征字母) 撒进土壤之中,使其生长和传播。

希腊字母的起源:目前关于希腊字母的起源问题仍无定论,有学者认为希腊人借用了腓尼基的辅音字母系统;另一些学者则认为希腊字母和腓尼基字母共同起源于更早的闪族文字。

正如这些传说中大有深意的牙 齿,有许多关于希腊字母起源的戏剧 性传说仍未浮出水面。目前,教材的 说法比较接近“标准理论”的观点, 其内容主要是这样的:公元前800年 至公元前750年之间,古希腊人设计 出自己的字母,通过贸易往来传播至殖民地,如克里特岛、锡拉、埃尔明亚与罗得岛。为达到此目的,在字母设计过程中,古希腊人系统地分析了希腊语和腓尼 基语的每一个音位。然后,以腓尼基文字的辅音系统为基础,他们创造了 自己的元音符号。希腊人非常执著,他们使所有已知的发音与字母之间 有了完美的对应关系。在此基础之上,希腊字母成为多数印欧字母和文 字系统的祖先,其范围从伊特鲁里亚语—直延伸至土耳其语。希腊字母的发展历程给认知科学家与语言学家留下了一系列的谜团,本章的第二个大问题就是谜团之一。

字母文字是否造就了不一样的大脑

当许多人聚集起来时,便总会有人称自己比别人更“优等”,文字亦然。 20世纪的许多学者认为,字母文字代表了书写系统演变的巅峰,也因此得 出结论,字母文字的阅读者“想的不一样”。在人类的认知历史中,有3种 观点认为字母文字更优越,下面我们就来逐一检验:
@在所有的文字系统中,字母文字的效率最高;
@字母文字最能雌新思想的产生;
@字母文字对语音的重视使阅读学习变得更简单。

观点一:在所有的文字系统中,字母文字的效率最高

效率是指一种书写系统能够被快速阅读、流畅理解的特性。由于字母 文字的组成比较“经济”(与九百多个楔形文字或上千个象形文字相比,大多数字母文字仅需要26个字母),因此能够达到极高的效率。符号数量的 减少使得快速识别所需要的时间和注意力也相对减少,因此只需要较少的 感官、记忆资源。
然而,文字的历史是否最终必然走向字母文字?通过观察大脑的活动, 我们可以检验这一观点是否正确。图3-1展示了 3种不同文字的阅读脑, 我们可以看到,不同语言激活了大脑的不同区域。

图3-1 三种阅读脑:英文、中文、日文假名

中文阅读者一般需要记忆数千个汉字,才能迅速有效地进行阅读。在 图3—1所示现代中文阅读者的脑部影像中我们可以看到,阅读中文时,左 右脑的视觉专门区域都需要参与运作。中文阅读者能够流利地阅读,这证 明了大脑使用效率的提升并非字母文字阅读者的专利。另一个有力的证据是 在音节文字的阅读脑中也发现了类似的情形。综合起来我们可以推断,许多 文字系统引起的大脑的调整都可以提髙阅读效率。然而,这并不能说明不同 文字系统的大多数阅读者,达到流利阅读程度所耗费的努力是否一样。

与早期素音文字的阅读者相比,字母文学阅读者的大脑中,某些区域 的激活程度要低得多。字母文字阅读者更依赖左脑后方的专门区域,这些 视觉专门区域只激活了少量的双脑区域。相反,中文阅读者(或苏美尔楔 形文字阅读者〉在阅读时,左右脑两侧许多专门化、自动化的处理区域都 会被激活,从而提高了阅读效率。

20世纪30年代晚期,3位中国神经科学家发现了一个有趣的双语使用 者案例,再次证实了阅读不同文字时,左右脑区域活跃程度的差异:一位 原先能流利使用中英文的商人,在一次严重的后脑中风发作后失去了阅读 中文的能力,但令人惊讶的是,他仍然能够阅读英文。

如今,这个案例早已不值得大惊小怪了,因为现在的脑成像图告诉我们, 在处理不同的书写系统时,大脑会采取不同的组织方式。日文阅读脑便 是一个相当有趣的例子,因为日文阅读者需要同时学习两种不同的文字系统:第一种是效率极高的音节(假名)系统,常用于记录外来语、城市名、 人名或新名词等;另一种是来自传统中文的表意文字——日文汉字。阅读 曰文汉字时,大脑使用的神经通路与阅读中文时相似;但是阅读假名时, 大脑则使用近于字母文字阅读脑的神经通路。

换句话说,不仅是中文阅读脑与英文阅读脑之间有所差别,同一个大 脑在阅读不同的文字类型时,也会转换不同的神经通路。由于大脑能够神 奇地改变其神经联结模式,阅读者可以学会多种语言,且都有可能熟练掌握。此外,大脑的使用效率并非二元的非此即彼的模式。日本的研究者就发现,同样的词语由假名或者日文汉字书写,前者的阅读速度比后者快很多。因此,阅读效率应当被理解为一个连续体,而不是字母文字所特有的。

如果我们能一直观察早期人类学习阅读时大脑神经路径的变化,将会 发现某些改变仅限于特定的语言系统,但某些区域则具有惊人的相似性。 匹兹堡大学的认知科学家以研究开创性的元分析方法进行 了 25项不同语言阅读脑的成像研究,发现了阅读各种书写系统时通过的3 个区域。

第一个区域是枕叶-颞叶区,这一区域包括 了学者曾推测是读写功能“神经再利用”的区域,该区域使得我们无论阅 读哪种文字,都是熟练的视觉专门化专家;第二个区域是环绕布洛卡区的额叶区域,该区域使我们成为两个层面上的专家,一是识 别音位,二是了解词义;第三个区域则是颞叶上下方相连顶叶区的多功能区域。在这个区域我们处理语音及语义的各种元素, 这对于阅读字母文字或者音节文字来说格外重要。

匹兹堡大学的认知科学家查尔斯·拍费提以及他的 同事把所有的脑成像图排列在一起,发现了一个被珀费提称为“通用阅读 系统”的区域。这一系统连接了额叶区、颞叶- 顶叶区以及枕叶区,换句话说,这些区域遍布四大脑叶。

一瞥之下,这些脑成像图可以帮助我们得到两个关于文字进化的结 论:一、无论阅读何种文字,皆会对整个大脑的长度和宽度进行重塑;二、 不同的书写系统会以不同的形式促进大脑的使用效率,且有多种神经通路 可以帮助我们获得流畅的理解能力。许多因素都会影响一个书写系统的效 率及其激活的特殊神经通路,如文字中符号的数量、口语的发音结构、文 字的规律性、抽象程度、学习文字时的肌肉运动量等。总之,这些因素决 定了初级阅读者学习文字时的难易程度。正如阅读音节文字(假名〉效率 高于阅读表意文字(日文汉字)一样,儿童在学习希腊文或德文之类规则 性较高的字母文字时,效率也会高于学习规则性较低的字母文字,如英文。

哲学家本杰明·沃夫及沃尔特·本杰明曾提出这样的问题:不同的语言是否会以特殊的方式影响阅读者的心智?本书中提到的关于字母文字优越性的三种观点都认为这个问题 的答案是肯定的。虽然本书因篇幅有限,关于字母文字或许阐述得不甚周 全,但简单来说,正如乔治敦大学的神经科学家吉尼维尔·伊登观察到的:不同的书写系统,在阅读脑的发展过程中,会创建不同 的脑神经网络。字母文字阅读脑并非创造了一个“更好的”大脑,只是创 造了一个与其他文字系统阅读脑“不同的”大脑,它以自己特有的方式来 影响大脑的阅读效率。

具体来说,相较于苏美尔文字和古埃及文字的年轻阅读者,希腊文字 年轻阅读者的“不同的脑神经网络”发展得较早也更有效率。但这并不意 味着阅读脑的发展效率是字母文字的独有之物。当音节文字能够更好地表 示口语时,如日文或切诺基文,音节文字无论是在习得时间 还是在脑皮质使用上,都同样高效。不论是字母文字还是音节文字,减少 文字符号的数量,都有利于提高脑皮质的使用效率,进而促进学习效率的 提升,这成为文字历史进程上的重要转折点。脑皮质使用效率与学习效率 除了提升阅读速度之外是否还有其他意义?这就涉及字母文字优越性的第二个观点——促进新思想的产生。

观点二:字母文字最能促进新思想的产生

语言决定论:沃尔夫等人认为,语言决定了经验,有多少种语言就有多少种分析世 界的方法,不同的语言塑造了不同的大脑和心智。

古典主义者埃里克,哈夫洛克 以及心理学家戴维,奥尔森提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假说, 他们认为希腊字母的效率,使思考内 容发生了无可比拟的变化。当字母文 字把人们从口述传统的禁锢中解放出来时,其效率便“促进了新思想的产生”。

试着想象一下这种情形,生活在希腊口头文化中的受教育者,必须完全依靠个人的记忆以及元认知策略来保存集体的知识。但是使用这些令人印象深刻的策略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有时精妙有时肤浅,这些策略依赖 于韵律、记忆、公式,并且会约束那些本可以说出的、记住的或者创造出的内容。

希腊字母文字及其他文字系统打破了上述种种限制,拓展了许多人思 想与书写的界限。但这是字母文字特有的贡献吗?还是说所有的书写行为都能提升大多数人的思想境界?如果回顾一下比古希腊文字还要早约1000年的乌加里特文字系统,我们就会发现一个很好的例证,那就是乌加里特 的类字母文字系统一样能对文化起到很大的促进作用。如果我们仔细研究 哈夫洛克未曾研究过的更早时期的阿卡德文字,我们同样能发现,这套语素音节文字系统记载的思想同样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其中一些是基于口述传统的)。

从宏观的角度来看文字的整体历史,人类智力的发展进步并不取决于 第一套字母文字的诞生或是某个字母表的完美迭代,而是取决于文字本身。如20世纪俄国心理学家列夫·维果茨基所言,在将能说 的口语与不能说出的思想转化为文字的过程中,不仅表达了思想,更改变 了思想。当人类学会以文字更加精确地表达思想时,抽象及创新的思维能 力也随之提升。

实际上每个儿童在学习阅读他人思想及写下自己的思想过程中,都会 在文字与新想法之间建立起新的、之前完全没有想象过的联系。这种生成 性的联系在众多古代的早期文字中也有突出的表现,如古埃及人通过巴比 伦人的《悲观主义的对话》来指引来世,以及柏 拉图《对话录》中的深邃思想。但是在这一段文字发展史上,希腊字母文 字确实是文字和思想之间创造力的最佳例证。

因此,从认知学的角度来看,字母文字并不是唯一对促进新思想有贡 献的书写系统,但是字母文字或音节文字这两种系统提高了阅读效率,使 新思想有可能被更多人提出,对那些处于早期发展阶段的初级阅读者而言 更是如此。由此揭开了人类智力发展史上革命性的篇章阅读能力的民主化。在此广阔的背景下,我们就不会讶异,为什么随着希腊字母的传播,历史 上会出现一个在写作、艺术、哲学、戏剧、科学等许多方面都诞生了众多深刻作品的时代。

观点三:字母文字对语音的重视使阅读学习变得更简单

古希腊的字母文字确实不同于先前的文字系统,因为其中融人了成熟的语言学观点。古希腊人发现,口语的语音是可以作为一个整体来分析的,而且可以系统地切分为单个的语音单位。这种理解力不是任何时代的任何 人都会有的。但希腊人是口语文化最大的支持者,由他们来发现语音的潜 在结构和组成,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想要理解希腊人在分析语音方面的成就有多么伟大,只需姜看一下美国国防部的一个故事。

现代对语音知觉研究的历史开始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当时的信 息传播条件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因此人们必须全力研究语音的组成。整场战役的胜负可能就取决于一位军官是否能在炮声隆隆的战壕里听清 楚一条至关重要的消息。贝尔实验室的科学家尝试建造出一台可以分析 所谓的”语音讯号”并最终能够合成人类语音的机器,这项研究可是高 度的军事机密。这些科学家们利用“声谱仪”改装后的一种新仪器,来观察语音中许多重要组成部分的视觉化形式:某段信 号中语音频率的分布、某段信号的时间长度以及某个既定信号的声音振 幅。每种语言中每个发音的特征都是由这三个属性体现出来的。

随着现代研究人员逐渐“看到”人类语音各方面的特征,极度错综复 杂的语音也渐渐得以视觉化。举个简单的例子,语音学家格雷丝·耶尼-科 姆昔安研究指出,我们说话的频率是每分钟说出 125至180个连续的词,而且每个词的头尾都没有听觉线索(试着想象一下,一种陌生的外国语言在你听来,只是一系列连续但无法理解的声音)。在我们使用的语言中,我们都知道如何根据字句的意义、语法角色、词法单位,以及音律、重音和语调来区别语音单位。然而,这些信息对于辨别第一个词的结束与第二个词的开始只能提供极为有限的帮助。因为音 位与音位之间相互重叠,前后影响,所有的音位都通过这种协同发音的方式粘到一起。耶尼-科姆昔安曾这样描述:对于语音知觉 研究者来说,一个极大的挑战就是确定单个语音是如何从复杂的语音信号中切分出来,并被恰当识别的。

协同发音: 指发音时在声道中的两个 (或偶遇多个)不同的部位形成阻碍。这两个阻碍可能 同样是完全阻塞,或其中一 个阻碍程度较轻。

希腊字母文字的发明者把这两个问题都解决了。首先,如本书中所述, 他们系统地分析了腓尼基语的每一个音位,以及这些音位与腓尼基字母之 间的对应关系。其后他们利用同样的方式分析了希腊语的语音。接着再以 腓尼基文的字母为基础,最终给希腊语中的每个音位都配上了一个希腊字 母,这样使得元音有了新的字母。举个例子,表示元音a的希腊字母alpha是由腓尼基文字中的aleph—词变化而来,该词的原义为“公牛”。

在一次有趣的语言改革中,希腊人改变了一些符号以便匹配某些地区 方言的特征。因此在希腊的不同城市,希腊文字会出现细微差异。这种改 变文字中的字母以符合方言的做法,体现了语言的实用主义和语音方面的 精妙知识。就算是今天法兰西学院的学者也未必会有如此的胆识。只有在完全理解所有语音令人震惊的复杂程度之后,我们 才能真正体会并欣赏希腊人的成就。如果说苏美尔人是最早的语言学家, 梵语学者是最早的语法学家,那么希腊人就是最早的语音学家。

希腊字母的发明者有意识地系统地分析语音,这项伟大的创举在今日 每个学习阅读的儿童的身上都会无意识地发生。古希腊的莘莘学子拥有一 套近乎完美的字母文字,里面包含着近乎完美的字母与音位的对应关系。这使得他们比苏美尔人、阿卡德人或古埃及人都能更快地获得流畅读写的 能力。有人甚至提出这样的问题:是不是正因为古希腊人能较早达到这样 的阅读流畅程度,其思想才得以蓬勃发展,并开创了古典希腊文化的盛世?

这是个目前无法回答的问题,但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古希腊人数百年 来对于教授希腊文字都持有矛盾心态。在创造出革命性的字母文字之后不 久,古希腊国内主要的反响却是持续长达400年之久的抨击声。与古埃及 人和阿卡德人完全不同,受过教育的希腊人认为他们高度发达的口语文化 要比文字文化更优越。

历史上的苏格拉底是口语文化最具雄辩力的捍卫者,和对文字文化最 强烈的质疑者。在理解古希腊人对字母文字发明的矛盾态度前,我们首先 必须要问:为什么世界上最杰出的思想家和新思维的提出者要反对使用字母文字?现在我们必须把焦点转向古希腊的口语文化与文字文化之间那场 没有硝烟的战争。柏拉图小心翼翼地记载下苏格拉底反对读写能力的那些 令人震惊的观点,这些论断告诉我们为什么今天的人们还应该听从古代哲 人们的建议。

苏格拉底的抗议

苏格拉底自己完全不动笔,若我们采信柏拉图《对话录》中所记录的原因,这是因为他相信书本会造成积极判断思考的短路, 造就出仅拥有“虚妄智慧”的学子。——玛莎·努斯鲍姆
不消多说,是因为亚里士多德,希腊社会才从“头口传授” 转型为“习惯阅读”。——弗雷德里克,凯尼恩爵士

他的生活和衣着都很简朴,他形容自己是“在那头尊贵而懒惰、名为 ‘希腊’的马背上尽情吸吮的虻”。有着睿智的眼神、凸出的额头与脱俗的 外表,他站在中庭,四周围绕着学生,他们激烈地讨论着抽象之美、知识 以及“审视生命”的深刻意义。他讲话时就像拥有一种神奇的力量,规劝着雅典的年轻人为追求“真理”而奉献终生。他就是我们都熟知的苏格拉 底,那个哲学家、老师,同时也是雅典市民。

在编写早期阅读脑的历史时,我意外地发现苏格拉底在两千多年前提 出的对读写能力的质疑,说中了众多21世纪我们所关心话题的要害。我开 始理解苏格拉底为什么会担心文化传承由“口耳相传”转化为“诗书继世” 可能会造成危害,尤其是在年轻人身上,因为这正如我们担心自己的孩子 沉溺在数字化世界中一样。正如当时的古希腊人处于重要的转型期,如今 我们正处于从“文字文化”向“数字文化”和“视觉文化”转变的时代。

我把公元前5世纪至公元前4世纪苏格拉底及柏拉图讲学的时代当做一个窗口,由此来观察与我们不同但差异不大的希腊文化如何在不确定的 情况下,从一种主要的传播方式向另一种新的方式转型。没有几位思想家 能像苏格拉底这只“牛虻”一样,帮助我们审视口语及书面语言在21世纪的地位。

希腊三杰”对文字的态度:苏格拉底强烈反对人们未经指导就随意使用文字;柏拉图则用文字把老师的话忠实 地记录了下来;而年轻的亚 里士多德早就养成了阅读的 习惯。

苏格拉底强烈地谴责对书面语言 不加控制的传播;而柏拉图则以正反 并立的矛盾态度,用文字记录下了这 段书写史上最重要的对话;至于年轻 的亚里士多德,则早就沉迷于“阅读 习惯”之中。这三人组成了世界上最 著名的学术王朝之一,苏格拉底是柏 拉图的导师,而柏拉图又是亚里士多 德的导师。不过大多数人不知道这一点:如果柏拉图的《对话录》对苏格拉底本人的历史记载无误,那么苏格拉底师承自狄奥提玛,她是一位来自曼尼提亚的女哲学家,向来以对话的方式教导学生。

苏格拉底与其学生的对话因柏拉图的文字而永垂不朽,这些对话展示出了苏格拉底心中的理想,他认为所有的雅典市民都应为达成人类自我成长而努力。在这些对话中,所有的学生都意识到:只有通过斟酌过的语句及分析过的思想才能达到真正的美德,而唯有真正的美德才能塑造一个公 正的社会,才能使人民更接近他们的神。换句话说,美德,不论是个人的 还是社会的,都要基于对已有知识的彻底审视,并吸收内化其中的最高原则。

这种高强度的学习模式迥异于大多数早期希腊的传统教学模式。在早 期的教学模式中,个体要接受集体的智慧,例如《荷马史诗》。而苏格拉底 则教导学生质疑言谈中的话语及概念,并了解其背后隐含的信念和观点。 苏格拉底要求学生质疑所有的事物,《荷马史诗》中的章节、政治议题,甚 至每一个字,直至原文的本质变得逐渐清晰。学习的一贯目标在于了解这 些文本如何反映,或为何不能反映出社会的深层价值,而对话中的问题与 答案则是教导的载体。

苏格拉底的教学被认为是蛊惑青年,他因此受到审判。当时有500个雅典市民宣称他罪可当死,部分人则谴责他不信神。对于苏格拉底而言, 反对者的这些控诉仅仅是为了掩饰他们的政治动机,其一是惩罚他成立了 一个似乎会危害国家的友谊圈;其二是制止他质疑已被广泛接受的智慧。 苏格拉底一生致力于“以全部的智慧”审视我们的言语、行动和思想。虽 然他被毒死,但他的精神是不朽的。他的训诫没有随时间消逝,而是在我 们的耳边回响了数个世纪。以下是他接受审判时的一段著名的申辩:
如果我告诉你们,对一个人来说,最好的事情就是每天探讨美德的 问题,每天审视自己和他人的内心;如果我说未经检视的生命是不值得 活的,你们可能更不相信我所说的。但是各位,我所说的话,确为事实,只是我很难让你们相信。

当审视书面文字时,苏格拉底的立场颇令人意外:他深信书面文字会对社会造成严重危害。他的三个顾虑看似简单,实则不然。随着现在信息 获取方式的转变,我们的智力也在发生改变,我们有必要理解他反对的理 由,并推敲其中的本质意义。首先,苏格拉底认为口语和书面文字在个人 的智慧生活中扮演不同的角色;其次,他认为书面文字对智力的新要求较 不严谨,对于记忆以及知识的内化吸收具有毁灭性的影响;最后,苏格拉 底极力推崇口语在社会的道德和美德发展中扮演的独一无二的角色。在每 一条理由中,苏格拉底都认为口语优于书面文字,他的理由至今仍值得我们深刻关注。

苏格拉底的反对理由之一:书写文字缺乏弹性

文字的道理,在于通晓文字与热爱文字,这是一条通往事物 和认知本质的道路。 ——约翰·邓恩

在电影《寒窗恋》中,哈佛法学院教授查尔斯·金斯弗尔德每天以质问的方式威吓他的年轻学生,要求他们无论说什么都要 用法律案例来证明自己的论述。在第一场教室场景里,金斯弗尔德宣布: “我们在这里采用苏格拉底的方法……回答,提问,回答。通过我提出的问 题,你将学会自我教育……有时你可能会认为你有最终的答案,但是我可以肯定那是错觉。因为在我的教室里,永远都会有另一个问题在等着你, 我们在这里做的是脑部外科手术,我提出的所有小问题都是在探索你的大脑。”

金斯弗尔德这个虚构的形象不仅是现代苏格拉底教学法的体现,也是 一个运行良好的阅读脑的体现。现在许多教师和教授在教室里讲课时,仍然延用这样的方式,让学生在每一次讨论中分析彼此的假设和智力基础。 这场戏再现了雅典学院的提问场景。金斯弗尔德教授要求学生理解法律案例,如此才能以法律来维护社会正义。苏格拉底则希望他的学生知道字词、 事物及思想的本质,这样才能培养出美德。

苏格拉底的教学方法以一种特别 的视角来看待语言,他认为语言是丰 富的、有生命力的,经过指导,可以 用来追求真善美。苏格拉底相信,不 同于“死气沉沉”的书面语言,口语,或者说“活的语言”代表着动态的实体,到处都充满着意义、声音、旋律、重音、语调和节奏,时刻准备着在审视和对话中被一层层揭开。相比之下,写下 的文字不会回应它的阅读者。文字的沉默破坏了苏格拉底视为教育核心的 互动式对话。

苏格拉底教学法:“通过讨论而探索。”不给学生现成的答案,而是用反问和反驳的方法使学生在不知不觉中接受其思想。

大概没有几位学者比列夫,维果茨基更认同苏格拉底对生动的演讲及对话的价值的重视。在维果茨基的经典著作《思维与语言》这本书里,他描述了文字与思想、老师与学生之间的启发性的关系。同苏格拉底一样,维果茨基认为在儿童发展字词与概念对应关系的 问题上,社会交往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

但是维果茨基和当代的语言学者并不认同苏格拉底关于书面文字的狭 隘观点。在维果茨基短暂的生涯中,他观察到写作可以引导每个人精炼思想,并从中发现新的思维方法。在这个意义上,写作过程的确可以在一个人的 身上再现苏格拉底同斐德罗的对话。换言之,写作之人需要 在其内心的对话中,找到更精确的文字来捕捉思想。每个试图表达出自己 思想的人都有这样的经验:在写作的过程中,慢慢地可以观察到我们思想 的改变。苏格拉底从不曾体验到文字所具有的对话能力,因为在他的年代, 写作还处于萌芽阶段。如果他能晚一个世代出生,可能会对文字宽容许多。

数百个世代之后,我很好奇若是苏格拉底还在世,他会对21世纪人与人之间的交流方式有何反应。现在有许多不同的方式能达到他所谓的“回应”,如人们互相发短信,互发电子邮件,使用可以朗读、识别并翻译多国语言的机器。对苏格拉底和今天的我们来说,本质的问题在于:这些有 “回应”的交流方式是否能培养出真正具有批判性的思想。

苏格拉底更关心的是书面文字会让人误以为它们就是真理。文字看似无法看透的特性掩盖了其虚幻的本质。因为它们“看起来似乎……具有智 慧”,所以它更接近事物的本质。苏格拉底担心这种假象会让人们在刚开始 了解一件事物之时,就误以为自己已经完全了解了它。这会导致骄傲自负、 一无所获。

在这种担忧之下,现在数以千计的老师和父母,与苏格拉底和金斯弗 尔德教授具有同样的心境,他们看着年轻人每天花费很多时间在电脑前接收大量信息,却未必能理解所有信息。苏格拉底一定无法想象这种没有经 过深思熟虑的学习方式,对他而言,教育的真正目的是追寻真理、智慧和美德。

苏格拉底反对理由之二:记忆力的毁坏

在今天的危地马拉,玛雅人这样评价外来者的行为:他们做 笔记不是为了记住什么,而是为了可以不必记住。 ——尼古拉斯·奥斯特
如果人们学会了写字,他们的灵魂会变得健忘。他们不再会 训练自己的记忆力,因为他们依赖文字来记住某件事,对事物的 记忆不再来自内心而是来自外在的记录。事实上,你所发现的不 是记忆的秘诀,而只是提醒的技巧。 ——斐德罗

苏格拉底认为,文字与口语在教育、哲学、描述事实、精炼思想以及 追求美德方面的差距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文字会损害个体的记 忆力,影响知识的内化吸收。苏格拉底清楚地知道读写能力通过降低对个人记忆的需求,将极大地提高文化的 集体记忆,但是他无法接受以降低个 体的记忆力作为代价。

古希腊人非常崇拜记忆力:古希腊人认为记忆力是女神妮莫辛的化身。妮莫辛是所有女神中漂亮的一个,宙斯跟她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在希腊人看来,将活力(宙斯)注入记忆(妮莫辛)就会产生创造力和智慧。现在我们用来称呼记忆法的专用术语”记忆术”,即由女神妮莫辛的名字演变而来。

受教育的古希腊年轻公民们利用超强的记忆力,反思、检查了大量的 口传资料,不仅保存了社会现有的文 化记忆,同时也增进了个人及社会整 体的知识。苏格拉底与当年审判他的 法官是不同的,他重视整个教育系统, 而不担心“保存传统”的问题,他相 信唯有通过勤勉的记忆过程,个体的 知识才得以巩固;唯有通过与老师的 对话,个体的知识才得以进一步精炼。

在这个语言、记忆与知识相互作用的观点下,苏格拉底认为文字非但 不是记忆的“秘诀”,反而是摧毁记忆的潜在威胁。文字在保存文化的集体 记忆上的优势是毋庸置疑的,但更为重要的是,个体记忆的保存,以及个体记忆在知识的反思与实践方面所起到的作用。

如今大多数人把记忆力看做从幼儿园到大学整个教育过程中的必备条 件,但是与古希腊人相比,甚至和我们的祖辈相比,我们需要背诵的知识 越来越少。有一年我问我的学生们这样一个问题:有多少诗是你们可以 “铭记在心”的? 10年前的学生大约可以背诵5到10首,最近的学生只能 背诵1到3首。这个简单的调查不禁让我重新思考苏格拉底那些看起来过 时的论点。需要背诵的知识逐渐减少,诗歌,甚至是乘法口诀都不再需要 完整地记忆,这对我们的下一代意味着什么?当停电、电脑死机或火箭系 统出现故障时,我们的孩子又该怎么办?我们的孩子和古希腊的孩子在连 接语言与长期记忆的大脑神经通路方面,又会有什么区别?

显然,我孩子的祖母,86岁高龄、犹太血统的洛蒂·诺姆肯定会令未来的孩子们感到震惊。在任何场合,她都能够给孙子们背出应景的里尔克三段诗、歌德的诗句,甚至是带点颜色的打 油诗,这给他们带来无穷的乐趣。有一次,我满怀羡慕之情地问她是如何 记忆这么多的诗篇以及笑话的。她回答得很简单:“我总是希望能拥有一些 即使进了集中营,别人也无法夺走的东西。”洛蒂的话促使我们停下来思索, 日常生活中“记忆”占有什么样的地位?随着世代更替,记忆又将蕴含什 么样的终极意义?

关于苏格拉底对逐渐消失的个人记忆的态度,有一个生动的故事:有一次,他抓到学生斐德罗在背诵利西阿斯的演讲词时偷看小抄,这可能是人类有史以来的第一张小抄。为了帮助记忆,斐德罗把 演讲的内容记录下来,并且把小抄折叠起来放在长袍里。猜到了学生的所作所为,苏格拉底开始批评文字的本质及其在教育上造成的反面效果。

苏格拉底将文字比喻成一幅美丽的绘画,仅仅是“逼真”而已,“如果 你问它任何问题,它依旧保持庄严的沉默。它看似充满智慧,能告诉你许 多事情,但当你因求知欲提问时,它也只能告诉你一成不变的答案,总是 如此”。

不过,让苏格拉底生气的学生也不只是斐德罗一人而已,《普罗塔哥 拉》中记载,苏格拉底严厉抨击某些人的思维“像莎草纸般 僵硬,既不会回答问题,也不会提出问题”。

苏格拉底反对理由之三:语言的失控

其实,苏格拉底最深的恐惧并非阅读本身,而是知识泛滥及不求甚解 的学习态度,也就是“浅尝辄止”。不受教师指导的阅读常会于无形中导致 难以矫正的知I只失控。正如苏格拉底所言:“一旦某件事付诸文字、写成文 章,不论以何种形式传播,它不仅会流人理解的人手中,也会流入无知者 手中。文字并不会选择对象,也分不清对错。因此当它遭到误解或者滥用时,便再也无人替它阐释或辩驳了。”

在苏格拉底随处可见的幽默与经验丰富的嘲讽之中,隐含着深深的忧 虑,那就是缺乏学校教育或社会教育的文字,将引发知识的危险性。在他 看来,阅读犹如新版的潘多拉之盒^文字一旦传播,对于什么该写、谁 来阅读以及阅读者该如何阐释文字,将会出现无人负责的情形。

知识越多,疑问越多,这个规律贯穿着人类的历史一从“知识树上的果实”到现在的搜索引擎。苏格拉底的担忧在今天 显得更为严重,因为每个拥有电脑的人都可以随时随地以无人指导的方 式在电脑屏幕上迅速地获取各种知识。

这个集“即时”、“虚拟现实”、“近乎无限”于一身的信息时代,是否 将给备受苏格拉底、柏拉图及亚里士多德推崇的知识与道德带来极大的威 胁?电脑屏幕上涌现的肤浅信息会淹没我们的好奇心还是引发我们对更深 刻的知识的求知欲?持续的部分注意力及多重任务的处理能力是否能引起 我们对文字、思想、现实及道德的深刻反思?文字、事物与概念的重要本 质能否通过32位操作系统来学习?被这些过于真实的影像惯坏了的孩子,仍能脚踏实地吗?当我们面对图片、电影或所谓的电视真人秀时,我们是 否更加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已经了解了真相?苏格拉底如果身处今日,在 电影上看到带有自己风格的对话场景,进入维基百科查到关于自己的条目, 他将做出何种反应?

对于我们获取信息的方式,苏格拉底会持何种观点?这个问题每天都 困扰着我,尤其是当我看到两个儿子用网络完成功课,并告诉我他们“完 全懂了”的时候,我体会到很久以前苏格拉底对抗文字的那种无力感。我 不得不思考,目前的失控局面,正如苏格拉底在2500年前担心的那样。在 这种情况下,下一代将学到什么、如何学习、学到什么程度呢?不过这种 变化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柏拉图正是以文字保存了苏格拉底反对文字 的观点。

综上所述,苏格拉底最终还是输了这场反对文字普及的战争,因为他 没有看到文字的全部能力,也因为新的沟通方式及知识形态的出现是无法逆转的。苏格拉底不能阻止阅读的普遍化,我们也不能拒绝接受日益先进 的科技。我们对知识的追求更加确定这是必要的。不过,思考苏格拉底的 反对理由和探索大脑与阅读的动态关系同样重要。其实,正如柏拉图所意 识到的,苏格拉底真正的敌人并不是文字。他所反对的是”丧失检视语言 的能力”,以及”没有使用我们所有的智慧”去使用语言。

在这一点上,即使是在他那个时代,苏格拉底也不是孤独的。公元前 5世纪,世界另一端的印度梵文学者同样贬低文字,认为口语才是真正促 进智力与灵性成长的载体。这些学者质疑并批评任何对文字的依赖,认为 文字将破坏他们毕生的工作一对语言的分析研究。

下一章将讨论“最年轻的人类群体”是如何发展语言及阅读能力的。 当我们帮助下一代或之后的子子孙孙学习文字与追求知识与道德时,我希 望苏格拉底的提醒犹在:别忘了检视它们对生活的真正意义。

第二部分 阅读如何改变了我们的思维:阅读脑的发展

在诸多人类凭借自己的精神、而非与生俱来 的天赋所创造的世界中,书本世界是最了不起的 一处。当孩子开始在他们的小黑板上涂写、识字 时,他们就此进入了一个错综复杂的人造世界,没 有人的生命长到足以完全了解、完美运用这世界运 行的法则。没有文字,没有书写,没有书本,就没 有历史,也就不可能产生人之所以为人的观念。 ——赫尔曼·黑塞

第四章 阅读决定孩子拥有怎样的思维与人生

当世上第一个婴孩发笑时,笑声碎裂成上千片,这就是童话 故事的开始。 ——《彼得·潘》
在我看来,打从两岁起,每个孩子就都成了语言天才,不过 这个时期很短。到六岁时,这样的才能逐渐消退。到了八岁,完 全看不出来他们曾有过的文字创意,这是因为他们不再有这样的 需求。 ——科涅·丘可夫斯基

我脑中常常浮现出一个画面:一个小孩坐在疼爱他的大人的腿上,全 神贯注地聆听着从大人口中流溢出的一字一句,讲述在此之前他想都不曾 想过的远方的精灵、神龙和巨人的故事。幼儿的大脑开始准备阅读的时间 比我们想象的要早很多,童年初期所接触的一切材料,每一个感知、概念 与文字几乎都会为他们所用。儿童会学习使用那些构成大脑常规阅读系统 的所有重要结构,接着将他们的所见所闻与书面语言结合起来,后者是人 类经过一次又一次的突破,在过去近两千年的历史中,才逐渐学会的。而 这一切都始于长辈温暖的臂弯和舒适的怀抱。

数十年来的研究显示:一个儿童聆听父母或其他亲人阅读的时间长短, 与他数年后的阅读水平有很大关系。为什么?再仔细回想一下刚才所描述 的情景:一个孩子坐在妈妈的怀里,看着彩色图案,听着古老传说与新奇 故事,渐渐地认识书中构成字母的线条、构成文字的字母以及组成故事的 文字,而且故事可以一遍一遍地阅读。这种很久以前就存在的场景,蕴藏 着对儿童阅读发展至关重要的众多前提条件。

儿童一开始究竟是如何学习阅读的?聆听充满魔法与精灵的传说?还 是错失听故事的机会?这两种情形代表着两种截然不同的童年:第一种童 年是大家所衷心期盼的,我们的每一个愿望在故事里都会成真;而第二种 情况,儿童没有听到多少传说与故事,没有学会多少语言,在还未开始阅 读之前,这些儿童就已远远地落后了。

从听故事到读儿歌

对婴儿的研究显示,亲人的抚摸对他们的发育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阅读发展的道理与此类似。只要婴儿可以坐在抚养者的腿上,就能将读书 和被宠爱的感觉联系起来。在《三个奶爸一个娃》这部搞笑而温馨的电影中,汤姆·塞莱克念赛狗的结果给婴儿听,大家都责骂他毒害孩子,但实际上他歪打正着。不论是赛狗的结果、股市行情还是陀思妥耶夫斯基,你都可以念给8个月大的婴儿听,如从此爱上文字。儿童有机会果是彩图版的效果就更好了。

启蒙阅读:把婴儿抱在怀里给他读故事,他会把阅读过程和被爱的感觉联系起来,从此爱上文字。儿童有机会在故事里体验、揣摩各种情绪,学会理解别人,变得细腻敏感。

试想一下,为什么许许多多的儿童夜复一夜地求着父母念玛格丽特-怀 斯.布朗的《月亮晚安》给他们听?是因为故事插画里有小夜灯、连指手套、一碗热乎乎的粥和摇椅这些属于童年世界的东西?是因为找到 每一页隐藏在不同地方的小老鼠而带来的成就感?还是因为朗读者随着一 页页的阅读而变得更加温柔的声音?这一切都为儿童长期的阅读学习过程 提供了理想的开始,因此有些研究者称此为自发的或早期的读写能力。聆 听文字与感受被爱之间的联系,为以后长远的学习历程奠定了最佳基础。 没有一个认知科学家或教育研究者可以设计出比这个更好的方案。

重要的文字游戏

这个过程的下一步涉及对图案的进一步理解。当儿童能够认出书本中的插图,就意味着这些书很快会被翻破。这个现象的背后暗藏着一套婴儿在6个月大就发育完备的视觉系统、一套离成熟还很遥远的注意力系统,以及每一天都在跳跃性成长的概念系统。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婴儿的 注意力与日俱增,对熟悉图案的理解与对新事物的好奇心也不断提升。

儿童理解力与注意力的增长为阅读提供了最重要的前提条件——早期 的语言发展,领悟到小马、小狗这些东西都有一个名称。每个儿童的童年一 定都经历过与海伦,凯勒一样的认识水的过程,她通过触觉来感知水,第一 次明白了这种东西是有名字的,而这个名字是她通过符号语言与所有人交 流的一个标签。正如编撰《梨倶吠陀》的古代作家所认识的那 样:智者建立了命名系统,此乃语言的第一原则。

对于成人来说,拋弃习以为常的概念,去理解“婴孩不知道这世上的 每样东西都有一个名字”,恐怕并不容易。渐渐地,儿童学会给他们世界里 最突显的部分安上标签,通常是从照顾他们的人开始。不过通常要到18个 月大时,他们才能意识到每样东西都有一个名称。虽然很少有人注意这一点,但是这可是个体生命前两年中了不起的突破之一。

婴儿能发展出这种能力,有赖于大脑连接两个以上系统的能力,如此才得以判定新事物。婴儿顿悟的潜在基础是婴儿大脑能够联系、整合来自于视觉、认知与语言等几个系统的信息。当代儿童语言学家琼·伯科·格利森(Jean Berko Geason)强调:不论是亲人、小猫还是小象巴巴尔,婴儿每学会一个名字,大脑就会有一次重大的认知转变,开始将发展中的口语系统与逐渐成形的概念系统联系起来。

儿童开始知道事物有名称后,书本内容的重要性便显现出来,因为这时儿童可以决定读什么。这里有一个重要的动态发展:对儿童说的话越多,他们对口语的了解也会越多;为儿童读的书越多,他们对周围语言的理解就越深,词汇量也会越大。

童年初期这段将口语、认知与文字交织发展的时期是语言发展最为丰富的一个阶段。哈佛的认知学家苏珊·凯里(Susan Carey)研究儿童学习认字的过程,她戏称这是“快速制图”(zap mapping)。她发现大多数在2~5岁之间的儿童平均每天可以学会2~4个新字,在童年早期的这个阶段中可以学会上千个字。这正是俄国学者科涅·丘可夫斯基所谓的“语言天才”。

语言天才来自于口语中的诸多元素,这些元素日后将融入文字的发展。随着语音能力的发展,儿童渐渐地能够听出、辨别、切分甚至操作文字中的音位,这些为他们明白文字是由声音组成的这一至关重要的事实铺平了道路。举个例子,cat一词是由三个不同的字音(/k//a//)组成的。语义的发展是指儿童词汇量的增加,这使得他们不断增进对文字意义的理解,是整个语言发展的主动力。语法的发展是指儿童理解并使用语言的语法关系,这为他们逐渐理解书本语言中复杂的句型打下基础。例如,这使得孩子懂得词语顺序会影响句子的意思:如“猫咬老鼠”和“老鼠咬猫”的意思是不同的。

词法的发展则是理解与使用最小的意义单位(如cats中表示复数的s与walked 中表示时态的ed),这有助于理解故事与句子中不同词性与词法功能的词汇。最后是语用(pragmatics)的发展,儿童在自然的语境中认识并使用语言的社会文化“规则”,还可以帮助他们日后理解文字如何运用在书中描绘的无数种不同语境中。

口语发展的每一个方面,对于儿童的语言发展–对词句的理解以及在口头和书面语言中遣词造句,都做出了必不可少的贡献。

快乐、悲伤与友情

然而,上述这些语言能力都不是凭空出现的。这一切都基于儿童大脑的发育和概念性知识的积累,其中贡献最大的是儿童的情绪以及理解他人的能力的发展。儿童成长的环境决定了这些因素不是得到培养就是受到忽视。

举个现实中的例子:假设有个三岁半的小女孩,具备了所有应该具备的语言天赋,经常有人抱着她,读书给她听。她已经明白哪些图片是出现在哪些故事里的,也能感受到故事通过文字想要传达出的感情,有快乐有恐惧,也有悲伤。通过这些故事与书本,她开始学习一整套的情绪。对她而言,故事与书本都是体验这些情绪最安全的地方,因此对她阅读的发展有着潜在的贡献。儿童的情绪发展和阅读之间是相互促进的关系。儿童通过阅读来探索新的情绪这种体验也为接下来理解更复杂的内容做好准备。

童年时光为人类提供了学习社交、情绪与认知技巧最重要的基础,即了解他人观点的能力。对3~5岁的儿童来说,理解他人的感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20世纪最著名的儿童心理学家让·皮亚杰(Jean Piaget)曾表示:这一时期的儿童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意思是由于这段时期智力发展的限制,他们是以自己为中心来理解整个世界的。正是他们日益增进的“理感受。

阿诺德·洛贝尔(Arnold Lobel)的〈青蛙与蟾蜍》( Frog and Toad)童书系列中,便有一个这样的例子。在一则故事中,青蛙病得很重,蟾蜍想都不想便赶去营救他,这完全是出于同情心。蜍每天喂青蛙吃东西,照料他的起居,一直到他可以起床玩要为止。这个小故事提供给孩子们一个意义深远的范本,让他们知道了解别人的感受是什么意思,以及这如何成为互助的基础。
在另一本以河马为主角的故事书中也传达了人类似的概念,教导孩子们何谓共情。在詹姆斯·马歇尔(James Marshall)著名的系列书籍《乔治和玛莎》( George and Martha)中,有两只可爱的河马,他们是最好的朋友。在每一个故事里,他们都教导孩子如何做一个很好的、能够理解他人的朋友。其中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天乔治被绊倒了,摔掉了他的两颗大门牙。门牙对河马来说非常重要,在换成金牙以后,他都不敢给玛莎看,但是善解人意的玛莎对他说:“乔治你帅呆了,你的新牙齿让你看起来与众不同!”乔治立刻就高兴起来了。

许多小朋友在听这些故事时,会体验到故事传达的想法与感受,这些故事起了很好的示范作用。也许我们永远都不会坐在热气球中飞翔,不会在赛跑中跑赢兔子,或是和王子跳舞直到午夜钟响,但在故事书里,我们可以体验到那样的感受。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不断走出自我,开始理解“他而这正是普鲁斯特所谓的沟通的中心在于文字。

书本语言教会了我们什么?

我们开始意识到我们和他人的感受之间是有联结的,同时也能区分这当中的界线。大约就是在这个时候,我们更强烈地意识到了另一件事:书本上充满了长短不一的文字,每次念到时声音都相同,就跟图片一样。这种智能上的发展只是整个大发现的一部分,我们渐渐认识到,书本拥有一套自己的语言。

“书本语言”这一概念很少在儿童的脑海里出现,我们自己也很少会考虑到。事实上,这套语言具备一些独特且重要的概念特征和语言特征,它对认知的发展可谓贡献良多。首先,最明显的是,一些书中特有的词汇不会出现在口语中。回想一下那些你喜欢的传说故事,开头通常是这样的:
很久很久以前,在一个黑黑的、孤独的、永远看不到阳光的地方,住着一个小精灵,由于皮肤从来没有受到阳光的洗礼,所以脸颊消瘦面色苍白。在山谷的另一边,阳光在每一朵鲜花上舞蹈,那里住着一位少女,有着玫瑰花瓣一样的脸颊,金色丝绸般的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没有人会这样讲话,至少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很久很久以前这样的语句,或是“小精灵”这种字眼,也不会出现在一般对话中。这些都是书本语言,给孩子们提供线索,帮助他们猜测这是哪种类型的故事以及可能发生的事情。实际上,到了幼儿园阶段,多数5岁左右的儿童的主要词汇来源是书中的文字,他们那时储备了10000左右的词汇量。

在这成千上万的单词当中,有相当大比例的词形是由已知的词根变化而来的。举个例子,认识sail这个词根的孩子,很快就能了解并学会这个词的各种相关形式:sails,sailed,sailing,sailboat等。

不过词汇的增长并不是故事与书本语言唯一的贡献。同样重要的还有日常对话中并不经常出现的语法结构。“永远看不到阳光”和“由于(for皮肤从来没有受到阳光的洗礼”这样的句子结构一般仅见于书本中,理解这些需要更多的认知灵活度与猜测能力。5岁以下的孩子很少听到for出现在这样的句子里,for在这句话里是连接词,意思是“由于”,和then、because 这类表现因果关系的词一样。孩子可以从故事的前后文中学到for这样的用法。当孩子学会类似的词汇用法以后,他们的语法、语义、词法与语用各层面的能力都会得到全面的发展。

阅读研究者维多利亚·珀赛尔-盖茨(Victoria Purcell-Gates)的研究更加凸显出给孩子讲故事的深刻意义。珀赛尔-盖茨比较了两组还不会阅读的5岁儿童,他们的家庭经济背景、父母教育程度都相似,只是一组在过去两年内经常有故事可以听(每周至少5次),我们暂且称之为“听故事组”;另一组则是没有故事听的对照组。珀赛尔-盖茨只要求这两组儿童做两件事情:首先讲一个关于自己的故事,比如过生日的情况,然后假装给洋娃娃念故事。
结果两组的差异很明显:与对照组儿童相比,“听故事组”的儿童在讲自己的故事时,不仅会讲出许多书本上特有的文学语言,还会使用更为复杂的句型、更长的语段和从句。

这样的差异之所以重要是因为:当儿童能使用自己的语言中一系列语义与语法后,理解他人的口语和文字的能力也会更强。这种语言和认知能力为孩子几年后的发展打下了独特的基础,当他们开始独立进行阅读时会掌握更多的理解技巧。
最近,社会语言学家安妮·夏丽蒂(Anne Charity)与其同事霍丽斯·斯卡伯勒(Hollis Scarborough)的一项研究显示:语法知识对于母语是其他方言或外语的孩子来说更为重要。他们发现在说着一口非式美语(African-American English)而不是标准美语的儿童身上,儿童的语法知识和他们将来学习阅读的好坏关系密切。
书本语言还可以帮助儿童理解什么是“修辞手法”,例如隐喻与明喻想想刚刚那个故事里的几个明喻:玫瑰花瓣一样的脸颊,金色丝绸般的头发。这样的段落是美好的,但是需要很高的认知能力才能理解。儿童必须将“脸颊”和“玫瑰色花瓣”进行比较,将“头发”和“金色丝绸”进行比较。在这一过程中,他们获得的不只是词汇技巧,还有类比这一复杂的认知技巧。类比的技能无比重要,足以作为每个年龄层主要智能发展的代表。
在《好奇猴乔治》(Curious George)中可以找到一个关于早期类比技巧的有趣例子。《好奇猴乔治》讲述了一只猴子对气球有着无止境的好奇心,最终使他飞向天空,在那里“房子看起来都像是玩具屋,人就和洋娃娃一样”。这些简单的明喻实际上在帮助孩子进行复杂的认知练习,如比较大小、远近。20世纪40年代,作者汉斯·雷伊(HansRey)和妻子玛格丽特开始撰写这本书,他们那时可能不知道这本书对儿童的认知与语言发展有多大贡献。从他们写完的那天起,这本书已经持续影响了数百万学龄前儿童的发展。
书本语言对提高儿童的理解力也有贡献。想想“很久很久以前”这句话,霎时它就能带你脱离现实,激起你对另一个世界的期待。“很久很久以前”是一个暗号,每个具有理解力的学龄前儿童都知道这意味着他们即将进入一个童话世界。这些故事在不同文化与不同时代中,仅有几百种不同类型,而且彼此出入不大。儿童最终将发展出理解许多不同类型的故事的能力,每一种都有其典型的情节、背景、年代与角色。这些认知信息日后会转变为“认知图式”(schemata)的一部分,认知图示是一种惯例化的思考方式,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事件与加强记忆。这种规则以一种自我强化的螺旋方式来运行:故事越有条理,孩子就越容易记住,对孩子正在形成的认知图式贡献也越大;而孩子发展出的认知图式越多,也就越能读出其他故事的条理,儿童积累的知识越多,越有助于未来的阅读。

认知图式:一种惯例化的思考方式,可以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事件与加强记忆。

能够预测即将发生的情节,对于儿童推理能力的发展(从旧有的信息演译或推测)有很大的帮助。拥有与巨人战斗、拯救美丽少女与破解巫婆咒语等经验的5岁儿童,能更容易地认出书中的生词(如“巨人”)。更重要的是,他们日后便能理解整段话的意思。
明白了增加儿童与书本接触的机会,将有助于他们日后阅读能力的发展,我们可能会认为只要多读点故事给孩子听就算做足了学龄前的阅读准备,实则不然。根据一些研究者的研究,讲故事给儿童听只是帮助他们准备开始阅读的一部分,另一个有效的方法是教孩子辨认字母。

字母的名称中蕴藏了什么 ?

当儿童熟悉书本语言后,他们开始留意更多书本的细节。许多文化中的许多儿童都会通过在书本上移动手指来“阅读”,即便他指的地方一行字都没有。文字意识的一个方面开始于发现书本上的文字有一定的方向:比如英语和欧洲语言都是由左至右,希伯来语和阿拉伯语则是由右至左,还有一些亚洲的文字是由上而下。
接下来是一系列更为复杂的技能。随着对某几行字的形状越来越熟悉有些儿童能够认出冰箱门上、浴缸上或是图画纸上的几个彩色字母。大脑能够识别出一个字母的视觉形状不是必然的成就,每个古代祖先阅读代币的大脑都是最好的证明。正如前几章提到的,这种能力来自于极为精密的视觉认知系统,还需要与相同的模式和特征有大量的视觉接触,这样才能让我们识别出猫头鹰、蜘蛛、箭头和蜡笔。
在儿童能够自动辨认出字母之前,必须使用视觉皮质层专门化区域的些神经元来发现每个字母细微而独有的特征,就跟古代的代币阅读者一样。要想从视觉分析层面上理解儿童是如何学习阅读的,可以参考图4-1中的两个汉字。

图4-1 两个汉字

这两个汉字有许多和字母文字一样的视觉特征,如曲线、弧线和斜线等。注视这两个字几秒钟,然后立刻翻到本章的最后一页,看看那两个字是与这两个字一模一样,还是有些许不同?大多数成人觉得这个测试很简单,但对幼童的视觉系统来说,这需要复杂的知觉功能,儿童必须先知道西方字母系统中每个细微但明显的特征都能传达信息,还要明白字母是由这些特征组成的固定模式,而这些特征是不会改变的或至少改变不大。

一个重要的早期概念技能——模式不变性(pattern invariance)有助于字母的学习。早在婴儿时期,儿童就知道他们看到的某些特征(如父母的脸)是不会改变的。这些都是不变的模式。本书第一章就曾讨论过,天赋的本能让我们能够在记忆中存储知觉模式式的表征,然后应用于新的学习情境。因此,当儿童尝试学习新事物时,从一开始就会寻找不变的模式,这有助于他们建立视觉表征和规则,最后他们可以认出冰箱上的任何字母,不论大小、颜色或字体如何。
从认知发展的角度来看,儿童第一次努力给字母命名,不过就是“配对”学习而已。这就像训练鸽子,鸽子为了得到食物,必须学习将物体与标志进行配对。然而,不久后会出现更精细的字母认知学习,正如苏珊·凯里(Susan Carey)提出的那样:在儿童学习数字时,会出现“自展”(bootstrapping)的情形。举例来说,对许多儿童来说,数数到10与字母歌都提供了概念上的“占位符”(placeholder)表。渐渐地,列表上的每个数字与字母的名称都会与其书写体相对应,最后通过慢慢了解这些字母与数字的作用而完成整个命名过程。
已故的神经心理学家哈罗德·古德格拉斯(Harold Goodglass )曾对我说他小时候一直以为背字母表中的L、M、N、0时发出的类似elemeno 的声音仅是一个很长的字母。这说明了儿童对字母的概念会随着他们语言和概念系统的发展,以及大脑中识别字母的视觉专门化区域的使用而发生改变。比较幼儿对事物与字母的命名可以发现,在拥有字母识别能力之前与之后,大脑中出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变化。简单来说,在识别、命名物体的过程中,儿童的大脑第一次将基础视觉区与语言处理区连接起来。之后在一个“神经再利用”的过程中,这些神经回路又被用到识别与命名字母的过程中,因此书写符号最终可以被快速地阅读。

目前没有幼儿首次学习字母名称的脑成像研究,但是我们有成人给物体与字母命名时的脑成像图。在最初的几毫秒里,两个过程共同使用37区梭状回(fusiform gyrus)的大部分区域。针对此种现象,有种假设认为儿童早期字母命名的过程和识字前儿童的物体命名过程差不多。当儿童为每一个字母建立起独立的表征后,神经元工作组会逐渐专门化,所需要的区域也越来越小。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命名物体和稍后的命名字母代表着现代阅读脑的前两个阶段。
德国哲学家沃尔特·本杰明(Walter Benjamin)认为命名是人类心智活动的精髓。虽然他从未看过任何一张脑部断层扫描影像,但就命名与阅读的早期发展来讲,他的看法再正确不过。学习在脑海中提取一个抽象的视觉字母符号,是一切阅读过程的基本前提,也是判断儿童能否开始阅读极为重要的指标。儿童在很小的时候具有了命名物体的能力,然后随着日益成长,掌握了命名字母的能力,我的团队经过多年的研究发现,这两种能力决定了孩子未来整个阅读脑神经回路的发展效率。

不同文化中的儿童开始认识字母的年龄有很大差异。在某些文化或者国家中,比如奥地利,儿童要到一年级才开始学习字母。此外,同一种文化中的儿童也有个体差异。在美国,有些2岁大的孩子就认得出所有的字母,但有些到了5岁(尤其是男孩)还是很吃力。我曾听说有几个5到7岁的男孩,必须要轻声唱完整首字母歌,才能找到所要找的字母,确定其名称。

应该鼓励父母在儿童看起来已经准备好时,帮助他们学习命名字母,同样的原则也适用于“阅读”环境文字(environmental print),即儿童周围环境中常见的文字与符号,如停止标志、一盒麦片以及兄弟姐妹和朋友的名字。许多还没有上幼儿园的孩子和大多数幼儿园的孩子都可以认出熟悉文字的形状,像是“出口”(Exit)与“牛奶”(milk),通常还有他们名字的前几个字母。有些孩子坚持“象牙色”(Ivory)这个词应该读做“肥皂”这并没有什么关系。

环境文字:即儿童周围环境中常见的文字与符号,如停止标志、一盒麦片,以及兄弟姐妹和朋友的名字。

在大多数文化中,每个儿童都先学会识别常见字母和文字,然后开始学习书写这些内容。这一阶段的阅读就像是儿童发展过程中的“表意文字阶段。儿童所理解的正是概念与书写符号之间的关系,这和我们阅读代币的老祖宗没什么两样。

儿童应何时开始阅读

一旦儿童开始学习认识字母,家长马上就想到是不是该早点让孩子学习阅读。父母认为早点让孩子读书,将来在学校就能多点优势。许多商家抓住家长的这点心理,为了招揽生意,打出了许多学前阅读系列产品的广告26年前,我在塔夫茨的同事儿童心理学家戴维·埃尔金德(David Elkind)针对这种社会风气写了一本发人深省的书——《揠苗助长的危机》(The Hurried Child)。在书中他提到父母要求孩子阅读的年龄越来越早。最近戴维决定推出这本书的新版,因为他认为这一情况比 20年前更为严重。
在谈论这个问题时,必须要考虑一下我们的发育时间表。阅读依赖于大脑联结与整合各种信息来源的能力。具体来说,就是视觉、听觉、语言与概念区。整合能力则取决于每一个区域的成熟程度、区域间联合区的成熟程度,以及这些区域联结和整合的速度。而速度则仰赖于神经轴突的“髓鞘化”(myelination)程度。髓鞘是自然界最好的传导材料,由包裹在神经轴突四周的脂蛋白构成(见图4-2)。轴突上覆盖的鞘越多,神经传导的速度越快。大脑各个区域的髓鞘的发展程度是不同的,比如听觉神经在怀孕第6个月时就形成髓鞘,而视觉神经要到出生后6个月才有髓鞘形成。

图4-2 神经元和髓鞘

在5岁前,大脑各区的感觉与运动神经区域都有髓鞘形成,并且各自独立运作,但是大脑中快速整合视觉、语言与听觉信息的区域,如角回其髓鞘化过程要到5岁之后才陆续完成。行为神经学家诺曼·格施温德认为多数儿童角回区域的髓鞘一直要到学龄期才发育完成,大约是在5到7岁之间。格施温德还提出过一个假说:某些男孩大脑的重要皮质区的髓鞘形成更慢,这可能解释了为什么多数男孩的阅读能力发展比女孩要慢一些。我们的语言研究也支持这种说法,8岁以下的女孩在许多计时的识字测验中都比同龄男孩要快一些。

格施温德对于儿童大脑发育到何时才该学习阅读的结论,得到了许多跨语言研究的大力支持。英国阅读研究者乌莎·戈斯瓦米(Usha Goswami)的研究团队进行的跨语言研究引起了我的注意。他们的研究涉及3种不同的欧洲语言,结论是欧洲5岁开始学习阅读的儿童,并不比7岁开始学习阅读的儿童优秀多少。从这项研究中我们可以知道,花许多功夫教导4至5岁的儿童读书识字,从生物学角度来看,其实是揠苗助长,在许多儿童身上可能会收到相反的效果。
到底何时才准备好阅读,就跟人生一样,总是充满意外。在哈珀·李(Haper Lee)的《杀死一只知更鸟》( To Kill a Mocking bird)里,有个5岁之前就学习阅读的小女孩。故事中的斯考特(Scout),能读出所有视线中的东西,这种超常能力吓坏了她的新老师:
我读字母表时,她的眉头皱了起来。在叫我大声读出《我的初级读本》( My First Reader)与《莫比尔注册报》( Mobile Register)上的股市摘要后,她发现我识字,反而以更厌恶的眼神看我。卡罗琳小姐让我和爸爸说不要教我了,这样会干扰我的阅读。我从来没有想要学阅读……阅读是突然降临到我身上的……我不记得是何时,在阿提克斯移动的手指上方的那些线条变成一个个文字,在我的记忆里,每个夜晚,我都坐在阿提克斯的腿上,注视着这些文字,听他念每一个字。我从不喜欢阅读,直到我开始害怕会错过他念的东西。就像没有人喜欢呼吸一样。

作家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Penelope Fitzgerald)也有相同的经历。她回忆道:“我4岁就开始阅读:好像突然间就看懂了书本上的字母:也了解它们的意义。瞬间,我对它们充满了感激。”像斯考特和菲茨杰拉德这类孩子,当然应该立刻就让他们阅读。至于其他的孩子,有充分的生物学理由让我们相信阅读应该开始于对他们来说最合适的时候。

教导儿童阅读的时间:一般来说,5 岁之后儿童的大脑才做好学习阅读的准备,男孩可能要晚一些。花工夫教导5岁以下的儿童读书识字,从生物学角度来看是揠苗助长,甚至会适得其反。

髓鞘形成前期的注意事项

即便不接受正式的阅读训练,儿童在5岁前还是会发生许多美好的事情,他们各方面都已经发展得很好,可以为未来的阅读做准备,并享受学前生活的乐趣。例如,聆听诗歌朗诵可以强化儿童的听力,最终便能切分语言中最小的发音单位音位。尝试写字反映了儿童对口语与文字之间的联系日益增长的了解。首先,模仿着写出或是画出字母,这时候的确比较接近“草体艺术”而不是概念。接着,这些字母开始反映出儿童逐渐演变的书写概念,尤其是他们名字中的字母。渐渐地,孩子们注意到其他字母开始想到单词是由字母组成的,正如他们的名字一样,这真是一种天才的行为。
读写研究专家格伦达·毕赛克斯(Glenda Bissex)在她的《孩童读写学习》( Gnys at Work: A Child Learns to write and Read)一书中给出了一个儿童以字母名称来拼写单词的生动例子。当毕赛克斯正专心写作时,她5岁大的儿子给了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RUDF。意思就是“你了吗?”(Areyou deaf?
毕赛克斯的儿子就跟许多同龄的孩子一样开始明白两件事情:首先写字可以让大人偶尔转移注意力;其次,字母可以对应到文字的发音。他还不明白的是,字母所代表的发音和字母本身的读法并不相同。R这个字母并不代表 are,而是表示英语音位 //。字母与发音之间的对应是一个微妙而困难的概念,通常连父母,或是一些未受过阅读基础训练的教师,都会忽略其中的复杂性。在绝大多数用来教导儿童阅读的初级教材中,这样的概念几乎不存在。
四五岁的学龄前儿童可能分不清这其中微妙的差异,不过他们的确开始进入到学习符号表征的新阶段。他们知道文字代表着口语,口语中的词是由语音组成的,最重要的是字母能够传达出这些发音。对多数儿童来说这一认识会引导他们写出一大堆不符合英文拼写规则的东西,但实际上却极具规则性。
卡罗尔·乔姆斯基和查尔斯·里德(CharlesRead)称这种写作方式为“拼写法创造”,想想刚才提到的毕赛克斯的儿子就可以明白。但是这其中的原则比表面上看起来的要复杂得多。举个例子,试着破译一下“YN’的意思。这样的拼法在儿童的书写中至少代表两个词,分别是wine(酒)与win(赢)。在这两个词中,儿童都以Y来表达/w/的发音。在写wine这个词时,字母Y代表其完整的发音,但在win中则以完整的N的发音来表达 /in/,这两个可能的拼音规则都很合理。
以“拼写法创造”进行的早期书写,还有一项不寻常的特征,那就是发音并不符合一般所接受的拼音方式。因为英语发音本身变异性很高,再加上其他诸多因素的影响,如地方方言。以我居住的波士顿为例,许多单词中的t,比如 1ittle,小朋友都会写成d(LDL);波士顿南区那些精英人七家庭的儿童要比全国各地的其他儿童多用一年的时间才能学会在cart(车子)里面写上r。大多数波士顿地区的儿童则和已故的肯尼迪总统一样,在AMREKR的后面大方地加上一个r的音。
关于儿童最初的书写,一个最让人感兴趣的问题是:他们自己是不是能读懂自己写下的文字。实际上,多数的儿童都很难读出他们自己写的东西,不过他们也不见得想要这么做。这样的书写动机以及利用“拼写法创造组成文字的个别字音,都表明了儿童早期书写对阅读的学习有着极大的帮助,对阅读过程有极佳的辅助作用。

音位意识与聪明的鹅妈妈

幼儿所感知的发音单位与我们是不同的,正如之前提到的古德格拉斯“elemeno”的例子,以及儿童书写的不符合拼音规则的文字。不过,儿童会渐渐地从意识到是什么组成了单词,进展到了解一个单词内的音节(如sun-ny),最终会明白单词还可以划分为单个独立的音位(如s,u,n)。
在孩子学习写字与阅读的过程中,对一个单词的发音组成及音位的认识,是极为关键的一步,也是学习过程的必然结果。正如我们所了解的希腊人的光辉成就,他们对口语中的每个发音的元意识不会凭空出现在文字的历史中,也不会凭空出现在每个孩子身上。当阅读专家玛丽莲·亚当斯(Marilyn Adams)问孩子们 cat 这个词的第一个音是什么时,有个孩子马上回答“喵”。
希腊字母发明者的一个创举是意识到了口语的各个语音。这是字母表最有力的贡献,也是用来衡量儿童未来阅读成就的最佳指标之一;另一个指标则是快速命名的能力。从RUDF这类创造性的拼法中,我们可以看出这类语言意识发展的一些线索,而这些活动也促进了语言能力的发展。

除写字之外,还有其他同样具有娱乐性的方式也能帮助儿童音位意识的发展。鹅妈妈童谣便是一个极好的例子。“钟声滴响,老鼠爬上钟’(Hickory, dickory dock, a mouse ran up the clock!)这一句中的韵律,以及其他的韵律形式,如头韵、类韵、尾韵与重复等,都有助于语音意识的发展。头韵与韵律告诉儿童,单词会因头尾字母相同而有类似的发音。当你第一次听孩子们讲笑话时,马上会被他们古怪的韵律吓到。像小熊维尼,孩子们喜欢一遍遍地重复“配对”的声音(例如:Funny bunny, you’re funny bunny honey!),仅仅是因为他们喜欢这样的韵律。
同样重要的是,开始区分成对语音的儿童也开始将文字划分成几个部分。四五岁的儿童正在学习辨别单词的首音(如Sam的S)与韵脚(如Sam的am ),识别单词内的每个音位有助于阅读的学习,但这个漫长而重要的过程才刚开始。

英国几位研究者进行了一个著名且极有创造力的实验,凸显出上述原则的重要性。琳恩·布拉德利(Lynne Bradley)与彼得·布赖恩特(Peter Bryant)以4组学龄前儿童为研究对象,他们在各方面的条件都很类似,唯一不同的是有两组儿童在4岁时受过头韵和押韵的训练。在训练中,研究者要求这些儿童听一组要么词首相同(押头韵)要么词尾音节具有相同元音(押韵)的单词。然后教他们将有相同发音的词归为一组。此外,上述两组受训儿童中的一组还会在根据声音分类时看到相应的字母。几年后,布拉德利与布赖恩特为所有的儿童进行测试,结果令人惊讶:接受过简单韵律训练的儿童,其音位意识的发展更为完备在学习阅读时更容易。而其中表现得最好的是接受韵律训练并且看见相应字母的那组儿童。巩固丘可夫斯基所说的幼儿时期的“语言天赋”有许多方法,其中一项便是托儿所中的押韵儿歌。

那么这时期的儿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才会产生这样不可思议的能力呢?在最基本的层面,儿童首先学会用最不费力的方式去观察分析单词。例如通过对头韵与韵脚的认识,学习给单词分类。接着,他们将这些发音与字母或者视觉图像联系起来。把这些技能结合起来,聆听鹅妈妈童谣中的旋律、节奏与韵律,有助于提升儿童的音位意识。语音发展方面的大量研究显示,着重于韵律、词首、词尾发音的系统性文字游戏、笑话与歌曲,对儿童准备学习阅读有明显的好处。教导儿童欣赏诗歌与音乐是一项重要的儿童游戏。

有助于阅读学习的游戏活动:我们小时候都会念一些内容上毫无逻辑、发音却朗朗上口的儿歌。这些游戏活动可以使儿童逐渐感觉到音节的内部构造,对准备学习阅读的儿童有很大好处。

苏格兰语言研究专家凯蒂·奥弗里(Katie Overy)以及我们实验室的凯瑟琳·莫里茨(Catherine Moritz)和萨沙·杨波斯基(Sasha Yampolsky),目前正在研究音乐训练的某些重点,例如韵律模式的生成,观察其是否有助于培养音位意识与其他阅读发展的必要条件。如这项研究假设被证实,他们希望根据节奏、旋律与韵律来编写-份早期的教学方案。

幼儿园:各种必要条件的聚集之处

当儿童五六岁的时候,所有学习阅读的必要条件都会集合出现在幼儿园中。优秀的老师不会白白浪费儿童先前学习到的任何概念、字母或文字,早期的学习成为儿童正式进人文字世界的引路灯。虽然多年来教师都在培育这些必要条件,但直到近几年,促进音位意识发展的系统性工具才得以推广。这些看似简单的方法可以帮助儿童学习各种困难的语言概念:
@ 发音与符号之间存在着一一对应的关系;
@ 每个字母都有自己的名称,此外还可以代表一个或一组语音;反过来每个语音可由一个或多个字母代表;
@ 每个词语都可分解为音节与音位。

阅读研究专家路易莎·库克·莫茨(Louisa Cook Moats)清楚地解释了将这些基本语言规则融合到阅读教学和早期阅读技巧发展中的重要性。儿童通常会经历一段痛苦的时间,才能搞清楚如何把发音组合成像cat或sat这样的单词。如果能明白s这个音可以一直持续,然后在后面加上韵(如at),对于教师和儿童来说,指导发音的合成就会容易很多。因此,若是要教导发音的合成,从 sat与rat开始会比从 cat开始容易很多。

我们还可以为孩子做什么

迄今为止,阅读的不断发展发生在一个特别的世界里,那里有兔妈妈和可爱的河马解释文字与书中的喜怒哀乐,有巨龙传达概念与句型,而托儿所里潦草书写的儿歌与字母教导语音与文字的意识,以及这两者之间的关联。在这样的世界里,儿童用5年时间来发展高度复杂的认知、语言知觉、社交与情感能力。这一切在丰富的互动环境中,会得到很好的发展。
而那些不曾在家里听过鹅妈妈童谣,不曾被鼓励去读符号、去乱写乱画或没有玩过任何书本游戏的孩子又会怎样呢?在美国,从小听西班牙俄罗斯或越南版本故事的小孩又会怎样呢?那些不会像其他孩子一样学习或是对语言刺激毫无反应的孩子呢?越来越多有着不同情况的孩子出现在教室里,每个人都有不同的需求。他们在幼儿园里的境遇将会严重影响他们的一生。

向“词汇贫乏”宣战

家长们可能不知道,在没有读写经验的家庭里成长的孩子,在进入幼儿园与小学时,就要开始拼命追赶他们的同学的学习进度。这可不只是生词词汇量的问题。某单词连听都没有听过,对其概念当然一无所知。从来没见过某种句型,当然就不容易理解故事的情节。连同类的故事都没听过自然就难以进行推理或预测。从来没有体验过他人的感觉与文化传统,当然就不容易理解他们的感受。

之前曾提到托德·里斯利(Todd Risley)与贝蒂·哈特(Betty Hart)在加利福尼亚一个社区的研究,显示出让人不寒而栗的结果。冷酷的现实揭露出几个严重的问题:有些出生在语言环境贫乏的环境中的儿童,到5岁时,和中产阶级的儿童相比,少听过的词约有3200万个。路易莎·库克·莫茨所谓的“词汇贫乏”,不仅是指儿童所听到的词汇。另一项针对 3岁儿童口语词汇量的研究发现,语言贫乏环境中的儿童所用的词语数量,与其他儿童相比,整整少了一半。
还有一项针对家中的书籍(任何种类)数量的研究。对洛杉矶三个社区的调查结果发现,不同家庭的孩子能读到的书籍量有着惊人的差异。在大部分贫穷的社区里,家里完全没有书供孩子阅读;在中低收入的社区里每家平均有3本;而在富裕社区则有 200本左右。这样的统计数字,让我们悉心策划的有关蟾蜍、文字与句型的故事显得没有一点价值。书籍的严重匮乏将损害儿童在童年早期应该学习到的文字知识和对世界的认识。

加拿大心理学家安德鲁·比米勒(Andrew Biemiller)研究了儿童词汇量水平过低的后果。他发现在幼儿园里,词汇量居班级人数后25%的儿童在词汇与阅读理解这两个方面都一直落后。等这些孩子到了六年级,他们在词汇和阅读理解这两个方面至少比同年级的孩子落后三个年级,而比起当年幼儿园前75%的儿童他们差得就更多了。换句话说,词汇发展与日后的阅读理解能力相互关联,幼儿园里发生的一切不只是不幸的社会现象更是他们后期词汇增长缓慢的恶兆。在语言发展中,没有哪项因素对儿童的影响是单一的。
在幼儿园中,儿童已明显表现出来的许多因素是不能更改的,但语言发展并不在其中。一般的家居生活为孩子语言正常发展提供了充足的机会。在一项读写技巧早期发展的大型研究中,哈佛的教育家凯瑟琳·斯诺(Catherine Snow)与其同事发现:除了文字材料之外,对以后的阅读能力最主要的一项贡献因素其实只是“晚餐闲聊”时间的长短。简简单单的讲话、朗读与聆听就是早期语言发展的重点,但事实上,在许多家庭中(有些是经济状况不好,有些不是),家长在儿童5岁前做这三项基本工作的时间少之又少。

“晚餐闲聊”时间:“晚餐闲聊”时间的长短是影响儿童以后的阅读能力的一项重要因素。简单的讲话、朗读与聆听是早期语言发展的重点。

如同政策专家佩姬·麦卡德尔(Peggy McCardle)一再强调的那样,只需要一些很小的共同努力,儿童学龄前的日子就可以变得丰富多彩,充满语言发展的各种可能性。所有的儿童专家都可以帮助父母确定他们对于孩子潜能的贡献,帮助每个孩子拥有良好的学龄前生活。举例来说,他们为每个前龄前的孩子接种疫苗、在家访时和初为父母者谈一下“晚餐闲聊’时间的作用,以及向他们提供一系列有助于儿童发展的书籍。家庭访问机构如“健康人生”(Healthy Start)中的社会工作者与社会服务人员,可以提供此类宣传品和有关方面的训练。要做到在所有孩子进入幼儿园之前让他们都公平地享有这样的待遇,这并不是很难的事情。

耳部感染对早期语言发展的影响

让所有儿童得到公平待遇的最大阻碍来自幼儿的中耳炎,这是全美儿科诊所最常出现的病例。试想,对一个每天要学2到4个新词的幼儿来说没有诊断或是没有治疗他们的中耳炎,会有怎样的影响。孩子第一天听到的可能是 pur(咕噜声 ),第二天听到的可能是 pill(药丸 ),之后还会听到purple(紫色)。由于中耳炎的缘故,孩子接收到的听觉信息不一致,因此会认为 purple 这个词有三种不同的发音
除了认知混淆以外,儿童学习新词的时间也会拉长。感染发生在何时发生过多少次,这些因素最终可能导致他们无法完整且良好地发展出一种语言系统中全部的语音表征。未经治疗的感染会影响到对阅读来说极为重要的两项必要条件,分别是词汇发展与音位意识。
但是问题还不仅仅是这样,若是词汇发展与音位意识这两项对阅读至关重要的必要条件受到影响,后果也会波及阅读本身。在我指导的一项大型研究计划中,研究者要求父母在问卷中勾选儿童是否在学龄前得过中耳炎,并且尽可能地追踪有儿科病史的儿童。结果显示,经常患中耳炎的儿童日后遭遇阅读问题的可能性更大。
这项研究最让人惊讶的地方不在于这个可预期的结果,而是有相当多的家长都会有“但是我每个孩子有大半的时间耳朵都在发炎”这样的解释换而言之,许多善意的家长从来都不明白中耳炎比起许多短暂的不适,会产生更严重的后果。未经治疗的中耳炎是一项对口语与文字发展的无形障碍,每个儿童工作者都必须了解这一点。就跟贫乏的语言环境一样,只要付出一致的努力,不需要花费很多工夫,中耳炎对于儿童来说就不会是个障碍。

双语环境对阅读学习的可能影响

在踏入学校的同时开始学习英语,这产生的影响是一项更为复杂的论题。学习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语言,对儿童来说是非常吃力且复杂的认知投资目前这样的学龄儿童数量正在不断增加。一开始会有些损失,如语言之间转换的错误,但是如果(请注意,“如果”在这里很重要)孩子把每种语言都学好,那么肯定是利大于弊的。儿童大脑的可塑性比人生的其他阶段更强这使他们只需要少许的额外努力就能够精通两种以上的语言。青春期过后学生具备了许多学习语言的优势,但是对于学习说没有口音的语言,儿童的大脑在某些重要的方面显然更具优势。
审视众多双语学习的相关议题,常常让人眼花缭乱,但是这其中有3项主要的原则。

首先,以英语为第二语言的学习者,他们在母语中已经学过的词语与概念,比较容易在英语中使用。也就是说,家庭中丰富的语言环境,为所有的学习奠定了基本的认知与语言学基础,并不需要特别在学校的语言教学中给儿童提供这样的协助。儿童若是生活在语言较为贫乏的家庭环境中毫无疑问会缺少学习母语或第二语言的认知与语言学基础。
第二项原则和第一项类似。在学习阅读英文时,语言发展的质量比学习阅读英语更为重要。上千名学龄儿童在进入学校时英语能力各有差异,在每个教室,针对每个学龄儿童,都必须系统性地教授英语“新的”音位和学校、书本中的新词汇。康妮·朱尔(Connie Juel)指出我们的教师常常会轻易忽略掉一个基本的语育问题:进入学校的儿童,英语对他们来说是新的,或者说他们没听过学校的标准美式英语。他们并不知道在阅读时正确的音位是什么样的。在过去的5年里,他们“学会忽略这些,只听他们自己的语言”。
第三项原则与儿童何时开始讲双语有关,无论是口语还是书面语言的发展,接触双语环境都是越早越好。达特茅斯(Dartmouth)的神经科学家劳拉-安·贝蒂托(Laura-Ann Petitto)和他的同事发现,早期的双语环境(3岁之前)相比于单语环境,对于语言与阅读来说,具有更加积极的影响。他们进一步针对幼时接触双语环境的成人进行脑成像研究,结果也发现这些双语处理两种语言的大脑区域大幅重叠,就跟单语者所用的区域一样,对比之下,长大后才接触第二语言而成为双语者的成人大脑,则展现出两种不同的脑部运作模式,比较接近左右脑分别运作的模式。

双语或多语学习:学习两种或两种以上的语言,对儿童来说非常吃力,但如果孩子能把每种语言都学好,肯定利大于弊。儿童大脑的可塑性非常强,他们只需要少许的努力就能够精通两种以上的语言。

作为一个认知神经学家,我认为拥有一颗双语大脑是非常好的事。贝蒂托的研究还发现,早期接触双语环境的大脑,在语言灵活性与处理多重任务上,比单语大脑更具优势。我在许多社区进行教育工作,多半的家庭都不说英语,但是,我始终被学习两种语言所涉及的复杂且有争议的问题所困扰,这包括儿童的自尊、在某一社区文化中的归属关系、对自我能力的感知,以及这一切累积起来对阅读的影响。我知道我们必须帮助所有的儿童学习学校用语,这样他们才能在这个英语文化中发展自己的潜能,而这一切都要从成为一个阅读者开始
对一些听西班牙语、日语或者俄语故事长大的儿童来说,学习阅读英语是一项尚可应对的挑战,并且听英语故事对他们将母语中熟悉的词语与概念对应到第二语言有极大的帮助。对那些小时候没有这样坐在大腿上听故事的小孩来说,上学还要同时学习第二语言,这一过程会对他们的认知、社交与文化产生重大的影响。他们都是这个国家的孩子,我们必须准备好照顾他们每一个人,从怀有一份教导每个儿童的热忱开始,随时增加自己关于各种语言阅读发展的知识。
阅读不是自然而然就会发生的。在孩子出生后的2000个日子里,没有一个词语、概念或是社交习惯被浪费,这一切都在为这颗年轻的大脑做着准备工作,使大脑运用所有发展着的部分更好地进行阅读。儿童阅读的发展,以及他们的人生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第五章 阅读者的五大进阶(1)

从未有人告诉我们,我们必须研究自己的生命
研究生命,犹如学习自然史或音乐
一切都应从最简单的练习开始
慢慢地,由易到难
不断练习
直到拥有力度和准确度
成为一个勇敢的人,
才能跳跃到超越技巧的
表现情感与意境的练习曲……

——阿德里安娜·里奇,《超然的练习曲》
就某方面来说,整部人类书写的历史仿佛会在孩童身上重演一次。从早期摸索出字母文字的书写方式,一直到发现口语是由一定数量的字音所构成的事实,这两样智能上的壮举可说是不相上下。 ——珍妮·查尔

普鲁斯特的名著《追忆似水年华》的灵感是由玛德琳蛋糕这种贝壳状的重油糕点的美味唤起的,这是20世纪文学史上一项近乎神话的典故。不管小说中叙事者的感觉记忆是否仅仅只是普鲁斯特自己幻想的再造,在现实生活中这样的事情真的会发生。人类大脑会以各种方式来存储和提取记忆,其中也有各种感官的作用。
原本我想以寻找自己的“玛德琳蛋糕”来作为本章探讨学习阅读的开端,那会同样释放出我第一次真正在阅读的记忆。但是我办不到。我记不起第一次知道自己能阅读时的情形,不过我其他记忆中的一部分——一所只有两间教室的小学校,一共只有8个年级、两个老师,倒是唤起我许多过去的回忆片段,就像语言学家安东尼·巴希尔(Anthony Bashir)提出的阅读生命的“自然史”一样。阅读的自然史始于简单的运用、练习与正确性最后,如果幸运的话,在工具的帮助下,就能拥有“跳跃到超越技巧的表现情感与意境的练习曲”的能力。在我身上,这一切都发生在一个名叫埃尔多拉多(Eldorado)的小镇。

开始阅读之旅

学会阅读时,你将重生……从此以后再也不会感到这么寂寞。 ——鲁默·高登
我在书中旅游,不只探索其他世界,也进入我自己的世界。我明白我是谁,我想要成为谁,我的想望以及我胆敢对我的世界与自己所怀抱的梦想。但也有很多时间我觉得自己身处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空间,时而清醒,时而沉睡。然后有书,一个与此乎行的宇宙,在那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通常也是如此。在那个宇宙中,我也许是新人,但绝对不是个陌生人。对我而言,那是实实在在的世界,我完美的岛屿。——安娜·昆德伦
是因为父亲的希望,我才能上学的。这可非比寻常,因为女孩通常不会去上学的……教育对像我这样的人来说能有什么作用?我只能说出我不曾拥有的,只能以我所有的来思量,然后在这些差异中明白自己的不幸。但是啊但是!正是因为这样,我才第一次见到,在往返家园的道路后面,还有另一个世界。——牙买加·金凯德

意大利瓦尔道尔契亚(Val D’Orcia)的侯爵夫人艾丽斯·奥里戈(Iris Origo)是位历史学家,常常引用鲁默·高登(Rumer Godden)的话来描述她20世纪初在意大利佛罗伦萨学习阅读的经历。安娜·昆德伦(Anna Quindlen)则生动地描述了20世纪中期在费城学习阅读的场景。牙买加·金凯德(Jamaica Kincaid)在她那本《我母亲的自传》( The Autobiograph of My Mother)中捕捉到在加勒比海的安提瓜岛(Antigua)那里,童年的阅读对女孩子意味着什么。确实,金凯德小时候表现出来的阅读天分让老师相信她是个天才。
在这些女作家之间虽然有着时空和文化的差异,但有一个共同点将她们和每一个爱书的人联系起来。这个共同点也发生在我的经历中,当我在伊利诺伊州的埃尔多拉多学习阅读的时候,我在书中发现了另一个平行于这个世界的宇宙,就是奥里戈所谓的“再也不会感到这么寂寞”的世界昆德伦的“完美的岛屿”,并且认识到金凯德“往返家园的道路后面,还有另一个世界”。
用“拼写闹刷”(orthographic irony)来形容我家乡小镇名称的由来再恰当不过。在19世纪中期,埃尔德(Elder)和里德(Reeder)两人从城市里请来一位画家,想要为他们在的伊利诺伊州南方共同创立的这个小镇“艾尔德里德”( Elderreeder)画一个标志,用来欢迎每一个路过的人。自以为受过良好教育的画家自作聪明地更正了镇名,他认为这是政府人员的拼写错误。最后他将欢迎标志改成了“埃尔多拉多”(Eldorado)。也许是因为这个标志做得很好看,也许是因为没有钱再买一个,又或许是因为这个名称对小镇的人们来说,唤起了一些先前不可言表的梦想;不管怎样,这个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一个世纪之后,我就在这个小镇长大。

埃尔多拉多有两间学校供儿童念书。我就读的是一个很小的叫做圣玛丽的学校,教室看起来像是19世纪木板画上的建筑:深红色砖块搭建的两间大房子,每间有四排桌椅容纳4个年级的学生。一年级的学生坐在最左边靠窗的那排,每升一年级,就往门口移动一排。
在靠窗坐的一年级的日子里,我开始大量地阅读,读得多说得少,这真的是很好的习惯。一开始我学习第二排的孩子们的功课,然后是第三排的。我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把四年级的功课也读完了,应该是我坐在第二排的那段时间。在这样的环境中,教室里满满地挤着40个孩子,还有我这样的学生,除了圣人之外,每个人的耐心都会被消耗殆尽。但不论从哪个角度看,在那间小学校的每个老师,从罗丝·玛格丽特(Rose Margaret)修女、撒莱西亚(Salesia)修女到后来的伊格内修斯(Ignatius)修女,她们每个人都是圣人。
在我坐第二排的时候,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我的老师对我父母说了些什么,突然之间房间后面出现了许多书,原本半空的书架神奇般地出现了许多书:童话故事、科学知识、英雄传奇,当然还有圣徒的传记当我上完四年级时,我弟弟乔伊坐在第三排,妹妹凯伦坐在第一排,另一个弟弟格雷格则在走廊上等着,我已经读完了每一本书,甚至还想要读更多。
在这个过程中,我改变了。不管在这个世界里我看起来有多渺小,我每天都有文字与图画中的巨人陪伴,伐木巨人保罗·班扬(Paul Bunyan)顽童汤姆·索耶(Tom Sawyer)、精灵小矮人(Rumpelstiltskin)与阿维拉的圣女特蕾莎(Teresa of Avila),这些人物对我来说就跟华纳街上的隔壁邻居一样真实。我开始沉溺于这两个平行的世界中,身处其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不觉得奇怪或者孤单。这样的经验让我受益匪浅,尤其是对我以后的人生而言。在那段日子里,我出奇安静地坐在那间小教室里,每一天我都经历着加冕、结婚、成为圣徒的生活。
关于这段日子的其他鲜明记忆,大都围绕着撒莱西亚修女,她努力教导那些似乎学不会阅读的儿童。我看着她耐心地倾听这些儿童在上课时痛苦地尝试,然后放学后把他们留下来,一个个辅导。我最要好的朋友吉姆也是被留校辅导的一个。当撒莱西亚修女尽力教导他的时候,突然之间他不再是我所认识的那个男孩子了,那个大家的领头者,那个无所不知的男孩,就像是马克·吐温笔下汤姆·索亚与哈克贝利·费恩混合版的男孩子竟然不见了。这个版本的吉姆看起来很柔弱,结结巴巴地发出撒莱西亚修女要他念出的字母的读音。看着这个从不退缩的男孩子变得对自己这么没有信心,我的整个世界都颠倒了。至少有一年的时间他们在放学后静静地坚持练习。撒莱西亚修女告诉吉姆的家人,有些聪明的孩子,像吉姆这样的在阅读学习上会需要特别的帮助。
撒莱西亚修女那时只说了这些,但是我明白了两件事情。首先,我看到撒莱西亚修女与吉姆妈妈的决心和毅力,他们相信吉姆的潜力,甚至是在他自己都想放弃的时候。我心想他们是在进行一件非常特别的事情。其次,当吉姆升到第三排的时候,我留意到我的老朋友又回来了,就跟从前一样,狂妄、大胆、难以管教。那个时候,我觉得撒莱西亚修女与吉姆母亲正做着奇迹一般的事情。

阅读阶段:学习阅读有许多发展阶段,这些阶段聚集起来,使儿童能够运用文字进入复杂的世界。

学习阅读就像是一个神奇的故事充满了许多发展阶段,这些阶段聚集起来,使儿童能够运用文字进人复杂的世界。苏格拉底与古印度学者都担心,阅读文字与倾听和口头叙说相比,阻碍了我们了解文字的意义、字音、功能与可能性等许多层面。事实上,在早期阅读的探索阶段,当这些层面聚集起来,共同形成脑部新的阅读神经回路之时,古老的未专门化的结构对每一个层面都有所贡献。因此,研究早期阅读的发展,使得我们能够了解人类取得这项成就的基础。这一切开始于给5岁儿童做的各项相关准备,一直延伸到不同的但是可以预测的阅读发展模式(见表 5-1)。

总之,以上所述的所有发展会加速儿童早期认识词语组成的能力,强化理解与拼写的熟练程度,促进儿童对已知与未知文字的理解力。儿童所接触到的文字越多,对语言的理解,无论是字面的还是隐喻的,就越好。就此看来,与苏格拉底所担心的相反,儿童更像是苏美尔人。
哈佛的阅读研究学者珍妮·查尔(Jeanne Chall)表示,学习阅读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从初级阅读者一路发展到专家级阅读者,我们可以采取“研究自然史或是音乐的方式”来研究。我个人真的很喜欢将阅读各元素之间互相交织的关系想象成音乐:我们最终所听到的是许多演奏家的整体表现,在当中很难区别出个人的演奏,他们早已融为一体。早期的阅读阶段,是我们一生之中唯一可以觉察出各元素的时候,让我们这些早已忘记往事的人,试着回想一下当初是如何读出每一个字的。

阅读的发展

我坐在婴儿床上,假装自己在读书。我的眼睛跟随着每一个黑色的符号,一个都没有跳过,大声地念每一个故事给自己听小心翼翼地发出所有的音节。家人非常惊讶地看着这样的我,总之是非常激动,他们决定是时候教我认识字母表了。我就像初学者那样兴奋,自己偷偷地学习。我带着早已烂熟于心的埃克多·马洛(Hector Malot)的《苦儿流浪记》(No Family)爬上婴儿床,半是预习,半是破解其中文字的意思。我一页一页地读着,翻到最后一页时,我知道怎么读书了。整个人欣喜若狂。 ——萨特

在回忆录《文字生涯》( The Words)中,萨特详细叙述了第一次阅读的情景,以及伴随这段经历的狂喜。虽然层层的记忆会有疏漏,但是萨特的描述与无数个儿童的经验相似,一半靠记忆,一半靠解读地看一本自己喜爱的书,然后突然之间(或者在他们看来如此)就学会阅读了。事实上萨特不断地积累各种知识来源,全面的,片面的,直到“突然之间”跨过了阅读的门槛,他破解了文字的秘密语言。接下来本章将叙述我们成为阅读者这一渐进、动态的变化过程,从像萨特一样兴奋地破解密码,一直到不知不觉地转变成一个完全自动阅读的专家级阅读者。为了组织好这一过程,在本章与第6章我准备将阅读者分成5种类型:
@ 萌芽级阅读者
@ 初级阅读者
@ 解码级阅读者
@ 流畅级阅读者
@ 专家级阅读者

每一种类型代表了阅读发展中,我们穿越未知的动态变化。然而,并不是所有的儿童都经历了同样的过程。著名儿科医生梅尔·莱文(Mel Levine)曾提及“不同类型的心灵”涉及不同儿童学习的不同方式,类似地也有“不同类型的阅读者”,一些人遵循着不同的顺序,在阅读发展过程中开始和停止阅读都和我在此描述的不同。稍后我们将解释这一原因。

萌芽级阅读者

在人的一生中,会有两次知道自己受到每个人认可的时刻第一次是学会走路时,另一次是学会识字时。 ——佩内洛普·菲茨杰拉德

正如第4章所描述的,萌芽级阅读者坐在“宠爱者的大腿上”,在生命最初的5年里,全面地尝试学习各种语音、词语、概念、图像、故事,接触文字、书面材料或是一般对话。这个阶段最重要的一点是,阅读不会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萌芽期阅读来自于长年的感知、不断增加的概念与社交发展,并且持续地接触到口语与书面语言。

初级阅读者

我可以看见他们彬彬有礼地站在宽宽的书页上这书页,我还在学习如何翻动它穿着蓝色工作服的珍与棕褐色头发的迪克正在玩球,或是探索整个后院的世界,完全没察觉到他们自己就是开始幻想的儿童的第一对主角。 ——比利·柯林斯,《第一位读者》

很少有比看着儿童学会识字,阅读书本上的文字并且理解一个故事更窝心、更愉快的时刻。不久前,我和一位名叫阿梅莉亚(Amelia)的小女孩一起坐在地板上,她十分害羞,就像森林里的小动物一样。她还不会读书也很少说话,更不可能在我这样的访客面前大声念出任何句子。
但是那天注定有事情发生。阿梅莉亚跟往常一样,盯着“猫猫坐在毛毯上”( The cat sat on the mat.)这个短短的句子很长一段时间。她看起来像是一头吓坏了的小鹿。然后,缓慢但很完美地,她口齿清晰地念出了这些字她抬头望望我的眼睛,眉毛开始上扬。然后她开始念出下一个短句,接着再一句,每念完一句都会看看我,寻求确认。念完整个故事,她笑得合不拢嘴,也不再看我以寻求支持。她可以阅读了,她自己明白了这一点。阿梅莉亚的家里没什么书让她阅读,这往后的路恐怕很漫长,但是至少她开始阅读了。
不论阅读的必要条件准备得如何,成长的文字环境如何,老师的教学方法是什么,对阿梅莉亚以及所有的初级阅读者来说,这时候的任务就是破解文字,并且了解其含义。要做到这一点,每个孩子都必须弄清楚几千年来我们的祖先所发现的拼音规则,以及这一路上林林总总的其他发现。

类似地,学习每一件事情——从骑自行车,到理解死亡这样的概念儿童会不断地积累知识,从只有片面的概念,到建立起完整的概念。在初期的努力中,初级阅读者仅能理解部分字母原则。我最喜欢引用马萨诸塞州剑桥的阅读专家梅丽尔·皮查(Meryl Pischa)的一句话,每年她都会问那些莘莘学子同样的问题:为何万事开头难?
总的来说,不论是在幼儿园,还是读一年级,大多数儿童开始阅读时脑中已有一些基本概念,即书本上的文字是带有某种意义的。他们中的绝大多数都见过父母、保姆以及老师读书。然而多数人都还没有一个完整的概念,不懂书中的文字是由我们语言中的发音所构成的,而发音是以字母来表示的,每个字母代表一个或两个特定的发音。
初级阅读者的一大发现和阿梅莉亚逐渐成形的概念一样,即字母和语言中的发音互相联系。这是拼写原则的要义,也是阿梅莉亚往后阅读发展的基础。她的下一步将是学习解读文字中所有的字母音位对应原则,这有一小部分是她自己的发现,但是绝大多数来自于努力。这两项都仰赖3种解码能力:语言学习的语音、拼写与语义。

初级阅读者语音的发展

日常的牙牙学语,尝试破解文字中的字母时发生的逐日的、缓慢的改变,有助于培养儿童的音位意识,这是语音发展中一个相当重要的方面。渐渐地,儿童开始从言谈中听出或长或短的声音单位,像是短语中的几个词(kitty+cat),一个词中的几个音节(kittty),词语与音节中的音位(/k/+/a/+/t/)。这一切反过来将进一步促进阅读的发展。

早期音位意识的重要性:在早期学习阶段中,儿童的音位意识是将来在一二年级学习理解文字的关键。在一年级无法顺利解码的儿童,大多到四年级时阅读水平依然
较低。

初级阅读者可以听出并切分大型语音单位。渐渐地,他们能听出并操作音节与文字中更小的音位,这项能力是预测儿童阅读学习成功与否的重要指标。斯坦福的研究员康妮·朱尔发现,在早期学习阶段中,儿童的音位意识是将来在一、二年级学习理解文字的关键。在一年级无法顺利解码的儿童,有88%到四年级时还是阅读水平较低。教师要把握各种机会来帮助儿童察觉文字中的音位,例如押韵的儿歌可以提高儿童的听觉与区分文字韵脚韵首的能力。一些随着词语发音拍拍手、书写或是舞动的简单的“即兴游戏”也很有帮助。
语音的合成需要儿童更强的整合能力。语音的合成指的是混合各个单独的发音,形成更大的发音单位,如音节或单词(如s+a+t=sat)。跟音位意识一样,随着不断练习与越来越多的阅读,这种能力也随之发展。

语音合成的教学方法越来越多。哈莱姆(Harlem)的教育学家乔治·丘尔顿(George 0. Cureton)采用的技巧就非常有趣。他给每个儿童指定一个字母的发音,然后将儿童排成一排,让他们“演出”字音合成文字的情况。想象一下这种情景,第一个儿童发出简单的嘶嘶声/sss/,然后轻推下一个孩子,第二个人要敞开喉咙尽量延长 /a/的字音,再传给下一个孩子,让他发出较不简单的结束音 //。第一轮可能有点混乱,但是在老师的指挥下孩子们的行动变得更快更协调,s-a-t最后就变成 sat(坐下)。

要是文字中只有两个重音,儿童会学得更容易:一个音节的第一个音称为起音;一个音节最后的元音加上辅音,称为韵音(如cat中的at)。按照指示,儿童学习起音(c)再学习韵音(at),最后将两者合成为一个词。之后,开始学难度较高的起音,然后加上韵音,如:ch+at=chat,fl+at-flat。这样的做法可能比丘尔顿的教学法文明些,不过两者的目标都是一样的:为了让儿童顺利地将发音单位整合起来。语音合成看似简单,但是这妨碍到许多儿童的阅读学习,特别是那些有阅读障碍的孩子。

大声朗读的作用:可以让初级阅读者注意到口语与文字之间的关系,他们可以用这种方式来自学。此外,大声朗读还可以让老师与家长及时发现儿童学习阅读时出现的错误和问题。

“语音再编码”的方法可以帮助初级阅读者提升音位意识能力与语音合成能力。乍看之下这不过就是大声朗读的冠冕堂皇的说法,不过若以“大声朗读”来表示,则其中涉及的两种动态过程又显得过于简单。大声朗读让儿童注意到口语与文字之间的关系。它还是初级阅读者的自我教学方式是“获得阅读能力的必要条件”。
两位波士顿的阅读专家艾琳·方塔斯(Irene Fountas)与盖伊·苏·平内尔(Gay Su Pinnell)延伸了新西兰知名教育专家玛丽·克莱(Marie Clay)的教学方法,很早就指出大声阅读可以将某个孩子常犯的错误暴露给老师与其他听众。大声阅读有助于发现儿童对文字已知什么、还不知道什么,
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是如何发现蒂米(Timmy),这位典型的一年级初级阅读者,一直念错词语中字母的情况。蒂米把house(家)念成horse(马),然后继续“读完”他自己编的一个关于马的故事。蒂米自创的有趣故事,跟原本那篇乏味的关于家的文章毫无关联,但是却帮助我们了解了许多造成他错误的原因。
比米勒研究了蒂米这个年纪的儿童所犯的典型错误。他发现年幼的初级阅读者在犯错时,一般会出现三个短暂但相当容易预料到的步骤。首先出现的错误是在语义与语法上正确,但是和真正的词之间没有发音或词形上的相似性(把father念成 daddy)。一旦他们学到部分字母与音位之间对应关系的规则以后,他们念错的词多半都是词形相似,但语义上没有什么关系的(如把house读成horse)。到了初级阅读者的最后一个阶段,儿童犯的错误在拼写与语义上都有一定的恰当性(如把ball 念成bat)。这些儿童很快就会进入顺利解码的阶段,开始整合他们所拥有的从各方吸取的文字知识。非常重要的是,比米勒发现能顺利学会阅读的儿童,从来不会停留在这些早期错误上,而是很快就能摆脱它们。

初级阅读者拼写的发展

英文具备让人愉悦的清教徒式的写作传统,比如以“sh_t”来表示众所周知的骂人字眼。每个人都知道空格处代表的字母是“i”,这种“字母代表”的办法兼顾了品位与拼写正确。这一条横线也彰显出所有视觉符号的任意性,以及一套被广泛接受的语言系统对猜测出当中的每个发音有多么必要。拼写的发展包含学习这一整套约定俗成的视觉符号、常用的字母组合以及看似没有规律的用法。最重要的是,这牵涉到将字母视觉形式和常用字母组合转化成能够自动产生的表征。
儿童一步步地学习这些拼写习惯,从他们坐在年长读者的大腿上或是身边的经验中,萌芽级阅读者学习到英文中的每一行文字都是由左至右而读的,文字中的字母也是如此。接下来的认识则涉及认知而非空间的发现:例如,字母模式的不变性。孩子必须知道,无论何种字体,A永远都是A。类似地,还有些儿童必须学习上标与下标都代表同一个字母
但真正的任务,是要学习英文以多种但特有的字母组合来表现其读音的独特方式。看看两种语言中源自同一个词根的单词:英语中的shout与德语中的 schreien。虽然英语中的sh与德语中的schr有很多相似之处,但在各自的语言中,这些字母却有不同的拼写表征,就像法语中的ois与西班牙语中的lla与n~a。
初级阅读者在他们自己的母语中吸收全部的常见字母组合,以及许多常用但不遵循语音规则的单词,如have、who,以及在who said yachts are tough?一句中的所有单词。虽然儿童可以依赖他们具备的语音知识来破解绝大多数的常用单词,但还不足以应对少数重要的常用词。这些不规则拼写的单词,通常称为“英语常用词”,它们的发音必须以其自身为一个独立的表征。幸运的是,拼写不规则的单词比通常想象的要少得多,如果你注意到英语规则,大多数拼写不规则的单词,如yacht,也不是完全不规则的。初级阅读者的拼写发展需要多方面地接触文字——多练习。华盛顿大学的神经科学家兼教育学家弗吉尼娅·伯宁格(Virginia Berninger)和她的研究团队记录了年轻的大脑如何通过这些接触形成大多数常用视觉组块的拼写表征,如此一来,像ant这样简单的字母组合,可以眨眼间转变成chant 与jenchantment。
无可否认,这其中需要的不仅仅是眼睛,而是视觉系统拆解辅音群的能力,像chant中的ch,以及拆解词素单位的能力,如enchantment中的en和ment,这将大幅度提高阅读速度。掌握常规元音模式、词素单位与英文中各种拼写模式(例如各种辅音群),将有助于视觉系统的运作。
据说英语的元音字母是全球语言中使用频率最高的符号。怎么会有人发明出一套书写系统,规定5个元音字母(偶尔加上y)来承担双重或三重任务,构成至少12种元音呢?马克·吐温对英文字母模式的愤怒,每天都会在每间英语教室里出现。下面这首无名氏的诗,正好表现了马克·吐温的愤怒,以及成千上万英语初学者的感受。学习所有的元音对与“元音+r”和“元音 +w”的组合可以解决部分难题;学会各种语义与词语中的常用词素也会加快初级阅读者阅读大量多音节词的速度。

我想你已经明白,
touch,bough,cough 和 dough ?
其他人或许会出错,但是你不会弄不清,
hiccough,thorough,slough 和through ?
做得不错!现在你可能希望
学些其他的把戏?
当心 heard 这个可怕的词
看起来像是 beard,读起来却像是 bird:
还有 dead,说起来像是 bed 而不是 bead,
看在上帝的份上,不要读成 deed!
还要留意 meat,great 与 threat,
它们的韵律类似 suite,straight 与 debt;
moth 的发音和 mother 中的 moth 不一样,
bother和 both,brother和 broth 的关系也是这样。
而在 there 中的 here 也和单独的 here 读音不一样,
以及 dear, fear, bear 和 pear,
接下来还有 dose,rose 和lose,
还有 goose和 choose,
以及cork与 work, card 与ward,
font 与front, word 与sword,
do 与 go, 以及 thwart 与 cart.
来吧!来吧!我真的千头万绪不知从何开始。
一种可怕的语言?为什么人活着这么辛苦,
我从5岁开始学说话:
还要读它,努力又努力,
到了 55 岁还没有学成。

初级阅读者语义的发展

早些时候,我引用了认知科学家斯威尼的有趣研究,大脑每读到一个字就会激活许多可能的意义,即便我们完全没有觉察到这个事实。童年时光最美好的一段便是玩要于各种各样的意义中,若没有经历过这些,真是非常可惜。对某些儿童来说,词义的知识会提升他们理解文字的能力,正如我们在阿梅莉亚的例子中所见到的那样,在开始学习解码的早期阶段每个词都是很大的挑战。对阿梅莉亚与其他上千名破解文字密码的初学者来说,语义的发展扮演的角色与许多人想象的都不一样。在语义的发展中有三项相互关联的原则,超越了所有的教学法的差异,
第一,了解意义能促进阅读。如果儿童能立即知道他辛苦破解出来的那个字的意义,他可能会明白自己所发出的声音即是一个字,也比较容易记住它并且储存在记忆中。正如康妮·朱尔所强调的,在教导阅读时犯下的最大错误之一是,以阿梅莉亚为例,当她终于破解出一个词时,教师或家长以为她知道自己在读什么。大的词汇量使解码文字更容易,速度也更快。
下面这个实验可以证明成人也遵循着同样的规则。请试着大声读出下面的单词:periventricular nodular heterotopia、pedagogy、fiduciary、micronspectroscopy。读这些单词的速度取决于你的解码能力,但同样需要你的背景知识。如果这些单词不在你的词汇库中,你很有可能是用当中的词素(如peri+ventricletar)来猜测这些词义,也以此来改进自己的发音。成人在读到自己理解的单词时,会更容易、更有效率。
第二,阅读促进词汇知识。对大多数儿童来说,词汇量可以给他们提供特殊的“帮助”。就像临床语言学家丽贝卡·肯尼迪(Rebecca Kennedy)主张的那样,词汇是学习阅读时免费获得的礼物。有时候我会要求我的学生解释一个表示特定症候群的术语,比如agoraphobia(广场恐惧症)这个单词。如果他们有所迟疑,我就会给他们含有这个单词且前后有所关联的一句话:“斯巴克医生那位患有agoraphobia的病人拒绝参加在开放的演讲厅里举行的团体聚会。”这句话每次都能给他们提供足够的信息,让他们对这个单词有进一步的认识。
我们利用语境的能力是通过阅读潜移默化得到的。随着文本难度的提高,初级阅读者们运用他们部分的概念以及“推导”和“语境化”能力将许多词语归类到已建立的类别中,从而增加他们的词汇量。当一个人了解到儿童在学校期间必须学会大约88700个单词,而且其中至少有9000个单词需要在三年级以前学完,就完全能明白儿童词汇的发展有多么重要,第三,多重意义强化理解力。回过头来看看早期阅读发展的两个故事我们就会发现同样的结论。路易莎·库克·莫茨计算出进入一年级的儿童在具有语言优势的和处于语言劣势的孩子之间差了约15000个单词。这些处于劣势的孩子怎么可能赶得上呢?在课堂上清楚地教授词汇可以解决部分问题,但即使是在简单的故事里,初级阅读者除了要懂得字面上的意义外,还需要学习更多。他们也需要对一个单词在不同语境中的多种用法与功能,有更多明确的认识与弹性变通能力。他们需要知道虫子会在人的身上蠕动、纠缠、爬动、侦查,还要对此感到很自然。

阅读可促进词汇知识的发展:回想小时候的语文课老师很少直接解释生词的意思和用法,母语中大部分的词汇知识都是我们阅读时在语境中学到的。

我的合作研究员斯蒂芬妮·戈特瓦尔德(Stephanie Gottwald)详细描述了我们研究工作中接触到的许多问题阅读者,他们对一个英语单词竟然可以有许多意思的想法感到非常恐惧,当教导bug、jam、ram与bat等单词时,他们的第一反应是:“你一定是在开玩笑吧!”当年轻的新手解码级阅读者知道词语和随口的玩笑或双关语中的话语一样会有多重意义时,理解力会提升许多。文字有多重用途的概念使初级阅读者想要从所读的内容中推敲与得到更多的意义,这正是下一阅读阶段的重心。但是在此之前,先让我们看看在阅读 bat、rat 或 bug 这些简单的单词时,大脑是如何开始破解文字的。

初级阅读者的大脑

姑且不论初级阅读者破解或理解的能力如何,卡特·斯图德利(Cat Stoodley)描绘了他们的大脑在读一个单词时的状况(见图5-1)。跟成人的通用阅读系统一样,幼儿阅读时也会动用三大区域。幼儿阅读脑的主要工作是连接这些区域。和成人不同的是,幼儿的大脑激活的第一个大片区域在枕叶(即视觉与视觉联合区),以及枕叶深处一块与题叶相关联的在进化上相当重要的区域:梭状回。重要的是,这个时候两个半脑都出现高度激活的情形。
乍看之下并不合理,但请想想学习任何技能之前的情况。一开始学习任何技能都需要动用大量的认知与运动过程,涉及许多神经区域。逐渐地熟能生巧后,就不需要下这么多认知工夫,神经通路也变得更直接和有效。这是脑部朝专门化与自动化的方向缓慢地发展。

图5-1 早期阅读脑

第二个大片区域也是横跨两个半脑,但在左半脑较为活跃,涵盖颞叶与顶叶的诸多区域。近来,华盛顿大学的神经科学家发现,儿童使用几个专门化区域的情形比成人更多,尤其是角回与缘上回,这两处是将语音过程与视觉、拼写及语义过程相整合的重要结构。儿童大脑题叶中韦尼克区(Wermicke’s area)也被高度激活,这是一个负责语言理解的基本区域,最有趣的是,这两个在通用阅读系统中使用的区域,除了在特定情况下之外,以儿童使用较多。当成人在遇到困难的单词时,动用这些区域的程度会多于儿童,这时我们便后退到孩提时代的策略,就好像许多人刚刚试着去读 periventricular nodular heterotopia 时经历的那样。
额叶的许多部位,特别是位于左半脑的语言区,即布洛卡区,是儿童动用的第三大区域。这很合理,因为额叶本来就在各种执行过程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比如记忆过程以及各种语言的处理过程,如语音、语义等诚然,成人阅读者激活的额叶区域更多,这些区域与更为复杂的理解与执行过程有关。大脑下层的其他区域在儿童与成人身上都扮演着活跃的角色。举例来说,小脑(cerebellum)与多功能的丘脑(thalamus)–大脑的交汇区,连接着五大分层。小脑的意思是“小型的脑”,人们阅读时许多运动技巧、语言技巧的使用时机和准确度都与小脑有关。

布洛卡区:位于左半脑的语言区。布洛卡区为语言的运动中枢,主要功能是编制发音程序。

总之,任何一个看到年幼初级阅读者大脑的第一张图像的人都应该感到震惊。打从一开始,大脑便展现出产生新联结的能力,那些原本设计成负责其他功能——特别是视觉、运动与许多语言层面的区域正在加速相互之间的交流。等到孩子七八岁时,年轻的大脑开始解码,同时展示出它所能达到的成就,以及我们离最初代币阅读者的进化距离有多远。这三大分布区域将会成为基本解码,甚至提高流畅度(这是下一阶段阅读者的特征等所有阅读发展阶段的基础,这是阅读进一步发展的标志,为阅读脑尚未展开的图景增加一点趣味性的说明。

解码级阅读者

如果你去听解码阶段儿童的话语,你会听出一些不同之处。阿梅莉亚阅读时痛苦(可能会伴随些许兴奋)的过程已经消失了。解码阶段的阅读者声音较为平稳而有自信,他们即将成为流畅的阅读者。
我最喜欢的解码级阅读者是一位叫范(Van)的越南男孩。第一次遇到他是在莫尔登(Malden)暑期学校,我们研究中心的人员在那里教导需要加强语言技能的儿童。4周的时间内,在独具慧眼的老师菲莉丝·希夫勒(Phyllis Schifer)的指导下,范从一个原本要被老师留级的二年级初级阅读者,转变成同等于甚至超越他这个年级阅读测试水平的能手。范在暑期学校开始时费劲阅读的情况完全消失,如今他不仅能够注意到文字的韵律成分,也会花更多时间来理解所读的内容。范的朗读极富表现力,他也几乎完全理解自己所读的内容。范从刚学会解码时犹犹豫豫的孩子,转变成几乎具有三年级学生水平的、完美的半流畅型解码级阅读者。有了优异的阅读测试成绩,我们只花了一点工夫就说服了范所在学校的校长和老师他们立即同意让他继续三年级的学习。我们和他的家人都非常高兴。

但后来范的故事出现了奇怪的转折。接下来的一个暑假,范又回到我们的暑期学校。主持暑期学校计划的两位优秀教师凯瑟琳·唐纳利·亚当斯(Katharine Donnelly Adams)与特里·约菲·贝纳耶(Terry Joffe Benaryeh)被告知范有退步的危险。这次他们依旧安排希夫勒老师来指导他,奇怪的是范读给她听的时候十分流畅。学校主任和我对此非常不解。最后希夫勒老师将他拉到一旁,问他为什么明明朗读得很好,学校里的三年级老师却认为他的表现差。他害羞地回答道:“不然我怎么回到暑期学校?”我们当中还没有谁遇到过假装的阅读障碍者:范是第一个。

解码级阅读者的语音与拼写发展

在阅读半流畅的时期,阅读者的词汇量至少要增加3000个,之前学的 37个常用字母组合已不够用了。要做到这一点,除了要接触下一阶段的常用字母组合,还要学习麻烦的元音韵脚变化与元音字母组合。读一读下面这段文字,想想看这些相当常见的单词中元音字母ea的变化,以及各种可能的发音:

There once was a beautiful bear who sat on a seat near to breaking and read by the hearth about how the earth was created. She smiled beatifically, full of ideas for the realm of her winter dreams.

这一堆 ea 双元音的各种发音解释了有些教育者在教英语拼写时的无奈心理,让儿童自己在文章中学习一切,尽管这样做没什么效果。但是如果你仔细考虑一下整个单词中的字母组合,你就会发现一些常见的规律。举例来说,当ea后面接r时,通常只有两种可能(如bear与dear),但是后面接m、n、p或t时,通常仅有一种可能。对半流畅型的解码级阅读者来说,这一阶段最主要的任务是学完组合后的字母模式,从入门程度进展到认识组成单词的元音字母的“视觉组块”。此外,他们得学会自动目测出这些区别。
“视觉单词”为初级阅读者的成就添加了重要元素,而视觉组块则会促进处于半流畅阶段的解码级阅读者的发展。儿童看出beheaded是be+head+ed 组合的速度越快,辨别文字的能力也越强,越能将这些词语整合起来。顺便说一下,在进行下一阶段阅读时,这一现象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很多。

解码级阅读者的语法、语义及词法发展

儿童对“文字组成”的认识非常重要,这将让他们从基本的解码发展到流畅的阅读。“两种童年的传说”可能在此重新改写,也可能就此保持一生。阅读研究者基思·斯坦诺维奇(Keith Stanovich)以《圣经》中的马太效应(matthew effect)来描述阅读发展与词汇之间建设性或者破坏性的关系,在文字世界里也是富者越富,穷者越穷。词汇量丰富的儿童,能自动认出旧词,同时飞快地累积新词,一方面来自于纯粹的基础,另一方面则是从新的语境中推敲出新词的含义与功能。这些阅读者准备好进入流畅阅读的阶段了。
但在词汇贫乏的孩子身上,他们“发育不良”的语义与语法对其口语与书面语言都有影响,如词汇没有发展,那些一知半解的单词就永远不能被熟悉,他们也学不会新的语法结构。流利的单词识别能显著地推动词汇和语法知识的发展。若儿童很少或者从未接触与使用这些词语,面对即将变得日益复杂的材料,解码级阅读者掌握起来就很困难.
对词汇贫乏的孩子来说,现实更加严峻,因为一般很少有人去讨论伊莎贝尔·贝克(Isabelle Beck)和其同事们最近描述的现象:在大多数课堂上,老师很少会清晰地教授词汇。了解“文字组成”的儿童,阅读水平要领先其他塱证儿童很多年。
随着阅读与拼写渐渐地发展,儿童不知不觉地学会许多单词的内部组成,了解词干、词根、前缀、后缀等构成我们语言的语素。儿童已经认识了常用的“附着词素”,如s(表复数)、ed(表过去式 ),这些词素经常会附在另一个词后头(moons是由moon与s这个附着词素构成的)。解码级阅读者会接触到许多类型的词素,如前缀(un、pre)与后级(er、ing);而当他们学习这些“视觉组块”时,阅读力与理解力都会加速成长。
例如,孩子在潜移默化中学到一些有可能改变一个词语法功能的语素:比方说在动词 sing(唱歌)后面加上er就会变成名词 singer(歌手)。他们也开始理解许多词虽然发音不同,但当中所含有的相同词根还是会传达出相关的意思,如sign(签名)、signer(签名者)、signed(签名的过去式)、signing(签名的现在式)、signature(签名的名词)。
但是,儿童几乎不曾接受过英语这套“词素音位”书写系统后半部分内容的明确指导。正如词法专家马西娅·亨利(Marcia Henry)所提出的诸如sign与signature这些词,正是对儿童说明英文书写系统中词素音位特性的最佳范例,也正好可以说明那些看似不和谐的无声字母,如sign中的g与muscle 中的c。词法知识是儿童发现“文字组成”的一个美好面向,也是各种辅助流畅理解文字的方法中最少被探索的。

“危险时刻”:迈向流畅理解

也许只有在童年时,书才对我们的生活有很深的影响……我记得很清楚,突然之间就像钥匙打开了锁,我发现我会读书了不是那种阅读课本上的像火车车厢般一组组的音节组成的句子而是一本真正的书。那是一本平装书,封面上有个男孩,被绳索绑着,嘴巴被堵住,吊在井里面,水已经淹到他的脚踝–这是侦探狄克逊·布雷特(Dixon Brett)的探险故事。整个暑假我都守着这个秘密,不想让任何人知道我会读书了,我想即便是在那个时候我也有点意识到,这是个危险时刻。 ——格雷厄姆·格林

过去我写了许多与流畅度有关的文章。我和来自海法(Haifa)大学的同事塔米·卡茨尔(TamiKatzir)一起,写出了对流畅度发展性的新定义,在这里我想讲的其实很简单。流畅度与速度无关,而是儿童能够动用他们对一个词的全部知识,包含字母、字母组合、意义、语法功能、词根与词尾等,要快到让他们有足够的时间思考与理解。跟一个词有关的一切都有助于阅读它的速度。
因此,要变得流畅的关键在于阅读–真正的阅读,与理解。解码阶段的末尾会直接进入格林(Greene)所谓的“危险时刻”,以及金凯德和昆德伦所描述的“平行的世界”。这时候,儿童能非常快速地解码格林所谓的“火车车厢般一组组的音节”,足以推测当中英雄的处境、预测坏人的下一步行动、对女主人公的痛苦感同身受,并且深思他们正在阅读的内容。当然,解码级阅读者还很稚嫩,才刚开始学习如何运用他们不断增长的语言知识与厘清文本的推理能力。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神经科学家劳丽·卡廷(Laurie Cutting)表示,在这些孩子身上,有些非语言的技能有助于阅读理解:例如,通过工作记忆等获得主要执行功能;通过推理和类比等获得理解技能。工作记忆为孩子提供一种临时性的空间来存放字母与文字的信息,刚好让大脑有足够的时间使之与孩子日益增进的概念信息相结合。

非语言技能:有些非语言技能有助于阅读理解。如通过工作记忆等获得主要执行功能,通过推理和类比等获得理解技能。

随着解码级阅读者的成长,他们的理解力已经和这些执行过程、字词的认识以及流畅度密不可分,彼此相关。流畅度的逐渐提升让孩子能够进行推理,因为这延长了他们进行推理与思考的时间。流畅度并不确保有更好的理解力,但是会提供整个执行系统额外的时间,好将注意力直接放在最需要的地方,诸如推测、理解、预测或者回过头修正前后不一致的理解或是重新赋子一种意思。
举个例子,在《夏洛的网》(Charlotte’s web)一书中,解码级阅读者必须明白要是没有夏洛帮忙,小猪韦伯将会有什么样的命运。但是怎样让儿童准备好去理解这个帮助背后错综复杂的关系呢?在这个阶段的阅读中儿童开始学习如何在故事中的明喻与暗喻之间进行推理。这是儿童第一次学习“超越已知信息”。这只是一个开端,最后将对阅读脑做出重大的贡献–思考阶段。
但是有时候,这个发展阶段的儿童也需要知道,要想正确地理解,必须回头再次读一个单词、句子或是段落。知道何时重读(比方说修正之前错误的解释,或获得更多的信息)以改善理解,我的加拿大同事莫琳·洛维特( Maureen Lovett)称此为“理解力监测”。她对儿童元认知能力的研究特别是对他们思考自己理解文本能力的研究,强调了这个发展阶段的两个方面,一是儿童能够在无法理解某个事物时改变策略,二是在促进这类改变时,教师扮演着重要的角色。在这个阶段的最后,解码级阅读者能够在阅读时以新的方式思考。

最大程度地投入

任何年纪的阅读者,尤其是儿童,必定会遇到这样一种情况:阅读时不仅会参与整个故事,还会身陷其中,最为强烈的是感官经验被限制在故事里。——伊丽莎白·鲍恩

正如每位老师都知道的那样,情绪上的投入通常是能否进入阅读生涯的关键,有些儿童可能就此打住,停留在童年的阅读水平,阅读仅仅是一种看懂事情的方法。在我们能够记忆、预测与推理之后,我们的感觉与认同会强烈影响到童年时理解力的发展;在这个过程中,我们能够更完整地理解,迫不及待地翻到下一页。从解读良好进展到解读流畅的儿童,通常需要来自学校老师、家庭教师与父母的真心实意的鼓励,才能努力面对日益困难的阅读材料。这就像阿梅莉亚需要我来肯定她的努力,范需要希夫勒老师的支持那样。
不过,感觉还有另一个维度:儿童让自己完全进入《夏洛的网》的能力,或者投入任何故事、任何书籍的能力,“最大程度地投入”。在学会使用所有的字母与解码规则后,在掌握了文字隐藏的生活之后,在各种各样的理解过程展开之后,这种投人的感觉能使儿童终生热爱阅读,培养他们成为理解型阅读者。
这种永久保持新鲜感的能力形成了阿德里安娜·里奇(Adrienne Rich)“跳跃到超级技巧练习曲”的基础,也形成了阅读发展的最后几个阶段的基础,这几个阶段使我们变成了今日的我们。没有经历过这种跳跃的儿童永远不会知道在伊利诺伊州埃尔多拉多小镇上,坐在教室第三排的那个小女孩,第一次被加冕、第一次结婚,以及第一次被王子亲吻的感觉。

第6章 阅读者的五大进阶(2)

我心里明白要是我能一路读回去,巨细靡遗地分析童年时阅读的所有书籍,便可以找到一切的线索。孩童就好像是住在书里一样,而其涉入的程度就是书在孩子生活中的分量。 ——伊丽莎白·鲍恩
我想要享受自己独处的甜美时光。 ——卢克,9岁

在我们实验研究的参与者中,我最喜欢的是一位叫做卢克(Luke)的小男孩。参与者们因为各种理由加入我们的治疗计划,而他是以最不寻常的方式参加的。一般来说,适合参与我们研究的阅读困难儿童都由他们的老师推荐,并经过诸多复杂的测试,但卢克不是。他是自荐来参加我们的治疗计划的。当我们问他原因的时候,他很少回答,只是说:“我必须读完咏叹调,但我就是记不住它们!”原来卢克是波士顿儿童歌剧团的团员他是一个有天赋的歌手,但却跟不上其他孩子阅读歌词的进度。

学校的老师认为卢克的阅读能力很好,只是有点慢而已,因此没有推荐他参与我们的治疗研究。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尽管卢克可以正确地阅读但是他的表现和努力之间存在着很大的差异。在经过一系列的测试后,临床经验丰富的研究助理凯瑟琳·比德尔(Kathleen Biddle)冷静地说道,她从未测试过这样的儿童,在认识字母和阅读单词上需要花如此长的时间卢克在这方面的问题非常严重。接着她还说,卢克的智力和他的阅读测试成绩之间的落差相当惊人。
在治疗计划中,经过我们的努力,卢克终于学会流畅地阅读,能读完他的咏叹调歌词,并从解码阅读转变到流畅阅读。但在这个过程中,他告诉我们,在阅读的高级阶段,要从正确地阅读迈向流畅地阅读有多么困难。
许多儿童从未完成这样的转变,原因各异,但都不同于卢克的阅读障碍。最近美国国家阅读委员会(National Reading Panel)的一份报告提到:美国国家报告卡显示,有30%~40%的四年级儿童无法完全流畅地阅读无法恰当地理解所读的内容。这是一个恐怖的数字,再加上教师、教科书作者甚至整个学校系统对四年级学生的期望各不相同,情况变得更加糟糕。
基于某种认识,一套教学方案中整合了这种方式:一到三年级的儿童是“学习阅读”(learn to read),四至六年级则是“通过阅读来学习”(read to learn)。在儿童三年级结束之后,教师会期待他们有足够的自动阅读技能,能够在日益困难的文本材料中,“靠自己”来学习越来越多的知识。当我教导学生的时候,我也持有这种期待。虽然这不是四年级教师本身的错,但他们大多数从来没有学过如何去教导那些无法流畅阅读的儿童。
在美国的教育中存在着一项近乎隐形的议题:能够正确阅读却无法流畅阅读的三四年级小学生的命运。除非及时处理这些问题,否则这些儿童的未来注定蒙上尘埃。目前对发展性的阅读障碍及其治疗有相当多的认识但对于那些无法流畅阅读的儿童,这类一般性的问题我们知之甚少。有许多原因会造成这样的结果,例如环境不好、词汇量缺乏,或是教学方法不符合他们的需求。
这些儿童有些可以成为解码级阅读者,但是阅读的速度还是不快,且无法理解他们阅读的内容。他们当中有些与卢克相似的儿童,有着未被诊断出的“处理速率”型的阅读障碍,稍后我们会详加讨论。不论何种原因,我们的儿童中有近40% “未能发挥学习潜能”,这是对人类潜能的一大浪费,也 是美国教育的一个黑洞,有越来越多的孩子掉进这个半文盲的地狱深渊。

流畅级阅读者

孩提时代多半的时光是为他人而活的……当我是个孩子的时 候,每当黑暗降临,我就会关紧门,坐在床上读书,这是一种反抗的举动,是完全为我自己所做的事,也是唯一的一件。那是我 做回自己的方式。 ——琳恩·莎伦·施瓦茨

在中学学校的书架上,很少有比《吉尼斯世界纪录》所更受欢迎的书。这本书将众多匪夷所思或惊险刺激的事迹分门别类,使其便于查询,正好可以用来比拟新的流畅型阅读脑。处于流畅理 解阅读阶段的阅读者,正在通过各种渠道来学习建立他们个人的知识库。

阅读《吉尼斯世界纪录》这类书籍的儿童,通常解读很顺利,而且毫 不费力,要是没有脑成像技术,我们根本无法知道他们的大脑是如何运作 的。这时候的老师与父母会因为儿童流利的读书声而相信他们了解所读的 每一个字。

苏格拉底所抨击的正是书面文字无法“作出回应”这种沉默的情况。因为解码并不意味着理解。即便一名阅读者理解内容里的许多事实,但是 这一阶段的目标更为深远:增进理解字词各类用法的应用能力,如反讽、语态、隐喻与观点表达,这些都已经超越了对字面意思的理解。随着阅读 的需求不断增加,好的阅读者发展出的比喻与反讽等语言知识,会帮助他 们在文本中发现新的意义,促进他们超越文字本身来理解。

正如心理学家埃伦·温纳在《单词的意义》中所描述的,隐喻是“了解儿童分类技能的一扇窗户”,而反讽 则描绘出作者独特的世界观。举例来说,看看马克·吐温《哈克贝利·费恩历险记》中的一段文字。马克·吐温独特的反讽幽默与 隐喻让许多年轻阅读者理解起来比较困难,甚至有时候不能理解。在下面 这段文字中,哈克和他的朋友吉姆乘着木筏一同在密西西比河旅行,吉姆是一个逃走的奴隶,可能随时被抓捕。在一群人盘查吉姆的身份时,为了 使吉姆逃脱,哈克灵机一动,让吉姆假装得了天花,当别人急忙躲避时, 哈克又被焦虑困扰着:
他们都走了,我也上了竹筏,但是感觉很糟,情绪低沉,因为我很 清楚地知道自己做错了,我明白试着做些对的事情也于事无补;人在小 时候刚幵始时没有做对,紧急关头来临时,不会有什么可以支持他,让 他信守承诺,所以会挨揍。我又想了一分钟,然后对自己说,等等,假 设你选择对的路走,放弃吉姆,你的感觉会比现在好吗?不会,我说,我会觉得很糟糕,就像现在一样。既然如此,我想,那你干嘛要在做对 的事情会导致麻烦,而做错的事情却不会造成任何麻烦,但付出的代价 一样的时候,学习做对的事情呢?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哈克混乱的逻辑与自我谴责正是马克·吐温的高明之处。刚刚成为流 畅级阅读者的儿童会从马克,吐温的反讽与他富有表现力的画面和隐喻中 读出言外之意,欣赏作者试图传达的弦外之音。对于刚从简单的掌握内容 到发现言外之意的年轻读者来说,奇幻和魔法故事是再理想不过的读物了。
想象托尔金在《魔戒》中描绘善恶的 诸多画面。中土、纳尼亚与霍格沃兹的世界正是培育隐喻、推理、类比等 技巧的温床。因为正像你在这些地方看到的那样,没有什么是永恒的。要 如何逃避戒灵与巨龙,如何做出正确的行动,都取决于一个人的智慧。在 哈克和佛罗多一连串艰辛的旅程中,无论他们的挑战多么困难,他们都学习采取各式各样的作为来应付,而一路相随的年轻阅读者们也是 如此。

奇幻世界对刚刚从较为具体的认知处理阶段走出来、准备建构概念性 认知的儿童来说是最完美的环境。阅读生命中影响最为深远的时刻,有着 “苏格拉底式对话”的转化性效果。这发生在流畅级阅读者学习进人故事中 的男女主角生活的时刻,可能是沿着密西西比河,或是穿过衣橱。

在这样的地方,儿童理解力的成长十分惊人,他们在其中学习联结先 前的知识、预测结果的好坏,在每一个充满危险的角落进行推理,修正他 们理解的漏洞,并且解释每一个新的线索与启示,或者以新增的知识来改 变旧有的认知。为了练习这些技能,他们学习在一个单词、一个片段或是 一个想法中层层分析,挖掘深层的意义。在这个漫长的阅读发展阶段中, 他们从了解文本字面的意义,进展到探索文字背后令人惊奇的领域。

阅读专家理查德·瓦卡曾描述过从“流畅的解码级阅 读者”转变到“策略性阅读者”的这段转变:“阅读者知道要如何在阅读前、 阅读时及阅读后激活先前的知识,决定文章的重点,整合信息,从中推论,提出问题,自我检测并且修正错误的理解。”

这段旅程通常会一直持续到青少年时期,一路上会遭遇许多障碍,就 像佛罗多、哈利,波特、吉姆与哈克所遭遇的那样。初中的年轻阅读者从 一开始就必须学会以新的方式进行思考,虽然有许多儿童都准备好了,但是也有许多儿童还没有。

这个步骤是如何发生的?著名教育心理学家迈克尔·普雷斯利提出了一个论点,他认为有两项因素对流畅的理解最有帮助,一 是学习主要内容部分时老师对儿童的明确指导,二是儿童自身对阅读的渴望。学生和教师进行对话有助于他们 询问自己关键性的问题,从而获得他 们所读书本的本质。以安妮玛丽·佩林克萨与安妮·布朗的“相互教学法”为例,老师要尽力协助学生学 会询问自己不理解的部分,总结整篇文章,找出主题,归类并且推测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要是成功的话,这 种“苏格拉底式对话”的变体会让学生终生受用,帮助他们从日益复杂的 文章中提取出意义来。

流畅级阅读者:他们目标是学会理解反讽、隐喻,超越文字表面。对他们来说,奇幻文学是理想的书籍。在霍格沃兹和纳尼亚的世界里,儿童的理解力会有惊人的提升。

儿童对阅读的渴望反映出他们沉浸在“阅读生活”中的程度。在儿童 先前的发展中,只有当认知、语言、情绪、社交与指导因素等一切都具备时,才能够理解文本。而普鲁斯特所描写的沉浸在阅读中的“神圣的愉悦”会将 儿童再往前推一步。在卡洛斯·鲁伊斯·萨丰的《风之影》中,描写了令人印象深刻的一幕,把这种观念带 入了生活。书中年幼的男主角丹尼尔正被他父亲带往一个神秘的图书馆, 这是他第一次对书本有更深的体会,他父亲要求他找出他“自己的书”:
欢迎光临遗忘之书墓园,丹尼尔!每本书都有自己的灵魂,作者的灵魂以及和它一同生活、一起做梦的读者的灵魂。每一次被借阅,每一次某个人的眼睛注视着它的书页,书的灵魂就会再一次成长,再一次增强。

丹尼尔的父亲清楚地表达了我们沉浸在书本中的那份神奇特质,告诉 我们书本拥有自己的生命,而阅读者只是稍作停留的受邀客人,而不是相反。 丹尼尔对他那本“遗忘之书”的着迷,带出整本书其余的情节,给我们展 现了阅读者如何彻底地进入“书的生命”,其整个人生也因此改变。

知道青春、敏感与害怕是何种感觉的阅读者比较容易理解丹尼尔的生 活,了解丹尼尔的反应则增加了阅读者的阅历。通过角色认同,年轻阅读者 拓宽了他们生活的边界。在每一次深层的悸动中,他们都会学到一些新的并 且终生难忘的东西。如果被放逐到无人岛,我们当中的哪一个人不会想到鲁 滨逊的故事?在遇到一个骄傲自大的男子时,谁不会联想到简,奥斯汀笔下 的达西甚至暗自希望能发掘出他内心潜藏的善良?此外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 角色,我们认同这些角色的能力有助于我们自身的建构。

让我们和书本共舞,在阅读生涯的每个时期,都潜在地改变我们自己。 但是在自主性与流畅理解力成长的时期,我们的可塑性最强。在阅读的第四个发展阶段,年轻人的任务是学习为自己的生命而阅读。随着内容领域的数量与日俱增,无论是在教室里,还是在学校之外,阅读生活都成了一 个安全之所,供年轻人探索千奇百怪的想法与感受。

流畅而敏感的大脑

流畅的阅读脑必须独自完成一段大脑皮层的旅程。不仅要扩充解码与 理解的能力,还要产生前所未有的细腻感受。正如将理论神经科学转化为 实用教育方法的杰出翻译家戴维·罗斯狀所言,阅读脑的三项 主要任务是模式识别、规划策略以及感受情绪。流畅级阅读者的脑成像图 清楚地显示出主管我们情绪的边缘系统和认知区联结部分 逐渐被激活。这套系统位于大脑皮层的下方(见图6-1),掌管我们在阅读时感受愉悦、恶心、恐惧与兴奋的能力,进而能够理解佛罗多、哈克与安娜·卡列尼娜的经历。正因为有这样的情感上的影响,我们的注意力与理 解力过程才能被激发或是被麻痹。戴维·罗斯提醒我们,边缘系统这个区 域在帮助我们决定阅读的优先顺序,评价所阅读的内容。

图6-1 边缘系统

正如我们在较为年幼的儿童身上所看到的,越是费力阅读,大脑激活得就越多,而且通常激活的区域也更大。记得之前提到,大脑两半球视觉区动用的大量皮质层,以及从视觉区到上颞叶、下顶叶最后到额叶这一 条较为缓慢、效率偏低的路径,反映出年幼的大脑在辨认字母与单词方面的努力程度。图6-2描绘出这条传导缓慢的路径—— 背侧路径,允许儿童有时间认识一个单词中的音位,也允许其有较多时间来察 看与单词有关的各种表征。因此,年轻的大脑会在解码上花费更多的时间。

图6-2 流畅理解中的大脑(背侧与腹侧路径)

流畅理解型的大脑则不需要花这么多时间,因为大脑中专门化的区域早已学会表征重要的视觉、语音与 语法信息,并以极快的速度提取这些 信息。根据耶鲁大学、哈斯金斯实验室以及乔治城 大学的肯·皮尤、丽贝卡·山达克等神经科学家的观点,儿童阅读得越流 畅,他们的大脑越倾向于用左半脑中效率较高的系统——腹侧途径,来取代两侧半脑的共同激活。

流畅理解型大脑:大脑中专门化的区域已经学会表征重要的视觉、语音与语法信 息,并以极快的速度提取这 些信息。

这套流畅的阅读路径一开始会比幼儿所用的视觉区与枕叶-颞叶区更 为集中与直接,接下来会用到颞叶中区与下区以及额叶部分。随着我们对 每一个单词日渐熟悉,就不再需要费力来分析它了。我们所存储的字母模 式与字词表征,在大脑尤其是左半脑中,会激活一个速度更快的系统。

看似矛盾的是,这种基本解码过程在左脑专门化发展,反而激活了更 多两侧半脑来处理意义与理解过程。这样的转变反映着阅读与人类发展的 改变。我们不只是信息的解码级阅读者。

这时候流畅理解型的大脑即将获得阅读脑进化中最得天独厚的一份礼 物一时间。当解码几乎自动化,年轻的流畅型阅读脑,每一毫秒都在学 习整合更多隐喻、推理、类比、情绪背景和经验知识。在阅读发展中,大脑阅读的速度第一次可以快到足够进行思考和体验情绪。这份时间的礼物, 是我们得以思考“世间万物,美好至极”的生理基础。在阅渎的行为中, 没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了。

专家级阅读者

要彻底分析阅读时我们究竟在做些什么,恐怕只有心理学家 可以完成。毕竟这需要描述许多人类大脑运作中最错综复杂的层 面,并弄清一个个复杂的故事。这些故事揭示出文明在自身历史 中学到的、意义最为重大的表现。 ——埃德蒙·休伊爵士

在前言中我曾提到,埃德蒙,休伊爵士在上面这段文字中捕捉到了完 全流畅的专家级阅读者,如何在阅读的进化中体现出所有文化、生物与智 能的转变,以及在阅读者本身的“自然史”中所有认知、语言与情感转变。 休伊爵士1908年的这段话可能是有史以来对阅读最为清晰的描述。现代的 认知神经科学则强化了休伊的猜想——在仅仅半秒钟的阅读中,就动用了 大量复杂而广泛的大脑网络。

半秒钟几乎就是专家级阅读者花在辨认出任何单词上的时间。在迈克尔·波斯纳与其他许多认知神经学家的研究基础上,我现在画出完全进入专家级层次的阅读脑运作过程的时间轴(见图6-3)。因 为阅读中的各种过程都是相互作用的,任何一种将阅读线性化的概念(如时 间线)都必须经过质化。有些是平行发生的,有些是先激活,然后在需要将 增加的概念信息进行整合的时候再次激活。举个例子,观察你在阅读下面这 句话时发生了什么,“船头被一个巨大的红色弓形物体所覆盖”(The bow on the boat was covered by a huge red bow.),大多数人在boat获得额外的概念性信息后,不得不回头第二次读再次激活这个单词,以判定词义。

图6-3 阅读时间轴

这条时间轴呈现出的那个时刻正是我所期待的:认知、语言与感受历 程,以及多处脑部区域与用于阅读的数亿神经元几乎瞬间融合到一起。接 下来,这些描述较为专业,也许并不适合每一个人。如果读者想跳过这个 部分,可以翻到“语言、语法与词法进程”部分,直接了解为何这一切 会在你和每一个专家级阅读者身上产生如此非凡的影响。

认知——每个单词都有500毫秒的辉煌时刻

(1) 0~100毫秒:将专家级阅读者的注意力转移到字母上

一切阅读都始于注意力——实际上,是好几种注意力。当专家级阅读 者注视一个单词时(如bear),会首先进行3项认知操作:
@从我们正在做的事情中抽离出来;
@把我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新的焦点上(将我们带入文本〕;
@专注于的字母与单词。

这三个步骤是再次定位注意力的网络,脑成像研究显示这三项操作分别动用到脑部的不同区域(见图6-4)。注意力的脱离要动用顶叶后侧的区域;注意力的转移涉及中脑中负责眼动的区域上丘; 而专注于某个东西则要动用我们的丘脑,它相当于大脑的内部交换机,负 责协调大脑中五大区域传出的所有信息。

图6-4 注意力网络

还有另一套注意力网络对阅读的每个阶段都极其重要,一般被称为执行注意力网络。执行系统位于额叶深处,占了相当大的一块被称为扣带回的区域,这个区域的前侧与许多阅读专门化功能密切 相关:指导视觉系统聚焦在给定字母或单词的独特视觉特征上(比如初级阅读者必须注意到bear中b的方位);协调其他额叶区域传来的信息,尤 其是有关字词意义的语义过程的部分(比如说考虑你是否想要一个bear hug);以及控制工作记忆这类特殊记忆的使用。

认知科学家并没有将记忆看做单 一种类。大多数人所认为的记忆,即 我们回想个人信息与发生在我们身上 各种事件的能力,心理学家称之为情 景记忆,以和代表我们脑中存储的字词与事实的语义记忆区分。他们还区分出陈述性记忆与程序性记忆。陈述 性记忆是从我们知识库中提取知识内容(what)的系统,比如独立宣言是 于何时签署的;程序性记忆是我们知识中的动作技能(how),比如说怎样使用录影机,怎样骑自行车,或怎样钉钉子。

语义记忆:人脑中存储的字词与事实。包括陈述性记忆 与程序性记忆。陈述性记忆 是从我们的知识库中提取知识内容的系统,程序性记忆是我们知识中的动作技能。

下一种记忆类型对识字最有帮助——工作记忆。工作记忆是当我们必 须暂时掌握信息时所使用的,如此才能用以来执行一项任务。这是我们的“认知黑板”或是“便笺本”。工作记忆是专家级阅读者的关键,确保我们可以 在大脑中暂时记住一个词初始时的视觉形式,让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加入与 这个词有关的其他信息(如字义或语法运用)。

流畅级阅读者在辨认一串字符时,尤其是含有重要的语义与语法信息 的字符,他们会同时使用工作记忆与联想记忆。联想记忆会帮助我们回想 起长久以来存储的信息,比如我们的第一辆自行车、我们的初吻与其他值得记忆的时刻。

(2)50~150毫秒:辨认字母与大脑的变化

阅读学习的一个关键步骤牵涉到掌控文字具有的感知特质,如 此视觉系统才能有效地和语言系统对话。这样的学习成果会在前视 觉皮质区中形成一套新的运算结构,在阅读之前这是不存在的。 ——托马斯·卡尔

学习阅读会改变大脑的视觉皮质区。因为视觉系统具有辨识物体和专 门化的能力,专家级阅读者的视觉区域会开始加入负责辨识字母、字母模式与单词的视觉图像的细胞网路。这些区域在专家级阅读者大脑中的运作速度极快,这要归功于几项非常重要的“处理原则”,其中有些已经被 20世纪的心理学家唐纳德·赫布(Donald Hebb)描述过。
赫布提出“细胞生产线”的概念,各群细胞会聚集,以工作单位的形式来运作,以形成表征。如果专家级阅读者看到一个常见的字母模式或是bear 这样的单词,会激活一套专属的网络细胞,而不是激活大量互不相干的个别细胞去负责辨识字母中的直线、斜线与圆圈。这个操作性原则生动地体现了生物学准则“同步激活的神经细胞总是集合在一起”,它也是大脑创造大型神经回路、联结各细胞集合的基本工具,从而将整个大脑的网络联结成一个系统。专家级阅读脑是名副其实的网络拼贴画,大脑中每一种心理表征,从视觉与拼写表征到语音表征,无所不有。正如之前在斯蒂芬·科斯林的想象字母研究中所见,我们可以在瞬间提取这些表征,哪怕刚开始的刺激不是真的出现在眼前,而仅仅是在我们大脑的眼睛中。
另一项对阅读自动化的贡献,来自看似简单的眼睛扫视文本的动作。这看起来顺利且毫不费力,但正如眼动专家基思·雷纳(Keith Rayner)所指出的那样,这只是假象而已。研究揭示出当我们从视觉区的中央(视网膜的中央凹)收集信息时,眼睛会短暂地停止跳动,出现注视点(fixation)随后则会持续进行微弱的运动,称为眼跳(saccade)。在这期间至少有10%的时间,我们的眼睛会稍微往回看去,拣选之前的信息。成人阅读时,一般的眼跳范围约是8个字母,儿童更少。人类眼睛一项卓越的设计是让我们能够在用中央凹的外围区域继续阅读每行文字的同时,以副中央凹区“向前看”。现在我们知道在读英文时,实际上看的是注视点右边14至15个字母,若读的是希伯来文,看的则是左边同样数量的字母。

因为使用中央凹与副中央凹区的信息,我们总是可以预览将来要读到的一部分内容。稍后——约莫几毫秒的时间,预览的部分变得较易辨认,这对我们阅读过程的自动化有进一步的贡献。如雷纳所言,眼球运动与其规则中最令人惊叹的是眼睛和大脑之间的密切联系。

这样的联结显而易见。看看刚刚那条时间线,在第50至150毫秒之间,发生了许多视觉与拼写表征过程;接下来,在150至200毫秒之间,额叶的执行系统与注意系统被激活。这是我们的执行系统影响下一步眼球运动的时刻。执行系统会决定此时收集到的字母与词语的相关信息是否已经足够,若是足够的话,则会在第250毫秒时进入下一回合的跳视,不然必须回去收集更多的信息。
另一项对自动化有所贡献的是眼球运动的顺序,这关系到判断一组字母是否形成我们语言系统中可接受的一个模式(如bear相对于rbea),以及一个像词的字母串是否真的是一个词(如bear相对于reab)。大约在时间线上的第150毫秒时,一些枕叶-颞叶的相关区域(37区)变得重要起来。
之前曾讨论过,斯坦尼斯拉斯·戴哈尼(Stanislas Dehaene)与布鲁斯·麦坎德利斯(Bruce McCandliss)这两位研究人员认为儿童学会阅读后,这区域的一些神经元会因为某个书写系统的拼写模式而产生专门化。他们假设这项能力由物体识别的神经回路进化而来。若真是这样,维克多·雨果对字母及其特征源自于自然形象的观察——Y与河、S与蛇以及C与新月不仅耐人寻味,也相当有先见之明。戴哈尼的团队认为原来识别蛇、型与月亮的区域被用来识别字母。视觉专门化的这个改变在专家级阅读者身上达到顶峰,在学会阅读之前,他们的视觉皮质区不存在这样的神经回路。这样的变化凸显出文字对人类大脑改变的主要方式。到目前为止,一切都发展良好。
然而,戴哈尼的团队继续提出一个争议性更大的假设,他们推测37区这群专门化的神经元,变成了“视觉单词形成区域”,使阅读者能够在150毫秒左右,就判断出一组字母串是不是一个真正的词。另一个英国的认知神经团队不同意这个假设,并提出一个更为复杂的版本。借助一种对时间非常敏感的脑成像技术,他们描绘出在前几毫秒大脑中各类受到激活的结构,发现早在37区将一个词形信息带到意识区之前,额叶可能已经将字母的信息对应到了音位。但是目前还不确定这些激活的额叶区域是否真的参与语音对应或规划的工作,因为它们也有可能与执行功能有关。但是这些脑成像图显示出,专家级阅读一开始几个过程几乎是同步发生的,令人感觉不可思议。
不论哪一个团队的假设是对的,他们的研究都凸显出大脑在接下来的100至200毫秒之间,每次重新启动字母文字原则时的快速反馈与前馈机制。

(3)100~200毫秒:拼写与语音的结合

字母原则的本质是某种语言中字母-发音的对应规则,对这些规则的熟练掌握会改变大脑的运作方式。没有学会这些规则的人,成年后其大脑会和熟悉这些规则的人不一样,而且他们对本身语言的发音掌握较不准确。葡萄牙的研究人员设计了一系列有意思的研究,凸显出读写能力对大脑产生的极大影响。他们研究了葡萄牙的偏远乡镇,那里的人因为社会或政治原因而没有机会上学。他们将这群人与同样是在乡村、但是之后会想办法学会识字的类似群体作比较,结果发现在行为、认识语言与神经上,这两群人都表现出差异。语言任务的目的在于显示出我们是如何感知与理解我们语言中的音位的(例如试着念出birth,但是不要发出b音),结果发现只有识字的人才能发掘到谈话中的音位。识字有助于他们理解单词由音节组成,可以拆分与重组。在要求重复无意义的词时(如benth),文盲受试者无法马上做到,而且会试着将无意义的词转变成一个类似的真词(如 birth)。

学习字母原则对大脑的影响:学习字母原则,不仅会改变大脑视觉皮质区的运作,也会改变听觉与语音的运作,如知觉、辨别、分析、语音的表征与操作等。

后来,在这两群人六十几岁的时候,又进行了一次脑部扫描,结果发现他们之间的差异变得更大。文盲组的大脑以额叶来处理语言工作(就好像这些是需要记忆或解答的问题),而识字组则是使用颞叶中的语言区。也就是说,成长背景相似的乡村居民:他们的大脑会根据识字与否,采取完全不同的方式来进行语言处理。学习字母原则,不仅会改变大脑视觉皮质区的运作,也会改变听觉与语音的运作如知觉、辨别、分析、语音的表征与操作等。目前的语音研究显示出在第150至 200毫秒之间,这些过程在皮质区的多处地方有大量的结构性活动包括额叶、颞叶与部分顶叶区(见图 6-5 ),以及右侧小脑。

图6-5 语音处理区

阅读时使用的具体语音技巧取决于阅读者的水平、要读的文字以及所使用的书写系统。高度规则化、高频率出现的单词,如“地毯”(carpet),比“语音”(phonological)这样艰深的单词所需的语音处理过程要少得多。正如我们之前在阅读早期阶段所看到的,初级英文阅读者痛苦地组装字母的音位表征,学习语音合成,使之组成一个词。这个过程有时会花上好几年时间。相反语法较为规则的语言,如德语或意大利语,阅读者只需花一年时间去努力解码,就可以很快学会这些比较固定的字母-发音对应规则。
不同的字母书写系统影响到时间线上的皮质层部署它的语言区域。学习较为规则的芬兰语、德语与意大利语字母文字的人,会比英语和法语的阅读者更早使用颞叶区,并且使用的区域更为广泛。英语和法语的阅读者也使用到颞叶区,但是他们多半将这一区域用来确认文字,使用的是戴哈尼的团队所假设的那个“视觉单词形成区域”。英语和法语较为强调词素与不规则词语(如yacht),因此在第100至200毫秒这段时间,可能需要更多的视觉与拼写表征知识。同样的原则也适用于中文与日文的汉字阅读者,比起其他语言的成人阅读者,他们会动用更多左脑枕叶-颞叶区后侧围绕 37 区的区域,以及右脑的枕叶区。汉字阅读者的语音区域在这期间(第100 至 200毫秒)并不特别活跃。

(4)200~500 毫秒:知道一个字的一切

人对一个字的认识总是不断地演进着,对阅读者来说如此,对研究它的科学家来说也是如此。一些认知神经科学家在语义处理的阶段追踪了字词的各种意义与关联被激活时,大脑电流活动的情况。举例来说,我在塔夫茨的同事菲尔·霍尔库姆(Phil Holcomb)研究我们如何处理前后文意不协调的句子(如“龙虾吞下了一条美人鱼”)。他运用一种称为“诱发反应电位”的技术,结果发现在我们读到前后不协调的字眼(如“美人鱼”)后的 200~600 毫秒之间,大脑爆发了大量电流活动,在400毫秒时达到顶点。这类研究为我们提供了两点关于时间轴的信息:首先,这表示对一般阅读者来说,第一次提取语义信息的时间为200毫秒左右;其次,这显示出若是文字和我们预期的语义不一致,我们会一直增加信息,特别是在400 毫秒左右时。
不论是在童年,还是专家级的阅读时期,我们对一个词所确立的知识越多,阅读的正确性就越高,速度也越快。想想在前几章中读到的这个吓人的单词——“语素音位”(morphophonemic)。在你阅读本书之前,这个单词可能会降低你的阅读速度。但是现在,它所引发的知识会加速你的识别与理解。我们阅读一个词的速度可以有多快,很大程度上是由伴随着这个词被激活的、我们所拥有的语义知识的数量和质量来决定的。就跟童年的早期阶段一样,成人的词汇知识也是一个连续统一体,从未知到认识再到熟练。
至于一个词到底位于统一体上的哪个位置,则取决于它的频率(在文本中出现的次数)个人的熟悉程度与接触时间的早晚。想想“冗长的单字”(sesquipedalian)这个词,正如散文家安妮·法迪曼(Anne Fadiman)所说:这个词看起来就像是一个“长的单词”,的确是这样。在她的《一个普通读者的自白》( Confessions of Common Reader)中,法迪曼列举出了-串可以测试任何专家级阅读者勇气的稀有单词:基督一性论者monophysite)、有毒的(mephitic)、全协和音(diapason)、容易打开的(adapertile)与巫技(goetic)是少数几个打败我的单词。法迪曼的单词便是在文字熟悉度的连续统一体的最底端,削低我们的效率,即便这个词当中有我们极其熟悉的词素,也只是在用一线希望折磨我们。
芬兰的研究人员发现处理语音与语义时都会用到上颞叶区域,若是遇到连续统一体中“已构建好”的那端的单词,激活的速度就会更快。而且如前所述,一个字的语义“邻居”(相关的单词和意义)对我们单词知识的贡献越丰富,辨认一个词的速度也越快。此原则适用于各年龄层的人:你对一个词的认识越好,你知道得越多,那么你读得越快。此外,拥有一个联系丰富的、已经构建好的词汇和语义网络也会直接反应在大脑结构上:在 200~500毫秒之间,这片广泛分布的网络反映出将要负责处理听觉的各种语音过程和精密的语义网络。激活的网络越多,大脑阅读这个单词的整体效率也越高。

语言——语法与词法进程

与语义过程一样,语法信息在200毫秒后的某个时间点,似乎会自动地使用额叶的区域,如布洛卡区、左半脑的颞叶区以及右侧小脑。语法过程几乎都是与相联系的文本(如句子或是段落)一同使用,通常需要一些前后回馈的操作(好像在读 the bow on the boat这个短语时所用到的),以及一定程度的工作记忆的运用。bear与bow这类单词在语法上具有模棱两可的信息,需要段落或句子的上下文来传达更多的信息。

语法过程:语法过程几乎都是与相联系的文本一同使用,通常需要一些瞻前顾后的操作,以及一定程度的工作记忆的运用。

语法信息在本质上和语义知识、词法信息都是相连的,而这些集合系统一起工作的能力会促进在 200~500毫秒期间的效率。例如,你要是知道ed 这个词素是表示过去时态的语法标志,就会很快地认出与理解bowed 这类单词。如图6-6所示,我们对一个单词认识得越多,脑部不同区域的累积性与整合度也就越高,阅读这个单词时理解得就越好,速度也越快。

图6-6 大脑如何大声的读出一个单词

一旦开始了解大脑阅读一个单词所需的条件,我们就不禁要问,我们究竟是怎样阅读整句话、整个段落的,更不用说整本书了。要了解这些我们需要从词语的时间轴上移开,考虑一下阅读以及理解《白鲸记》、物理学家史蒂芬·霍金的《时间简史》以及进化生物学家肖恩·卡罗尔(Sean Carroll)的《蝴蝶、胚胎与斑马:探索演化发生学之美》(Endless Forms Most Beautiful)时激动人心的成就感。

感受——时光飞逝,阅读如何改变我们

阅读是一种经验。任何一个文人的传记,都必须有相当的篇幅来描述他们的读物及其阅读年代,因为就某种层面来说,我们所阅读的成就了我们自身。 ——约瑟夫·爱泼斯坦
对每一位思考者来说,每句诗每过几年都将以崭新的面貌显现,在他身上唤起不同的共鸣……这种阅读经验最棒、最神奇之处在于: 学习阅读时越能明辨、感悟与联想,我们在读每个思绪、每首诗时,越是能读出其独特之处及与众不同的地方,还有其确切的限制。 ——赫尔曼·黑塞

专家级阅读改变成人生活的程度,主要取决于我们所读的书籍,以及我们阅读的方法。也许最能形容这类改变的,不是认知研究或脑成像图而是诗人。威廉·斯塔福德(William Staford)在文章中曾提到“你早已被赋予了注意力的品质”,这句话清楚地表现出这些改变的第一要素。他也许没有想过讨论注意力网络或专家级阅读者,不过这项几乎得来毫不费工夫的阅读专注力特质会随着我们学习阅读的过程而改变,正如德国小说家赫尔曼·黑塞(Hermann Hesse)所言:“越是明辨,越是感性,越是具有联想力。”
随着我们逐渐成熟,面对文字时,我们不仅会动用词语时间轴上所列的一切认知才能,也会联系到我们的生活经验,我们的喜爱、遗憾、高兴痛苦、成功与失败都会左右我们的阅读生涯。我们对阅读的诠释通常会引导我们超越作者的思想,向新的方向思考。这点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在17岁、37岁、57岁或77岁时都会阅读《圣经》《米德尔马契》(Middlemarch)或是《卡拉马佐夫兄弟》(The Brothers Karamazov)等书而且每次都有全新的感受。我想用后面这两本书中的几个例子来说明,当我们每次将注意力的特质和生活经验带人阅读的过程中时,会造成多么不同的结果,我们可能错失了什么,或是获得了不同的见解。
首先,介绍下面这个段落的背景:在19世纪乔治·艾略特的小说《米德尔马契》里,美丽而又满怀理想的年轻女主角多罗西娅·布鲁克(Dorothea Brooke)不顾多方的劝阻,执意要嫁给老迈的学者卡索邦(Casaubon)。她之所以这样做,主要是想帮助他完成其充满雄心壮志的文学巨作。在罗马的蜜月生活中,卡索邦去了很多图书馆,多罗西则只能沉浸在她自己的想法里。

打从结婚以来,多罗西娅还不完全明白,却已感受到一份令人窒息的沮丧,原本梦想要在她丈夫脑海中寻找的远大前景和大片新鲜空气,如今却为厅堂与那些看似哪里也到不了的蜿蜒廊道所取代。

艾略特在这段描述中使用了一系列的比喻,帮助我们揣测多罗西娅的心情,在看完卡索邦的笔记之后,多罗西娅明白他其实没有什么伟大的巨作更写不出什么书来,记录在卡索邦那些小白卡片上的,除了毫无关联的漫天思绪,什么都没有。
这段节选自《米德尔马契》的片段,说明了专家级阅读的几个方面,首先,如阅读者没有读出隐含的意义,那么之后再读到后面五十几页中的精微玄妙之处,可能还是读不出什么。这些比喻向我们展示了“注意力在了解文章各层次的隐藏意义时的关键作用。少了这个方面,我们可能就读不出多罗西娅的困境。
其次,这种标准的19世纪的句子彰显出熟悉语法结构对理解语义的重要性,以及语法形式如何强化作者试图表达的意思。在这段话的原文中艾略特连用了4个从句与6个短句,才最终表达了女主角“哪里也去不了的困境。这就好像她发挥了语法迂回的潜能,重新创造了代表卡索邦贫乏思想的无尽的厅堂。在句子的结尾,句型结构加上比喻修辞的组合,将我们的注意力更深一层地引导至对多罗西娅现实处境的揣测,对她产生更深一层的认同。
第二个段落出现在前一段文字之后,这次是站在卡索邦先生的角度来进行叙述,一般阅读者可能记忆不深刻,这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之前对她崇拜正确事物的能力表示赞赏:现在他突然感到一阵忍惧,因为他想着这样的能力可能会被另一种假设取代——只看到许多美好的结果,对研究它们需要付出的代价却没有任何概念。

我已经看过好几遍《米德尔马契》。但直到去年读到这段关于卡索邦的片段时,才有了另一种想法。30年来,我完全站在多罗西一边,同情她理想的幻灭。直到现在我才开始理解卡索邦的恐惧、他的无法完成的希望以及不为年轻的多罗西娅所理解的另一种形式的幻灭。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同情起卡索邦来,但是现在,我大方地承认我确实同情他。我想艾略特也是如此,或许理由和我类似。在阅读改变我们生活的时候,我们的生活也改变了我们的阅读。
为了描述最高层次的专家级阅读所动用的一切智能过程,现在我要以世界上最美好的一本书——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卡拉马佐夫兄弟》中一个相当艰深难懂的段落为例。在这本深刻的俄罗斯小说里,愤世俗的哥哥伊凡对他性格温和、社会经验很少的弟弟阿辽沙说了一个关于善恶的故事——“大审判官”。这个故事里的一个情节描述了一段紧张的对话,作者把它设定在令人畏惧的大审判中。在这段对话中,90岁的老僧侣以你(you)、他(he,him)来讽刺神性。来看看你是否能达到陀思妥耶夫斯基对读者的要求,观察你自己要了解这段对话所需执行的任务,这段对话是僧侣在谴责沉默的“他”并讲述为何“他”必死。

正是这种一致崇拜的需要,给每一个人以至从开天辟地以来的整个人类带来了最大的痛苦。为了达到普遍一致的崇拜,他们用刀剑互相残杀。他们创造上帝,互相挑战:“丢掉你们的上帝,过来崇拜我们的上帝,不然就立刻要你们和你们的上帝的命!”……你已知道,你不能不知道人类天性的这个根本的秘密,但是你却拒绝了对你提出的那面可以使一切人无可争辩地对你崇拜的唯一的、绝对的旗帜,——那一面地上的面包的旗帜,而且是以为了自由和天上的面包的名义而加以拒绝的。你瞧,你以后又做了什么。而且又是以自由的名义!………你不接过人们的自由,却反而给他们增加些自由,使人们的精神世界永远承受着自由的折磨。你希望人们能自由地爱,使他们受你的诱惑和俘虏而自由地追随着你。取代严峻的古代法律,改为从此由人根据自由的意志来自行决定什么是善,什么是恶…………更给他们留下许多烦恼事和无法解决的难题……

经验对阅读的影响:阅读塑造我们的经验,经验也会改变我们对文字的理解。青少年时期读过的经典文学作品,现在再读一遍,我们必定会有不同的感受,而且现在的感受会比当时更深刻、更丰富。

思考一下你刚读的这一大段想要读懂的话。首先,要知道僧侣到底说了什么;其次,要明白为何伊凡要把这个故事讲给阿辽沙听;最后,要知道天真的阿辽沙对于个人善恶观的偏见有何反应。
在你开始阅读之前,我所提供的背景资料已经在你的脑中激发出一套预测、期望与计划的执行过程。这些过程为你准备好了一个特定的文学风格(俄国小说)与历史背景(在审判时僧侣与神的对话)。接下来,当你解读文字时,你将词语的表征临时储存(工作记忆),来“维持”高度复杂的知识,不只是单个单词和短句(共同崇拜)的意义与语法的运用,还有文中许多艰深甚至不合常理的假设(崇拜的痛苦、自由的折、自由选择的诱惑)。与此同时,这些概念的意义激活了关于一般背景知识的长期记忆——19世纪的俄罗斯、大审判、善恶的哲学思考与陀思妥耶夫斯基小说的警世目的。
接下来,在所有的可能性中,你开始揣摩可能的意思,并产生一系列关于伊凡和阿辽沙、审判官和“他”、陀思妥耶夫斯基和读者之间关系的假设例如你可能对僧侣真正所说的内容以及为何而说构建了新的想法。在读这些段落时,你检查自己的理解力,确保你的推论符合你所存储的背景知识。若在所读和推论之间出现偏差,你会再读一次,修正你对反常之处或者全文的理解。

智能进化永不止步

从字词的意义与语法需求到记忆中要维持的诸多概念性假设,每一个文本的整体复杂度都会影响到专家级阅读者的理解力(见图6-7)。正如上面摘录的文字所描述的,智力的变通性会先设法让与传统假设相抵触的概念具备意义(如自由的负面价值、谴责与迫害神性的僧侣)。如同我们在《米德尔马契》的那段中所看到的那样,理解力会受到阅读者对文本的所有认知的影响。伊凡与卡索邦先生也许不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有所改变,但我们对他们的了解却与日俱增,在37岁、57岁与77岁时读到的,一定要比在17岁时多。

图6-7专家级阅读者的理解力

文本与生活经验之间是双向的动态关系:我们将自己的生活经验带人文本,而文本也会改变我们的生活经验。在捕捉这种互动关系方面,没有人能比得上阿尔维托·曼古埃尔(Alberto Manguel),他在《阅读史》(4History afReading)中,将这种关系描述得淋漓尽致:整本书就是他与文本如何相互改变的历史。有时,我们沉浸到另一个思维世界之后,就会像曼古埃尔那样,自我浮现出来,以崭新的、充满勇气的方式来扩展思考、感受与行动的能力,不论这将我们带向何方,我们和昔日的自己都不同了。

这样的经验和生理方面也有关系,这意味着当阅读达到专家级的层次之后,会有神经层面的改变。认知神经学家马塞尔·贾斯特(Marcel Just)与他在卡耐基梅隆大学的研究团队对此提出了一个假设,他们认为专家级阅读者在阅读中做出推论时,大脑中至少有两个阶段的过程,一是产生假设,二是将假设整合到他们对文本的固有知识中。

专家级阅读者所用的这些技能,类似于《魔戒》的主角弗罗多在他最后一段旅程中,对佯装他向导的咕噜姆的理解。弗罗多看出来咕姆对魔戒反常的痴迷,在这种情况下,他首先强迫自己分析重构咕姆每个举动的真正意涵,然后将这些想法与他的行动相结合,最后预测出咕姆下一步企图做什么。
跟弗罗多一样,专家级阅读者动用不同的理解过程、语义过程与语法过程,以及大脑皮质层中与此相关的区域,来理解文本。举例来说,研究人员发现当阅读者推测一段文字可能的含义时,在布洛卡区周围两个半脑的额叶系统都被激活了。此外,每当处理的文字在语义与语法上较为复杂时,额叶区就会与颞叶的韦尼克区、部分顶叶区以及右小脑相互作用。其次同样重要的发现是,当专家级阅读者将产生的推论与原本的背景知识进行整合时,似乎会动用整个右半脑与语言相关的系统。这项推理过程的第个步骤对右半脑系统运作的需求远远超过初级阅读者早期单纯的解码任务。
在阅读发展过程中,右半脑的语言系统具有明显的改变,变得更为泛,就像左半脑的语言系统一样。最终,在专家级阅读者的脑部,更多地涉及了左右半脑的布洛卡区,以及包含右角回与右小脑的多处颞叶与顶叶区域。根据贾斯特的研究,图6-7向我们展示了专家级阅读者的理解型大脑,与初级阅读者相比,呈现出更美好的变化:专家级阅读者通过使用大脑的许多部位,鲜明地向我们证明了智能进化正在持续扩张的事实。
如果我能用海明威毕生寻求的“真实的句子”来总结阅读发展的自然史那么肯定就是下面这句:阅读的发展永不结束,阅读这个永无止境的故事将永远继续下去,将眼睛、舌头、文字和作者带往一个新的世界,在那里鲜活的真相无时无刻不在改变大脑与读者。

下一章,我们将进人另一个截然不同的阅读“自然史”,那就是阅读障碍者的故事,还有那些最终可能带来希望的遗传学研究。我们将探讨无法识字的阅读脑的过去与未来。因此,我们将探索未知的领域,在更为广阔的背景下探索文字的成就。在这个世界里,文字与图像等各种语言难以表达的形式相遇。

第三部分 不会读的大脑也有高品质的思维:阅读脑的变奏

对男孩子来说,从10岁起开始阅读与书写持续3年左右,是一段相当合理的时间。男孩与父母都不能因为个人好恶而延长或缩短这段时间。当然他们必须研读字母,达到能读能写的程度,但不应要求迅速地达到完美的境界,因为这段时间背后的自然过程要缓慢得多。 ——柏拉图

第七章 阅读脑的补偿机制

孩子最大的恐惧就是没人爱,而被拒绝则是他们最害怕的地狱。我想世上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过被拒绝的感受,再加上犯罪和罪恶感,这就成为一部人类的故事。得不到渴求的爱,有的孩子会踢猫一脚,然后怀着罪恶感瞒住这个秘密;有的会偷窃,用钱使自己感觉到被爱;另一种则是征服世界——总之就是罪恶感与报复,然后是更深的罪恶感。 ——约翰·斯坦贝克
我宁愿清洗浴缸周围的霉菌,也不想读书。 ——一个阅读障碍儿童

苏格兰赛车手杰基·斯图尔特(Jackie Stewant)在退休之前曾赢过27次大奖赛冠军,还被查尔斯王子封为爵士,可以说是全世界最成功的赛车手之一。他同样是个阅读障碍者。最近,在一个国际科学研讨会中,他以下面这段话结束了他的演讲:“你永远不知道阅读障碍者的感受,不论你在这个领域工作了多久,就算你自己的孩子是阅读障碍者,你还是不会理解整个童年都被人羞辱的感觉,每天都有人教育你,使你相信你永远做不成任何事情。

身为一个阅读障碍者的母亲,我知道斯图尔特是对的。全世界阅读障碍者的故事都是一样的。一个聪明的孩子,假设是个男孩子,进入学校时满怀生命力与热情,和其他孩子一样努力学习阅读,但和其他人不同的是,他似乎学不会阅读。父母告诉他试着再努力一些,老师说他“没有发挥潜力”,其他孩子则说他是“智障”或“笨蛋”。他接收到的那些强烈信息都在说他做不成什么大事,离开学校时他与刚进人学校时那个性格热情的孩子大不相同。只因为无法学会阅读,这样的悲剧不断重复上演着,次数多到让我们只能叹息。
幸运的话,实际上,要非常幸运,挣扎中的年轻阅读者会遇到贵人相助,帮他发现自己“意想不到的天赋”。斯图尔特说要是他没有发现自己可以赛车的话,一定会“进监狱,甚至更糟糕”,因为他曾学过如何用枪。一直到很久以后,他的两个儿子被诊断出阅读障碍,他才了解到自己小时候的生活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发誓绝不会让孩子们再经历这一切。
晚期诊断是阅读障碍故事中常见的情况。金融家查尔斯·施瓦布Charles Schwab)、作家约翰·欧文(John Irving)与辩护律师戴维·博伊斯(David Boies)等人,一直到他们的孩子被诊断出阅读障碍时,才惊觉自己也有同样的问题。拉塞尔·科斯比(RussellCosby)也是直到他的侄子恩尼斯(Ennis)在大学里被教育与阅读障碍研究专家卡罗琳·奥利弗(Carolyn Oliver)诊断出阅读障碍时,才发现自己也有阅读障碍。
有时这些故事是幸福的结局。在被好几所高中拒收后,保罗·奥法里(Paul Orfalea)最后成了图文快印行业巨头金考的创始人,大卫·尼尔曼成为美国捷蓝航空公司的总裁,约翰·钱伯斯成为思科的首席执行官。

童年经历的影响:儿童如果有不断失败的经验,就可能对生活感到恐惧,童年的梦魇可能影响其一生。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如何判断儿童是否会有阅读障碍,应当在他们经历失败之前进行诊断。

当然这样的圆满结局并不常见。在对阅读障碍者的研究中,让我和我的许多同事最为沮丧的是,阅读障碍者人生失败的轮回在很大程度上是可以避免的。我们现在已经知道如何判断出许多可能会有阅读障碍的儿童,我们可以在他们开始经历种种挫败之前就诊断出来,否则这些经历会对儿童造成很大的伤害。儿童如果有好几年不断失败的经验,常常会对生活感到恐惧。斯图尔特曾透露,成年后无论他赢得多少奖项,或拥有多少车子与飞机,他也无法真正地认同自己。他童年的梦太长,即便后来跳出了阅读障碍者的轮回,早期学习时遭遇挫折的恐惧仍对他有持续的影响。
研究有些大脑为何无法学会书写语言,让我们对大脑的运作有了新的认识,就像研究无法学会游得快些的乌贼的中央神经系统,立刻我们就知道游泳所需的必要条件。反过来也一样,了解阅读脑的发展给了解阅读障碍提供了新的希望。在检验这两者的过程中,我们以智力进化的宽广视野来进行探讨,把阅读这种文化产物只看成是大脑无尽潜力的一种表现。
当我们着手阅读障碍的研究时,很快就发现这本身是一个棘手的浩大工程。之所以这样说,至少有3个原因:1.阅读脑的需求复杂;2.这项研究牵涉到许多门学科:3.阅读障碍者身上兼备强悍与极度软弱的特质。阅读障碍者的研究史正好反映出这一切的复杂度,它同时也反映了过去100年来我们的智力历史和社会的许多变化,例如诺姆·乔姆斯基的语言革命以及社会等级制度对阅读障碍诊断的影响。
奇怪的是,一直以来关于阅读障碍都没有一个广为世人所接受的定义有些研究人员不用阅读障碍(dyslexia)这个词,而改为较一般性的描述,如无法阅读或无法学习。尽管柏拉图与古希腊人都注意到这个现象,还是有些人认为阅读障碍并不存在。由于历史原因,我个人倾向于使用“阅读障碍这个词,但不论我们称大脑无法学会阅读与拼写的状况是什么,最终并不会造成任何差异。只要我们了解这个概念中具有吸引力的观点,以及不重视这个问题所造成的悲剧就够了。

盲人摸象般的历史

这段复杂的故事应该从我们的进化史开始。英国神经心理学家安德鲁·埃利斯(Andrew Ellis)清楚地认识到这一问题的背景,他宣称无论阅读障碍最终被证明出是什么,“它绝不是一项阅读疾病”。埃利斯其实是要强调一个事实,大脑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从来就不是用于阅读的;正如我们所知,没有一个基因或生物构造是专门为阅读而设计的。相反,为了读,每个大脑必须学习在原本担负着物体识别等其他功能的旧的区域上建立起新的神经回路。

阅读障碍:不是大脑的“阅读中心”出了差错,因为根本就没有这种结构。为了阅读,大脑必须学习在担负着其他功能的旧区域上,建立起新的神经回路。

阅读障碍绝不是大脑的“阅读中心”出了差错这么简单,因为根本就没有这种结构。要找出阅读障碍的成因,务必要检视大脑旧有的结构,以及它们在处理过程、结构、神经元与基因的多个层面,每个层面的所有环节都必须在同一时间内迅速运作,才能形成阅读的神经回路。
换句话说,我们必须再一次回顾之前提过的5层的阅读金字塔,这次需要更多的注意力。图7-1再次显示出这个金字塔,该金字塔显示出所有的活动都是为了支持顶层的基本行为,如阅读一个单词或一句话。我再次使用这个图,有新的用意:协助说明阅读神经回路发展时可能出错的各个部位与各个路径。

图 7-1 阅读行为的金字塔

金字塔的第二层是认知层,由基本的认知、概念、语言、注意力与运动等过程组成,是多数心理学家的主要研究范畴。20世纪的许多理论家相信阅读障碍的主要原因是这一层有了问题。因为这一层的许多过程建立在神经结构之上,这些神经结构联结起来,使我们能够学习阅读。近来许多的脑成像研究试着探索这些结构之间与其内部的联结,试图去了解阅读障碍。这一结构层的下一层是由许多神经元工作组所组成的。这些神经元工作组能够产生和提取如字母和音位等各种形式的信息的持久表征,并且自动化整个过程,使人类成为视觉与听觉的专家。
金字塔最下层代表着控制这些神经元形成工作组和结构,最终控制视觉与语言等原有过程的神经回路的基因。近来有许多的阅读障碍研究着重于这个层面。事实上,这类研究工作非常复杂,因为阅读神经回路并没有代代相传的独特基因。每个大脑内的阅读金字塔的上面4层,必须在每次阅读时重新学会如何形成所需要的途径。因此,阅读与其他文化产物、其他过程大不相同,它们不像语言或视觉,不是“自然地”出现在儿童身上并且在年幼的初级阅读者身上尤为脆弱。
本书所呈现的阅读脑进化的观点,将从3个让大脑能够读出第一个代币的组织规则开始。在所有的文字系统中,阅读的发展涉及以下几个原则:重新组合旧的结构,并以此创造新的学习神经回路;神经元工作组在这些构造内重现信息的专门化能力;这些神经元工作组与学习神经回路以几乎自动化的速度来提取与连接信息。如用这些设计规则来审视阅读障碍,许多可能的成因就会一一浮现:
@ 语言或视觉结构的发展过程出现了问题,有可能是遗传的(比如这些结构中学习专门化的工作组出了差错);
@ 自动化过程出现问题,可能是在专门化工作组中提取表征的地方出错了,或者神经回路结构间的联结有误,或者两者兼有;
@ 这些结构之间的神经回路联结有障碍;
@从原本特定的文字系统的固有结构中重新组合出一个全然术同的神经回路。有些阅读问题的原因在所有的文字系统中都有发现,而有些则专属于某个特定的文字系统。

在过去120年来混乱的阅读障碍研究史上,这4种问题都曾出现在一种或者几种假设中。事实上,根据这些问题将阅读障碍的各种假设组织起来将会对理清这段历史极有帮助。更重要的是,以大脑设计为主轴来整理各种阅读障碍的理论,会让我们更清楚地明白阅读障碍研究如何增进我们对阅读脑的了解。

假设1:固有结构的缺陷

20世纪的阅读障碍理论主要是以神经回路中固有的结构来解释,并且从视觉系统开始探讨。现在我们所说的阅读障碍的第一个用语是“词盲”这个用语可回溯到19世纪70年代德国研究者阿道夫·库斯莫尔(Adolph Kussmaul)的研究。根据他的研究与X先生的奇怪病例,童年时期的阅读障碍被称为“先天性词盲”。

X先生是一个法国商人,同时也是业余音乐家,有一天他起床后突然发现自己几乎一个字都读不出来。法国神经学家约瑟夫-朱尔斯·代热林(Joseph-Jules Dejerine)发现尽管视觉完好无缺,X先生却无法再读出文字、说出颜色,或者阅读音符。几年后,X先生中风,完全丧失了读写能力,最后因此而过世。

解剖X先生的遗体后,发现他遭受到两次中风,分别损害脑部不同的区域。代热林以此作为他关于大脑和阅读的新理论的基础。第一次的中风损害了左侧视觉区与连接两侧半脑的胼胝体(corpus callosum)的后部(见图 7-2)。在第一次中风时,X先生的两个半脑的视觉区“失去了联结”虽然他可以用右半脑处理看见的事物,却无法和左半脑的语言区或是左侧受损的视觉区相联结。这是起初造成他无法阅读的原因。第二次中风时他完全丧失读写能力,这次受损的是角回区域。代热林所报告的这个经典失读症病例,成了阅读障碍研究真正开始的标志,也是关于视觉角色与联结重要性的第一个假设的基础。

图 7-2 失读症的大脑

20 世纪的神经科学家格施温德将代热林的案例转译成“联结阻断综合征”的一个个案,具体是指:脑部负责文字这类特定功能的部位与其他部位之间失去联结,便会导致该功能丧失。因此X先生的病例实际上反映出两个不同的假设:第一个假设,固有的视觉系统结构受损导致失读;第二个假设,阅读神经回路的联结出现障碍导致失读。

联结阻断综合征:脑部许多部分共同负责一个给定的功能,若负责这类特定功能的部位与其他部位之间失去联结,便会导致该功能丧失。

另一项关于阅读障碍的早期的、符合逻辑的解释是听觉系统出了问题(见图7-3)。1921年,阅读研究人员露西·法尔兹(Lucy Fildes)表示有阅读问题的儿童无法形成字母所代表字音的听觉图像,这个概念类似于我们今天所说的音位表征。1944年,神经学家兼心理学家保罗·席尔德(Paul Schilder)清楚地描述出阅读障碍者无法联系字母与其字音,也不能根据发音来区分口语单词。席尔德的观点与法尔兹早期听觉图像的研究,是现代阅读障碍最重要的一个方向的先驱:儿童无法处理单词内部的音位。

图 7-3 视觉过程与听觉过程

20世纪70年代初期,在语言学家乔姆斯基的影响下,心理语言学即研究语言的心理学,开始兴起,为阅读的研究另辟蹊径。早期心理语言学家的目标主要是系统地了解言语、语言、阅读发展与阅读障碍之间的关系。他们将阅读障碍视为语言疾病的观点,颠覆了之前以知觉与视觉为基础的理论。
这种观点中最让人深思的研究之一是心理学家伊莎贝尔·利伯曼(Isabelle Liberman)与唐·尚克韦勒(Don Shankweiler)对一群患有严重耳聋的儿童的研究,当然这些儿童无法听见任何话语。他们发现其中只有少数人可以阅读得很好,而且他们和其他有音位表征的儿童有所区别。利伯曼与尚克韦勒解释道:这项研究结果加上其他的相关研究,意味着阅读更取决于语音分析语音意识等语言技能(见图7-4),而不是以感官为基础的语音的听觉感知力。

图7-4 语言假设与语音分析

实验心理学家弗兰克·维卢蒂诺(Frank Vellutino)彻底将阅读障碍领域从以知觉结构为主的解释中脱离出来。维卢蒂诺与其同事证实阅读障碍中最常见的知觉问题,就是众所周知的“视觉”颠倒(如将b误读成d或将p看成q),这并不是肇因于知觉缺陷,而是儿童无法正确提取这些语音的语音标志。在一个精心设计的研究中,维卢蒂诺首先给有阅读问题的儿童几组典型的颠倒配对(如b和d),然后让他们画出(视觉过程的非语言任务)或是说出(语言任务)字母。儿童可以非常正确地画出字母,但老是读错,这表明问题存在于他们的语言过程中。
目前有上百个语音研究显示出许多阅读障碍儿童无法像一般儿童一样感知、切分或操作个别音节与音位。这项发现具有深远的意义。无法意识到bat有3个独立音位的儿童,将来如果遇到老师开始一节这样的课程:“分解这个词的读音:/b/-/a/-t/”,会面对极大的困难。这些儿童无法及时删除一个单词的词首或词尾的音位,更不用说单词中间的部分,并且无法读出这些音位;他们的声韵模式意识(如判断fat和rat是否押韵)发展得极其缓慢。更重要的是,我们现在知道在学习阅读时,这些儿童所遭遇的最大困难,是要求他们自己把字母和发音之间的对应规则纳入自己的语言体系。
实际上,以语音来解释阅读障碍的最大贡献在于它对早期阅读指导与补救的影响。研究人员约瑟夫·托格森(Joseph Torgesen)与理查德·瓦格纳(Richard Wagner)与其佛罗里达州立大学的同事的研究证明,系统、明确地教导年幼阅读者音位意识与字母-音位的对应规则,在处理读障碍问题时远比其他方式有效。在早期阅读技能的解码过程中,为了证明音位意识与明确指导的功效而积累的证据,多到足以填满图书馆的一面墙壁。语音研究代表了阅读障碍中研究最多的结构性假设。
其他较少为人研究但依旧很重要的结构性假设有很多:从额叶的执行过程,包括注意力的组织、记忆力与理解力的监测,到小脑后侧这些与计时、语言过程以及运动协调和概念构成之间的联系等诸多层面相关的区域每个结构性假设的重要性都有两层意义。如华盛顿大学的弗吉尼娅·伯宁格(Virginia Berninger)所证明的那样,有些儿童的阅读问题源自较为基本的问题,如执行过程中的注意力与记忆力;有些儿童则是阅读与注意力的综合征。还有下面将介绍的,有些儿童的问题与时间相关。几位英国研究者则假设这可能与部分儿童的小脑功能不全有关。
不过该部分的整体重点还是检验所有结构性假设的类型后得到的全体图像。从20 世纪初期至中期,善意的研究人员倾向以一个丧失功能的区域来作为大多数阅读障碍的主要解释。盲人摸象的故事在阅读障碍的研究领域或许已经成了一个滥用的比喻,但却是这项研究的最佳写照。

阅读障碍研究:许多专家认为阅读障碍是由固有结构的缺陷造成的。把各种假设涉及的脑区在同一张图上标出来,就得到了阅读脑的主要结构图,阅读障碍研究反过来增进了我们对阅读脑的了解。

许多理论家将自己对阅读障碍的独到见解冠以新的名称,这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试想如果将所有过去针对“过程-结构”层面提出的各种假设列出,就像人类大脑地图上的拼图一样(见图7-5),我们会得到什么?那就是:这些假设合起来就像“通用阅读系统”主要部位的最佳示意图。这以另一种方式来说明,将众多阅读障碍成因的假设合起来刚好映射出阅读脑的主要组成结构。

图7-5 各种阅读障碍假设的集合

假设2:无法进行自动化

第二类假设重点强调了自动化失败的问题,或者说这些结构内部或彼此之间的处理速度不够快。其背后的假设是,这项障碍会造成阅读神经回路的各个部分,无论是在神经层面还是结构处理层面上,都无法流畅地运作导致用于理解的时间不够。
和第一类假设一样,研究者会用许多与阅读流畅度有关的解释来说明金字塔的不同层次与结构。毫无疑问,其中一些和以前一样,开始于视觉。举例而言,布鲁诺·布赖特迈耶(Bruno Breitmmeyer)和威廉·洛夫格罗夫William Lovegrove)发现阅读障碍者在处理视觉信息的速度上有显著差异试想一颗星星的图像紧接在另一颗星星的图像后出现,在许多阅读障碍者的大脑中,两个快速出现的“闪光”会汇合成一个,因为他们处理视觉信息的速度不够快。
类似的研究是针对阅读障碍者听觉信息的处理,同样也显示出他们和·般阅读者的差异。在这两种过程中,阅读障碍者和同龄的儿童在最基础的感觉层次上一样,如有视觉刺激或听觉信号发生时,会立刻有所感知。但是当复杂度增加时,就会出现落差。有些阅读障碍儿童和大多数语言缺失的儿童都比一般孩子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处理两个简短的分开的音调,处理视觉图像也是这样。
日益精密的研究显示出,处理语音的困难因为需要区分文字内细微的音位与音节等因素而加重。如剑桥大学的戈斯瓦米在英国、法国与芬兰进行的研究发现,阅读障碍儿童对自然语音中的韵律较不敏感,常规的韵律形成部分取决于字音中的重音与节奏模式的变化。这–切会导致形成不良的音位表征及以后的阅读障碍。
有关阅读障碍脑部运动过程中速度差异的证据依旧是充满吸引力的话题之一,最后可能还是要回到戈斯瓦米关于言语的研究上。波士顿著名的心理学家彼特·沃尔夫(Peter Wolf)观察到儿童尝试按照节拍器来数出节奏,因此他总结道:当阅读障碍者必须将一个行为的各个部分组合成“临时而有序的一个整体”时,其运动区的自动化便会出现问题。换句话说,无论是眼睛还是耳朵的运动功能,有为数不少的阅读障碍儿童在需要正确有序快速地联结一项任务的各个部分时,就会出现问题,而不是在最基本的感觉处理方面。以色列心理学家扎维亚·布雷兹尼茨(Zvia Breznitz)为阅读障碍故事增加了另一个不寻常的情节。布雷兹尼茨研究阅读障碍儿童超过20年,她以一系列各种各样的测验来进行研究,结果发现有相当广泛的问题都与处理速度有关。顺着这个思路,她有了不寻常的发现。和其他人一样,她也发现阅读表现差的阅读者,在每种类型的任务中都有处理缓慢的情况,而阅读能力受损的阅读者似乎在视觉与听觉过程间有一个“时间差”,布雷兹尼茨称之为“非同步性”。似乎阅读最需要用来建立字母一发音对应关系的两个脑部区域之间处理各自信息时不能同步,无法把独立的信息整合起来进而影响到整个阅读过程。几年前珀费提也观察到布雷兹尼茨所说的时间“非同步性”现象。时至今日,这仍是阅读障碍之谜中最奇妙的一部分。
在每种语言中最佳的阅读障碍预测指标,是一项和时间有关的称为“命名速度”的测试,这项任务几乎涵盖了金字塔第二层所有的认知过程。命名速度的故事要回到X先生的案例上,他脑部罕见的损害使他无法阅读也无法说出色彩的名称。从这点看来,格施温德推论“给色彩命名”与阅读系统一定使用了一些相同的神经结构,并且共用许多认知、语言与知觉过程。而且他还进一步推论,一般在进幼儿园之前就已经发展好的“给色彩命名”的能力,会是儿童日后学会或学不会阅读的一项良好预测指标。
约翰霍普金斯大学的儿科神经学家玛莎·布里奇·登克拉(Martha Bridge Denckla)对这一推论做了测试,结果发现阅读障碍儿童可以正确无误地念出色彩名称,但是无法快速地念出。念色彩(或字母、数字)名称时,大脑用来联结视觉与语言过程所用的时间才是无法学习阅读者的预测指标。登克拉的发现以及她和麻省理工的神经心理学家丽塔·鲁德尔(Rita Rudel)的合作研究成果成为“快速自动命名”测试的基础,在这项测试中儿童必须尽可能快地念出成排重复的字母、数字、颜色或物体。我们实验室与世界上其他实验室的大量研究都显示出,在任何语系中,“快速自动命名”的结果都是“阅读表现的最佳指标之一”。
后来我以此为基础发展出一个新的命名速度测试,称为“快速交替刺激”,这种测试的设计是为了在快速自动命名的需求中,增加更多的注意力与语义过程。你试想一下整个阅读发展由快速的解码能力来指导,以便让大脑有时间来思考输入的信息,就会明白这些命名速度研究的深层意义。在许多阅读障碍的案例中,大脑的阅读发展从未达到最高层次,这是因为花费在联结该过程的最早部分之上的时间过长。许多阅读障碍儿童在面对大量文字时,根本就没有时间思考。

“快速自动命名”测试:在这项测试中,儿童必须尽可能快地念出成排重复的字母、数字、颜色或物体。大量研究显示,在任何语系中,”快速自动命名”的结果都是“阅读表现的最佳指标之一”。

不过,研究人员从来就不打算以命名速度的缺陷来解释阅读障碍,而是将其作为阻碍阅读过程速度的某些潜在问题的指标。正如格施温德所说命名的过程与结构是阅读的主要过程与结构的子系统。命名速度涉及的过程与结构的缺陷,包括它们之间的联结、自动化或不同神经回路的使用都有可能导致命名或阅读上的缺陷。
在命名速度的背后隐藏着一个进化的故事,并且不断丰富着第一个阅读脑进化的故事。图7-6是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神经科学家拉斯·波尔德拉克(Russ Poldracle)与我们的研究团队绘制出的与命名速度有关的大脑图像,该图像完美呈现出这其中的关系。

图 7-6 执行快速自动命名时的大脑功能核磁共振成像

正如过去的研究者所假设的那样,在这些图像中,大脑使用枕叶-颞叶区(37区)的固有物体识别路径来命名字母与物体。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fiunctional magnetic resonance imaging,fMRI)支持这些研究人员的假设:人类的确是“神经元再利用”者。不过这些图像告诉了我们一个更为重要的故事反映出字母与物体之间的3个差异。

首先,在命名物体时,左侧枕叶-颞叶区的激活程度远大于命名字母 时。物体通常不需要我们超级专门化的能力(除非是特别有趣的物体,如爱鸟者眼中的鸟),因为可能的物体实在太多了。因此,物体的识别过程并 没有完全自动化,需要更多的大脑皮质层面积。物体命名神经回路是我们 完全学会识字前的写照。

其次,命名字母时更直接地使用枕叶-颞叶区,显示出识字的大脑视 觉专门化与特定信息自动化的能力。这正是为什么阅读者“快速自动命名” 字母永远比“快速自动命名”物体快。

再次,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点,在常规阅读脑中,相较于物体,字母这 种文化产物在每一个其他“固有构造”〔尤其是在颞叶-顶叶的语言区〕中 激活的程度明显偏高。这也是为什么“快速自动命名”与“快速交替刺激” 这类方法,可以预测所有语言的阅读表现。同样地,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命 名物体与字母测试中的大脑图像,看起来像是大脑学习阅读前后的进化图 片的比较。

最后,在为早期诊断出阅读前儿童的阅读障碍而进行的命名速度研究 当中,可能含有一些儿童发展的重要启示。我们知道绝大多数的阅读障碍 儿童在幼儿园早期,念出字母或物体的速度就明显地缓慢很多,而且那时 字母测试比物体测试更具有预测性。若以命名物体与字母的脑成像图来分 别代表阅读前与阅读后的大脑,我们可以检查小至3岁的儿童发展中的大 脑,来判断他们提取物体名称的能力是否较为薄弱。若是能及早发现任何 一个大脑的发育速度和他人不同,或者采用另一套神经回路来处理物体与 颜色,例如用右半脑回路,脑成像研究会显示出明显差异,我们便能及早 预测未来阅读失败的情况,也就有机会更早地进行治疗。

我希望未来的研究者能在儿童开始学习阅读之前,就拥有他们进行物 体命名时的大脑图像,如此我们就能研究神经回路中一套特定的结构的使 用,究竟是无法学会字的原因还是结果。

这样复杂的想法让我们从速度与自动化的问题,转移到这些与时间相 关的缺陷成因。原因之一可能与神经回路的联结有关。

假设3 :结构间神经回路的联结障碍

有一类假设强调了解结构间联结的重要性,而不是确定结构内部出问 题的位置。格施温德在翻译代热林第一个经典失读症的案例时,再次提到 19世纪神经科学家卡尔·韦尼克的“联结阻断综合征” 的概念,以此强调所有组成系统一起工作以完成每项认知功能的重要性。 因此,在X先生功能失常的案例中,右半脑的视觉信息无法经过胼胝体进 入左半脑的视觉-言语历程,而左半脑的结构性损害也一样重要。阅读神 经回路内部的联结和结构本身一样重要。

20世纪中叶许多理论家提出的假说,都强调阅读神经回路的结构与过 程之间的联结。最普遍的两种想法都着眼于联结中断的问题来源,一是视觉-言语过程出了问题,再一个就是视觉-听觉系统有问题。现代神经科 学已经超越这些表面的解释,可以深入检查对阅读来说很重要的各种结构 间的功能性联结,或是交互作用的强度。对功能性联结感兴趣的神经科学 家倾向于研究阅读神经回路的主要组成结构的效率,以及这些结构间交互 作用的强度。

在此种类型的研究中,至少有3种形式的联结障碍持续地受到关注。 这些积累起来的信息再次揭露出一个重大的事实。第一类型的神经回路运 作失常是由意大利神经科学家发现的:他们观察到意大利的阅读障碍者可扩大联结的脑部区域脑岛(insula)的活跃程度偏低,似乎暗示着他们额叶 与语言区后侧失去了联系。这个区域相当重要,是大脑内部距离相对较远 的各区域的中心,对自动化过程至关重要。

耶鲁大学与哈斯金斯实验室的研究人员则发现了另一种不同却有潜在关联的联结障碍形式。他们在研究非常重要的枕叶-颞叶区时发现,无论 何种语言,该区域似乎都会在阅读初期被激活,但是阅读障碍者在该区域 37区的联结方式和其他人不同。在未受损阅读者的大脑中,最有力、最自动化的联结发生在左半脑的后侧与额叶区域之间。但是,在阅读障碍者的大脑中,最有力的联结却出现在左半脑枕叶-颞叶区和右半脑额叶区之间。 此外,一些神经科学家还发现,一般初级阅读者在阅读与处理语音信息时 所动用的左半脑角回,在阅读者障碍者大脑中运作时似乎和其他左半脑的 语言区失去联结。

最后一种类型的联结障碍是在脑成像研究中发现的,这对整合上述所 有的发现颇有助益。休斯敦的一个研究团队采用脑磁图技术,提供了阅读 时大脑各区域中激活区域的大概图像与时间。他们发现阅读障碍儿童是从 左右半脑枕叶的视觉区开始,移动到右角回,再到额叶区。换而言之,阅 读障碍儿童使用的阅读神经回路和一般人全然不同。

阅读障碍者的脑部活动:阅读障碍者的左脑角回区的激活程度较低,左脑枕叶-颞叶区激活程度大幅降低。这项意想不到的发现有助于解释许多谜团,包括我在麻省理工的一些 同事的发现:阅读者障碍者的左脑角 回区的激活程度较低,左脑枕叶-颞 叶区激活程度大幅降低。这些发现使 我们从神经回路内部明显联结障碍的 讨论,转向最让人兴奋的第4种假设:一颗以不同方式重塑的大脑。

假设4 :阅读的不同神经回路

在阅读障碍的研究史上,最不寻常也最容易理解的一项研究,来自于 杰出的神经学家塞缪尔·奥顿与他的同事安娜·吉林厄姆。根据他在20世纪二三十年代的临床研究,奥顿重 新命名阅读障碍为“视像颠倒症”,或称“扭曲的符号” (见图7-7)。

图7-7 奥顿的“视像颠倒症”设想

奥顿认为在大脑工作的常态分布中,通常处于主导的左半脑会选择字 母的正确方位(如b或d),或是字母的排列顺序(如是not而非ton)。但是在阅读障碍者脑中,由一侧半脑主导的模式要么不会出现,要么严重 地推迟。结果造成左右半脑之间的沟通失败,奥顿写道:有些儿童无法选 择正确的字母方向。这造成视觉空间的混淆、字母的扭转,阅读、拼字与 写字的困难,这也就是我们所说的阅读障碍。

20世纪六七十年代的研究人员对这个想法非常着迷,他们急于发现阅 读障碍者左半脑在处理诸多与阅读相关的工作时,看似比右半脑弱势的现 象。例如,在让儿童分别以两只耳朵聆听以各种方式呈现的声音信号的任 务中(现在称为“双耳相异信息任务”),测验的普遍结果都是阅读障碍者 在使用左半脑执行听觉过程时,和正常的阅读者不一样。1970年,波士顿 退伍军人医院的神经心理学家以一系列的视觉、听觉与运动任务来测试一 般阅读者和阅读障碍者,结果不仅发现阅读障碍者在每项测验中成绩都明 显较差,还发现他们在双耳相异信息任务中具有右脑优势。
同样地,也是20世纪70年代,研究人员在对阅读障碍者进行文字识 别测验时,在他们的脑部视觉区发现意想不到的对称性,同时发现左脑在 处理语言信息时弱化得令人吃惊。在这期间,“单侧化”研究一个接一个地 进行,显示出阅读障碍者的大脑在执行一系列工作时,都特别地倚重于右 半脑。多年来,这些发现一直被视为对右半脑与左半脑过程的认识太过简化,但是,稍后我们将看到脑成像研究者正开始重新思考奥顿的想法,以 及这些关于半脑过程的旧理论。

在目前典型的阅读神经发展研究中,乔治城大学的研究组发现,随着时 间的流逝,右半脑中用于阅读文字的大型视觉识别系统会“逐步撤离”,而 左半脑的额叶、颞叶与枕叶-颞叶区的参与程度则持续增加。这进一步证明 了奥顿的观点:在发育时,正常阅读者的左半脑逐步承担着文字的处理工作。

然而,我们再一次在阅读障碍者的脑中发现,阅读神经回路的这种持 续发展与正常阅读者也不一样。耶鲁大学的萨莉·谢维兹与贝内特·谢维兹夫妇领导的研究组率先观察到这一点, 他们让阅读障碍儿童进行持续性的阅读测试,从简单的视觉测试到复杂的押韵测试等,结果发现阅读障碍儿童较多使用额叶区,但却很少用到左脑 后侧区域,尤其是在发育上极为重要的左脑角回。更重要的是,这个研究 团队还在右半脑发现了潜在的“辅助”区域,补偿原本效能较高的左半脑 所执行的功能。

近来耶鲁团队更进一步地研究了阅读正常的成人,以及另外两组有阅 读障碍但成因不同的成人,其中一组经过辅助可以正确地阅读,但是并不 流畅;另一组则是大脑没有发挥补偿作用的永久性阅读障碍,可能是受环 境影响而导致的这项缺陷。结果震惊了所有的人:无阅读障碍和因环境影 响导致的、无法辅助的阅读者所使用的神经回路相似。而较为接近典型阅 读障碍者的辅助组阅读者,使用了较多的右半脑区域,包括枕叶-颞叶区, 而其他两组使用的左半脑后侧区域在他们脑中的激活程度明显偏低。此外, 他们还发现环境影响型的永久性阅读缺陷者,使用枕叶-颞叶区的程度甚 至高于正常阅读者,这意味着这组人阅读时花费在记忆策略上的工夫远远 多于用在分析上的工夫。

为了让读者对稍后即将介绍的最新研究有所兴趣,艺术家斯图德利绘制 了一套脑成像的素描,显示出阅读障碍者如何处理视觉、拼写规则、语音与 语义信息。图7—8显示出目前在阅读障碍自动化与流畅度的研究中,完全 可以预测的情况:从视觉-拼字规则的辨认,到语义处理过程中每一步的推 延。从150毫秒起,阅读障碍者没有一个步骤是在应有的时间点上。此外,不久前才提到的那项惊人发现也显示在这些图当中。阅读障碍者使用大脑回 路的情况似乎异于常人,他们的比较偏爱使用右半脑的结构,从视觉联合区 和枕叶-颞叶区开始,延伸到右脑角回、缘上回与颞叶区。对阅读很重要的 额叶区,使用程度是左右对称的,但在激活时有所延迟。

图7-8 阅读障碍时间轴

这条时间轴是世界各地诸多实验室积累的研究成果,包括美国、以色列 与芬兰等地。它很难完成。该时间轴的好处是具有启示性;缺点是很容易产 生误导。在脑成像与教育研究中,苏格拉底关于文本的警语同样适用于脑部 成像,关于这一点请阅读者牢记“他们看似真实的特性带来真理的幻觉”。

事实上,它们只不过是我们就目前所有参与者的统计平均值所能做的 最佳诠释。只有时间与更多的证据可以揭露真相,告诉我们一个不同的半 脑所具备的能力。不过要是能在某些阅读障碍者身上证实阅读神经回路的 右脑优势这一新兴的概念是正确的,那就表示这些阅读障碍儿童的大脑不 仅在视觉、听觉、提取和整合拼写规则、语音、语义、语法与推理过程上 更为缓慢;而且还要在一个原本不是设计成处理时间准确度的半脑上,使 用一套完全不同的神经回路结构。

几年前,曾志朗与王士元这两位杰出的研究者观察到,左半脑进化出 处理人类语言与文字所需要的精密准确度与掌握节奏的能力;与此相反, 右半脑适合从事大规模的活动,例如创造力、模式演绎和与上下文相关的 技能等。右脑优势的神经回路这项令人深思的发现有助于解释这一个世纪 以来种种关于阅读障碍的假设,这其中的每一个假设都正确地描述了这种 综合征的症状。就本书提出的“阅读金字塔”与组织这一金字塔的大脑设 计的基本原则来看,这些历史上的假设没有一项可以解释全部类型的阅读 障碍,尤其是在进行跨语言研究之后。

左右半脑所具备的能力:左半脑进化出人类处理语言文字所需的准确度与节奏感;而右半脑擅长创造、模式演 绎和与上下文相关的技能。 有阅读障碍的大脑更依赖右半脑的神经回路。

这让我们回到现在最迫切的问题,阅读障碍者之间的差异性,不仅存 在于不同的语言之间,而且在同样的 文字系统中也存在。了解大脑在阅读 方面的设计原则之后,我们对阅读障 碍的看法从单一的维度转移到更加有 价值的多重维度。阅读障碍的可能成 因很多,因此治疗也变得很困难。这 让研究的重点从寻找阅读障碍的基本 成因,转移到阅读障碍者中最普遍的亚型阅读者上。

多余的假设:多重结构、多重缺陷与多种亚型

阅读障碍者在发育过程中表现出来的阅读障碍类型会随着成长而改变, 因此接受亚型这个概念,比以经验为根据来分类要容易很多。为了考量多重缺陷的问题,我和我的加拿大籍同事帕特·鲍尔斯一起做 了一个简单的研究。我们根据两种最好的判断阅读障碍的指标区分出亚型 的种类:
@亚型一,语音意识的问题〈一种结构性假设〉;
@亚型二,命名速度缓慢(以替代方式处理速度与流畅度);
@亚型三,两种缺陷兼有。

约有25%的英语阅读障碍者仅有语音缺陷问题。更重要的是,不到 20%的阅读障碍者仅出现流畅度缺陷,这种“不够流畅”的阅读障碍亚型, 虽然在英语中相对较少,但在其他语法较规则的语言,如德语和西班牙语中, 却占有很大的比例。在英语中,第6章提到的卢克就是不流畅亚型的例子, 他不能够快速地阅读并唱出他的咏叹调,但他的老师却不认为他有阅读问 题。这类儿童在大多数的学校常常被忽视,因为他们一开始并没有出现真 正的解码问题,只有到后来才出现流畅度与理解力的缺陷。

在英语中,最常见也是最难以处理的是亚型三:这些儿童不仅命名速 度与语音出问题,同时也伴随着每个阅读层面的严重障碍。因为同时具备 结构性与处理速度的缺陷,历史上这类儿童都被当做典型的阅读障碍者。

有趣的是,约有10%的阅读障碍儿童无法依照上述方式进行分类。正 如心理学家布鲁斯·彭宁顿所描述的那样,这意味着 要有更为详细的多种亚型分类系统,以便将结构性数据与遗传性数据联系起来。在这类复杂的分析中,佐治亚州立大学的罗宾‘莫里斯研究团队证明阅读障碍最为严重的儿童不仅出现复合式的缺陷,而且在短期记忆方面也有问题。

在未能全面地了解所有的亚型系统之前,从国际上几种方言与语言系统 的暂时性双重缺陷的架构中,我们获得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比如,在英语地 区的研究中,儿童在每种亚型上的比例都相当接近,但在标准美语之外的方 言中,阅读障碍儿童亚型的比例则不一样。我们的研究团队发现在非裔和欧裔的美国阅读障碍儿童之间有不一般的差异,尽管他们的智力、受教育程度 与社会经济地位都极为相似。在非裔美籍阅读障碍儿童中,有很大的比例是 双重缺陷亚型及语音亚型,在整个阅读障碍人群中的人数极不均衡。

对此,有一个很可能的假设,非裔美籍儿童使用的主要是“非式美语”, 这是英语中的一种方言。塔夫茨大学的社会语言学家奇普·吉德尼和我们的研究组正设法找出标准美语和非式美语间的细微差异。 我们想弄清楚,这些差异是不是长久习惯说母语的儿童学习第二语言的字 母和音位对应关系规则的阻碍。我们希望了解方言之间的细微差异,是否 会对说其他完全不同的语言,如西班牙语或法语的儿童造成更大的语音识 别问题。

现在我们比较确定的是,说非式美语的儿童有比较多的语音问题,在 这一点上,他们和说不同语言的儿童,比如西班牙语或汉语儿童,有很大 的差别。这带领我们回到阅读脑的设计这个更普遍的话题上,我们将探索 阅读障碍在不同语言中是如何表现的。

阅读障碍的诸多面貌

奥地利心理学家海因茨·威默操着他带有德国腔的 标准英语,听起来很像是亨利·基辛格,他描述了阅读障碍在德语、荷兰语及其他字母文字中的情况。根据已知语言的需求(德语是流畅度;汉语是视觉空间记忆;英语是语音技巧),阅读障碍会有不同的面貌,因此阅读障碍的预测指标也随之而异。如我们在阅读脑的进化中所见到的,不同的书写系统在使用阅 读神经回路的主要结构时,会有些许 差异。因此,在中国出现的阅读障碍 在本质上有细微差异绝非偶然。比如 在香港地区,研究人员在汉语的阅读 障碍儿童中发现了几种亚型,类似于 英语的双重缺陷,但是还多了一种有 趣的亚型,毫无悬念,其主要的缺陷出现在拼写规则过程上。

阅读陣碍因语言差异而不同:因不同的语言有不同的需求,如德语要求流畅度, 汉语要求视觉空间记忆,阅 读障碍呈现出不同的面貌, 因此其预测指标也随之而异。

在汉语读者中会发现以组字规则与视觉记忆障碍为主的亚型,这个还 比较容易理解。汉字的视觉与空间特性较为复杂,而且许多字的组字规则 都很类似。刘文理的研究团队也发现一个类似的规模较小的亚型组,包括 以下几种:语音缺陷、快速命名或流畅度缺陷、双重或结合语音快速命名 缺陷、组字规则缺陷,或是综合轻度语音、命名与词法缺陷。

研究不同的拼音系统后,自然浮现出一项议题:阅读障碍是否会因特 定书写系统的需求而出现不同的形态。在汉语系统中,阅读障碍的研究日 益增加,显示出这项原则的诸多表现。正如之前几章所提到的,汉语代表 的是一种语素音节文字,以复杂的视觉特征来表示词素(或意义单位〉,再 以部首等更小的记号来标记语音和语义类型的辨析信息。

英文字母代表音位的各个层次,但汉语不一样,汉语的词素可能是一 个音节,且还有不同的音调来区分。因此汉语对年幼读者来说是一系列的 挑战,从认识词素、辨别部首、区分声调到将这些信息联结到文本中正确 的异义同音字,在部分读者身上,每一个步骤都是潜在的阻碍。比如,过 去在台湾有一项研究便主要依据儿童混淆部首、同音字、笔顺与笔画的错 误来分类。

北京的吴思娜团队也进行过一项研究,强调汉语的阅读学习中声韵意识扮演着关键性的角色。吴思娜的研究团队以儿童的认知与语言特征,以及汉语写作的特别需求为依据,发现有5种阅读障碍亚型。不论是哪一种亚型,她发现大多数阅读障碍儿童最大的困难都出现在词素层次。
在中文的阅读障碍中,词素扮演最关键的角色。这结果和英文世界对阅读障碍的想法大相径庭,在英语中阅读障碍主要来自音素层面的问题。事实上,在汉语语系中发现某些阅读障碍儿童无法阅读的原因,和音位意识或是音位分析的关系较不如字母文字密切,这对探求一个阅读障碍更为普遍的成因极其重要。
第一点,这彰显出阅读障碍会因应特定书写系统的需求而展现出不同的形态。第二点,在不同语系中阅读障碍展现出来的差异性又可以显示出同一个文字系统中原则上可能存在不同类型(或称亚型)的阅读障碍。第三点,在有特定要求的特定语系中,某些亚型会特别明显或是更隐晦不明比如音位单位可能是英语中主要的困难点,但在汉语中也会出现。词素单位也是同样的状况,在汉语中较为明显,但在英语世界中则没有那么明显。
由谭力海、萧慧婷与其同事进行的几项研究显示出了这些原则的部分现象。几年前谭力海的团队研究显示出汉语阅读障碍者,其左侧额叶中回的激活区域与常人不同,但英语阅读障碍者则是在较为偏后的地方出现不同程度的激活。谭力海的团队认为语系间的阅读障碍存在差异。在他们一个较新的研究中,他们检查了汉语使用者大脑灰质的体积,包括阅读障碍者和正常人的。
结果非常有趣,他们发现中文阅读障碍儿童与正常儿童相比,左侧额叶中回的灰质区较少。这些区域对工作记忆极为重要,是阅读汉字的关键要素之一。有趣的是,这些阅读障碍儿童的大脑后侧区域(左颞叶-顶叶区)与正常儿童并无差异。听闻这样的结果,我在麻省理工的同事约翰·加布里埃利认为,这表示:很有可能,你在一个语系中的阅读毫无问题,但在另一个语系中会很辛苦!
这也显示出我们低估了阅读障碍所具有的复杂性。若是在各种语系间会出现不同类型的阅读障碍,就有很大的可能在同一语系中出现不同的类型,而每个语系可能出现特有的几个类型。这在英文、中文及其他几个语系中都有发现。
在西班牙语中,马德里的研究人员发现的亚型也类似于双重缺陷分类系统,但是有一个惊人的差异:在西班牙语中,影响最大的亚型阅读障碍者的理解力受损的程度要比英国的阅读障碍者轻微许多。类似的结果也出现在希伯来语中。在一项希伯来语与英语的研究中,以色列海法的研究人员比较了各方面条件都相当的研究对象,结果发现希伯来文阅读障碍者理解力受损的情况较轻微。似乎是因为这些语言和英语相比,所需的解码时间较短,因此有较多的时间留给理解过程。
跨语言研究的好处是可以看出一个文字系统的特点会影响到它“瘫痪的原因。当语音技巧在阅读学习中占有相当重要的地位时,比方说在语法较为不规则的英语与法语中,通常会有的缺陷是音位意识与解码的正确性–这正是阅读障碍的良好指标。
当阅读中这些技巧没那么重要时,比方说拼写规则透明度高的德语以及其他的表意文字,处理速度就成为阅读表现的最佳诊断指标,而阅读流畅度与理解力依旧是研究阅读障碍的重点。在透明度较高的语言中,如西班牙语、德语、芬兰语、荷兰语、希腊语及意大利语,阅读障碍儿童较少出现解码问题,反而是流畅度与理解力的问题较为严重。
根据阅读发展中大脑的设计原则以及跨语言、跨方言的比较所累积的一个世纪的研究,为我们开启了一扇认识阅读脑的重要窗口。这让我们得以超越在文字系统的演变和儿童阅读发展中所学习到的知识。这也为我们展示了阅读所需的每项要点:视觉与听觉过程中最细微的侦测指标;在不同文字系统中,联系各过程所需的时间的差别;两个半脑各负责什么工作的问题。
有了这一切作为基础,21世纪的研究人员开始探寻,在这段盲人摸象般的阅读障碍研究史中所发现的一切,最终是否基于一套有限的、掌管旧有结构发展的基因,以及它们通力合作的能力。这些假设我们将在第8章仔细推敲,最终可能产生一个综合这4类假设的总论,在当中有少数几个特别的基因造成了阅读所需结构的神经的异常发展,从而产生了一个效率偏低的全新神经回路,因为这套神经回路本来就不是用来阅读的。

世纪之谜

100年前,几乎没有人知道阅读障碍的存在。大约就在那时,我的曾曾祖父推着手推车在印第安纳州建立起一个小小的经济帝国。根据19世纪南印第安纳州地方史料的记载,尽管有着这样一个有趣的性格——“据说贝克曼(Beckmann)先生既不识字也不会写字,他采用笔画来表示所有的单位数量,以便用来记账,而不用数字;有时他也用数字,但是会混淆把10写成01”,但是他每年运送几百万磅的烟草到英国。
我不会知道我的祖先对于自己无法阅读及颠倒数字的感受如何,但是我敢打赌他一定有像赛车手杰基·斯图尔特那样感到挫败的时刻,甚至是自卑,尽管他的事业有所成功。
幸运的是,今天每位有阅读教学经验的教师都熟悉什么是严重的阅读障碍。预测阅读失败的知识开始运用到教学实践中。斯图尔特、奥法里、科斯比和其他许多人都表示知识和应用之间的差异深深地影响了他们的生活。目前,只有少数教师熟悉阅读障碍的历史,而仍然关心其研究趋势的人就更少了。如果我有5分钟时间跟全世界的父母与教师来谈论此事,我会用以下各点来总结20世纪阅读障碍研究历史的启示:
学习阅读,就像红袜队的棒球比赛一样,是一件可以因为任何原因而失败的美好事情。如果孩子无缘无故地学不会阅读(既没有视觉异常也不缺乏适当的阅读指导),让他们接受阅读专家与医生的评估是至关重要的。
阅读障碍并没有固定的形式;相反,它是一个持续的发育障碍,反映出阅读以及特定语言中特定文字系统过程的众多组成问题。因此,阅读能力受损的儿童可能会表现出一系列的缺陷。这其中有些很细微,而且日后在学校中只会影响到流畅度与理解力,但多数儿童一开始还是以解码问题与无法学习字母-音位的对应关系规则为主,至少在英语中是如此。这样的缺陷也会出现在拼写能力上。
众所周知的两项缺陷出现在语音与阅读流畅度的过程当中。因此,在大多数语言中,音位识别与命名速度这两项测试,再加上词汇量,都是读障碍的最佳预测指标。有音位缺陷的儿童一般都学不好字母-发音的对应规则以及解码。音位识别测试可以在幼儿园或一年级时就找出这些有问题的儿童。与之相反,仅有流畅度问题的儿童通常会在早期就表现出命名速度的问题。这类儿童的问题经常会被忽视,因为他们的解码是正确的尽管速度较慢。等成为高年级学生或是成年后,当阅读量增大时,他们缓慢的阅读速度跟不上时,就会产生阅读困难。他们比较像是使用德语和西班牙语这类规则语言的阅读障碍儿童,通常仅有流畅度与理解问题。快速命名测试和快速交替测试都可在幼儿园或一年级时就鉴别出有这些问题的儿童。同时有音位识别和命名速度这两项缺陷的儿童必须马上开始接受强化治疗。有少部分的儿童并没有出现音位识别与命名速度问题,但依旧有阅读缺陷,我们还需要进一步了解。
一些阅读障碍严重的儿童,出生于语言贫乏的环境,因此词汇量成为关键因素。对有些儿童来说,英语是第二外语或方言(如非式美语或夏威夷英语 ),他们所展现出来的阅读障碍也会和一般以英语为第二语言的儿童不一样,因为他们处理英语音位的方式不同。因此有必要判断他们除了学习标准美式英语之外,在其他语言学习中是否也有阅读障碍,还是这纯粹只是因为学习第二外语或是方言的困难度而导致的问题。
阅读障碍儿童的治疗应该处理到每一项影响阅读发展的因素,从拼写规则、语音到词汇与词法规则,以及当中的联结、流畅度和理解力的整合。任何一种阅读障碍儿童都不是“傻瓜”或“不听话”;也不是“不够用功,没有发挥潜力”,这三句话是他们最常听到而且长久忍受的。然而这些话通过许多人许多次的强调,经常会弄假成真,甚至连他们自己也误以为此。家长与老师必须确保所有的阅读障碍儿童,不论是何种形式的阅读问题,都立即受到强化治疗,而且没有一个孩子或成人因为阅读问题而被视为弱智。一旦发现儿童有阅读障碍,应立刻提供一个理解支持的方案直到儿童成为一个独立的流畅级阅读者,不然阅读障碍的挫败会引发另一个学习障碍、退学、行为不良的循环。更重要的是,社会与这些儿童都将失去他们尚未发挥的潜能。
我的长子本就是这样一个例子。继一个世纪前他母系的曾曾曾祖父的阅读障碍后,本也出现了阅读的困难。尽管他跟许多其他阅读障碍儿童-样有相当的智力与天赋,还有积极协助的父母,他仍然在挣扎着。这本书最苦恼的时刻是在我介绍奥顿单侧化假说的时候,本就像他高中时一样,和我一同坐在餐桌旁,他在画画,那时我正写到为何奥顿的假设可能出错了。我看到了本的画,他正在仔细地画出整个倾斜的比萨斜塔,但却是上下颠倒的(见图7-9)!我问他为什么要这么画,他回答说这样画对他来说比较容易。

阅读障碍研究的缺陷:在阅读障碍的历史与谜团中,我们已经知道了很多,但还有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其中一项便是右脑优势的阅读神经回路存在的可能性。

我们这些研究人员没有一个可以用现阶段的知识来恰当地解释这个现象,在阅读障碍的历史与谜团中,我们已经知道了很多,但还有很多悬而未决的问题。其中一项便是右脑优势的阅读神经回路存在的可能性,这项极具争议的发现或许可以解释本异于常人的空间能力。
2006年,本年满18岁,准备去读罗德岛设计学院,我决定和他讨论所有这些关于他的推测。我们画了一系列的图,从一般阅读者大脑使用两个半脑开始,然后是各种神经路径如何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强化与自动化,最后探讨为什么阅读障碍者的神经回路路径可能异于常人。我丈夫吉尔和我早已习惯经常语出惊人的本;不过,这次他的第一个问题就让我不知所措。

图 7-9 本17岁时画的比萨斜塔

“那么,这是否意味着我比较有创造力是因为我比一般人更常使用右脑,增强了右脑的神经路径?还是说阅读障碍儿童天生就是有创造力的?我不知道要怎样回答本的问题,但我的确知道这个问题和近来右脑优势的阅读神经回路的新研究密切相关,这些问题反复出现在研究中:右脑优势的阅读神经回路,究竟是无法轻易命名字母与阅读文字的成因,还是结果。
处于21世纪的我们正逐步揭开这个谜团,因为我们正在将过去的阅读障碍研究史中众所周知的与忽略的种种信息连接起来。再加上近来脑部成像研究所得到的新信息,对无法学习阅读的大脑到底发生了什么,我们眼前将会浮现出一个更为透彻的图像。我还不知道这项阅读障碍的新研究最后会有什么结局,身为一个研究者,我不愿多谈自己的直觉。但是如果我是正确的,我们将会发现阅读障碍是大脑补偿策略的一个惊人例子:当大脑无法正常运作一项功能时,它会重塑自身另辟蹊径。为什么会这样呢?这个问题将带领我们进入这座金字塔的最后两层,开始我们基因组成的有趣议题。

第八章 不要错失阅读以外的才能

“你读书的时候字母会在书页上漂浮,对吗?这是因为你的心智是由古希腊人打造的,”一起露营的、有着灰色眼睛的安娜贝什解释道,“还有注意力缺陷多动障碍–你太冲动,在教室里坐不住。那是你战斗力的条件反射。在真正的战斗中,这会保住你的性命。至于注意力问题,其实是因为你看到太多,而不是太少了!珀西,你的感觉超乎常人……面对它吧!你是一个混血儿。” ——里克·赖尔登
倘若我们知道
一如雕刻家所知
木材中的缺陷
如何引导他的刻刀
找到最核心的地方
——戴维·怀特

爱迪生、达·芬奇和爱因斯坦这三位举世闻名的伟人,据说都有阅读障碍。爱迪生小时候因为阅读障碍和健康状况不佳,不能进入正式学校学习,但他却是美国取得最多专利权的人,他创造出了无数惊人的发明,其中一项照亮了整个世界。

达·芬奇是历史上最具创造力的人之一,他身兼发明家、画家、雕刻家、音乐家、工程师和科学家等诸多身份。虽然在各方面都很突出,他却经常被怀疑有阅读障碍。这样的猜测主要来自他留下的大量稀奇古怪的笔记。这些笔记都是从右至左的“镜像字体”,当中充满错别字、错误的语法和奇怪的语言错误。好多位为他写传记的作家都提到他不喜欢语言,而且经常提到自己缺少阅读能力。在描写理想的画家生活时,达·芬奇曾说过,最好身边总是有人为他朗读。神经心理学家阿伦(PG.Aaron)在分析达·芬奇的读写问题后,认为这正是“右半脑补偿机制”最有力的证据。
爱因斯坦3岁以前都不大说话,他在任何需要动用文字的科目上,如外语,都表现平平。他曾说过:“我最大的缺点就是记忆力差,特别是记忆文字和内容。”他甚至还说文字在他的理论思考中,“似乎没有扮演任何角色”他“多半都是由清楚的图像来思考的”。
爱因斯坦的状态是否如他自己和格施温德所认为的一样,是一种阅读障碍,目前仍然不得而知。不过,如果真的发现颠覆我们时间和空间认识的理论家,其脑部竟然有和时间相关的缺陷,该是怎样曲折的一段故事!要解开这个谜团,其中一个线索在他的大脑里。加拿大的神经科学家进行了一个有趣但备受争议的实验,他们解剖了爱因斯坦的大脑,发现在他扩大的顶叶中,两半脑异常地对称,不同于一般典型的左右不对称模式。
多数的阅读障碍者并没有爱迪生或达·芬奇那样惊人的天赋,但似乎有不少的阅读障碍者具备不寻常的才能。我曾记录了一份在各领域颇有声誉的阅读障碍者名单,随着名单的不誉的阅读障碍者名单,随着名单的不断增长,我改成了只记录这些领域。

患有阅读障碍的名人们:爱迪生、达·芬奇、爱因斯坦、冠军车手斯图尔特、建筑大师安东尼奥·高迪、思科CEO 约翰·钱伯斯、演员约翰尼·德普、凯拉·奈特利……

在医学界,阅读障碍者可能出现在放射部门,在这里模式识别是工作的重心。在工程和计算机技术领域,他们大量集中在设计与模式识别部门。在商业界,奥法里和施瓦布这些阅读障碍者倾向于从事高级财务或资金管理,这类工作需要从大量的资料中预测趋势和进行推理。我小叔子是一位建筑师,他告诉我在他之前的事务所,建筑师的文章如果没有经过两次的拼写检查,绝对不会拿出去。有阅读障碍的演员包括丹尼·格洛弗(Danny Glover)、凯拉·奈特利(Keira Knightley)、乌比·戈德堡(Whoopi Goldberg)、帕特里克·登普西(Patrick Dempsey)以及约翰尼·德普( Johnny Depp )。

另外两个例子则来自我的亲身经历。当我怀孕的时候,我被介绍去一名波士顿最有名的放射科医师那里做 B超。在我躺在那里等待时,听到旁边的技术员聊天,他们说全世界的患者都想到这个放射科医师的诊所来,因为这位医师是该领域最权威的人士。我的耳朵马上竖了起来,尽可能客气地问他们,为什么她是最好的,他们立刻回答我,因为她可以在几秒钟内找到一般人找不到的模式。后来,我才得知她和她的父亲都有阅读障碍。
最近一趟巴塞罗那的旅行也有类似的经历。有5天时间,我都漫步于西班牙伟大的建筑师安东尼奥·高迪(Antonio Gaudi)的作品所在的街道上,那里的教堂和建筑充满着才华横溢的设计、异想天开的创造力和肆无忌惮的颜色运用。我猜想高迪应该也有阅读障碍。瞧,我是对的!每本高迪的传记都记录了他儿时学习与阅读时的悲惨经历。他差点儿被赶出学校,但在毕业之后,他却成为西班牙有史以来最杰出的艺术家,成为巴塞罗那建筑的守护神。

阅读障碍者的右脑

我们如何才能解释这么多阅读障碍者在创造力方面及其“跳出思维框架”的优势?正如我儿子本所问的,到底是因为阅读障碍者的左脑出现了问题,迫使他们使用右脑,进而增强了所有的右半脑的联结,因此发展出独特的策略来应对所有的事情,还是一开始他们的右脑联结就更有掌控性和创造力,因此接管了阅读这类活动?神经科学家阿尔·加拉布尔达(Al Galaburda)认为这两个推论可能都对了一半:“一开始没有形成左半脑的神经回路,使右半脑的神经回路能够动用许多空闲出来的神经突触。稍后,既然不能进行阅读,它们就往其他方面发展,尤其是那些擅长的方面。这些初步的证据所引发的问题并没有确切的答案,不过通过整合行为认知、神经结构与遗传学等多个层面来探讨阅读障碍问题却是一个很好的开始。基因基础是关键。尽管没有专门的阅读基因,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没有与某些形成阅读脑固有缺陷有关的基因,这些基因也可能潜在地与其他强项有关。未来阅读障碍的研究方向将把我们关于行为强度和结构缺陷的知识与遗传信息结合起来,以探索是否某些阅读障碍儿童的右脑从一开始就具有建造大教堂的天赋。
八十多年前,奥顿第一次提出大脑的两个半球无法整合各自存储的图像这一极具争议的假设。五十多年之后,格施温德写了一篇论文,标题很简单–“为什么奥顿是对的”。格施温德列出13个他和奥顿对于阅读障碍相同的见解,并认为这些见解应当纳人所有有关阅读障碍的探讨之中。
这份清单以阅读障碍的遗传基础与大脑组织可能出现的结构差异开始,列出了在阅读障碍者受到影响的家族成员和未受到影响的亲戚中发现的优秀的空间天赋:意想不到的阅读能力,如阅读上下或镜像颠倒的文字如我的儿子和达·芬奇所做的那样);书写困难等其他不寻常的特征;并不是每个个案都会表现出说话、知觉与运动异常,这些问题需要更多深入的探索(如口吃、两手同样灵活、笨拙与情绪化等问题);以及口语与语言系统的发展缓慢。

格施温德讨论“为什么奥顿是对的”的论文,给21世纪的研究人员留下了一份检查清单,要想解开阅读障碍之谜,获得一个满意的解释,就要先回答这些问题。以镰状细胞性贫血(这些患者的基因可以抵抗疟疾)为例,格施温德继续深入地观察,获得了这些现在看来依旧相当敏锐的发现:

阅读障碍者经常在许多领域具有极高的天赋……我建议你别把这当做巧合。如果大脑左侧的某些改变造成其他区域尤其是大脑右侧的优越性,那表示在一个到处都是文盲的社会里,有着这样的改变的人反而具有优势,他们的天赋会让他们成为高度成功的公民……因此,我们陷入了-个矛盾的概念:大脑左侧的异常问题,在某些普遍识字的社会里是阅读障碍,同时也在同一颗大脑中决定了其优越性。

这些观察和他大多数神奇的想法一样,是阅读障碍实证研究的先驱我们现在才跟上他的脚步。早逝的格施温德没能见到他的许多真知灼见对这个领域的持续影响,这些影响有的来自于他的直接贡献,有的来自于他的学生的研究,还有的来自于由他开始的阅读障碍研究计划,这些计划一直持续至今,将行为联系到结构、神经元乃至基因层面。
格施温德所设想的研究计划早在二十多年前就在波士顿市立医院开始了:对于一颗保存完好的阅读障碍者大脑,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处理。因此这颗大脑就交给了格施温德,他知道该怎么处理。他立刻将其交给他的两个年轻的神经科学学生加拉布尔达和托马斯·肯珀(Thomas Kemper),他们立刻对此进行了仔细的研究,首先解剖几个宏观结构,其次是阅读必须用到的微观区域。
此后没多久,就发生了另一个重大事件。格施温德和加拉布尔达与“奥顿阅读障碍学会”成立了“脑库”,在贝斯以色列医院保存了少数几颗阅读障碍者的大脑。这个机构的影响深远,目前右脑成像研究的发现就来自这个脑库。多数人的颞平面和语言有关。颞平面是颞叶上的一块三角形区域,包括一部分的韦尼克区,在左半脑的区域会比右半脑的大。加拉布尔达与肯珀发现成人阅读障碍者的脑部并没有呈现出不对称;相反,他们的两个半脑是对称的,因为他们右半脑的颞平面比一般人的稍大一些。

颞平面:多数人的颞平面和语言有关。颞平面是颞叶上的一块三角形区域,包括一部分的韦尼克区,在左半脑的区域会比右半脑的大。

加拉布尔达的研究团队从这些发现中推测,阅读障碍者脑部的单侧化不完全,或是和一般人不同–这一观点对许多语言过程的发展有很大的影响。他们推测右脑颞平面异常的大,可能源自于胎儿期间细胞的自然减少这可能导致颞平面神经元的数量增加,接下来,阅读障碍者在右半脑形成新的联结以及整套新的皮质结构。当他们尝试在活着的阅读障碍者的脑部寻找类似的对称性时,功能性核磁共振成像的结果比较复杂,因此他们的假设失去了基础。
在结构层面得不到一致的结论,促使研究往细胞层面推进。加拉布尔达与其同事们采用“细胞建构学”方法,来研究可能与阅读障碍有关的一些区域的细胞微观结构、数量和神经元迁移模式。他们发现在胎儿期初期的发展中,有几处和语言与阅读相关区域的外胚层细胞会进行迁移:左侧颞平面、丘脑的几处区域以及视觉皮质区域。这些区域组成了阅读神经回路部分,它们发生的任何神经元迁移都可能影响到这些回路之间神经交流的准确度与效率。
举例而言,加拉布尔达的研究团队发现,负责快速或瞬间处理过程的“巨细胞系统”,在丘脑内部与阅读相关的两个重要中心里,至少有两处表现出持续的异常现象:一处是脑内的外侧膝状体,负责协调视觉过程;另一处是内侧膝状体,负责协调听觉过程。我们再次发现了两个半脑之间的区别,右半脑的大型神经元要比左半脑多一些。加拉布尔达认为这些细胞的差异会影响到处理文字信息所需要的时间,而且可能意味着阅读障碍者使用了一个不同于常人的阅读神经回路。
加拉布尔达慎重地指出,我们还不知道这些差异到底是阅读障碍的成因还是结果。这里浮现出来的问题是,各类神经元的改变如果发生在重要的部位(如阅读所需的固有结构),就可能破坏阅读所需的神经效率,因而会促使大脑形成一个不同的阅读神经回路。该观点整合了过去许多基于结构、处理速度与神经回路改变等缺陷的有关阅读障碍的假设。

有两项特别的研究阐明了这个结论。其中一项是在转基因老鼠身上测试神经元层面缺陷的影响,有时候,这种老鼠被夸张地称为“超级鼠”。贝斯以色列医院的神经科学家格伦·罗森(Glenn Rosen)在这些老鼠的听觉皮质区造成一处小小的损伤,类似于早期在阅读障碍者丘脑中发现的神经异常。实验发现,损伤导致了老鼠无法再快速处理呈现的听觉信息。此外,格伦的动物模型显示出重要区域的细胞可能导致处理信息的效率出问题。
另一项由波士顿神经科学家主持的研究显示,患有罕见遗传性癫痫“脑室旁结状灰质异位症”的病人也有相似的情况。这种病人在出生前脑室旁会有“流氓细胞”形成的神经瘤。这些神经瘤类似于在超级老脑中诱发的损伤:它们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因此在某些情况下具有破坏性。在这个研究案例中,这些神经瘤造成以后生活中的癫痫发作-但也有可能是其他原因。

这项研究的参与者之一张博士找到了我和我的同事塔米·卡兹尔(Tami Katzir),因为他们在所有的患者身上都发现了一个同样的行为特征:阅读流畅度极差,他对此感到疑或不解。有些患者小时候就被诊断出阅读障碍有些则没有。有些出现语音缺陷,有些没有。但所有患者出乎意料地都是迟缓型阅读者。我们立刻意识到,不论是成人阅读障碍者,还是儿童阅读障碍者,关于他们阅读流畅度的问题,这些患者可以提供无法预测到的证据。
将这些研究集合起来,我们得出了几项重要的启示:造成阅读流畅度受损或是迟缓的途径可能很广泛,阅读障碍的成因是多么各种各样。癫痫患者的例子暗示着阅读障碍可能是由脑部许多区域的缺陷导致的。例如在可能影响到视觉工作效率的地方或是在可能减弱语音过程的区域长出脑瘤,这两种情况都会造成阅读迟缓。但这些案例不能解释为什么在某些读障碍者身上会出现过多依赖右半脑的情况,但是它们确实显示出因为左脑的种种缺陷,大脑被迫使用相应的右半脑区域。
在格施温德的逻辑之上发展出了一个新的假设。在没有文字的社会里,右半脑强化基因可能会高度发达,但在有文字的社会中,同样的基因却在右半脑中建立了基于时间功能的、负责精确度的阅读结构。而这些功能最终会用右脑的独特方式来执行,它们没有左半脑的准确度高,效率也不尽如人意。所以在阅读中不可避免地会遇到困难。一位杰出的遗传学家观察到,阅读受到许多基因的影响,这些基因的出现会增加阅读问题的风险,但是和由一个基因造成一种特定的遗传性疾病的情况不一样。举个例子,囊肿性纤维化症的一个基因就决定了其显型结果,或称为遗传结果。相反,阅读基于许多固有的过程,因此复杂度高不是一个基因就可以完全决定所有的阅读障碍类型。换句话说,阅读障碍不会只有一种显型。
耶鲁大学的遗传学家埃琳娜·格里戈林克(Elena Grigorenko)的研究强化了这个观点。在对与阅读障碍相关的遗传区域进行地毯式分析之后她认为这个问题是多基因而非单基因遗传。这项结论解释了为什么有多种阅读障碍亚型的存在。彭宁顿和科罗拉多的研究团队也观察到,亚型如有语音缺陷、流畅度缺陷、双重缺陷与拼写规则缺陷等表现的阅读者是几种显型在行为层面的表现。而且,由于不同的文字系统所需的条件不同,有些表现型可能在拼写规则的语言中较为普遍,如德语,有些会在不规则的英语中居多,而在全然不同的文字系统如中文、日文这类语素音节文字中,又是另一种表现。

阅读障碍是多基因的遗传现象:阅读障碍不是一种由一个基因造成的疾病。阅读涉及许多复杂的认知过程,没有哪个基因可以完全决定所有的阅读障碍类型,阅读障碍是一种多基因的遗传现象。

目前一些跨国研究初步支持了这样的观点:在其他语言的阅读障碍者身上会发现遗传的差异。芬兰与瑞典的研究人员发表了一份资料,他们发现在第6条染色体上称为DCDC2的遗传位置可以用来辨别多数的德语读障碍者,他们主要都有流畅度缺陷的问题。耶鲁与科罗拉多的研究团队针对英语语系的阅读障碍者进行研究,结果也支持这个基因位置,但在他们的实验对象里仅有17%的人是阅读障碍者。有趣的是,我们发现在我们的亚型研究中,阅读障碍者中约有17%的人也只有流畅度缺陷的问题。

DCDC2的故事里有一个有趣的转折,这与之前提到的阅读障碍使用不同的阅读神经回路有关。通过动物模型,耶鲁的研究人员研究发现压制这个遗传位置的表现时,新生的神经元不会迁移到右半脑皮质区。耶鲁的研究人员据此提出一个假设:有类似的遗传变异的阅读障碍儿童,他们的脑部可能会形成并使用一个“效率较低的阅读神经回路”。
在另一个不同类型的研究中,研究者关注了一个具有悠久阅读障碍遗传史的芬兰大家族,发现他们一个称为ROBO1的区域表现出遗传变异有趣的是,如果按照奥顿早年提出的假设来看,ROBO1协助“发育期间塑造大脑两侧的神经联结,并且阅读障碍者的ROBO1可能受损”。另外,这些研究也在两种规则语言中发现了两个不同的区域–这正好反映出阅读障碍的多种解释以及为何在单一语言中发现诸多亚型的事实。
其他支持来自美国一项大型且相当完善的遗传研究项目“科罗拉多双胞胎研究”。在这个项目中,心理学家迪克·奥尔森(Dick Olson)和其他研究者从幼儿园开始追踪了300对同卵与异卵的双胞胎。这个团队发现儿童在阅读能力、语音意识和快速命名的能力方面,表现出很大的遗传效应和一些环境效应。对理解阅读障碍中可能的亚型极为重要的是,语音技能与快速命名都显示出独立的、意义重大的遗传性。
如果这些结果可以重复验证,那就表示有单独的基因来负责目前已有文献记载的英语阅读障碍亚型的两种过程,并且在许多语言中可以以此预测阅读障碍。倘若未来的研究可以准确地找到不同的显型,以及它们的结构和行为特征、缺陷和强度之间的关系,我们就有办法解开阅读障碍史中的许多谜团。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潜能

如果有好几种显型,有些儿童的阅读障碍可能同时遗传自父系与母系。我在思考儿子本的阅读障碍家族遗传史时,考虑到各种细微和明显的个案发现他和弟弟戴维的情况,就和奥顿与格施温德观察到的一样。虽然戴维具有写作天赋,还热爱足球,看起来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他提取文字的问题以及书写困难,无论如何补救都没有用。
戴维的情况和本的双重缺陷可能来自两个家族基因综合的结果。我的公公厄恩斯特·诺姆(Ernst Noam)是一个欧洲知识分子,学的是德国法律,但在希特勒时代始终无法执业。我丈夫的姐姐从她父亲那不同寻常的求学史中,发现他有某种类型的阅读障碍,虽然他可以读4种语言。我自己的母系中,曾曾祖父颠倒数字与字母的事迹人人皆知,连印第安纳州的历史中都记载了这个事实。吉尔和我的兄弟姐妹、堂兄表妹、外甥和侄女中分别有人从事艺术家、工程师、律师、商人、外科医生的职业,都取得了成功,其中有些人曾有过轻微或不甚轻微的学习问题。
格施温德花了不少篇幅来讨论,我们有必要了解“未受影响”的家族成员的基因情况。例如他注意到奥顿本身的“了不起的空间才能”。戴维的书写困难与文字提取问题,并不需要我特别花精力去研究,一直到我坐下来动笔写这一章时,我才开始审视自己的学习经历。我自己的阅读过程看似没什么特别之处,我的文字提取过程也毫不费力–这完全是因为我对文字的热爱无形中给我提供了已经准备好的替代方式。
还有一件与此有关的事情,我也是现在才想通。多年前,我有个不为人知的梦想,希望能成为一个钢琴家。当我温柔的钢琴老师告诉我,她很喜欢听我弹莫扎特、肖邦或贝多芬,但我弹的并不是这些作曲家原本想要表达的,我的梦想就此破灭了。她说我有自己的时间感,总是跟作曲家不一样,而且她认为这个问题改正不了。刹那间我明白为什么我每次陪那些可怜的孩子弹钢琴时,总觉得他们的节奏不对。原来是我自己的时间感有问题,而不是他们错了!一直到现在我才想到我读乐谱的怪异方式可能是一种遗传的表现,来自我自身处理速度差异的遗传。

在阅读障碍者的家庭里,其实没有“未受影响”的家庭成员。我们每-天都受到或多或少的影响,任何一个有孩子、孙子或兄弟姐妹是阅读障碍者的家庭,都明白这一点。不过我们受到影响的方式可能超乎我们的理解–这些方式打开了一扇门,让我们理解为什么在具有阅读障碍遗传史的家族中,会出现如此多的各式各样的家族成员。

我对爱因斯坦大脑的重量和脑回没有太大的兴趣,我好奇的为什么拥有相同才能的人,却在棉花田或是毛衣店里耗尽了一生。 ——史蒂芬·杰伊·古尔德

最后,阅读障碍研究最重要的启示,并不是要确保我们不妨碍未来达·芬奇或爱迪生的发展;而是要确保我们没有错过任何一个儿童的潜能并不是所有的阅读障碍儿童都天赋异禀,但他们每一位都具有独特的潜能然而大多无人知晓,因为我们不知道如何开发这些潜能。
我们这些研究阅读障碍的人正尝试寻找能够实现他们潜能的方法。在所有该说的都说了、该做的都做了之后,最终需要将从行为开始一直到基因层面的阅读障碍研究与我们的教学方法和内容结合起来,看看是否适用于特殊的儿童。就我们所探索过的众多原因来看,目前大多数学校采取的是统一的教学模式,无法帮助阅读方面有困难的儿童。因此,有必要让教师们接受培训,使用一套可以用来辅导不同类型的儿童的教育规则。正如政策制定者里德·莱昂(Reid Lyon)一再强调的那样,我们还需要调查与了解不同条件的儿童所需要的最好照顾是什么。世界上并没有一个普遍有效的治疗计划,不过倒是有必须纳入所有语文教学计划的原则。
在这些重要的原则中,有几项和文字本身一样古老。多年来,我和同事在阅读语言研究中心,以我们对阅读脑的了解,设计并且评估了一个治疗计划(RAVE-O),可以帮助许多正在挣扎的阅读者克服诸多语言缺陷我们从来就没有意识到我们其实是在重复发明苏美尔人的那套教学规则这是目前人类史上所知的最早的阅读教学法。

我们可以用全然不同的方式来组装教学法,但跟苏美尔人一样,强调每天大脑阅读所用的主要语言与认知过程:以词语的语义家族来指导语义的深层知识以便提取词语;强调语音意识及其与字母表征的关系;强调拼写规则的自动化学习:强调语法知识与词法知识。但跟苏美尔人不同的是我们采用多种策略来处理流畅度与理解力的问题。我们和苏美尔人一样想要每个有困难的阅读者尽可能多地认识字;但我们希望每个儿童都能快乐地学习。
和儿童一起工作的我们,希望他们能了解,尽管学习方式不同,但他们每一位都可以学会阅读。寻找最好的方式来指导阅读障碍儿童是我们的工作,而不是儿童自己的责任。我和我们的同事莫里斯和莫琳·洛维特(Maureen Lovett)10年来开展了针对各种治疗计划的研究,我们都努力做着这样的工作。

每个孩子都有自己的潜能:我们不能错过任何一个发展儿童潜能的机会。并不是所有的阅读障碍儿童都天赋异禀,但他们每一位都有独特的潜能,这些神奇的能力往往被埋没了,因为我们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发。

我们实验室与全国各地的研究中心未来的努力将放在治疗计划造成的改变上,不仅是行为的变化,也包括神经层次的变化。比如,现在我们正和麻省理工的加布里埃利的研究团队合作,研究和判断在我们的治疗计划前后,阅读障碍者的脑部重要区域是否发生了变化。好的老师不需要学习神经学也会知道口语和文字的许多层面是非常重要的,不过纳入神经科学的教育研究可以判定哪些方式对儿童最有效。只要我们能观察儿童在从事特定的测验时所动用的结构区域,以及在经过一套强化疗程后,他们改变的经过和情况,便可以知道这一切。
这些新方向正改变着我对阅读障碍的看法,不论是身为一名研究人员还是一个母亲。如果阅读障碍依赖右脑的理论,在某些甚至大多数的儿童身上被证明是正确的,这相当于开辟了一条前所未有的道路——教育大脑组织架构不同于常人的阅读障碍者,这其中也混合着独一无二的优势和挑战。最后,所有关于以不同方式来学习阅读的儿童的研究,都将成为研究我们如何学习阅读的巨大知识体系的一部分。随着时间的演变,不论最终的解释是什么,这个领域的研究驱使着我们超越过去二十多年的所学,进入一个几乎尚未探索过的新领域。事实上,超越我们的所知,正是本书的最后一个目的。

第四部分让大脑有时间来思考:超越阅读脑

在传统书籍与电脑屏幕的冲突中,屏幕终将取得压倒性的胜利。地球上已有10亿人在看这样的屏幕,搜索技术会把零散的书籍转化为全人类知识的环球图书馆。 ——
凯文·凯利

第九章 网络时代的阅读与思维方式

世界每一次沉闷的转折都有这样一些人被剥夺继承权,他们既不占有过去,也不占有未来。因为未来即使近在咫尺,对于人类也很遥远。 ——雷纳·玛丽·里尔克
阅读是一种内在的纯净而简单的行为。其目的并不仅仅是吸收信息而已……相反,阅读是拷问自身……书,是人类创造出来的最美好的东西。 ——詹姆斯·卡罗尔

每个社会都在担忧他们的年轻人以及他们未来将要面临的挑战。在人类进化的过程中,此刻所面临的这些挑战正步伐加速,对此没有人能比未来主义者兼发明家雷·克兹维尔(Ray Kurzweil)描述得更令人信服。他在充满远见的著作中说,通过人类发明的科技和人工智能,我们大脑内上千亿的神经联结将成倍地扩张:

我们有信心在 21 世纪 20 年代看到供我们模拟整大脑的数据收集与运算工具,使人类智能的运作原则与智慧型信息处理的形式有可能结合起来。机器拥有储存、提取与快速分享大量信息的强大功能,人类也将因此受惠。然后,我们便能在电脑运算平台上应用这些强大的混合系统,这将远远超过构造上较为稳定的人类大脑的能力。
受限于我们大脑目前每秒 1016~1019次的运算能力,我们甚至难以想象,2099 年我们的未来文明——届时大脑能以每秒 1060次的速度来运算,那么我们思考与行动的能力又将如何呢?

有件事情倒是可以预见的,那就是人类行善与破坏的能力也将成倍地增强。如果要为这样一个未来做准备,那么我们做出重大抉择的能力势必来自于过去世代的学习者鲜少使用的严格标准。若是物种想取得完全意义上的进步,这样的准备工作,需要将大脑的注意力与抉择力为全人类的幸福服务。换而言之,要准备好迎接这样的未来,必须将我们目前的阅读脑调整到最好的状态,因为它已经开始经历下一代的改变了。
克兹维尔暗示思想过程成倍地加速发展完全是件好事,我并不同意这种观点。在音乐、诗歌乃至生活中,休息、停顿、缓慢的变化是了解整体的必需要素。事实上我们的大脑中有一种“延迟神经元”,其主要的功能就是延缓其他神经元之间的神经传导,不过仅仅几毫秒而已。正是这些难以估计的几毫秒为我们对现实的领悟带来秩序,协调我们踢足球和演奏交响乐时的动作。

“更多与更快必然就是更好”的假设也应当受到质疑,尤其是在从如何饮食到如何学习这样的想法都在不断影响美国社会的时候,很难说这是否真的会带来好处。
举例来说,我们的孩子目前所经历的这些充满加速度的变化,是否将严重影响他们的注意力,是否会影响他们把一个词转化成一个想法、把个想法转化成一个超越想象的、充满任何可能性的世界的能力?我们的下一代在言语文字中发现见解、欢乐、痛苦与智慧的能力是否也将发生戏剧性的改变?他们和语言的关系是否也将产生本质上的变化?他们是否会因为习惯接收即时的电脑屏幕信息,而使得目前阅读脑的注意力、推理能力与反省能力发育不完全?未来一代又一代的孩子又会如何?苏格拉底对没有指导而随意接触信息的顾虑,在现今的世界中是否比古希腊时代更让人忐忑不安?
或者我们的新信息科技所产生的需求,如多重任务以及整合与权衡大量的信息,也许有助于发展更有价值的新技能?那么人类的智力、生活品质以及作为一个种族的集体智慧是否会因此而增长?智力的加速提升,会给予人们更多的时间来反思与追求人性的美好吗?倘若真是如此,下一代人所具备的那套智力技能,是否将会导致产生一群新的、权利被剥夺的儿童就跟目前的阅读障碍者一样,被置于一般人之外?又或者是在对待儿童的学习差异时,我们会因为认识到大脑组织形式的差异性以及这些遗传变异所带来的优势与缺点,而对此准备得更充分一些?
大脑的结构并不是天生设计用来阅读的,阅读障碍就是目前最好也是最鲜明的证据。阅读障碍在我看来是日常生活中一个关于进化的提醒,提醒自己世界上存在着组织极为不同的大脑。有些组织方式可能不适合用来阅读,但对于建筑物与艺术的创造,以及模式识别–不论是在古战场还是活体组织切片中,都至关重要。大脑组织的某些变异可能会为即将占主导的沟通模式带来一些新的装备。

延迟神经元:“更多”、“更快”未必就是更好。我们的大脑中有一种“延迟神经元”,其主要功能就是延缓神经元之间的神经传导,正是这延缓的短短几毫秒为我们对现实的领悟带来了秩序与和谐。

21世纪,人类身处重大而急速的转变之中,我们中的大多数几乎都不能预料到或者完全了解这些转变。正是因为意识到这种转变的意义,我将本书的主旨放在进化、发展以及阅读脑的不同组织方式上。文字的演变和阅读脑的发展提供了一面具有重要意义的镜子,让作为一个种族的我们看清自己。人类是众多口语与文字文化的创造者,其中许多学习者个体的智能形式都是不同的,而且正在不断地延伸发展。
在本书的最后一章,我将以阅读为镜子,回过头来检视之前提出的几个重大观点,然后踏上“超越文本”的探险之旅。在那个未知的领域里我想讨论这些信息对这一代以及下一代的儿童有何影响。最后,阅读脑中的哪些部分是我们在进入下一次大脑重整前,应该倾尽全力保存的?我想就这个问题提出一些反思。

对阅读进化的反思

我对阅读脑进化的总体反应就是惊讶。为什么一小套代币符号在相对较短的时间里竟然茁壮成长,演变出一套完全成熟的书写系统来?为什么单单一个文化性的发明在不到6000年的时间里,就改变了大脑内部的联结方式,以及我们这个物种智力的可能性?然而更让人惊讶的是:大脑竟然神奇到能超越本身,在这过程中同时增强其功能与我们的智力能力。
阅读说明了大脑如何学习新技能并且增加自己的智能:在旧有结构之间重塑神经回路与联结;充分利用自己的能力促使区域专门化,尤其是在模式识别方面;而且阅读也解释了新的神经回路如何转为自动化,如何释放出更多皮质运作的时间与空间,供其他更为复杂的思考过程使用。也就是说,阅读展现出大脑组织中最基本的设计原则,是如何塑造我们持续进化的认知发展的。
大脑的设计让阅读成为可能,而阅读的设计则以多层次的、关键的、持续演变的方式来影响并改变大脑。这样相互的动态关系在我们这个物种的文字系统中诞生,并且在儿童学习阅读的过程中大放异彩。学习阅读将我们这个物种从许多先前人类记忆的限制中释放出来。突然间我们的祖先可以接触到不需要一遍遍地反复传诵的知识,还可以大幅扩展这些知识。有了文字就不需要重复发明轮子,也就有可能发明更为复杂的东西,就像雷·克兹维尔为阅读障碍者发明的阅读机器。
与此同时,瞬间可成的识字能力让个体阅读者不仅从记忆的限制中释放出来,也从时间中释放出来。通过逐渐自动化,识字能让个体阅读者减少一开始花在解码过程中的时间,将更多的认知时间和皮质空间用于已记录思想的深层分析。在两个半脑的长度和宽度之间,随处可见初级解码时期与完全自动化的理解型大脑之间的神经回路系统的发展差异。通过专门化与自动化,系统可以变得更为流畅,也就有更多的时间思考。这是阅读脑赐予我们的神奇礼物。
没有什么发明可以让大脑准备得如此充分,让物种如此的先进。随着社会文化中读写能力的广泛普及,阅读的行为默默地邀请每位阅读者超越文本本身;如此一来,更进一步地推动个体阅读者与文化的智能发展。阅读的“传承性”来自于生物性,是靠智力获得的,这是时间赐予大脑的一份礼物,贵重程度难以衡量。
这项观点的生物证据要从我们意识到今日的大脑结构和4万年前不识字的原始人之间几乎没有什么差异谈起。我们和苏美尔人、埃及人的大脑结构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是我们使用与连接这些结构的方式却创造出极大的区别,就像在象形文字与字母文字等不同文字系统的阅读比较中所见的。
珀费提、谭力海与他们的研究团队进行了一项先驱性的研究,证明了每种文字系统,不论是古代的还是现代的,都使用许多类似的以及一些独特的结构性联结。在用来阅读埃及象形文字或汉字的大脑中的某些激活的区域,在阅读希腊文或英文这类字母文字的大脑中绝对不会被激活,反之亦然。这些逐渐适应的变异,正是大脑重塑自身以执行新功能的内在潜能的鲜明佐证。
在文字系统诞生之初,发生改变的不仅只有大脑神经回路而已。正如古典主义者埃里克·哈夫洛克所主张的,希腊字母文字代表的是人类历史上一场心理与教学法的革命:写作过程释放出前所未有的能力,使大脑产生新思维。一些顶尖的认知神经科学家研究了各种文字系统中这种能力的神经基础,不只是字母文字,还包括所有综合性的书写系统。他们描述了学习阅读时,大脑基本运算的重塑如何成为新思维的神经基础。换而言之,大脑为了阅读而规划的新的神经回路,成了能够以不同的崭新的方式来思考的基础。

阅读革命:阅读革命是同时基于神经元与文化的,始于第一个综合性文字系统的出现。它所增进的书写效率与释放出的记忆,有助于新思维的形成。

因此,阅读革命是同时基于神经元与文化的,而且始于第一个综合性文字系统的出现,而不是第一套字母文字。它所增进的书写效率与释放出的记忆,有助于新思维的形成,神经系统也是如此建立阅读系统的。学会重塑自身结构来阅读的大脑,更容易产生新的想法;阅读与书写促进智力技能日益复杂化,这又增加了我们的智能储备库,而且会持续增加。关于上述讨论,我们必须反思这样一个问题:哪些技能是不会出现在口语文化中,而必须靠文字来提升的?在创造出最早的代币符号后,紧接着是第一套会计系统,伴随而来的是要获取更多更好的信息而提升的决策力。因此,很明显第一套已知的符号(除了洞穴里的壁画)是服务于经济的。
最初的综合性文字系统,即苏美尔人的楔形文字与埃及人的象形文字将简单的会计转变成系统性的文献记载,引发出具有组织性的系统与编码从而加速了智能的重大提升。到了公元前2000年,阿卡德语的文献就开始对整个已知的世界进行分类,例如百科全书式的《关于宇宙万物》(AIThings Known in the Universe )、法律经典著作《汉谟拉比法典》,以及其他各种著名的医药文献。就连科学方法本身,都是源自于我们祖先日益成长的记载、编撰与分类的能力。
在许多地方都可以找到语言意识增进的证据,开始于苏美尔人教导阅读的方式。他们在“泥板屋”所用的方法对于词汇不同特性的高度认知有一定的贡献:例如,词语间多重语义或意义间的关系;不同的语法功能;词语内部组成的结合性,可以用已有的词根与词素组成新的词语;以及方言间、语言间不同的发音。
苏美尔的年轻人痛苦地将老师刻在泥板上的一列列文字复制到另一面。这一过程不仅对语言意识的渐进发展极有帮助,也对思考本身贡献良多。几个世纪以后,我们从阿卡德人的文献,如《吉尔伽美什史诗》《悲观主义的对话》,与其他许多保存下来的乌加里特文献中了解了这些成长中的小学生的感受、想法、尝试与喜悦,走入了他们的内心世界。这些古老著作正是超越时间的见证,见证着现在我们经常思考到的现代意识的出现。
很少有学者比耶稣会文化史学家沃尔特·翁更鲜活地表现出读写能力对于古代世界的意识出现有何贡献。在他毕生对口语和读写能力关系的研究中,沃尔特·翁重新构建了阅读对人类独特贡献的问题,这可能有助于我们思考目前正转移到数字化交流模式的问题。20年前,沃尔特·翁就主张人类智能进化的真正争议点不在于一种文化模式所推动的交流技巧比另一种先进,而是人类在两者间转换的能力。沃尔特·翁曾写过一段很有先见之明的文字:

人类生来就会的口语,和后天学会的书写技术间的相互作用触及心灵的深处。正是口头的文字以清晰的语言来阐明意识,首先区分出主语与谓语,然后探究其中的相关性,并且使社会中的每个人互相联系。书写引入了区分与异化,但是也带来更高度的统一。它加强自我意识并且巩固人与人之间越来越多的意识交流。书写是一种意识的提升。

对沃尔特·翁来说,对人类意识的全新理解是口语和文字交会时真正的改变:阅读改变人类关于思维的思考。从《安娜·卡列尼娜》中列文的揭露,到《夏洛的网》中蜘蛛的预言,洞察他人想法的能力让我们加倍意识到他人的意识,以及我们自身的意识。我们研究他人想法过程的能力贯穿了三千多年,使我们得以内化我们从未设想过的整体人类意识,包括苏格拉底最伟大的口语传统。正是因为我们可以阅读柏拉图充满矛盾思想的作品,才得以了解苏格拉底的想法与他所关心的普遍本质。
显然,在该说的都说了、能做的都做了之后,苏格拉底忧虑的其实并不是读写能力,而主要是知识本身。他真正担心的是年轻人未经指导,尚未有批判力,就能任意接触到信息,这恐怕会影响到知识本身。对苏格拉底而言,寻找真正的知识并不需要在信息上来回思考,而是要去寻找生命的本质与目的。这样的搜索需要投入一生,发展出高度的批判与分析技巧并且通过大量记忆的运用与长期的努力来内化个人知识。
只有在这些条件都具备的情况下,苏格拉底才认为学生能够从和老师对话以探求知识的阶段,转到一条原则性道路上,指引着他的行动、美德最终到达“和他自己的神友爱相处”的阶段。苏格拉底认为知识是达到至高境界的力量;任何可能有危害性的东西——比方说读写能力,都应该被禁止。
苏格拉底的顾虑,有部分可以通过仔细理解知识与读写能力之间密不可分的关系,以及它们对年轻人的发展的重要性来解决。有讽刺意味的是,今日的超文本与在线文本,在电脑环境的阅读中,提供了一种真正对话的维度当代学者约翰·麦克尼尼(John McEneaney)表示:“线上读写能力的动态作用,改变了读者与作者的传统角色,以及文本的权威性。”这样的阅读需要新的认知技巧,不论是苏格拉底还是现代的教育学者都没有完全了解。
我们才处于分析电脑的使用对认知影响的初级阶段,比如使用浏览器的“后退”键、URL语法、“cookies”与“教学性标签”方式,是否能提升理解力与记忆力。这些工具对于使用者的智力发展绝对有影响,尤其是对不同区域有缺陷的使用者来说,应用学习科技可以直接有效地处理他们的问题。应用科技专家戴维·罗斯(David Ross)与他的团队强有力地证明了数字化文本可以给教师与学习者提供更多的选择:“外观、支持度、支持类型、回应方法、内容……所有与参与度有关的重点。”而我们学习者的参与程度和古代雅典学院的学习者一样重要。
其实苏格拉底的这些顾虑还有更深层的意义。从伊甸园到全球互联网谁应该知道什么、何时知道,以及怎样知道,一直是个贯穿于整个人类历史的悬而未决的问题。在一个超过 10亿人可以上网,接触到自古以来最海量信息的时代,有必要将我们的分析能力利用在知识传输的社会责任上。苏格拉底针对雅典青年提出的学习问题,最终还是会用到我们身上。这些未经指导的信息是否会造成知识的幻觉,因此阻碍了我们通往知识的那条更艰深更耗时更关键的思考之路?搜索引擎上分秒可得的大量信息,是否会将我们从那些较为缓慢、需要深思熟虑的过程中完全地剥离出来,而无法深度理解复杂的观念、他人的内在思想过程,以及我们自己的意识?在本书的开头,我引用了科技专家爱德华·特纳提出的问题,他质疑新的信息科技会“威胁到创造它的智慧”。本书提出的种种问题并没有不切实际地企图阻止科技的传播,毋庸置疑的是,这改变了我们全体的生活,特纳在科技层面上的顾虑与苏格拉底十分类似,也与接下来针对阅读脑对物种与儿童智能的贡献的讨论雷同。因此,由此所衍生出来的问题是:若真以坐在电脑屏幕前紧盯不放的“数字原生代”正逐渐成形的技能,来取代阅读脑千百年来进化而来的技能,我们将会失去什么?
文字的演变提供了一个认知的平台,让人类智能历史的前几章中最重要的技能得以浮出水面:文献记载、编撰、分类、组织、语言内化、对自我与他人的意识、对意识本身的意识。阅读本身并不是直接造成这所有技巧逐渐成熟的主因,而是来自阅读大脑设计核心的神秘礼物:思考的时间,这对所有技能的成长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推动力。纵观整个“阅读的自然史”审视这些技能的发展,等于是以慢动作展示出自从6000年前读写能力出现后,我们这个物种走了多远,又将失去什么。

对阅读自然史的反思

过去每一位祖先的阅读脑都必须学会联结许多区域来阅读象征符号。现在每个儿童也必须做同样的事情。全球的年轻初级阅读者都必须学习如何将阅读所需的一切知觉、认知、语言与运动系统联结起来。反过来,这些系统又要利用大脑旧有的结构,适应专门化区域,强迫其开始服务,不断地练习,直到整个过程自动化为止。
因为这一切都是在没有任何专门用于阅读的遗传基础上变化发生的因此在相对较短的时间内,需要明确的学习与教导。尽管我们的祖先花了将近2000年的时间才发展出一套字母符号,一般来说我们期待儿童花费2000天的时间(大约在他们六七岁时)就能破解这套密码,不然他们会与整套教育体制——老师、校长、家长与同学,发生冲突。如果没有按照社会约定的时刻表学会阅读,这些突然被剥夺权利的儿童将感觉自己和以前再也不一样了。他们会意识到自己是异类,而且没有人曾告诉他们,在进化上,这有可能是件好事。
当明白年轻的脑袋学习阅读所需完成的神经层面上的高难度任务之后作为社会的一分子,我们可以从教导个别儿童开始。有些儿童在阅读的某些环节会比其他儿童需要更多的帮助。我们对这些越加了解,教育所有儿童的能力就越好。在这种观点下,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教学方法将不复存在我们对于阅读发展日益扩展的知识,可能有助于达成两项非常重要的目标了解阅读脑的广泛成就;改善下一代每个儿童学习阅读的条件。
阅读臻至成熟的发育转变始于婴儿期,而不是学校。儿童听父母以及其他关爱者阅读的时间长短,一直是日后阅读表现的最佳指标之一。他们每天晚上听小象巴巴尔、蟾蜍与好奇猴乔治的故事,睡觉时对着天空说“月亮晚安”,儿童渐渐地会明白这些书本上的神秘符号会构成文字,文字会形成故事,故事会告诉我们宇宙的所有事情。
他们的世界充满故事、文字与神奇的字母,是一个充满上千个词语概念与知觉的小宇宙,让年幼的大脑发展自己以准备开始阅读。幼儿参与对话的程度越深,他们学到的词语与概念也就越多。读给儿童的东西越多他们对书本语言的理解也就越多,而且这还会提升他们的词汇量,增加他们的语法知识,并且他们会留意到文字内很小但是很重要的字音单位。这些内隐知识,例如 hickory、dickory、dock中相似的语音,bear 的各种意义小猪韦伯的骇人想法,都会让年轻的大脑准备好,将视觉符号与它储存的所有知识联系起来。
因此,阅读的发展其实有两部分。首先,理想的阅读获得方式基于语音、语义、语法、词法、语用、概念、社交、情感、发音与运动等系统基于这些令人惊讶的配套设施的发展,以及将这些系统整合、同步化以达到流畅理解的能力。其次,随着阅读的发展,其中的每项能力都会日益增强。知道“词语的组成”会让你阅读得更好;在阅读中学习一个词则让你更深入地了解它在知识连续统一体中的位置。
大脑对阅读的贡献与阅读对大脑认知能力的贡献之间是一个动态的关系。儿童的语音系统会帮助他们发展单词内部的音位意识,这份意识又会帮助他们学习字母-发音的对应规则而这些规则会帮助他们更容易地学会阅读。然后,随着儿童阅读得越来越多,越能灵敏地调和文字内的语音方面,让阅读变得更加容易。

大脑与阅读:阅读与大脑认知能力之间的相互作用是一个动态的关系。儿童的语音系统会帮助他们发展单词内部的音位意识,这份意识又会帮助他们学习字母-发音的对应规则,而这些规则会帮助他们更容易地学会阅读。

同样的道理也适用于语义系统语义系统发展良好的儿童,会知道较多的字词意义,所以能够更为快速地解码已知的字词。这有助于他们词汇量的增加,更能巩固他们的口语词汇而这又让他们准备好阅读更为复杂的故事–这一切都会增加他们语法词法、与字词关系的知识。“富者越富,穷者越穷”的道理在这里也适用。这种发展与环境之间的动态关系形成了由“学习阅读”跳跃到真正阅读的基础,或者令孩子什么都学不会。
阅读发展后期的流畅理解都是默默进行的,可以说是苏格拉底所担心的读写能力危害最大的时期,因为这会赋予阅读者自主权。这一阶段每个新阅读者都有时间预测、形成新的想法,超越文本,成为一个独立的学习者。脑成像研究确认了这一点,流畅的阅读脑会在推理、分析与批判性评价等理解过程中,激活两个半脑的额叶、顶叶与颞叶等新扩展出的皮质层。苏格拉底曾担心若是识字普及后,这样的智能技巧可能会丢失一部分。
苏格拉底其他的顾虑在转变为“专家级阅读”的发展期间,似乎不是那么容易解决。首先,大多数的年轻阅读者真的完全学会使用他们的想象力了吗?真能独立思考、明辨是非吗?还是这些比较耗时的技能,逐渐地因为儿童现在能从电脑屏幕上接收看似无限的信息而衰退?年轻阅读者阅读电脑屏幕的时间与阅读书本的时间相比,高得不成比例,他们会发展出不一样的能力来认同《简·爱》和《杀死一只知更鸟》中的世界吗?
数字化世界以非比寻常的方式将种种现实、他人的想法与其他文化的观点带给我们,我并不质疑这一事实。这些典型的年轻阅读者认为文本分析与寻找深层意义越来越落伍,因为他们过于习惯电脑屏幕信息的即时性与似乎概括一切的性质–一切都唾手可得,毫不费力,也无须再超越眼前所提供的信息。因此,我真的怀疑我们的孩子是否能在其中学到阅读过程的核心:超越文本。

最近我读到《华尔街日报》上的一篇文章,标题是:“到底能低到什么程度?”主要是在探讨近年来 SAT成绩日益下滑的趋势。作者述最近 SAT测验中的变动,着重在阅读技巧而忽视词汇,这大大有利于分析技能高的学生,而不利于那些在辨析和估测文本潜在含义方面准备较差的学生。他观察到 40 年前的学生在这样的测验形式中,成绩可能比今日的学生要好,因为现今学生阅读的批判力似乎变弱了。这一点他怪到学校头上,而不是测验本身。

忠言逆耳,因此很难传开。这篇论文的作者也许是对的。但是这样的衰退其实有很多原因:有些是社会的,有些是政治的,还有些是认知的。许多学生从小就接触这些比较不费力的互联网,可能还不懂得如何自己思考。他们的视野狭窄,仅仅局限在可以迅速容易地见到和听到的事物上,他们也没有什么动力去思考我们这个最新最复杂的“盒子”之外的事物。这些学生并不是文盲,但是他们可能永远无法成为真正的专家级阅读者。在他们阅读发展的这个阶段,当阅读的关键技能被引导、塑造、练习与磨炼时,他们可能从来就不需要挑战阅读脑完全发展的顶端:自己思考的时刻。
每个和儿童教育有关的人——父母、老师、学者、政策决定者,都需要确保从出生到成年的阅读过程或者教学过程的每个环节,都已经理智慎重、明确地准备好了。从入学前词语组成里最小的语音到诠释艾略特在《小吉丁》( Little Gidding)中微妙的推论,这当中没有一种知识是理所当然就有。

超越文本:沉浸在数字化资源中的我们不应丧失评估、分析、权衡轻重与挖掘信息背后意义的能力。我们不能放弃挑战阅读脑完全发展的顶端: 超越文本、用心思考。

在儿童发展为流畅级阅读者之前他们处于格外脆弱的转型期,我们必须竭尽所能地确保沉浸在数字化资源中的他们不会丧失评估、分析、权衡轻重与明辨任何形式的信息背后所隐藏的意义的能力。我们必须在每个发展阶段,针对任何文本的需求,给予更明确仔细的指导,教导孩子成为“双文本”或“多文本”阅读者,使他们能够灵活地以不同的方法进行阅读与分析。如果想在我们的公民社会中推动阅读过程,使其完全成熟并达到专家级的阶段,应教导儿童挖掘出隐匿在文字中的无形世界,因此需要明确的指导,以及教师与学生之间的对话。
在审视阅读者的发展过程中,我得到的主要结论充满警告。我担心大多数的儿童正处于苏格拉底警告我们要提防的危险之中——一个信息解码者的社会,他们自认为知道一切的错觉,阻碍了他们智力潜能的深层发展如果我们好好教导他们,结果可能就不会这样,这一点同样适用于我们的阅读障碍儿童。

对阅读障碍的反思:跳出定式思维

在一本致力于介绍阅读脑的书中,我原本可以轻松地跳过造成不适合阅读的大脑的原因。但是,游不快的乌贼身上有许多地方教会了我们怎样去弥补这个缺陷。确实,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类比,因为乌贼的游泳能力是遗传的,游不快的乌贼通常都死得很快。但是,如果游不快的乌贼不仅没有死,还占了整个乌贼数量的5%~10%,那就值得我们问一下:它们究竟做了什么,为什么能在失去游泳能力的情况下,取得这样的成功。阅读不是遗传而来,学不会阅读的儿童也不会死。更重要的是,和阅读障碍有关的基因非常坚强地保留了下来。
阅读障碍者中的天才人物名单–如罗丹和施瓦布,或许可以解释部分原因。另一个原因则与人类的多样性有关。正如格施温德经常强调的那样,人类的遗传多样性所带来的优势与缺陷使得我们形成了一个能满足各种需求的社会。阅读障碍,看似没有规律的遗传问题和文化弱势,显示了人类的多样性,而这种多样性给人类文化带来了众多贡献。毕加索的《格尔尼卡》、罗丹的《沉思者》、高迪的《米拉公寓》(La Pedrera)和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就像其他书写文本一样,都是我们智力进化的真实而具体的代表作。它们的创造者极有可能是阅读障碍者,而这并不是巧合。
阅读障碍的真正悲剧是没有人告诉孩子这一切,他们多年来因为学不会阅读而遭受公开羞辱,尽管他们具有一切的智力,尽管他们这种类型的智力对整个物种都有关键的重要性。而且,也没有人告诉他们的同伴这件事情。认识到这点并不能减少每个阅读障碍儿童学习中所面对的困难。不过这使我们的这些儿童知道,他们对我们有多么重要,这也是为什么我们要找到更好的方法来教导这些组织结构不同的大脑学会阅读的原因。

神经科学最有前景的一个应用与此有关。我们对阅读脑和阅读障碍大脑的发展认识得越多,就越能在治疗计划中锁定目标,更好地专注于一些儿童脑部不再发展的特殊部位或联结。阅读障碍的治疗和典型的阅读发展一样,需要明确处理阅读的每个组成系统,直到建立起一定水平的自动化和理解能力。对于天生处理文字过程效率低下的大脑来说,这是一些极为艰难和费力的任务,但这正说明了大脑在阅读上的不同适应性。
为了社会的最高利益,有必要保护阅读障碍儿童潜在的贡献。正如哈佛学者基尔·诺姆(Gil Noam)在他的研究中所描述的那样,必须帮助他们渡过难关,强化他们的抗压能力,好让他们在准备好的时候发明出人类的下一个电灯泡。我不想过多强调忽视阅读障碍而造成的浪费和许多其他的学习困难。在这个有些人学会了阅读、有些人持续创造神奇的事物、有些人以异于常人的方式来思考的大型故事里,那是一个令人悲伤的章节。幸运的是,阅读脑和阅读障碍脑的故事,是一则孪生的传说,浮现在人类大家庭的宏大传说中。
理解遗传多样性如何驱使我们的智力和技能产生差异,在转型到不久的将来的这段时间里显得格外重要。本书跟柏拉图的矛盾心态几乎类似同样也是从正反对立的两个观点来切入:一方面扮演着称赞阅读脑对我们智力库有贡献的辩护人角色;另一方面以一个警惕的观察者观看科技的变化将如何帮助重塑下一代的大脑。今天的人类不需要当二进制的思考者未来的世代子孙当然也不需要。正如一句流传在维也纳的名言所说:“如果你面前出现了两个选择,通常还会有第三个。”

未来师生之间的知识传递不应是在书本与屏幕、报纸与网络新闻,或是印刷品和其他媒体之间进行选择。转型期的我们遇上一个很好的机会如果我们抓住了这个机会,暂停一下,运用我们最可贵的反思能力,使用我们能支配的所有东西,便能准备好迎接下一个即将成形的事物。分析推理、拓展视野,阅读脑具备一切打造人类意识的能力,和敏捷、多功能多模块、整合信息的数字化思维也并非相互排斥。现在有许多儿童学习两种或两种以上的口语,我们也可以教导他们,在不同的文字表现形式与分析模式间进行转换。也许,就像那个值得铭记的画面——公元前600年的苏美尔人,耐心地在阿卡德铭文旁雕刻上转译出来的楔形文字,我们也有能力保存两个系统,同时明白为何这两者都非常珍贵。
总之,阅读发展的自然史呈现出达到阅读最高深层次的故事,表达出极大的希望,又充满着警示。它是一个宏大的、有时激烈但多半谦卑的故事。它开始于数千年前,那时某些具有胆识与神经适应性的祖先将他们的债务与经营情况记录在泥板与纸草卷上,因此我们才得知有这些文化的存在。
同样有勇气的苏格拉底提出一个观点,他担心文字只是披着“真理的外衣”,它们看似永久的特质,会导致人们因此停止寻找真正的知识,而我们都明白丧失这一点意味着人类美德的死亡。苏格拉底从未明白阅读的核心机密:它所释放给大脑的时间,让大脑的思考一次比一次深入。普鲁斯特知道这个秘密,我们也知道。阅读脑最伟大的成就是这份神奇的、看不见的礼物:超越时间去思考。这些在脑内几毫秒建成的结构,形成了我们能力的基础,让我们得以增进知识,思考美德,清晰地表达过去无法表达出的——当这些思想被表达后,又建立了下一个供我们向下深入探索或向上翱翔攀升的平台。

致读者:最后的思考

一本关于人类这一物种如何跳出并超越文本的书,不应该有最后的结局。亲爱的读者们,这结局完全取决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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