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走进深度人生 Deepoo net, deep life.

张维迎:关于“语言腐败”

语言腐败的危害

腐败一词,是当今中国使用频率最高的词汇之一。百度搜索,有关腐败的新闻就有近百万条。腐败的种类五花八门,政治腐败、官员腐败、公司腐败、司法腐败、学术腐败、教育腐败,甚至足球腐败……举不胜举。但有一类更为普遍、其危害性也更为严重的腐败,却并没有受到足够的重视,这就是语言腐败。

所谓语言腐败,是指人们出于经济的、政治的、意识形态的目的,随意改变词汇的含义,甚至赋予它们与原来的意思完全不同的含义,忽悠民众,操纵人心。语言腐败的典型形式是冠恶行以美名,或冠善行以恶名。轰轰烈烈的重庆“打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黑社会”本来指的是有组织的犯罪活动,无论任何社会,打击此类犯罪活动都是正当的,很少人会反对。但我们现在知道,在重庆的所谓“打黑”运动中,“黑社会”可以扣在任何当权者不喜欢的人和企业头上,所以“打黑”变成了“黑打”,变成了侵犯人权和私有财产的政治行为。

事实上,极左的东西之所以能流行,有市场,有人追随,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其中一些人士善于语言腐败。在这方面,“四人帮”可以说达到登峰造极。他们把摧残人性、毁灭文化的行动,说成是“文化大革命”;把政敌说成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把整人说成是“整风”;把不经正当法律程序就剥夺人的自由的监禁称为“劳动教养”;把任何反对他们的人说成是“反革命分子”;把1976年清明节悼念周恩来、发泄对他们不满的民主运动说成是“反革命暴乱”;把含冤而死的人,说成是“自绝于人民”;把闭关锁国说成是“独立自主”,把学习国外的先进技术和文化说成是“崇洋媚外”;如此等等,不胜枚举。

在“四人帮”的词典里,所谓“国家利益”,实际上指的是他们自己的私利;所谓“爱国主义”,指的是对他们小团体的愚忠;所谓“人民”,指的是追随他们的一小族人;所谓“反动势力”,指的是任何对他们不满的人。正因为他们善于语言腐败,他们的倒行逆施才能持续十年之久,而他们的政治语言仍然在影响我们的生活,以致在他们垮台30多年后,他们的阴魂还可以在“唱红打黑”的旗号下复活。

语言腐败这个词并非我的杜撰,它最初是在英国作家乔治·奥维尔于1946年的一篇文章中提出来的,现在已成为政治哲学理论中的经典术语。语言腐败的现象自古有之,但应该说,只是在20世纪之后,特别是希特勒和斯大林之后,才变成社会公害。奥维尔本人的作品《一九八四》为我们提供了许多经典的例子:专门制造假新闻的部门被冠名为“真理部”;监督、逮捕和迫害异己人士的秘密警察被冠名为“友爱部”;发动战争的部门被冠名为“和平部”……真理就是谬误;和平就是战争;无知就是力量。这当然是小说里的事情,但与现实相距也并不远。北朝鲜的国名是“朝鲜民主主义人民共和国”,前东德的国名是“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埃及前总统穆巴拉克领导的执政党叫“民族民主党”,突尼斯前总统本·阿里的执政党叫“宪政民主联盟”。真是令人啼笑皆非!

语言腐败在当今中国已到无以复加的地步。任何一个心智健全的人,只要闭上眼睛想一下,就可以想到许多例子。诸如真理、事实、谣言、道德、民主、法治、自由、人权、宪法、选举、国家利益、爱国主义、改革、宏观调控、现代企业制度、董事会……这些词汇在一定程度都被腐败了,甚至腐败这个词本身也已经腐败了。当某个官员说他是人民的“公仆”时,他实际上可能是说,权力在他手里,你得听他的。以“改革”为例,它的本意是废除计划经济体制、建立市场经济的措施,改革意味着政府要放松对经济的控制,给百姓更多的从事经济活动的自由。但最近几年,一些政府部门却把加强政府对经济的控制、限制商业自由的反改革政策称为“改革”,甚至是“进一步深化改革的措施”。宏观调整本来指的是总量上的放松或抽紧,而我们现在所谓的“宏观调控”经常指的是对经济活动的微观干预,包括准入限制和价格管制。国有控股公司宣称已经建立了“现代企业制度”,而事实上他们的董事会连选择副总经理的权利都没有,何谈现代企业制度?

语言腐败有什么严重后果?至少有三个:

首先,语言腐败严重破坏了语言的交流功能,导致人类智力的退化。人类创造语言,是为了交流,人类的所有进步都建立在语言的这一功能上。为了交流,语言词汇必须有普遍认可的特定含义,语言腐败意味着同一词汇在不同人的心目中有不同的含义,语言变成了文字游戏,使得人与人之间的交流变得困难。

语言腐败使得我们越来越缺乏理性和逻辑思考能力,我们的大脑在萎缩,我们的文章越来越变成口号的堆砌,我们越来越习惯于以权压人或简单顺从,而不是以理服人和平等讨论。比如同一个文件中,以X为主导,以Y为主体,以Z为基础,但谁也说不清楚它们之间是什么关系。我们的文章越来越长,但包含的信息量越来越少。一个工作报告动辄一两万字,还要有人再写出数十万的辅导材料,仍然让人不知所云。这是人类智力和物质资源的双重浪费。全国有数十万高智商的人全职做文字游戏,还有数百万人兼职做文字游戏,生产出不计其数的文字垃圾,不仅污染了人类的心灵,也浪费了宝贵的物质资源,污染了我们的生活环境。

第二,语言腐败导致道德堕落。人类道德的底线是诚实,语言腐败本质上是不诚实。就人类本性而言,说假话比干坏事在道德上更具挑战性。法院判决书经常有“罪犯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这样的话,说明即使一个人敢于做坏事,我们还相信他在事实面前不敢说假话。西方法庭上证人出庭作证,如果对方律师能证明证人是经常说谎的人,他的证词就不会被采纳。以此标准,我们的社会很难找到合格的证人。

美国独立战争期间的思想家托马斯·潘恩(ThomasPaine)在《理性时代》一书中讲道:

“为了人类的幸福,一个人在思想上必须对自己保持忠诚,所谓不忠诚不在于相信或不相信,而在于口称相信自己实在不相信的东西。”

“思想上的谎言在社会里所产生的道德上的损害,是无法计算的,如果我可以这样说的话。当一个人已经腐化而侮辱了他的思想的纯洁,从而宣扬他自己所不相信的东西,他已经准备犯其他任何的罪行。他做宣教师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并且为了获得做这个职业的资格起见,他必须从撒大谎开始。试问我们能否设想还有什么事情比这一个对于道德的破坏更大呢?”

一句话,要让一个说假话脸不红的人干坏事时反倒脸红,实在是太难了,即使不是不可能的。由此来看,我们的官员腐败如此严重,我们的假冒伪劣产品如此之多,我们的社会道德如此堕落,就一点也不奇怪了。成天假话连篇的官员,在接受贿赂和以权谋私方面是不可能有道德约束的。现在的腐败官员被抓起来后,可能会感到后悔,感到运气不好,但在法庭上你很少看到他们有羞耻感。当某些政府官员中语言和行为双重腐败泛滥时,生产假冒伪劣的商人也会很难觉得自己做了亏心事。要让在谎言中接受教育和生活的人有社会公德,实在是难上加难。

潜规则已成为当今社会腐败的重要形式,官员干任何事都得拿回扣已是公开的秘密。而潜规则在我们社会之所以如此盛行,一个重要原因是语言腐败。语言腐败使明规则形同废纸。

第三,语言腐败导致社会走向的高度不确定和不可预测性。语言的一个重要功能是传递社会运行状态的信号,在语言严重腐败的情况下,信号就会严重失真,结果是,当一个社会事实上危机四伏的时候,我们还以为天下太平,对大难临头茫然不知,任何突发事件都可能导致整个体制的突然坍塌。20多年前苏联体制的解体和最近发生的中东巨变,就是非常典型的事例。

中国未来的改革和发展,以及社会稳定,很大程度上依赖于我们能在多大程度上解决语言腐败问题。两千多年前孔子讲:“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反语言腐败就是要正名,恢复语言词汇本来的含义。比如既然称为“人民代表”,应该真正由人民选举产生,选举必须公开透明,必须是竞争性的,必须真正反映选民的意志,而不是被有关部门操纵。如果确实做不到这一点,就应该使用新的词汇,如用“政府官员席位”、“名人席位”、“社团席位”等等取代“人民代表”。

纵观历史,横看中外,语言腐败的程度与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有密切关系。我相信,如果我们能真正执行宪法第三十五条,实行言论自由和出版自由,至少可以消除50%的语言腐败,而这50%是危害最大的,剩下的50%就其危害性而言无足轻重。如果我们能消除这50%的危害最大的语言腐败,就有希望消除80%的官员腐败,我们的政府就会廉洁起来,我们的道德风尚就可以大大改善。

语言腐败导致道德堕落

“改革”这词本身已经腐败了

我们现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大量词汇,基本上都腐败了。甚至我们经常说的“改革”,这词本身已经腐败了。因为我们看到有一些政府部门,它讲的是改革,实际上做的事是反改革

腐败这个词我们都已经非常熟悉,但我们更经常谈的是官员腐败、政治腐败。我认为有一类腐败,它可能比其他的腐败更普遍、更严重。这就是我说的语言腐败。语言腐败是什么含义?简单说就是人们出于政治的或者意识形态的目的,形成一些语言词汇,附加一些不同的含义,甚至是完全相反的含义,然后就可以忽悠听众,达到某一种目的。

举一个简单的例子,好比我们现在知道的“打黑”。黑是什么意思?黑的一般定义就是有组织的犯罪,那么打黑当然我们都会拥护,没人说反对打黑。但是,语言腐败就意味着拿这个词过来之后,赋予了它完全不一样的含义。最后我们发现打黑就可能变成一个消灭异己的力量,自己不喜欢的人,就可以打击他。

语言腐败不是个新现象,从古到今就有。看我们历史上讲的话,看过去的儒家,其实儒家这个概念在传统社会有一定的腐败性。腐败在哪?就是在儒家的概念里塞进了好多法家的东西,王道里塞进去好多霸道。

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例子,就是在汉朝的时候,汉宣帝刘询,他是比较残忍的一个皇帝。他儿子看不惯,给他建议说,陛下持刑太深,应该用儒生,也就是用儒家的稍微比较人性化的一些手段。汉宣帝怎么回答的?汉宣帝说,汉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杂之,奈何纯任德教。就是说我们汉家统治天下,实际上我们用的是霸王道杂之,什么有用就用什么,很实用主义。

当然,语言腐败在过去我觉得可能没有这么严重。到了20世纪之后,变得严重起来了,为什么?20世纪世界上出现了最为集权的一些国家。这些最为集权的国家,它怎么去运行?它就必须借助于语言腐败的手段。好比希特勒,我们知道希特勒的纳粹,纳粹的意思是什么?叫国家社会主义。因为社会主义在人们心目中是一个很好的词,希特勒也借过来,变成一个国家社会主义。但我们都知道希特勒真正干的是什么。另一个我们知道,在苏联,在斯大林的这种集权体制下,语言腐败也是非常严重。

语言腐败这个词不是我提出来的,是1946年英国作家乔治-奥威尔提出来的。他写过一本非常有名的书,这本书就叫《1984》。在这本书里有好多语言腐败的经典例子。好比说这个社会政府专门负责造假新闻,这个部门叫什么部?叫真理部。专门负责秘密警察,负责逮捕人,迫害异己人士的部门叫什么?叫友爱部。专门负责发动战争的部门叫什么?叫和平部。所以你看它的这个词和它实际干的事完全不一样。

这个现象在现实当中也很多。原来的东德,它也是一个专制国家,它叫什么?它叫德意志民主共和国;去年刚刚下台的突尼斯总统阿里,它的执政党叫什么?叫做宪政民主党;埃及穆巴拉克的党叫什么?民族民主党。所以我们就看到,它这个国名和它的实际是完全相反的。而且我们发现很有意思,世界上普遍存在一种专制型的组织,它们特喜欢用民主这样一个名字。

对我们中国来讲,我就觉得语言腐败可以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我们现在日常生活中使用的大量词汇,基本上都腐败了。甚至我们经常说的“改革”,这词本身已经腐败了。因为我们看到有一些政府部门,它讲的是改革,实际上做的事是反改革。这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为什么会发生语言腐败

语言腐败的本质是说,它要捍卫那些本质上没法捍卫的东西,或者它要假装做那些它本身并不想做的事。语言腐败的典型形式就是冠善名以恶行,名字很好听,但是做的东西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会发生语言腐败?语言腐败的本质是说,它要捍卫那些本质上没法捍卫的东西,或者它要假装做那些它本身并不想做的事。这意味着使用语言腐败的这些人和普通大众之间有一种冲突。每一种语言其实都包含着价值判断和道德含义。久而久之在历史当中形成的语言,在人们当中就有一个特定含义。如果你要做另外的事,与人们对是非的判断、价值的判断相反的话,那你没有办法直接去号召人做。所以你一定要借助人们已经形成的这样一些善的语言,来表达你想做的可能是恶的东西。

语言腐败的典型形式就是冠善名以恶行,名字很好听,但是做的东西完全不一样。好比我刚才讲的民主,人类的这种共同价值,我们没有办法直接去否定它,那怎么办?我们就要不断地修改含义。我们知道在文革期间,或者还在更早之前有这种情况。谈民主,那么有人就会说,有资产阶级民主,有无产阶级民主。首先就把民主的含义改掉。什么叫无产阶级民主?无产阶级民主就是对人民民主,对敌人专政,它不专政你,你就是人民。人民和敌人的含义也就完全改变了。

再举一例,好比说革命。因为在我们长期的闹革命过程当中,革命就是褒义词,革命就是好的。所以我们看到在文化大革命期间,甚至在之前,出现这样的情况:凡是我们不喜欢的东西,人和行为,我们都说它反革命,其实意思可能完全相反。我们说革命的含义是推翻一个旧的政权,改朝换代,这就是革命。本来他的行为是革命,但是在我们这变成了反革命,就是因为革命这个词它已经有了特定的含义。那怎么办?就只好去修改它的本质内容。

还有就是说,我们人类判断好多事物,我们没有办法直接亲身经历这些事物。那我们靠什么?靠语言传递。比如我们今天看新闻看报纸,在美国发生什么、欧洲发生什么。我们完全是靠语言给我们传递这种信息。我们很难看到真正的事情是什么。这时候也就给语言腐败提供了一个可能性。语言传递的东西你接受了,但是你看不到真实的现象,所以你就可能相信这些事,所以这种语言腐败就可能了。这个从学术来讲类似于信息不对称,就是他主张的这方知道的事情,我们一般人不知道,不知道之后呢,他就容易来忽悠我们。

语言腐败为什么会发生?我再强调一下,就是语言里面都包含着价值判断,包含着道德判断。没有人敢公开地对这些善的好的行为进行直接地抵制,他就变相地用语言腐败来抵制它。

语言腐败使语言失去交流功能

语言腐败会导致人们的逻辑思维能力,或者理性思考问题的能力大大地退化。在讨论好多问题上,我们经常用口号代替论证,代替分析

语言腐败有什么后果?这是我最关心的问题。有些语言腐败可能后果并不那么严重。但是我要讲,特别是在社会政治方面的语言腐败,它的后果会非常的严重。总的来讲,语言腐败大体有三个严重的后果。

第一个后果就是它使得语言失去了交流的功能。人类为什么需要语言,是要交流,所以我们编了一些词汇。这是马,那是牛,这是羊,那是狗,我们每指一件东西它都有特定含义。当我说我买了两只羊,你就知道我干了什么事。但是语言腐败之后,它就使得语言的这种交流的功能大大地丧失。

现在你看文件越来越厚,但里面包含的信息量越来越少。我们经常在我们开某一次会以后,出个什么文件,然后又组织好多人去辅导。按理说一般有文字阅读能力的人,有知识的人都应该能看明白,但事实上我们没有办法看明白,就因为这文件里包含着好多的词汇,它与它本身的含义是不一样的。

与此相关,语言腐败会导致人们的逻辑思维能力,或者理性思考问题的能力大大地退化。在讨论好多问题上,我们经常用口号代替论证,代替分析。我们现在的这些文件,甚至号称学术性的东西,就是因为语言腐败之后,语言的这种交流功能丧失了,然后使得大家就去喊口号,不进行逻辑论证。

长此以往下去会怎样?会对这个国家这个社会的科学发展带来伤害,特别是人文社会科学。当我们没有理性,没有逻辑分析能力的时候,科学是没有办法进步的,但在这样一种语言腐败严重的情况下,这种能力就慢慢丧失了。

语言腐败导致道德堕落

语言腐败可能是最大的道德堕落。当一个人可以任意说谎时,你不可能再使他在做其他坏事的时候还有什么大的心理障碍。这在我们国家已经太普遍,不光政府官员,几乎每一个人,包括学术界

第二个方面我觉得可能更为严重,就是语言腐败导致道德堕落。道德是什么?道德其实是一种人的行为规范。道德的底线是什么?诚实,就是我们说真话,这是一个基本的道德要求。语言腐败是什么?语言腐败就是不诚实,实际上就是说假话。

当人们养成说假话的习惯之后,人们的道德底线其实就没有了。为什么这么讲?这可能有一些心理学的原因,我本人没有能力完全回答这个问题。但我在思考这个问题。就是说人们说假话时,他受到的心理挑战,可能比人们干坏事时还要大。为什么这么讲?我们看到法庭上说某某犯罪,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那是什么意思?就是这个人敢干坏事,但是他居然不敢不承认他干了坏事,就是说我们仍然会相信他说的是真的。

在西方法律有这样一个规则,一个证人出庭作证,他可能指控了嫌疑犯什么事,如果对方的律师能够证明这个证人是经常说谎的,他的证词就没有用了。如果我们国家要按这个标准的话,我们找不出几个证人来,几乎每一个证人你都可以证明他过去说过谎。

说谎,或者说语言腐败,它解除了人的道德约束。美国独立战争时期的思想家托马斯-潘恩有这样一段话,他说为了人类的幸福,一个人在思想上必须对自己保持忠诚。所谓不忠诚不在于相信还是不相信,而在于口称相信自己实际上并不相信的东西。他说思想上的谎言在社会里所产生的道德伤害是无法计算的。当一个人已经腐化到侮辱他思想的纯净,从而宣传他自己根本不相信的东西的时候,他已经做好了干任何坏事的准备。

所以说语言腐败可能是最大的道德堕落。当一个人可以任意说谎时,你不可能再使他在做其他坏事的时候还有什么大的心理障碍。这在我们国家已经太普遍,不光政府官员,几乎每一个人,包括学术界。

我举一个例子,我们好多学生要出国申请留学,就请老师给写推荐信。本来推荐信应该只有这个老师对这个学生比较了解,而且他要说的是真话,这个学生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但我们看我们中国的推荐信,不认识的人只要找一个关系,说谁谁谁的孩子,要出国你给写一个推荐信,那好多老师就给他写了。我们没有觉得这是一个道德问题。

其实这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道德问题,就是说我们经常在撒谎。当老师经常这样做的时候,那我们有什么资格教育我们的学生要诚实守信?而且当这样的一个学生找过这样的老师,他知道老师帮他说了一大堆跟实际不符的好话的时候,他内心是不是对老师有真正的尊重?我想是没有的,在表面上可能是非常感谢,但在内心他并没有尊重。

比如大家认识的某一个人现在变成一个贪污犯,被抓起来了,好多人对他是同情的。在他原来这些朋友里他没有觉得有什么丢人的,他只是觉得他运气不太好。大家都觉得他怎么这么倒霉,被抓起来了,没有任何道德的谴责。还有普通老百姓,像几个月前的小悦悦事件,在广州发生的,那么多人路过之后熟视无睹,为什么?大家都冷漠了。这个社会由语言腐败导致的一系列的道德堕落非常得严重。

中国要真正解决道德堕落问题,反语言腐败是一个非常重要的方面。大家基本上不说假话的时候,我们才真正有了一个道德的底线,然后我们才可能完成我们其他方面的社会治理。

我们中国还有一个问题,就是潜规则特别盛行。为什么潜规则盛行?当你语言腐败严重的时候,所有明的规则大家都知道那已经是废纸,只是说给人听的。我们实际的行为一定是按照潜规则来做。纸上说的东西,我们知道它不代表真实要做的东西,反过来,真实想做的东西,我们并不在纸上说。这就形成了潜规则大量的盛行。潜规则本身也可以说是社会道德堕落的一个重要方面。

语言腐败使体制高度不可测

语言腐败使得社会当中存在的问题矛盾,我们平时是熟视无睹的。这些问题一旦暴露之后,我们已经来不及收拾它了。本来矛盾重重了,我们还觉得莺歌燕舞

第三个语言腐败的严重后果是什么?就是它使这个体制变得高度的不可预测。为什么?语言本身有一个信号的功能,你这人病了,那就表明你身体里面紊乱了,出问题了,那我们就去治它。但是如果病这个词本身被腐败以后,我们身体病了,你并不认为自己身体有毛病。语言腐败就类似我们一个人的神经系统已经不能敏感地反映出他实际存在的问题。好比说你有病了,头也不发烧,哪儿都看不出来,就是类似一种亚健康的状态。在这个情况下,可能这人突然之间他就死了。因为他原来有病我们并不知道。

制度也是这样,语言腐败使得社会当中存在的问题矛盾,我们平时是熟视无睹的。这些问题一旦暴露之后,我们已经来不及收拾它了。本来矛盾重重了,我们还觉得莺歌燕舞。

这有好多的例子。你看突尼斯,它就是一个小商贩的一个事件,导致了整个政权的垮台。再往前,像20年前,苏东发生的事情,齐奥塞斯库从大家喊他万岁到喊打倒他,就是几秒钟的时间。所以这个体制的不可预测性,我觉得是非常危险的。如果它不可预测,任何事情,任何一个小的事件都可能导致整个体制的坍塌、崩溃。

我想我们必须认识到,语言腐败的三个后果,对中国未来是非常重要的。但语言腐败有没有一点积极的作用?在一种特定的情况下,人们为了往前走,有时候也得用一点语言腐败。

举一个例子,我们在80年代的时候,我们提出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知识分子就是知识分子,工人阶级就是工人阶级,但我们为什么要这么讲呢?因为在经过十年文革之后,人们脑子里就是,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知识分子是臭老九。政府想了好多办法要改善知识分子的待遇,要对知识分子进行公平的对待。阻力很大,怎么办?我们就修改定义,说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既然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知识分子就不是臭老九了,就变成领导阶级了,因为我们国家工人阶级是领导阶级。就是说语言腐败也有一定的作用。

但是长期来讲,任何语言腐败,导致的其实都是负面的后果,越到最后我们越没有办法自圆其说。

消灭一半语言腐败可消除80%官员腐败

如果我们能够消灭掉一半的语言腐败,这一半可能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语言腐败,那我们讲的官员腐败,我估计80%都可以消除

语言腐败不能完全消灭,全世界都有语言腐败,我要强调一下美国。像美国政府在去年它要多发票子的时候,它不会说多发票子,它叫什么?量化宽松政策。这就是语言腐败。量化宽松政策其实就是印票子。

最后,我特别想讲的就是,我们怎么更正这个语言腐败?孔子早就讲了,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们能不能解决语言腐败问题,其实涉及到我们能不能真正走一条对中华民族有利的正确的道路。怎么解决问题?解决语言腐败可能需要有一个思想市场。在这个前提下,好多语言腐败其实就可以得到纠正。

如果我们能够消灭掉一半的语言腐败,这一半可能是最重要的一部分语言腐败,那我们讲的官员腐败,我估计80%都可以消除。然后我们道德的建设就会逐步跟上来。当我们发现我们都是真诚的,当我们的官员不胡言乱语的时候,那我相信,我们的企业界,他的行为都会有一些改变。


评论

发表回复

您的邮箱地址不会被公开。 必填项已用 * 标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