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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马《奥德赛》

      “史诗系列”:

  特洛伊城下刀枪飞舞,人仰马翻;《伊利亚特》在礼葬的悲哀和血一般浓烈的酒汤中收掩起迟重、沉凝的诗篇。
  然而,战争没有结束,人死人亡的局面没有终结。雅马宗女王彭塞茜蕾娅率军帮援(伊利昂),被阿基琉斯战杀,同样的命运也降落在埃西依丕亚首领、黎明女神厄娥斯之子门冬的头顶。阿基琉斯攻入特洛伊城里,被普里阿摩斯之子帕里斯箭杀在斯开亚门边。埃阿斯背回战友的尸体,俄底修斯挡住追兵的杀砍(《埃西俄丕亚》)。俄底修斯得获阿基琉斯的销甲,埃阿斯于疯迷中自杀身亡。厄培俄斯建造了木马;俄底修斯化装入城,同海伦密谋夺城的计划。阿开亚人佯装撤兵,登船返航(《小伊利亚特》)。特洛伊人满腹狐疑,但最终搬入木马;西农点火为号,阿开亚人回兵进击,和冲出木马的勇士里应外合,攻占了伊利昂。墨奈劳斯带回海伦,俄底修斯杀了赫克托耳的爱子阿斯图阿那克斯,阿基琉斯之子尼俄普托勒摩斯带走了赫克托耳之妻安德罗玛开。阿开亚人放火烧城(《特洛伊失陷》)。其后,阿林门农和墨奈劳斯就回归路线发生争执,俄伊琉斯之子埃阿斯(小埃阿斯)死于风暴之中。墨奈劳斯途抵埃及;阿伽门农回返慕凯奈,被害致死;俄瑞斯忒斯替父报仇,杀了母亲和埃吉索斯。墨奈劳斯偕领海伦,归返斯巴达(《回归》)。
       《奥德赛》上承回归,下接《忒勒格尼亚》,共二十四卷,12110行,其创作或编制年代略迟于《伊利亚特》,可能在公元前720-670年间。全书内容大致可划作四大部分,即(一)忒勒马科斯的出访(一至四卷),(二)俄底修斯的回归(五至八卷以及第十三卷1-187行),(三)漫游(九至十二卷),(四)俄底修斯在伊萨卡(第十三卷187至第二十四卷548行)。

         关于荷马史诗中的地理名称

       荷马史诗中多人名,也多地名。一般认为,史诗中提及的地名至少可分如下几类。(一)确有其地者,如雅典、斯巴达、科林斯、普索、波伊俄提亚、克里特、埃及,等等。许多名称古今拼法和读音不同。这是地名中的一大类。(二)经考古发现证明确有其地者,如特洛伊、慕凯奈(即麦锡尼)、提仑斯等。有些地名,虽然未经考古发现证实,但作者显然是把它们当做真实地名来对待的——换言之,它们亦可能是历史上曾经有过、以后随着所指地点的消失而逐渐消亡的地理名称。(三)实无其地,纯系出于虚构或可能出于虚构者。此类名称主要出现在《奥德赛》里,集中体现在对俄底修斯回归途经的某些地名(或虚构的地名)的称呼上,包括埃阿亚和莱斯特鲁戈尼亚等。(四)实无其地,但已经神话”创造”并得到普遍认可者。此类地名(或名称)包括死神统治的冥府,折磨英雄们的唐塔洛斯和环绕大地的俄开阿诺斯等。荷马是诗人,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地理学家。诗人,尤其是传奇史诗《奥德赛》的作者,出于增加浪漫性、朦胧性和趣味性的需要,完全可以编造或沿用已有史诗中的假名。诗人可用假名喻指实地,其功用一则可浓添诗意,保持远古的朦胧,二则可避免由于对实地缺乏翔实的了解而导致的描写上的失真。长期以来,学者们根据原文提供的线索(远不是明确系统的),对某些疑难地名进行了考证研究,得出了一些具有参考价值,但不是”定说”的结论。比如,有人认为吃食落拓枣的部民们生活在利比亚沿岸(荷马知道利比亚,但故意不用这个词),波鲁菲摩斯和库克洛佩斯们生活在西西里,法伊阿基亚人活动在今天的科耳夫(korfu或korkyre)一带,等等。
       在荷马史诗里,伊萨卡(lthaka,ithake,)是俄底修斯的故乡,《奥德赛》对它有过较多的描述。伊萨卡是个”阳光灿烂”的地方,岛上有一座大山,名奈里托斯(或奈里同),周围另有一些岛屿,即杜利基昂、萨墨和扎昆索斯;伊萨卡位于群岛的西端(9·21-27)。那是个”山石嶙峋的(kranae)的去处(1·247),并非”跑马的平野”,但牧草丰肥,水源充足,盛产谷物和葡萄(13·242-247)。此外,岛上有泉溪(17·205-211),还有山脚边的港湾(1·184)。传统观点认为,伊萨卡即今天的西阿基(thiaki),萨墨即今天的开法勒尼亚(kephallenia),杜利基昂则可能是今天的马克里(markri)。较新的观点认为,伊萨卡是今天的琉卡斯(leukas),杜利基昂是今天的开法勒尼亚,萨墨是今天的西阿基。至于扎昆索斯的位置学术界几乎已有定论,那就是今天的赞忒(zante)。

         房 屋

       在荷马史诗里,大户人家的房前一般有一堵围墙(herkos),墙内是个院落,院内设有祭坛。房内最重要的建筑或部分是megaroo,即”厅”或”厅堂”。人们在厅堂里吃喝、交谈、欣赏诗诵,甚至洗澡和炊调。俄底修斯家中的厅堂应该十分宽敞,不然就容不下一百单八个求婚人的胡来。厅堂一般照明不佳,可能没有窗口,只有一个出烟的口道。厅中一般有个火炉或火盆(eschare),既可照明,又可取暖,还可烧烤食物。eschare是家庭的”灵魂”,誓证者常可提及火盆和宙斯的名字,以示信用和庄重(《奥德赛》14·159)。厅前有个门廊或门厅(aithousa),可供来访的客人寝宿(《奥德赛》3·399)。
     房居的另一个组成部分是房间(thalamoi),包括寝室和储藏室等。在《奥德赛》第十九卷里,忒勒马科斯将武器从megaron搬往一个thalamos(17)。裴奈罗珮的thalamos显然在”楼上”或高于底层部分的空间(《奥德赛》19·53)。俄底修斯和裴奈罗珮的睡房也叫thalamos——(《奥德赛》23·192)。此外,房居还包括走廊(laure)、房柱(kiones)、中梁(melathron)、门槛(oudos)和边门(orsothure)等。

       食 物

       英雄们的职业是战斗(包括掠劫),他们的吃喝是和战斗一样火烈的烤肉和美酒。当俄底修斯一行抵达阿基琉斯的营棚时,主人用以待客的是现成的羊肉和猪肉(《伊利亚特》9·205-214)。畜肉是”神抵钟爱的王者们的食餐”(《奥德赛》3·480)。当然,美味的烤肉一般出现在聚会、庆祭和待客等场合;荷马承认,凡人常用的食物是面包(或面食),常喝的饮料是用葡萄酿制的水酒。在《奥德赛》里,小麦和大麦是人的”精髓”,或保命的食粮(20·108)。当忒勒马科斯动身前往普洛斯之际,他所搬运上船的不是大块的猪肉或牛肉,而是面食和饮酒(《奥德赛》2·349-355)。史诗中的人物也食鱼和猎捕的野味。
       史诗中的凡人还饮用一种点心般的食物,用酒(普拉姆尼亚美酒)调和奶酪、大麦和蜂蜜制成(《伊利亚特》11·638-639),《奥德赛》10·234-235)。荷马史诗中不曾提及具体的蔬菜,但却枚举了一些水果,有葡萄、梨、苹果、无花果和石榴等。荷马没有提及制作橄榄油的过程。橄榄油一般用于浴后涂抹;照明多用火把。即使在王公贵族之家,似乎也没有专职的厨师;英雄们或主人们一般和伴从或下手们一起整治食餐。不死的神抵们进用上天的仙食和奈克塔耳(一种饮料),不吃人间的食物(《伊利亚特》5·341-342)。

       婚 姻

       荷马史诗中描述的婚娶场面是隆重而热烈的。阿基琉斯的战盾上铸有庆婚和欢宴的情景。新娘被领出家居,火炬闪着光芒,人们载歌载舞,伴随着阿洛斯和竖琴的声响。当忒勒马科斯来到斯巴达王者的家中,墨奈劳斯正大办宴席,酬贺儿子娶亲,女儿出嫁。厅堂里歌声笑语,宾朋如云,好一番喜庆的景象(《奥德赛》4·1-19)。
       一般说来,娶亲前,男方或新郎要给新娘的父亲致送一份丰足的财礼或聘礼[注](hedna,参考《伊利亚特》16·178,190;《奥德赛》11·281-282等处),但也有相反的情况,即由女方的父亲拿出一份陪嫁(《伊利亚特》22·50-51,《奥德赛》2·131-132)。前一种做法可能更为古老,包含买卖的意思,[注]而后一种习俗是公元前五世纪后相当盛行的做法。《伊利亚特》中亦有以劳务或”战力”代替财礼,聘定新娘的例子(13·366)。当赫法伊斯托斯发现妻子和阿瑞斯通奸后,设计擒获她俩,扬言除非她父亲退回全部财礼,否则不予释放(《奥德赛》8·317-319)。诚然,此事发生在神明身上,但荷马可能套用了凡间处理类似案例的解决办法。

       贸 易

       荷马史诗中的人物知晓埃及,知晓腓尼基并欣赏腓尼基人船贩的商品。墨奈劳斯和海伦曾接受埃及贵族的赠送(《奥德赛》4·128-133),墨奈劳斯还曾经受西冬王者馈送的兑缸(4·615-618)。腓尼基人是航海和贸易的行家。他们曾行船欧迈俄斯的故乡,做了一年生意后,装货上船,带走欧迈俄斯,连同一名女仆(《奥德赛》15·403-84)。俄底修斯也曾(虚构)搭乘一条腓尼基海船,逃离克里特(《奥德赛》5·272278)。考古发现证明,在公元前十四至十二世纪,慕凯奈王国同包括腓尼基在内的地中海沿岸国家,有着相当频繁的贸易往来。
       当时的贸易主要通过以货易货的方式进行。希腊军士曾用青铜、铁、皮张、牛和奴隶换取莱姆诺斯葡萄酒(《伊利亚特》7·472-475)。此外,在荷马史诗里,牛有时似乎是一种具有固定兑换价值的”特殊商品”。在《伊利亚特》第六卷里,作者认为格劳科斯做了件蠢事,因他用一套金甲换回一副铜甲,前者值得一百头牛的换价,而后者只有九头牛的价值(235-236)。莱耳忒斯用二十头牛换得欧鲁克蕾娅(《奥德赛》1·31)。
       奴隶买卖在当时无疑十分盛行,上文提及的欧迈俄斯的遭遇便是一例。《奥德赛》中几次提及从事海盗和奴隶买卖的塔菲亚人(14·452,15·427,16·426),可惜我们已无法查清他们的”来龙去脉”。塔菲亚人也从事正常的商业活动,”用闪亮的灰铁,换取青铜”(《奥德赛》1·184)。

       关于荷马史诗本的形成、校订和流传

       一般认为,荷马生活在公元前八世纪(至前七世纪初)。荷马是个吟诵诗人(aoidoo),凭心记口诵讲说世代相传的故事。慕凯奈(麦锡尼)文字(linearb)随着多利斯人的入侵”丢失”,新的腓尼基字母在公元前八世纪方始在希腊人居住的地域缓缓流传。荷马是否掌握文字?这是个颇难回答的问题,其原因主要是因为资料的匮缺。尽管荷马本人可能通过某种形式(包括由他口诵,别人笔记)记下他的史诗,尽管荷马的弟子(homeridae)中可能有人笔录下先祖的作品,我们却无法断定在公元前八至七世纪中叶是否已有成文的荷马史诗。
       据传雅典当政者(或独裁者)裴西斯特拉托斯(约公元前600-527年)最先把荷马史诗整理成文,或根据已有的极不规范的文本校编成文。据一篇作于公元前四世纪的柏拉图”对话”记载,希帕耳科斯是把(成文的)荷马史诗带人阿提开的第一人。[注]生活在公元前三世纪的文人赫瑞阿斯(hereas)曾指责裴西斯特拉托斯私增诗行(即《奥德赛》11·431),用以赞美雅典英雄塞修斯。[注]古时亦有人怀疑索隆或裴西斯特拉托斯在《伊利亚特》第二卷里私添了第558行,为雅典人增光。雅典文本(或裴西斯特拉托斯文本)是”泛雅典赛会”(panathenaea)采用的标准文本。在公元前四世纪,柏拉图和亚里斯多德大量引用了荷马的诗句,有些文字和当今文本中的诗行出入颇大。
       至公元前三世纪,即所谓的亚历山大时代,希腊社会上流传的大致有如下四种文本:(一)传抄较为严谨,受到普遍接受的文本,(二)种类较多的地域或”邦域”文本,(三)某些由个人校订珍藏的文本,(四)吟游诗人们(rhapsoidoi)自改自用和自存的文本。在所有这几类文本的基础上,主要可能是借用上述第一类抄本,厄菲索斯的泽诺多托斯(zenodotos)整理、修订和校改出荷马史诗,即《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规范本。拜占庭的阿里斯托芬奈斯(aristophanes)和萨摩斯拉凯的阿里斯塔耳科斯(aristarchos)等亚历山大学者亦做了大量的工作,对荷马史诗的定型和评注做出了贡献。给荷马史诗分卷(各二十四卷)亦是亚历山大学者的功绩。一般认为,经亚历山大学者校审鉴定的荷马史诗是近代《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直接前身。他们的部分注释和评论主要通过下述两种途径传益后世:(一)十二世纪时塞萨洛尼卡主教欧斯塔修斯(eustathius)对荷马史诗的评论,其中录用了他们的论述,(二)经院哲学家们的引述,写于莎草纸页边,和抄本一起留存。
       venetusmarcianusa是现存最早的《伊利亚特》抄本,成文于公元十世纪;现存最早的《奥德赛》全本是劳仑提亚努斯(laurentianus),成文于公元十或十一世纪。另有许多长短不一的荷马史诗片断传世,有的可能成文于公元前三世纪。

第一卷

告诉我,缪斯,那位聪颖敏睿的凡人的经历,在攻破神圣的特洛伊城堡后,浪迹四方。他见过许多种族的城国,领略了他们的见识,心忍着许多痛苦,挣扎在浩森的大洋,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使伙伴们得以还乡。但即便如此,他却救不下那些朋伴,虽然尽了力量:他们死于自己的愚莽,他们的肆狂,这帮笨蛋,居然吞食赫利俄斯的牧牛,被日神夺走了还家的时光。开始吧,女神,宙斯的女儿,请你随便从哪里开讲。

那时,所有其他壮勇,那些躲过了灭顶之灾的人们,都已逃离战场和海浪,尽数还乡,只有此君一人,怀着思妻的念头,回家的愿望,被卡鲁普索拘留在深旷的岩洞,雍雅的女仙,女神中的佼杰,意欲把他招做夫郎。随着季节的移逝,转来了让他还乡伊萨卡的岁月,神明编织的时光,但即使如此,他却仍将遭受磨难,哪怕回到亲朋身旁。神们全都怜悯他的处境,惟有波塞冬例外,仍然盛怒不息,对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直到他返回自己的家邦。

但现在,波塞冬已去造访远方的埃西俄丕亚族民——埃西俄丕亚人,居家最僻远的凡生,分作两部,一部栖居日落之地,另一部在呼裴里昂升起的地方——接受公牛和公羊的牲祭,坐着享受盛宴的愉畅。与此同时,其他俄林波斯从神全都汇聚宙斯的厅堂。神和人的父亲首先发话,心中想着雍贵的埃吉索斯,死在俄瑞逝忒斯手下,阿伽门农声名远扬的儿郎。心中想着此人,宙斯开口发话,对不死的神明说道:

“可耻啊——我说!凡人责怪我等众神,说我们给了他们苦难,然而事实却并非这样:他们以自己的粗莽,逾越既定的规限,替自己招致悲伤,一如不久前埃吉索斯的作为,越出既定的规限,姘居阿特柔斯之子婚娶的妻房,将他杀死,在他返家之时,尽管埃吉索斯知晓此事会招来突暴的祸殃——我们曾明告于他,派出赫耳墨斯,眼睛雪亮的阿耳吉丰忒斯,叫他不要杀人,也不要强占他的妻房:俄瑞斯忒斯会报仇雪恨,为阿特桑斯之子,一经长大成人,思盼回返故乡。赫耳墨斯曾如此告说,但尽管心怀善意,却不能使埃吉索斯回头;现在,此人已付出昂贵的代价。”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克罗诺斯之子,我的父亲,最高贵的王者,埃吉索斯确实祸咎自取,活该被杀,任何重蹈覆辙的凡人,都该遭受此般下场。然而,我的心灵正为聪颖的俄底修斯煎痛,可怜的人,至今远离亲朋,承受悲愁的折磨,陷身水浪拥围的海岛,大洋的脐眼,一位女神的家园,一个林木葱郁的地方。她是歹毒的阿特拉斯的女儿,其父知晓洋流的每一处深底,撑顶着粗浑的长柱,隔连着天空和大地。正是他的女儿滞留了那个愁容满面的不幸之人,总用甜柔、赞褒的言词迷蒙他的心肠,使之忘却伊萨卡,但俄底修斯一心企望眺见家乡的炊烟,盼愿死亡。然而你,俄林波斯大神,你却不曾把他放在心上。难道俄底修斯不曾愉悦你的心房,在阿耳吉维人的船边,宽阔的特洛伊平野?为何如此无情,对他狠酷这般?”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开口答道:”这是什么话,我的孩子,崩出了你的齿隙?我怎会忘怀神一样的俄底修斯?论心智,凡生中无人可及;论敬祭,对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他比谁都慷慨大方。只因环拥大地的波塞冬中阻,出于对捅瞎库克洛普斯眼睛的难以消泄的仇怨——神样的波鲁菲摩斯为大无比,库克洛佩斯中他最豪强。他母亲是仙女苏莎,福耳库斯的女儿,前者制统着苍贫的[注]大海——此女曾在深旷的岩洞里和波塞冬睡躺寻欢。出于这个缘故,裂地之神波塞冬虽然不曾把他杀倒,但却梗阻了他还乡的企愿。这样吧,让我等在此的众神谋划他的回归,使他得返故乡。波塞冬要平息怨愤;面对不死的众神,连手的营垒,此君孤身一个,绝难有所作为。”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克罗诺斯之子,我们的父亲,最高贵的王者,倘若此事确能欢悦幸福的神祗,让精多谋略的俄底修斯回归,那么,让我们派出赫耳墨斯,导者,斩杀阿耳戈斯的神明,前往海岛俄古吉亚,以便尽快传送此番不受挫阻的谕言,对长发秀美的女仙,让心志刚强的俄底修斯起程,返回故乡。我这就动身伊萨卡,以便催励他的儿子,鼓起他的信心,召聚长发的阿开亚人集会,对所有的追求者发话,后者正没日没夜地屠宰步履蹒跚的弯角壮牛,杀倒拱挤的肥羊。我将送他前往斯巴达和多沙的普洛斯,询问心爱的父亲回归的信息,抑或能听到些什么,由此争获良好的名声,在凡人中间。”

言罢,女神系上精美的条鞋,在自己的脚面,黄金做就,永不败坏——穿着它,女神跨涉苍海和无垠的陆基,像疾风一样轻快。然后,她操起一杆粗重的铜矛,顶着锋快的铜尖,粗长、硕大、沉重,用以荡扫地面上战斗的群伍,强力大神的女儿怒目以对的军阵,从俄林波斯峰巅直冲而下,落脚伊萨卡大地,俄底修斯的门前,庭院的槛条边,手握铜矛,化作一位外邦人的形貌,门忒斯,塔菲亚人的头儿。她看到那帮高傲的求婚人,此刻正坐在门前,被他们剥宰的牛皮上,就着棋盘,欢悦他们的心房。信使及勤勉的伴从们忙碌在他们近旁,有的正在兑缸里调和酒和清水,有的则用多孔的海绵擦拭桌面,搁置就绪,另一些人切下成堆的肉食,大份排放。

神样的忒勒马科斯最先见到雅典娜,远在别人之前,王子坐在求婚者之中,心里悲苦难言,幻想着高贵的父亲,回归家园,杀散求婚的人们,使其奔窜在宫居里面,夺回属于他的权势,拥占自己的家产。他幻想着这些,坐在求婚人里面,眼见雅典娜到来,急步走向庭前,心中烦愤不平——竟让生客长时间地站等门外。他站在女神身边,握住她的右手,接过铜矛,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开口说道:”欢迎你,陌生人!你将作为客人,接受我们的礼待;吃吧,吃过以后,你可告知我们,说出你的需愿。”

言罢,他引路先行,帕拉丝·雅典娜紧随在后面。当走入高大的房居,忒勒马科斯放妥手握的枪矛,倚置在高耸的壁柱下,油亮的木架里,站挺着众多的投枪,心志刚强的俄底修斯的器械。忒勒马科斯引她入座,铺着亚麻的椅垫,一张皇丽、精工制作的靠椅,前面放着一个脚凳。接着,他替自己拉过一把拼色的座椅,离着众人,那帮求婚者们——生怕来客被喧嚣之声惊扰,面对肆无忌惮的人们,失去进食的胃口——以便询问失离的亲人,父亲的下落。一名女仆提来绚美的金罐,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他们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滑的食桌,放在他们身旁。一位端庄的家仆送来面包,供他们食用,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与此同时,一位切割者端起堆着各种肉食的大盘,放在他们面前,摆上金质的饮具,一位言使往返穿梭,注酒入杯。

其时,高傲的求婚者们全都走进屋内,在靠椅和凳椅上依次就座,信使们倒出清水,淋洗各位的双手,女仆们送来面包,满满地装在篮子里,年轻人倒出醇酒,注满兑缸,供他们饮用。食客们伸出手来,抓起眼前的佳肴。当满足了吃喝的欲望,求婚者们兴趣旁移,转移到歌舞上来——歌舞,盛宴的佳伴。信使将一把做工精美的竖琴放入菲弥俄斯手中,后者无奈求婚人的逼迫,开口唱诵。他拨动琴弦,诵说动听的诗段。忒勒马科斯开口说话,贴近灰眼睛雅典娜的头边,谨防别人听见:”对我的告语,亲爱的陌生人,你可会怨恨愤烦?这帮人痴迷于眼前的享乐,竖琴和歌曲,随手拈取,无需偿付,吞食别人的财产——物主已是一堆白骨,在阴雨中霉烂,不是弃置在陆架上,便是冲滚在海浪里。倘若他们见他回来,回返伊萨卡地面,那么,他们的全部祈祷将是企望能有更迅捷的快腿,而不是成为拥有更多黄金和衣服的富贵。可惜,他已死了,死于凄惨的命运——对于我们,世上已不存在慰藉,哪怕有人告诉我们,说他将会回返故里。他的返家之日已被碎荡破毁。来吧,告诉我你的情况,要准确地回答。你是谁,你的父亲是谁?来自哪个城市,双亲在哪里?乘坐何样的海船到来?水手们如何把你送到此地,而他们又自称来自何方?我想你不可能徒步行走,来到这个国邦。此外,还请告诉我,真实地告诉我,让我了解这一点。你是首次来访,还是本来就是家父的朋友,来自异国它乡?许多其他宾朋也曾来过我家,家父亦经常外出造访。”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好吧,我会准确不误地回话,把一切告答。我乃门忒斯,聪颖的安基阿洛斯的儿子。我统治着塔菲亚人,欢爱船桨的族邦。现在,正如你已看见,我来到此地,带着海船和伴友,踏破酒蓝色的洋面,前往忒墨塞,人操异乡方言的邦域,载着闪亮的灰铁,换取青铜。我的海船停驻乡间,远离城区,在雷斯荣港湾,林木繁茂的内昂山边。令尊和我乃世交的朋友,可以追溯到久远的年代——如果愿意,你可去问问莱耳忒斯,年迈的斗士。人们说,此人现已不来城市,栖居在他的庄园,生活孤独凄惨,仅由一名老妇伺候,给他一些饮食,每当疲乏折揉他的身骨,苦作在坡地上的葡萄园。现在,我来到此地,只因听说他,你的父亲,已回返乡园。看来是我错了,神明滞阻了他的回归。卓著的俄底修斯并不曾倒死陆野,而是活在某个地方,禁滞在苍森的大海,一座水浪扑击的海岛,受制于野蛮人的束管,一帮粗莽的汉子,阻止他的回返,违背他的意愿。现在,容我告你一番预言,神们把它输人我的心田;我想这会成为现实,虽然我不是先知,亦不能准确释辨飞鸟的踪迹。他将不会长久远离亲爱的故土,哪怕阻止他的禁链像铁一般实坚;他会设法回程,因为他是个足智多谋的壮汉。来吧,告诉我你的情况,要准确地回答。你可是俄底修斯之子,长得牛高马大?你的头脸和英武的眼睛,在我看来,和他的出奇的相像——我们曾经常见面,在他出征特洛伊之前,惜同其他军友,阿开亚人中最好的壮汉,乘坐深旷的海船。从那以后,我便再也不曾见他,他也不曾和我见面。”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好吧,陌生人,我会准确不误地回话,把一切告答。是的,母亲说我是他的儿子,但我自己却说不上来;谁也不能确切知晓他的亲爹。哦,但愿我是个幸运者的儿男,他能扛着年迈的皱纹,看守自己的房产!但我却是此人的儿子,既然你有话问我——父亲命运险厄,凡人中谁也不及他多难!”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神祗属意于你的家族,让它千古留芳——瞧瞧裴奈罗珮的后代,像你这样的儿男。来吧,告诉我此番情况,回答要真实确切。此乃何样宴席,何种聚会?此宴与你何干?是庆典,还是婚娶?我敢断定,这不是自带饮食的聚餐。瞧他们那骄横的模样,胡嚼蛮咬,作孽在整座厅殿!目睹此番羞人的情景,置身他们之中,正经之人能不怒满胸膛!”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既然你问及这些,我的客人,那就容我答来。从前,这所家居很可能繁荣兴旺,不受别人讥辱,在某个男人生活在此的时节。但现在,神们居心险恶,决意引发别的结局,把他弄得无影无踪,此般处理,凡人中有谁受过,除他以外?!我将不会如此悲痛,为了他的死难,倘若他阵亡在自己的伙伴群中,在特洛伊人的土地,或牺牲在朋友的怀里,经历过那场战杀——这样,阿开亚全军,所有的兵壮,将给他堆垒坟茔,使他替自己,也为儿子,争得传世的英名,巨大的荣光。但现在,凶横的风暴已把他席卷,死得不光不彩,没踪没影,无声无息,使我承受痛苦和悲哀。然而,我的悲痛眼下已不仅仅是为了他的死难,神们还使我遭受别的愁煎。外岛上所有的豪强,有权有势的户头,来自杜利基昂、萨墨和林木繁茂的扎昆索斯,连同本地的望族,山石嶙峋的伊萨卡的王贵,全都在追求我的母亲,败毁我的家院。母亲既不拒绝可恨的婚姻,也无力结束这场纷乱;这帮人挥霍我的家产,吞糜我的所有,用不了多久,还会把我撕裂!”

听罢这番话,帕拉丝·雅典娜怒不可遏,答道:”真是无耻之极!眼下,你可真是需要失离的俄底修斯,要得火急——他会痛打这帮求婚者,无耻的东西。但愿他现时出现,站在房居的外门边,头戴战盔,手握枪矛一对,一如我首次见他的模样,在我们家里,喝着美酒,享受盛宴的甜香。他从厄夫瑞过来,别了伊洛斯,墨耳墨罗斯的儿男,乘坐快船——俄底修斯前往该地,寻求杀人的毒物,以便涂抹羽箭的铜镞,但伊洛斯丁点不给,出于对长生不老的神明的惧畏,幸好家父酷爱令尊,使他得以如愿。但愿俄底修斯,如此人杰,出现在求婚人面前:他们全都将找见死的暴捷,婚姻的悲伤!然而,这一切都躺等在神的膝头:他能否,是的,可否回乡报仇,在自己的家院。现在,我要你开动脑筋,想个办法,把求婚者们赶出厅殿。听着,认真听取我的嘱告,按我说的做。明天,你应召聚阿开亚壮士集会,当众宣告你的主张,让神明作证。要求婚者们就此散伙,各回家门,至于你母亲,倘若心灵驱她再嫁,那就让她回见有权有势的父亲,回返他的宫中,他们会替她张罗,准备丰厚的财礼,嫁出一位爱女应有的陪送。现在,我将给你明智的劝告,希望你好生听着。整备一条最好的海船,带配二十枝划桨,出海探问音讯,你那长期失离的父亲,兴许能碰上某人,告你得之于宙斯的信息——对我等生民,它比谁都善传信讯。先去普洛斯,询问卓著的奈斯托耳,而后前往斯巴达,面见棕发的墨奈劳斯,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中,他最后回归。这样,倘若听说父亲仍然活着,正在返家途中,你仍需等盼一年,尽管已历经艰辛。但是,如果听说他已死了,不再存活,那么,你可启程返航,归返心爱的故乡,堆筑坟茔,举办隆重的牲祭,浩大的场面,合适的规模,然后嫁出母亲,给另一位丈夫。当办完这些,处理得妥妥帖帖,你应认真思考,在你的心里魂里,想出一个办法,除杀家居里的求婚人,用谋诈,或通过公开的拼战。不要再抱住儿时的一切,你已不是小孩。难道你不曾听说了不起的俄瑞斯忒斯,人世间煊赫的英名,杀除弑父的凶手,奸诈的埃吉索斯,曾把他光荣的父亲谋害?你也一样,亲爱的朋友——我看你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勇敢些,留下英名,让后人称赞。现在,我要返回快船,回见我的伙伴,他们一定在翘首盼望,焦躁纷烦。记住这一切,按我说的做。”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我的客人,你的话充满善意,就像父亲对儿子的谆告,我将牢记在心。来吧,不妨稍作逗留,虽然你急于启程,以便洗澡沐浴,放松肌体,舒恰身心,然后回登海船,带着礼物,绚丽的精品,贵重的好东西,你可常留身边,作为我的馈赠,上好的佳宝,主客间的送礼。”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不要留我,因我登程心切。此份礼物——无论你那可爱的心灵选中什么,打算给我——请你代为保存,面赠于我,在我下次造访之后,带回家中;你会选定一份佳品,而我将回送一份同样珍贵的礼物。”

言罢,灰眼睛女神雅典娜旋即离去,像一只鹰鸟,直刺长空,在忒勒马科斯心里注入了力量和勇气,使他比往日更深切地怀念父亲,猜度着告晤的含义,心中满是惊异,认为来者是一位神明。他当即举步,神一样的凡人,坐人求婚的人群。

著名的歌手正对他们唱诵,后者静坐聆听。歌手唱诵阿开亚人饱含痛苦的回归,从特洛伊地面,帕拉丝·雅典娜的报惩[注]。

耳闻神奇的唱声,从楼上的房间,谨慎的裴奈罗珮,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走下高高的楼梯,建造在她的宫中,并非独自蹈行,有两位侍女伴随。当她,女人中的姣杰,来到求婚者近旁,站在房柱下,柱端支撑着坚实的屋顶,扰着闪亮的头巾,遮掩着脸面,两边各站一名忠实的仆伴。她开口说话,对神圣的歌手,泪流满面:”菲弥俄斯,你知晓许多其他故事,勾人心魂的唱段,神和人的经历,诗人的传诵,何不坐在他们旁边,选用其中的一段,让他们静静地聆听,啜饮杯中的美酒——不要唱诵这个段子,它那悲苦的内容总是刺痛我的心魂;难忘的悲愁折磨着我,比对谁都烈,怀念一位心爱的人儿,每当想起我的夫婿,他名扬遐迩,传闻在赫拉斯和整个阿耳戈斯境城。”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母亲,为何抱怨这位出色的歌手?他受心灵的驱使,欢悦我们的情怀。该受责备的不是歌手,而是宙斯,后者随心所欲,治弄吃食面包的我们,每一个凡人。此事无可指责,唱诵达奈人悲苦的归程。人们,毫无疑问,总是更喜爱最新流诵的段子,说唱在听者之中。认真听唱,用你的心魂;俄底修斯不是特洛伊城下惟一失归的壮勇,许多人倒死在那里,并非仅他一人。回去吧,操持你自个的活计,你的织机和线杆,还要催督家中的女仆,要她们好生干活。至于辩议,那是男人的事情,所有的男子,首先是我——在这个家里,我是镇管的权威。”

裴奈罗珮走回房室,惊诧不已,把儿子明智的言告收藏心底,返回楼上的房问,由传女们偕同,哭念俄底修斯,心爱的大夫,直到灰眼睛雅典娜送出睡眠,香熟的睡意把眼睑合上。

求婚者们大声喧闹,在幽暗的厅堂,争相祷叫,全都想获这份殊荣,睡躺在她的身旁。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见状发话,喊道:”追求我母亲的人们,极端贪蛮的求婚者们,现在,让我们静心享受吃喝的愉悦,不要喧嚣,能够聆听一位像他这样出色的歌手唱诵,是一种值得庆幸的佳妙;他有着神一般的歌喉。明天,我们将前往集会地点,展开辩论——届时,我将直言相告,要你们离开我的房居,到别处吃喝,轮番食用你们自己的东西,一家接着一家啖耗。但是,倘若你等以为如此作为于你们更为有利,更有进益,吃耗别人的财产,不予偿付,那就继续折腾下去,我将对永生的神祗呼祷,但求宙斯允降某种形式的兆应,让你们死在这座房居,白送性命,不得回报!”

听他说罢,求婚者们个个痛咬嘴唇,惊异于忒勒马科斯的言语,竟敢如此大胆地对他们训话。

人群中,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首先答道:”忒勒马科斯,毫无疑问,一定是神明亲自出马,激励你采取勇莽的立场,如此大胆地对我们发话。但愿克罗诺斯之子永不立你为王,统治海水环抱的伊萨卡,虽然这是你的权益,祖辈的遗赏。”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尽管你恼恨我的言词,安提努斯,我仍将希愿接继王业,倘若宙斯允诺。你以为这是凡人所能承受的最坏的事情吗?治国为王并非坏事;王者的家业会急速增长,王者本人享有别人不可企及的荣光。是的,在海水环抱的伊萨卡,阿开亚王者林立,有年老的,亦有年轻的,其中任何一个都可雄占统治的地位,既然卓著的俄底修斯已经身亡。尽管如此,我仍将统掌我的家居,发号施令,对俄底修斯为我争得的仆帮。”

听罢这番话,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之子,答道:”此类事情,忒勒马科斯,全都候躺在神的膝头,海水环抱的伊萨卡将由谁个王统,应由神明定夺。不过,我希望你能守住你的财产,统管自己的宫房。但愿此人绝不会来临,用暴力夺走你的家产,违背你的愿望,只要伊萨卡还是个人居人住的地方。现在,人中的俊杰,我要问你那个生人的情况:他打哪里过来,自称来自何方?亲人在哪,还有祖辈的田庄?他可曾带来令尊归家的消息——抑或,此行只是为了自己,操办某件事由?他匆匆离去,走得无影无踪,不曾稍事逗留,使我们无缘结识。从外表判断,他不像是出身低劣的小人。”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我父亲的回归,欧鲁马科斯,已成绝望。我已不再相信讯息,不管来自何方,也不会听理先知的卜言——母亲会让他们进来,询索问告。那位生人是家父的朋友,打塔福斯过来,自称门忒斯,聪颖的安基阿洛斯之子,塔菲亚人的首领,欢爱船桨的族邦。”

忒勒马科斯一番说告,但心知那是位不死的女神。那帮人转向舞蹈的欢乐,陶醉于动听的歌声,尽情享受,等待夜色的降落。他们沉湎在欢悦之中,迎来乌黑的夜晚,随之离返床边,各回自己的家府。忒勒马科斯走回睡房,傍着漂亮的庭院,一处高耸的建筑,由此可以察见四周。他走向自己的睡床,心事重重,忠实的欧鲁克蕾娅和他同行,打着透亮的火把,裴塞诺耳之子俄普斯的女儿,被莱耳忒斯买下,用自己的所有,连同她豆蔻的年华,用二十条壮牛——在家中,莱耳忒斯待她如同对待忠贞的妻子,但却从未和她同床,以恐招来妻侣的怨愤。此时,她和忒勒马科斯同行,打着透亮的火把。欧鲁克蕾娅爱他胜于其他女仆——在他幼小之时,老妇是他的保姆。他打开门扇,制合坚固的睡房,坐在床边,脱去松软的衫衣,放入精明的老妪手中,后者叠起衣裳,拂理平整,挂上衣钉,在绳线穿绑的床架旁。然后,她走出房间,关上房门,手握银环,攥紧绳带,合上门闩。忒勒马科斯潜心思考,想着帕拉丝·雅典娜指告的旅程,裹着松软的羊皮,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卷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俄底修斯心爱的儿子起身离床,穿上衣服,背上锋快的铜剑,钭挎肩头,系好舒适的条鞋,在闪亮的脚面,走出房门,俨然天神一般。他命令嗓音清亮的使者召呼长发的阿开亚人集会,信使们高声呼喊,民众闻风而动。当众人聚合完毕,集中在一个地点,他走向会场,手握一杆铜枪,并非独自一人,由两条腿脚轻快的狗伴随。雅典娜给他抹上迷人的丰采,人们全都注目观望,随着他前行的脚步。他在父亲的位子就座,长老们退步让他走过。壮士埃古普提俄斯首先发话,一位躬背的长者,见过的事情多得难以数说。他心爱的儿子,枪手安提福斯,已随神一样的俄底修斯前往伊利昂,骏马的故乡,乘坐深旷的海船,已被野蛮的库克洛普斯吃掉,在幽深的岩洞,被食的最后一份佳肴。他还有另外三个儿子,其中欧鲁诺摩斯介入了求婚者的群伍,另两个看守田庄,父亲的所有。然而,他仍然难忘那个失落的儿郎,满怀悲戚和哀愁。带着哭子的悲情,他面对众人,开口说道:”听我说,伊萨卡人,听听我的言告。自从卓著的俄底修斯走后,乘坐深旷的海船,我们便再也没有集会或聚首碰头。现在,召聚我们集会的却是何人?是哪个年轻后生,或是我们长者中的谁个,为了什么理由?难道他已听悉军队回归的消息,先于别人,现在打算详告我们?抑或,他想禀告某件公事,提请争论?看来,他像是颗高贵的种子,吉利的兆头。愿宙斯体察他的希冀,实现他的每一个愿求!”

他如此一番说道,俄底修斯之子听了感到高兴,静坐不住,心想张嘴发话,站挺在人群之中。裴塞诺耳,一位聪颖善辩的使者,将王杖放入他手中。他张嘴说话,以回答老人的询问开头:”老先生,此人距此不远,近在眼前,你老马上即会知晓谁人。是我,是的,是我召聚了这次集会——我比谁都更感悲愁。并非我已听悉军队回返的消息,先于别人,现在打算把详情道说;亦非想要禀告某件公事,提请争议,实是出于我自个的苦衷——双重的灾难已降临我的家园。我已失去亲爹,一个高贵的好人,曾经王统尔等,像一位父亲。现在,又有一场更大的灾祸,足以即刻碎灭我的生活,破毁我的家屋。我的母亲,违背她的意愿,已被求婚者们包围,来自此间最显赫的豪门大户,受宠的公子王孙。他们不敢前往伊卡里俄斯的房居,她的父亲,以便让他整备财礼,嫁出女儿,给他喜欢的儿婿,看中的人选,而是日复一日,骚挤在我们家居,宰杀我们的壮牛、绵羊和肥美的山羊,摆开丰奢的宴席,狂饮闪亮的醇酒,骄虐无度。他们吞糜我的财产,而家中却没有一位像俄底修斯那样的男子,把这帮祸害扫出门外。我们不是征战沙场的骁将,难以胜任此事,强试身手,只会显出自己的赢弱。假如我有那份力气,我将保卫自己的安全。放荡的作为已超出可以容让的程度;这帮人肆虐横行,不顾礼面,已经破毁我的家屋。你们应烦愤于自己的行径,在乡里乡亲面前,在身边的父老兄弟面前感到脸红!不要惹发神的愤怒,震怒于你等的恶行,使你们为此受苦。我恳求各位,以俄林波斯大神宙斯的名义,以召聚和遣散集会的塞弥丝的名义,就此了结吧,我的朋友们,让我独自一人,被钻心的悲苦折磨,除非俄底修斯,我那高贵的父亲,过去常因出于愤怒,伤害过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而你们因此怀恨在心,有意报复,怂恿这些人们害我。事实上,倘若你们耗去我的财产,吞吃我的牧牛,事情会更加有利于我。倘若你等吃了它们,将来就得回补——我们将遍走城镇,四处宣告,要求赔偿,直到索回每一分被耗的所有。现在,你们正垒起难以忍受的痛苦,堆压在我的心头。”

就这样,他含怒申诉,掷杖落地,泪水喷涌;怜悯占据了每一个人的心胸。其时,众人默不作声,谁也没有那份胆量,回驳忒勒马科斯的话语,用尖厉的言词,只有安提努斯一人答话,说道:,”好一番雄辞漫辩,忒勒马科斯,你在睁着眼睛瞎说!你在试图侮辱我们,使我们遭受舆论的谴责!然而,你却没有理由责难阿开亚乡胞,求婚的人们。错在你的母亲,多谋诡诈的心胸。她一直在钝挫阿开亚人的心绪,现在已是第三个年头,马上即会进入第四个轮转的春秋。她使所有的人怀抱希望,对每个人许下言诺,送出信息,而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套。她还想出另一种诡计,在她心间,于宫中安起一架偌大的织机,编制一件硕大、精美的织物,对我们说道:年轻人,我的追随者们,既然卓著的俄底修斯已经死去,你们,尽管急于娶我,不妨再等上一等,让我完成这件织物,使我的劳作不致半途而废。我为老王莱耳忒斯制作披裹,备待使人们蹬腿撒手的死亡将他逮获的时候,以免邻里的阿开亚女子讥责于我,说是一位能征惯战的斗士,死后竟连一片裹尸的织布都没有。她如此一翻叙告,说动了我们高豪的心灵。从那以后,她白天忙忽在偌大的织机前,夜晚则点起火把,将织物拆散,待织从头。就这样,一连三年,她瞒着我们,使阿开亚人信以为真,直到第四个年头,随着季节的逝移,她家中的一个女子,心知骗局的底细,把真情道出。我们当场揭穿她的把戏,在她松拆闪亮织物的当口。于是,她只好收工披裹,被迫违背自己的愿望。现在,求婚者们已回复你的言告,以便使你明了此事,连同所有的阿开亚乡胞。送走你的母亲吧,要她出嫁求婚的男子,婚嫁由她父亲相中,亦能使她欢心的男人。但是,倘若她继续折磨阿开亚人的儿子,矜持于雅典娜馈送的礼物,聪颖的心计,精美绝伦的手工,此般微妙的变术,我等从来不曾听过,就连古时的名女,发辫秀美的阿开亚女子,就连图罗。阿尔克墨亲和慕凯奈,顶戴精致的环冠,也不是她的对手——她们中谁能竞比她的心智,把裴奈罗珮赶超?然而,就在这件事上,她却思考欠妥。只要她不放弃这个念头——我想,是天上的神明将此念注入她心中——求婚者们就不会停止挥霍你的家产,食糜你的所有。她为自己争得噪响的声名,却给你的家业带来巨大的失损。我们将不会回返自己的庄园,也不去其他任何地方,直到她嫁给我们中的一员,受她欢爱的男人。”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安提努斯,我不能逼迫生我养我的母亲,把她赶出房居,违背她的心意。我的父亲,无论死活,还在世间的某个地方。倘若我决意行动,遣回母亲,我将难以拿出大批财物,付到伊卡里俄斯的家中。我将受害于她的父亲,受到神灵的谴责——母亲会呼求复仇女神的惩罚,在她出走家门的时候,伴随着民众的怨愤。所以,此番话语不会出自我的唇口。至于你们,倘若我的答复触怒了你们的感受,那就请离开我的宫居,到别处吃喝,轮番食用你们的东西,一家接着一家啖耗。但是,倘若你等以为如此作为于你们更为有利,更有进益,吃耗别人的财产,不予偿付,那就继续折腾下去,我将对永生的神祗呼祷,但求宙斯允降某种形式的兆应,让你们死在这座房居,白送性命,不得回报!”

忒勒马科斯言罢,沉雷远播的宙斯司遣出两只鹰鸟,从山巅上下来,乘着疾风,结伴冲滑了一阵,舒展宽大的翅膀,比翼天中。但是,当飞到会场上空,充彻着芜杂的响声,它俩剧烈地抖动翅膀,不停地旋转,朝着会场的人头俯冲,双眼闪出可怕的凶光,亮出鹰爪,互相撕纹面颊和颈部,然后急速飞向右边,越过城市和房屋。眼见此番情景,众人瞠目结舌,心想着预兆的含义,会有何事降落?哈利塞耳塞斯,马斯托耳之子,一位年迈的武士,开口说话——同辈中,他远比别人更能卜筮,辨示鸟踪。其时,怀着对众人的善意,他开口喊道:”听我说,伊萨卡人,听听我的话告:我要特别警告求婚的人们,一场巨大的灾难正在临头。俄底修斯肯定不会长期远离家室;事实上,现在,他已置身距此不远的地方,谋划着给这帮人送来毁灭和死亡。我们中的许多人也将面临悲难,生活在阳光灿烂的伊萨卡。所以,让我们趁早设法,使他们辍停止事,或使他们自己作罢,此举会产生逢凶化吉的功效。我不是卜占的生手,经验使我知晓其中的门道。关于俄底修斯,难道一切不像我预言的那样,当着阿耳吉维人,随同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登船上路,前往特洛伊的时候?我说过。在历经磨难,痛失所有的伙伴后,在第二十个年头,他将回返家园,避开从人的耳目。现在,这一切正在变为现实。”

听罢这番话,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之子,答道:”回去吧,老先生,把预言留给你的孩子,免得他们灾祸临头。关于此事,我能道出更好的释语,比你的强胜。天空中鸟儿众多,穿飞在金色的阳光里——并非所有的飞鸟都会带来兆头。俄底修斯已经作古,远离此地;你也真该死去,随他一道!这样,你就不会瞎编这些预言,也不会激挑怒气冲冲的忒勒马科斯,期待着给自家争得一份礼物,倘若他真会出赏赠送。现在,我要对你直言相告,此事将成为现实。假如你,以你的世故和阅历,挑唆某个青年,花言巧语,使他暴发雷霆,那么,首先,你将承受更大的悲哀,不会因为眼前的情势而有所作为,不会有点滴的收获。其次,对于你,老先生,我们将惩你一笔财富,让你揪心痛骨,带着悲愁支付。这里,我要劝诫忒勒马科斯,当着众人,让他催促母亲返回父居,他们会替她张罗,准备丰厚的财礼,嫁出一位爱女应有的陪送。我敢说,阿开亚人的儿子们不会停止粗放的追求,因为我们谁也不怕,更不用说忒勒马科斯,哪怕他口若悬河。我们亦不在乎你老先生告知些什么预言,不会发生的事情,只会加深我们对你的憎恨。他的家产将被毫不留情地食耗,永远无须偿还,只要裴奈罗珮一味拖透阿开亚人的婚娶,只要我们等待此地,日复一日,为了争夺这位出众的佳人,不曾寻求其她女子,各娶所需,合适的妻从。”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欧鲁马科斯,其他所有傲慢的求婚人,关于这些事情,我不打算继续恳求,也不想再作谈论,因为神们已经知晓,连同所有的阿开亚人。这样吧,给我一条快船,二十名伙伴,载我往返水路之中。我将前往斯巴达和多沙的普洛斯,询问我那长期失离的父亲,兴许能碰得某个凡人口述,或听闻得之于宙斯的信息——对我等生民,它比谁都善传音讯。这样,倘若听说父亲仍然活着,正在返家途中,我会继续等盼一年,尽管已历经折波;但是,倘若听说他已死了,不再存活,那么,我将启程,归返心爱的故乡,堆筑坟茔,举办隆重的牲祭,浩大的场面,合适的规模,然后嫁出母亲,给另一位丈夫。”

言罢,他屈腿下坐;人群里站起了门托耳,曾是雍贵的俄底修斯的仆从,而俄底修斯,于登船之际。曾把整座宫居托付老人,让他好生看管,并要大家服从。怀着良好的意愿,他开口说道:”听我说,伊萨卡人,听听我的说告。让手握权杖的王者从此与温善和慈爱绝缘,不要再为主持公正劳费心力;让他永远暴虐无度,凶霸专横,既然神一样的俄底修斯,他所统治的属民中谁也不再怀记这位温善的王者,像一位父亲。现在,我不想怒骂这帮高傲的求婚者,他们随心所欲,肆意横行,正用绳索勒紧自己的脖子,冒死吞咽俄底修斯的家业,以为他绝不会回返——我要责怪的是你等民众,为何木然无声地坐着,不敢用批驳的话语斥阻求婚的人们,虽然他们只是少数,而你们的人数如此众多!”

听罢这番话,琉克里托斯,欧厄诺耳之子,驳斥道:”撅词乱放的门托耳,胡思乱想的昏老头!你在瞎说些什么——要他们把我们打倒?!就是人再多些,想在宴会上同我们交手,也只能落个吃力不讨好的结果。即便伊萨卡的俄底修斯本人回来,发现傲慢的求婚者们宴食在他的家居,心急火燎,意欲把他们打出房宫,他的妻子,尽管望眼欲穿,亦不会因他的回归高兴:他将遭受悲惨的命运,在寡不敌众的情势下被我们宰掉。你的话是莫须有的瞎说。这样吧,全体散会,各回居所,让门托耳和哈利塞耳塞斯催办此人的航事,他俩从前便是其父的伴友。不过,我想他会长久地静坐此地,呆在伊萨卡,听等音讯;他不会,绝不会开始这次航程。”

言罢,他迅速解散集会,人们四散而去,各回家门,而追求者们则走回神样的俄底修斯家中。

忒勒马科斯避离众人,沿着海滩行走,用灰蓝的海水洗净双手,对雅典娜开口祈祷:”听我说,你,一位神明,昨天莅临我家,催我坐船出海,破开灰蒙蒙的水路,探寻家父回归的消息,他已久离家门。现在,这一切都被此地的阿开亚人耽搁,尤其是骄狂的求婚人,这帮不要脸的家伙!”

他如此一番祈告,雅典娜从离他不远的地方走来,幻取门托耳的形象,摹仿他的声音,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忒勒马科斯,你将不会成为一个笨蛋,一个胆小鬼,倘若你的身上确已蒸腾着乃父的豪莽——他雄辩滔滔,行动果敢,人中的杰卓。你将不会白忙,你的远航将不会无益徒劳。倘若你不是他和裴奈罗珮的种子,我就不会寄愿你实现心中的企望。儿子们一般难和父亲匹比,多数不如父辈,只有少数可以超过。但是,你却不是笨蛋,也不是胆小之徒,你继承了俄底修斯的机警,是的,可望完成此项使命,获得成功。所以,让那些疯狂的求婚者们去实践他们的目的和计划吧,他们既缺头脑,也不知如何明智地行动,不知死亡和幽黑的命运已等在近旁,有朝一日必会死去,死个精光。你所急切盼望的航程马上就将开始,由我作你的伙件,曾是你父亲的随从。我将替你整备一条快船,并将亲自和你同走。但现在,你必须返回家居,汇入求婚的人群,准备远行的给养,把一切装点就绪,将醇酒注入坛罐,将大麦——凡人的命脉——装进厚实的皮袋,我将奔走城里,召聚自愿随行的人们。海水环抱的伊萨卡不缺船只,新的旧的成群结队,我会仔细查看,找出最好的一艘,马上整备完毕,送上宽阔的水路。”

雅典娜,宙斯的女儿言罢,忒勒马科斯不敢耽搁,听过女神的话语,当即拔腿回家,心情忧悒沉重。他走回宫居,见着高傲的求婚人,正在庭院里撕剥山羊,烧退肉猪的畜毛。其时,安提努斯,咧着嘴,冲着忒勒马科斯走来,抓住他的手,叫着他的名字,说道:”雄辞漫辩的忒勒马科斯,何必怒气冲冲?不要再盘思邪恶,无论是话语,还是行动;来吧,和我们一起吃喝,像往常一样。阿开亚人会把一切整治妥当,备置海船,挑选伴从,使你尽快抵达神圣的普洛斯,打听你爹的消息,高贵的人儿现在何方。”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安提努斯,我绝不会和你等一起吃喝,默不作声,保持愉快的心境,面对厚颜无耻的食客。在此之前,你们欺我年幼,耗毁了我巨大的财富,成堆的好东西——这一切难道还不算够?!现在,我已长大成人,已从别人那里听晓事情的经过;我的心灵已注满勇力,决意给你们招致凶险的灾祸,不管是前往普洛斯,还是留在这个地方。我将登船出海,我所提及的航程将不会一无所获,作为一名乘客,因我手头没有海船,亦没有受我调配的伙伴——这一切,我想,正是你们的愿望。”

言罢,他脱离安提努斯的抓握,轻捷地抽出手来;求婚者们正在宫内准备食物,交谈中讥刺忒勒马科斯,出言侮辱,某个傲慢的年轻人如此说道:”毫无疑问,忒勒马科斯正刻意谋划,要把我们除掉,招来一伙帮手,从多沙的普洛斯,甚至从斯巴达,对此他已不能再等,急如星火。也许,他将有意前往厄夫瑞,丰肥的谷地,带回某种毒药,撒人酒缸,把我们放倒。”

其时,另一个傲慢的年轻人这般说道:”天知道,当步入深旷的海船,他是否也会像俄底修斯那样,死于非命,远离亲朋?假如此事当真,他将大大增加我们的工作:我们将清分他的财产,把家居留给他母亲看守,偕同娶她的新人。”

他们如此说道,而忒勒马科斯则走下父亲宽敞的藏室,顶着高耸的房面,满装着成堆的黄金青铜,叠着众多的衣箱,芬芳的橄榄油,还有一缸缸陈年好酒,口味香甜,成排站立,装着神圣的、不掺水的浆酒,靠着墙根,等待着俄底修斯,倘若他还能回来,冲破重重险阻。两片硬实的板面,两扇紧密吻合的室门,关锁一切,由一位妇人照管看守,日以继夜,以她的小心和警慎,欧鲁克蕾娅,裴塞诺耳之子俄普斯的女儿。其时,忒勒马科斯把她叫人房内,说道:”亲爱的保姆,替我装一些香甜的美酒,装入带把的坛罐,最好的佳品,仅次于你专门储存的那种——为宙斯养育的俄底修斯,苦命的汉子,以为他还能回返家乡,逃过死和命运的追捕——装满十二个坛罐,用盖子封口。另给我倒些大麦,装入密针缝制的皮袋,手磨的精品,要二十个衡度。此事不要对任何人说告。把这一切整治就绪,放在一堆,我将在晚间取物,等母亲登临楼上的房间,打算将息的时候。我将前往斯巴达和多沙的普洛斯,询问有关父亲口归的消息,碰巧能会有所收获。”

听罢这番话,欧鲁克蕾娅,他所尊爱的保姆,放声大哭,嚎阳中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他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我心爱的孩子,让这个念头钻进了你的心窝?为何打算四出奔走,你,惟一受宠的独苗?卓越的俄底修斯已死在异国他乡,远离故土;这帮家伙会聚谋暗算,在你回返的途中。你会死于他们的欺诈,而他们将分掉你的所有。不要去,留在这里,看护你的家业。无须担冒风险,四出荡游,吃受苦难,逐走苍贫的洋流。”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不要怕,保姆。此项计划原本出自神的意志。你要发誓不将此事告诉我钟爱的母亲,直至第十一或第十二个天日的来临,或直到她想起我来,或听说我已出走——这样,她就不会出声哭泣,用眼泪涩毁白净的面皮。”

他言罢,老妇对神许下庄重的誓诺。当发过誓咒,立下一番旦旦信誓后,她随即动手,舀出醇酒,注入带把的坛罐,倒出大麦,装入密针缝制的皮袋,而忒勒马科斯则走回厅堂,汇入求婚人之中。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的心绪转向另一件要做的事情。她遍走全城,以忒勒马科斯的形象,站在每一个遇会的凡人身边,要他们晚上全都集聚在迅捷的海船旁。然后,她对诺厄蒙发问,弗罗尼俄斯光荣的儿子,要一条快船,后者当即答应,满口允诺。

其时,太阳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她把快船拖入大海,把起帆的索具全都放上制作坚固的海船,停泊在港湾的边沿;豪侠的伙伴们拥聚滩头,女神催督着每一个人。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心绪旁移,转向另一件要做的事情。她离开船边,来到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家居,用香熟的睡眠蒙住求婚的人们,中止他们的饮喝,打落他们手中的酒杯——这帮人起身回家,乱步城区,前往睡躺的去处,再也稳坐不住,荷着蒙眬的睡意,紧压在眼皮上头。其后,灰眼睛雅典娜叫出忒勒马科斯,从建造精固的房居,幻取门托耳的形象,摹仿他的声音,开口说道:”忒勒马科斯,你的伙伴,胫甲坚固的船员们已坐在木桨之前,只等你发号施令。快去吧,不要再迟搁我们的航程。”

言罢,帕拉丝·雅典娜引路疾行,忒勒马科斯紧跟其后,踩着女神的脚印。他们来到海边,停船的滩头,见着长发的伙伴,已在滩边等候。其时,忒勒马科斯,灵杰豪健的王子,开口喊道:”跟我走,我的朋友们,把粮酒搬上船艘,现已堆放在宫居里头。但我母亲对此一无所知,女仆们亦然,例外只有一人。”

言罢,他引路前行,众人跟随其后。他们把东西搬运出来,堆人制作坚固的海船,按照俄底修斯爱子的指令;忒勒马科斯登上海船,但雅典娜率先踏临船板,下坐船尾之上;忒勒马科斯坐在她近旁。随员们解开尾缆,亦即登上船面,在桨架前下坐。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送来阵阵疾风,强劲的泽夫罗斯,呼啸着扫过酒蓝色的海波。忒勒马科斯高声催喊,命令伙伴们抓紧起帆的绳索,后者闻讯而动,树起杉木的桅杆,插入深空的杆座,用前支索牢牢定固,手握牛皮编制的绳条,升起雪白的帆篷,兜鼓着劲吹的长风;海船迅猛向前,劈开一条暗蓝色的水路,浪花唰唰的飞溅,唱着轰响的歌。海船破浪前进,朝着目的地疾奔。他们系牢缆索,在乌黑的快船上,拿出兑缸,倒出溢满的醇酒,泼洒祭奠,对长生不老、永恒不灭的仙神,首先敬奉眼睛灰蓝的雅典娜,宙斯的女儿。海船破开水浪,彻夜奔行,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第三卷

其时,赫利俄斯从绚丽的海面上探出头脸,升上铜色的天空,送来金色的光芒,给不死的神们和世间的凡人,普照在盛产谷物的农野。他们来到奈琉斯的普洛斯,墙垣坚固的城堡,只见人们正汇聚海滩,用玄色的公牛尊祭黑发的裂地神仙[注]。人们分作九队,各聚五百民众,每队拿出九头公牛,作为祭品奉献。当他们咀嚼着内脏,焚烧牛的腿件,敬祀神明,忒勒马科斯一行放船进入海湾,取下风帆,在匀称的海船,卷拢收藏,泊船滩沿,提腿登岸。忒勒马科斯步出海船,但雅典娜着岸在他之前,眼睛灰蓝的女神,首先发话,对他说道:”现在,忒勒马科斯,可不是讲究谦和的时候。我等跨渡沧海,不正是为了打听乃父的消息:身骨埋在何处,如何遭受死难?鼓起勇气,昂首走向奈斯托耳,驯马的能手,我们知道,他的心中珍藏着包含睿智的言谈。你要亲口恳求,求他把真话直言——老人心智敏慧,不会用谎话搪塞。”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我将如何走上前去,门托耳,怎样开挑话端?对微妙的答辩,我没有可用的经验。年轻人脸嫩,对长者发问,难免感到窘急。”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你的心灵,忒勒马科斯,会为你提供言词,而神的助佑会弥补你的缺憾——你的出生和成长,我相信,都体现了神的关怀。”

言罢,帕拉丝·雅典娜引路疾行,忒勒马科斯跟随其后,踩着神的脚印。他们来到普洛斯人聚会的场所,奈斯托耳和他的儿子们息坐的地点,伴从们在王者身边忙忽,整备宴席,穿叉和炙烤肉块。眼见生客来临,他们全都迈步向前,挥手欢迎,招呼入座。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首先走近他们身边,握住他俩的手,让他们在宴席边下坐,就着松软的羊毛,铺展在海边的沙滩,旁邻着他的父亲和斯拉苏墨得斯,他的兄弟。他给两人端来内脏,倒出醇酒,注入金杯,开口说话,对着帕拉丝·雅典娜,带埃吉斯[注]的宙斯的女儿:”现在,我的客人,请你对王者波塞冬祈祷,你等眼见的宴会正是为了庆祭他的荣烈。当你洒过奠酒,做完祷告,按我们的礼仪,即可递出香甜的杯酒,给这位后生,让他亦可祭酒,我想他也会乐于对神祈愿。凡人都需神的助佑,没有例外。此人比你年轻,是我的同龄,所以我让你先祭,给你这个金杯。”

言罢,他把一杯香甜的醇酒放入雅典娜手中,后者满心欢喜,对年轻人的周详,把金杯首先交给她祭奠。她当即开口诵祷,用恳切的言词:”听听我的祈诵,环绕大地的波塞冬,不要吝惜你的赐予,实现我们的希求,我们的告愿。首先,请把光荣赐给奈斯托耳和他的儿子,然后,再给出慷慨的回报,给所有的普洛斯人,回报他们隆重的祭献。答应让忒勒马科斯和我返回故里,完成此项使命,为了它,我们乘坐乌黑的海船,来到这边。”

女神如此一番祈祷,而她自己已既定了对祷言的实践。她把精美的双把酒杯递给忒勒马科斯,俄底修斯的爱子开口祈诵,重复了祷告的内容。当炙烤完毕,他们取下叉上的熟肉,分发妥当,进食美味的肴餐。当众人满足了吃喝的欲望,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首先开口说道:”现在,我们似可询问眼前的生客,问问他们当为何人,趁着各位已饱尝饮食的欢悦,合宜的时候。你们是谁,陌生的来人?从哪里启航,踏破大海的水面?是为了生意出航,还是任意远游,像海盗那样,浪迹深海,冒着身家性命,给异邦人带去祸灾?”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开口答话,鼓足勇气,雅典娜的赐予,注入他的心田,使他得以询问失离的亲人,父亲的下落,以便争获良好的名声,在凡人中间:”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你问我们从何而来,我将就此回言。我们从伊萨卡出发,内昂山脚边,此行只为私事,与公事无关,我将对你道来。我正索寻父亲的消息,四处传播的谣言,但愿能碰巧听闻,有关神勇的俄底修斯的下落,心志刚强的好汉,人说曾和你并肩战斗,攻陷特洛伊人的城垣。我们都已听说,所有阵战特洛伊的好汉,如何以各自的方式,临受悲惨的死难,但克罗诺斯之子却使此人的亡故不为凡生知晓,谁也无法清楚地告说他死在哪边,是被人杀死在陆基,被仇对的部族,还是亡命在大海,安菲特里忒的浪尖?为此,我登门恳求你的帮助,或许你愿告我他的惨死,无论是出于偶合,被你亲眼目睹,还是听闻于其他浪者的言谈。祖母生下他来,经受悲痛的磨煎。不要回避惨烈,出于对我的怜悯,悲叹我的人生;如实地言告一切,你亲眼目睹的情况。我恳求你,倘若高贵的俄底修斯,我的父亲,曾为你说过什么话语,做过什么事情,并使之成为现实,在特洛伊地面,你等阿开亚人吃苦受难的地方。追想这些往事,对我把真情说告。”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你的话,亲爱的朋友,使我回想起惨痛的往事,在那片土地上所受的磨难,我们阿开亚人的儿子,勇敢战斗的兵汉。我们曾感受航路的艰难,坐船奔波在混饨的洋面,掠劫阿基琉斯带往的地域;我们曾经受战争的痛苦,围绕着王者普里阿摩斯的城垣。我们中最好的战勇都已倒下,那里躺着埃阿斯,战场上的骁将,躺着网基琉斯,躺着帕特罗克洛斯,神一样的辩才,还有我的爱子,强健、豪勇的安提洛科斯,快腿如飞,英勇善战。我们承受的苦难何止于此——谁有这个能耐,凡人中的一员,能够尽说其中的滴滴点点。哪m你坐在这里,呆上五年六年,要我讲述所有的苦难,阿开亚人遭受的祸灾:你会听得疲乏厌烦,动身返回你的家园。一连九年,我们为特洛伊人编织灾难,试过各种韬略,直到最后,克罗诺斯之子才把战事勉勉强强地了结。全军中,谁也不敢嗜想和卓著的俄底修斯智比谋算,无论是哪种韬略,后者远非他们所能企及——这便是你的父亲,倘若你真是他的儿男。是的,看着你的形貌,使我感到惊异:你的言谈就像他的一样;谁也无法想象,一位年轻人的谈吐会和他的如此相似。在我俩相处的日子里,卓著的俄底修斯和我从未有过龃龉,无论是在辩议,还是在集会的场合,我俩从来心心相印,出谋划策,定讨方略,如何使阿开亚人获取更大的进益。然而,当我们攻陷了普里阿摩斯陡峭的城堡,驾船离去,被神明驱散了船队后,宙斯想出一个计划,在他心中,使痛苦伴随阿耳吉维人的回归,只因战勇中有人办事欠谨,不顾既定的仪规。所以,许多人在归返中惨遭不幸,因为神的招致灾难的愤怒,一位灰眼睛女神,有个强有力的父亲。她以此招开始,引起纠纷,在阿特柔斯的两个儿子中间。二位首领不顾时宜,在太阳西沉之际,以匆率。突莽的形式,召聚所有的阿开亚人前来——阿开亚人的儿子们聚临会场,顶着酒力带来的迷乱。他俩张嘴讲话,为此召聚起全军的兵汉。其时,墨奈劳斯催令所有的阿开亚人琢磨回家的主意,踏破浩森的大海,但阿伽门农却不以为然,打算留住队伍,举办神圣隆重的牲祭,舒缓雅典娜的心怀,可怕的暴怒——这个笨蛋,心中全然不知女神不会听闻他的祈愿;长生不老者的意志岂会瞬息改变?就这样,兄弟俩站着争吵,唇枪舌剑,而胫甲坚固的阿开亚兵勇跳将起来,喧嚣呼喊,声响可怕,附会去留的都有,会场上乱成一片。那天晚上,我们双方寝睡不安,心中盘思着整治对方的计划;宙斯正谋算着让我们尝受痛苦和灾难。黎明时分,一些兵勇将木船拖入神圣的大海,装上我们的所有,连同束腰紧身的妇女。但一半军友留驻原地,跟随阿伽门农,阿特柔斯之子,兵士的牧者,我们这另一半军伍登上船板,启程开航;海船疾驰向前,一位神明替我们抹平水道,掩起海里的洞穴。我们来到忒奈多斯,尊祭众神,急切地盼望回归,但狠心的宙斯却还不想使我们如愿,谋策了另一场争端。其后,一些人,那些跟随俄底修斯的兵勇,一位足智多谋的王者,掉过弯翘的海船,启程回行,给阿伽门农,阿特柔斯之子带去欢悦。然而,我,带领云聚的船队,继续逃返,心知神明已在谋划致送我们的愁灾。图丢斯嗜战的儿子亦驱船回跑,催励着他的伙伴;其后,棕发的墨奈劳斯赶上我们的船队,和我们聚会,在莱斯波斯,其时,我们正思考面临的远航,是离着基俄斯的外延,陡峻的岩壁,途经普苏里俄斯,使其标置于我们左侧,还是穿走基俄斯的内沿,途经多风的弥马斯。我们敦请天神惠赠兆示,后者送出谕令,要我们穿越大洋,直抵欧波亚,以最快的速度,逃过临头的祸难。一阵呼啸的疾风随之扑来,海船受到风力推送,迅猛向前,破开鱼群汇聚的洋面,于晚间抵达格莱斯托斯。我们祭出许多牛的腿件,给波塞冬,庆幸跨过浩森的大海。到了第四天,图丢斯之子、驯马的狄俄墨得斯的伙伴们,在阿耳戈斯的滩头锚驻了匀称的海船。我引船续行,朝着普洛斯飞跑,风势一刻不减,自从神明把它送上海面。就这样,亲爱的孩子,我回到家乡,不曾得知讯息,不知那部分阿开亚人中,谁个逃生,谁人死灭。但是,只要是听过的消息,坐在我的宫里,我都将对你说告——此乃合宜之举,我不会藏掩不谈。人们说,心胸豪壮的阿基琉斯的后代,光荣的儿子,已率领凶狂的慕耳弥冬枪手安抵乡园,而菲洛克忒忒斯,波伊阿斯英武的儿子,航程顺利,伊多墨纽斯亦已带着生离战场的伙伴返回克里忒地面。海浪不曾吞噬他们,尽数生还。你等亦已听说阿特柔斯之子的遭遇,虽然居家遥远的地带,关于他如何返家,如何被埃吉索斯可悲地杀害。但埃吉索斯为之付出了代价,死得凄凄惨惨。所以此事很值得赞赏:长辈死后,留下一个儿男,雪报弑父的冤仇,像俄瑞斯忒斯那样,除杀奸诈的埃吉索斯,后者曾把他光荣的父亲谋害。你也一样,亲爱的朋友——我看你身材高大,器宇轩昂——勇敢些,留下英名,让后人称赞。”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俄瑞斯忒斯的报仇干得妙极!阿开亚人将广传他的英名,给后人留下诗曲一篇。但愿神祗会给我力量,像他那样强壮,惩报求婚者们的恶行,他们的荡虐。这帮人肆意横行,放胆地谋划使我遭难。然而,神祗却没有给我太多的福佑,对我父亲亦然。现在,情状至此,我只有忍耐。”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亲爱的朋友,你的话使我想起曾经听过的传闻,有人确曾对我说过,大群的求婚人缠住你母亲,麇聚宫居,违背你的意愿,谋图使你遭难。告诉我,你是否已主动放弃争斗,还是因为受到民众的憎恨,整片地域的人们,受神力的驱赶?谁知道他是否会回来,在将来的某一天,惩报这帮人的凶狂,孑然一身,或带领所有的阿开亚兵汉?但愿灰眼睛雅典娜会由哀地把你疼爱,像过去对待光荣的俄底修斯那样,在特洛伊地面,我们阿开亚人经受了苦战的锤煎。我从未见过有哪位神祗如此公开地爱助,像帕拉丝·雅典娜那样,站在他身边,不加掩饰地帮赞。假如她愿意像爱他一样爱你,把你放在心间,那么,求婚者中的某些人一定会把婚姻之事忘却。”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老先生,我以为你的话不会实现。你设想得太妙,使我感到迷漫。我所企望的事情绝不会发生,即便神祗心存此般意愿。”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这是什么话,忒勒马科斯,崩出了你的齿隙?一位神明,只要愿意,便能轻而易举地拯救一个凡人,哪怕从遥远的地界。就我自己而言,我宁愿历经磨难,回返家居,眼见还乡的时光,然后踏进家门,被人杀死在自己的炉坛边,一如阿伽门农那样,死于埃吉索斯的奸诈,会同他的妻伴。凡人中谁也难逃死亡,就连神明也难能把它阻拦,替他们钟爱的凡人,当碎毁人生的命运把他砸倒,使他伸腿。”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尽管放心,门托耳,让我们不要再谈论这些。他的返家已是虚梦一场,不死的神祗已定下他的命运,乌黑的死亡。现在,我打算了解另一件事情,问问奈斯托耳,因为他的判识和智慧无人能及——人们说,他已牧统了三代民众,在我看来,长得像神明一般。哦,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道出真情。阿特柔斯之子,统治辽阔疆域的阿伽门农如何遭遇死难?墨奈劳斯其时置身何方?奸诈的埃吉索斯设下何样毒计,杀死一位远比他出色的豪杰?是否因为墨奈劳斯浪迹远方,不在阿耳戈斯和阿开亚,使埃吉索斯有机可趁,斗胆把穷祸闹闯出来?”

听罢这番话,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答道:”错不了,我的孩子,我会把真情原原本本地道来。你,是的,你可以想象此事将会怎样,倘若阿特柔斯之子,棕发的墨奈劳斯从特洛伊回返,发现埃吉索斯仍然活着,在他的官房。此人死后——你会这般设想——人们不会为他堆筑坟茔;他将暴尸城外的荒野,成为狗和兀鹫吞食的对象。阿开亚妇女将不会为他哀哭;他行径歹毒,可怕至极。当我们汇聚战场,进行卓绝的拼斗,他却置身牧草丰肥的阿耳戈斯的腹端,花言巧语,勾引阿伽门农的妻房。先前,美貌的克鲁泰奈丝特拉不愿以此丢人现眼,她的生性尚算通颖。此外,还因身边有一位歌手,阿伽门农的眼睛,当着启程特洛伊之际,严令他监视自己的妻伴。然而,当神控的厄运将她蒙罩,屈服折损了意志的阻挡,埃吉索斯把歌手丢弃荒岛,使之成为兀鸟的食物,吞啄的佳肴,带着心甘情愿的克鲁泰奈丝特拉,回返他的家院。他在神圣的祭坛、敬神的器物上焚烧了许多腿件,挂起琳琅满目的供品,黄金和手编的织物,为了此番轰烈的作为,实现了心中从来不敢企想实践的嗜愿。

其时,我们结伴从特洛伊驱船,带着互爱的友情,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和我一起回返。然而,当我们来到神圣的苏里昂,雅典的岬角,福伊波斯·阿波罗放出温柔的飞箭,射杀墨奈劳斯的舵手,紧握舵把、驾驭快船的军友,弗荣提斯,俄奈托耳之子,凡人中最好的把式,操导海船,迎着狂疾的风暴向前。所以,尽管归心似箭,墨奈劳斯停驻海船,用合乎身份的礼仪,厚葬死去的伙伴。然而,当他们再次奔上酒蓝色的洋面,乘坐深旷的海船,行至陡峻的马勒亚峰壁,其时,沉雷远播的宙斯决意使他遭难,泼出疾利的风飙,掀起滔天的浪卷,像峰起的大山。他在那一带截开船队,将其中的一部赶往克里特,库多尼亚人的居地,沿着亚耳达诺斯的水域。那里有一面平滑的石岩,一峰出水的讦壁,位于戈耳吐斯的一端,混沌的洋面,南风推起汹涌的长浪,扑向岩角的左边,直奔法伊斯托斯,一块渺小的岩石,挡住巨浪的冲击。他们登岸该地,几乎丧命这场祸灾;激浪已摧毁他们的海船,碎撞在石岩的壁面。然而,海风和水浪推送着另一部船队,五条头首乌黑的海船,把它们带到埃及的口岸。其后,墨奈劳斯收聚起黄金财物,船行在那些邦界,人操异方话语的地域;与此同时,埃吉索斯呆守家里,定设歹毒的谋略。一连七年,他统治着藏金丰足的慕凯奈,在杀了阿特柔斯之子后,属民们臣服于他的王威。然而,第八个年头给他带来了灾难,神勇的俄瑞斯忒斯离开雅典,返回家门,杀了弑父的凶手,奸诈的埃吉索斯曾把他光荣的父亲谋害。除杀仇人后,他举办了一次丧宴,招待阿耳吉维乡胞,为了可恨的母亲和懦弱的埃吉索斯的死难。同一天,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驱船进港,带回成堆的财物,满装在他的海船。所以,亲爱的朋友,不要久离家门,远洋海外,抛下你的财物,满屋子放荡不羁的人们;小心他们分尽你的家产,吃光你的所有,使你空跑一场,这次离家的航程。不过,我却要劝你,催你晤访墨奈劳斯,因他新近刚从外邦回来——从那遥远的地面,倘若置身其间,谁也不会幸存还乡的意愿——受害于一场风暴的驱赶,漂离了航线,迷落在浩森的大海,连飞鸟也休想一年中两次穿越——如此浩瀚的水势,可怕的洋面。去吧,赶快动身,带着你的海船和伙伴。倘若想走陆路,我可提供现成的车马,还有我的儿子,为你效力,伴随你的行程,前往闪亮的拉凯代蒙,棕发的墨奈劳斯的家园。你要亲口恳求,求他把真话直言。其人心智敏睿,不会用谎话搪塞。”

他如此一番说告,伴随着太阳的西沉,夜色的降临。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开口说道:”老先生,你的话条理分明,说得一点不错。来吧,割下祭畜的舌头,匀调美酒,以便倾杯祭神,对波塞冬和列位神仙,进而思享睡眠的香甜——现在已是人寝的时间。明光已钻进黑暗,而此举亦非合宜,久坐在敬神的宴席前——走吧,让我们就此离开。”

她言罢,宙斯的女儿;众人认真听完她的议言。信使们倒出清水,淋洗他们的双手,年轻人将醇酒注满兑缸,让他们饮喝,先在众人的饮具里略倒祭神,然后添满各位的酒杯。他们把舌头丢进火堆,站起洒出奠酒,敬过神明,众人喝够了酒浆,雅典娜和神一样的忒勒马科斯提腿离去,一起走向深旷的海船,但奈斯托耳留住他们,开口说道:”愿宙斯和列位神祗助信,不让你们走离我的家居,回返自己的快船,仿佛走离一个一贫如洗的穷汉,缺衣少穿,没有成垛的篷盖毛毯,堆放在家里,为自己,也使来访的客人,睡得舒适香甜。然而,我却有大堆毛毯和精美的篷盖,壮士俄底修斯的爱子绝不会寝宿舱板,只要我还活着,只要我的儿子,继我之后,还在宫里待客,无论是谁,来到我们的家院。”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说得好,尊敬的老先生。看来,忒勒马科斯确应听从你的规劝——此举妙极,应该如此做来。现在,他将随你同去,息睡在你的宫居,而我将回头乌黑的海船,激励我的伙伴,告知他们已经商定的一切。要知道,我是他们中惟一的长者,其余的都是心胸豪壮的忒勒马科斯的同龄人,年轻的小伙,也于对忒勒马科斯的尊爱,一起前来。我将睡躺在那里,傍着乌黑的海船。明天拂晓,我将前往心胸豪壮的考科奈斯人的住地,取回欠我的财债,一笔拖耽多时的旧账,数量可观。至于你,既然这位后生登门府上,你要让他乘车出发,由你儿子陪同,牵出你的良驹,要那劲儿最大的骏马,腿脚最快。”

言罢,灰眼睛雅典娜旋即离去,化作一只鹰鹗,阿开亚人见状无不惊诧,包括奈斯托耳老人,目睹眼前的奇景,握住忒勒马科斯的手,张嘴呼唤,说道:”亲爱的朋友,我想你不会成为一个低劣、贪生的废物,倘若,当着如此青壮的年龄,便有神明的陪助和指点。去者是俄林波斯家族中的一员,正是宙斯的女儿,最尊贵的特里托格内娅,总是赐誉你那高贵的父亲,在阿耳吉维人的军旅里。现在,我的女王,求你广施思典,给我们崇高的名誉,给我,我的孩子和我那雍雅的妻伴。我将奉献一头一岁的小牛,额面开阔,从未挨过责答,从未上过轭架——我将用金片包裹牛角,敬献在你的祭坛前!”

他如此一番祈祷,帕拉丝·雅典娜听到了他的声音。其时,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回到堂皇的宫居,引着他的儿子和女婿。他们行至王者著名的居所,依次就座,在座椅和高背靠椅上面。老人调开兑缸里的佳酿,为进屋的人们,醇香可口的美酒,家仆已打开坛盖,松开封口,已经储存了十一年。老人调罢水酒,就着兑缸,连声祈祷,泼出奠祭,给雅典娜,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

他们洒过祭奠,喝够了美酒,尽兴而归,移开腿步,返回各自的寝室入睡。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安排了一个床位,给忒勒马科斯,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爱子,就着穿绑绳线的床架,在回音镣绕的门廊下。裴西斯特拉托斯人睡他的近旁,使唤粗长的(木岑)木杆枪矛的壮士,民众的首领,王子中的未婚者,宫居里的单身汉。奈斯托耳自己寝睡里屋,高大的房宫里,身边躺着同床的伴侣,他的夫人。

当年轻的黎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起身离床,走出房居,入座光滑的石椅,安置在高耸的门庭前,洁白的石块,闪着晶亮的光泽。从前,奈琉斯曾坐过这些石椅,神一样的训导,只是命运无情,把他击倒,打入哀地斯的府居。现在,格瑞尼亚的奈斯托耳,阿开亚人的监护,手握王杖,端坐椅面,儿子们走出各自的睡房,围聚在他身边,厄开夫荣和斯特拉提俄斯,裴耳修斯、阿瑞托斯和神样的斯拉苏墨得斯,还有裴西斯特拉托斯,英雄,第六个出来。他们引出神一样的忒勒马科斯,请他坐在他们身边。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开口发话,说道:”赶快动手,亲爱的孩子们,帮帮我的忙,使我能先对众神中的雅典娜求告,她曾明晰地显示在我面前,在祭神的宴席上,丰足的牲品间。动手吧,你们中的一员,前往平野,弄回一头小母牛,越快越好,让一位牧牛的驱赶;另去一人,前往乌黑的海船,心胸豪壮的忒勒马科斯的乘坐,召来他的伙伴,仅留两位,留在船边;再去一人,传话铜匠莱耳开斯,让他过来,金包牛的硬角;其他人呆留此地,作为一个群体,告诉屋里的女仆,整备丰盛的宴席,搬出椅子烧柴,提取闪亮的净水。”

听罢老人的训言,儿子们赶紧分头操办。祭牛从草场赶来,心胸豪壮的忒勒马科斯的伙伴们走离迅捷的海船,工匠亦从住地前来,手提青铜的家什,匠人的具械,砧块、铆锤和精工制作的火钳,敲打金器的工具。雅典娜亦赶来参加,接受给她的牲祭。其时,奈斯托耳,年迈的车战者,递出黄金,交给匠人,后者熟练地包饰着牛角,取悦神的眼睛,她的心灵。斯特拉提俄斯和高贵的厄开夫荣带过祭牛,抓住它的犄角,阿瑞托斯从里屋出来,一手捧着雕花的大碗,装着清洗的净水,一手提着编篮,装着祭撒的大麦,刚强的斯拉苏墨得斯站在近旁,手握利斧,准备砍倒母牛,裴耳修斯则手捧接血的缸碗。年迈的车战者奈斯托耳洗过双手,撒出大麦,潜心祈诵,对雅典娜作祷,扔出牛的毛发,付诸火堆。

当众人作过祷告,撒出大麦,斯拉苏墨得斯,奈斯托耳心志高昂的儿子,挨着牛身站定,对着颈脖击砍,劈断筋腱,消散了它的力气。女人们放声哭喊,奈斯托耳的女儿和儿媳们,连同雍雅的妻子,欧鲁迪凯,克鲁墨诺斯的长女。他们抬起牛躯,搬离广袤的大地,牢牢把住,由裴西斯特拉托斯,民众的首领,割断喉管,放出黑红的牛血,魂灵飘脱骨骼,离它而去。他们切开牛身,剔出腿骨,按照合宜的程序,用油脂包裹,双层,把小块的生肉置于其上。老人把肉包放在劈开的木块上烧烤,洒上闪亮的醇酒,年轻人站在他身边,手握五指尖叉。焚烧了祭畜的腿件并品尝过内脏,他们把所剩部分切成条块,用叉子挑起,仔细炙烤后,脱叉备用。

与此同时,美貌的波鲁卡丝忒,奈琉斯之子奈斯托耳的末女,替忒勒马科斯洗净身子。她浴毕来客,替他抹上舒滑的橄榄油,穿好衣衫,搭上绚丽的披篷,后者走出浴室,俊美得像似仙神,行至位前就座,傍着民众的牧者,奈斯托耳。

当炙烤完毕,从叉尖上橹下牛肉,他们坐着咀嚼;贵族们热情招待,替他们斟酒,注入金杯。当大家满足了吃喝的欲望,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奈斯托耳开口发话,说道:”动手吧,我的儿子们,替忒勒马科斯牵马套车,套人轭架,让他踏上出访的途程。”

儿子们认真听过老人的训告,服从他的命令,迅速带过驭马,飘洒长鬃,套人车前的轭架;一名女子,家中的侍仆,将面包和酒装上车辆,连同熟肉,神祗钟爱的王者们的食餐。忒勒马科斯登上精工制作的马车,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民众的首领,随即上车,抓起缰绳,扬鞭催马,后者撒开蹄腿,冲向平原,甩下普洛斯,奈斯托耳陡峭的城堡,不带半点勉强。整整一天,快马摇撼着轭架,系围在它们的肩背。

其时,太阳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他们抵达菲莱,来到狄俄克勒斯的家院,阿耳菲俄斯之子俄耳提洛科斯的儿男,在那里过夜,受到主人的礼待。

当年轻的透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他们套起驭马,登上铜光闪亮的马车,穿过大门和回声隆响的柱廊,奈斯托耳之子扬鞭催马,后者撒腿飞跑,不带半点勉强。他们进入盛产麦子的平原,冲向旅程的终点——快马跑得异常迅捷。其时,太阳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

第四卷

他们抵达群山环抱的拉凯代蒙,驱车前往光荣的墨奈劳斯的居所,见他正宴请大群城胞,在自己家里,举行盛大的婚礼,为他儿子和雍雅的女儿。他将把姑娘送嫁横扫军阵的阿基琉斯的儿子,早已点头答应,在特洛伊地面,答应嫁出女儿;眼下,神祗正把这桩亲姻兑现。其时,他正婚送女儿,用驭马和轮车,前往慕耳弥冬人著名的城堡,尼俄普托勒摩斯王统的地域;他已从斯巴达迎来阿勒克托耳的女儿,婚配心爱的儿子,强健的墨枷彭塞斯,出自一位仆女的肚腹——神明已不再使海伦孕育,自她生下一个女儿,美貌的赫耳弥娥奈,像金色的阿芙罗底忒一样迷媚。

就这样,光荣的墨奈劳斯的邻居和亲胞们欢宴在顶面高耸的华宫,喜气洋洋。人群中,一位通神的歌手引吭高唱,手拨竖琴,伴导两位要杂的高手,踩着歌的节奏,扭身旋转。

其时,二位站在院门前,壮士忒勒马科斯和奈斯托耳英武的儿子,连同他们的骏马,被强健的厄忒俄纽斯看见,光荣的墨奈劳斯勤勉的伴从,正迈步前行,眼见来者,转身回头,穿过厅堂,带着讯息,禀告民众的牧者。他行至王者身边站定,开口说告,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墨奈劳斯,宙斯钟爱的凡人,门前来了生客,两位壮汉,看来像是强有力的宙斯的后裔。告诉我,是为他们宽卸快马,还是打发他们另找别人,找那能够接待的户主安排。”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心头暴烈烦愤,答道:”厄忒俄纽斯,波厄苏斯之子,以前,你可从来不是个笨蛋,但现在,你却满口胡言,像个小孩。别忘了,我俩曾吞咽别人的盛情,许许多多好东西,在抵家门之前。愿宙斯不再使我们遭受此般痛苦,在将来的岁月。去吧,替生客宽出驭马,引他们前来,吃个痛快!”

他言罢,厄忒俄纽斯赶忙穿过厅堂,招呼其他勤勉的伴从帮忙,和他同行。他们将热汗涔涔的驭马宽出轭架,牢系在喂马的食槽前,放入饲料,拌之以雪白的大麦,把马车停靠在闪亮的内墙边,将来人引入神圣的房居。他们惊慕眼见的一切,王者的宫居,宙斯养育的人杰,像闪光的太阳或月亮,光荣的墨奈劳斯的房居,顶着高耸的屋面,射出四散的光彩。当带着赞慕的心情,饱尝了眼福后,他们跨入溜滑的澡盆,洗净身体。姑娘们替他们沐浴,抹上橄榄油,穿上衣衫,覆之以厚实的羊毛披篷。他们行至靠椅,在阿特桑斯之子墨奈劳斯身边坐定。一名女仆提来绚美的金罐,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他们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滑的食桌,放在他们身旁。一位端庄的女仆端来面包,供他们食用,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与此同时,一位切割者端起堆着各种肉食的大盘,放在他们面前,摆上金质的酒杯。棕发的墨奈劳斯开口招呼,对他们说道:”吃吧,别客气;餐后,等你们吃过东西,我们将开口询问:来者是谁。从你俩身上,可以看出你们父母的血统,王家的后代,宙斯钟爱的王者、手握权杖的贵胄的传人;卑劣之徒不会有这样的后代,像你们这样的儿男。”

言罢,他端起给他的份子,优选的烤肉,肥美的牛脊,放在他们面前。食客们伸出手来,抓起眼前的肴餐。当他们满足了吃喝的欲望,忒勒马科斯对奈斯托耳之子说话,贴近他的头脸,谨防别人听见:”奈斯托耳之子,使我欢心的好汉,瞧瞧眼前的一切,光芒四射在回音缭绕的厅殿,到处是闪光的青铜,还有烁烁发光的黄金和琥珀,象牙和白银。宙斯的宫廷,在那俄林波斯山上,里面肯定也像这般辉煌,无数的好东西,瑰珍佳宝的苔苹。今番所见,使我诧奇!”

棕发的墨奈劳斯旁听到他的言谈,开口对二位发话,吐出长了翅膀的言语:”凡人中,亲爱的孩子,谁也不能和宙斯竞比;他的厅居永不毁坏,他的财产亘古长存。然而,能和我竞比财富的凡人,或许屈指可数,或许根本没有。要知道,我历经磨难,流浪漂泊,方才用船运回这些财物,在漫漫岁月后的第八个长年。我曾浪迹塞浦路斯、腓尼基和埃及人的地面,我曾飘抵埃西俄丕亚人、厄仑波伊人和西冬尼亚人的国度,我曾驻足利比亚——在那里,羊羔生来长角[注],母羊一年三胎,权贵之家,牧羊人亦然,不缺乳酪畜肉,不缺香甜的鲜奶,母羊提供喂吮的乳汁,长年不断。但是,当我游历这些地方,聚积起众多的财富,另一个人却杀了我的兄弟,偷偷摸摸,突然袭击,凭我嫂嫂的奸诈,该死的女人!因此,虽然王统这些所有,却不能愉悦我的心怀。你们一定已从各自的父亲那里——无论是谁——听闻有关的一切。我历经磨难,葬毁了一个家族,曾是那样强盛,拥有许多奇贵的珍财。我宁愿住在家里,失去三分之二的所有,倘若那些人仍然活着,那些死去的壮汉,远离牧草丰肥的阿耳戈斯,在宽阔的特洛伊地面。现在,我仍然经常悲思哭念那些朋伴,坐在我的宫居,沉湎于悲痛的追忆,直到平慰了内心的苦楚,停止悲哀——寒冻心胸的哭悼,若要使人腻饱,只需短暂的时间。然而,对这些人的思念,尽管心里难受,全都赶不上我对另一位壮勇的痛哀:只要想起他,寝食使我厌烦——阿开亚人中谁也比不上俄底修斯心忍的悲难,吃受的苦头;对于他,结局将是苦难,而对我,我将承受无休止的愁哀:他已久别我们,而我们则全然不知他的生存和死难。年迈的莱耳忒斯和温贤的裴奈罗珮一定在为他伤心,和忒勒马科斯一起——父亲出征之际,他还是个出生不久的婴儿。”

一番话勾起忒勒马科斯哭念父亲的情愫,泪水夺眶而出,落在地上,耳闻父亲的名字,双手撩起紫色的披篷,遮挡在眼睛前面。其时,墨奈劳斯认出了他的身份,心魂里斟酌着两个意念,是让对方自己开口,说出他的父亲,还是由他先提,仔仔细细地问盘?

当他思考着这些事情,在他的心里魂里,海伦走出芬芳的顶面高耸的睡房,像手持金线杆的阿耳忒弥丝一般。阿德瑞丝忒随她出来,将做工精美的靠椅放在她身边,阿尔基培拿着条松软的织毯,羊毛纺就,芙罗提着她的银篮;阿尔康德瑞的馈赠,波鲁波斯之妻,居家埃及的塞拜——难以穷计的财富堆垛在那里的房间。波鲁波斯给了墨奈劳斯两个白银的浴缸,一对三脚铜鼎,十塔兰同黄金,而他的妻子亦拿出自己的所有,珍贵的礼物,馈送海伦,一枝金质的线杆,一只白银的筐篮,底下安着滑轮,镶着黄金,绕着篮圈。现在,侍女芙罗将它搬了出来,放在海伦身边,满装精纺的毛线,线杆缠着紫蓝色的羊毛,横躺篮面。海伦在靠椅上入座,踩着脚凳,当即开口发话,详询她的夫男:”他们,宙斯钟爱的墨奈劳斯,是否已告说自己的名字,这些来到我们家居的生人?不知是我看错了,还是确有其事——我的心灵催我说话,因我从未见过,是的,我想从未见过如此酷似的长相,无论是男人,还是女子;眼见此人的形貌,使我惊异。此人必是忒勒马科斯,心胸豪莽的俄底修斯之子——在他离家之际,留下这个孩子,新生的婴儿,为了不顾廉耻的我,阿开亚人进兵特洛伊城下,心想问人凶猛的战火。”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答道:”这亦已看出这一点,我的夫人,经你一番比较。俄底修斯的双脚就像此人的一样,还有他的双手。眼神、头型和上面的发络。刚才,我正追忆俄底修斯的往事,谈说——是的,为了我——他所遭受的悲难,忍受的苦楚,此人流下如注的眼泪,浇湿了脸面,撩起紫色的披篷,挡在眼睛前面。”

听罢这番话,奈斯托耳之子裴西斯特拉托斯说道:”阿特柔斯之子,宙斯钟爱的墨奈劳斯,民众的首领,此人确是俄底修斯之子,正如你说的那样,但他为人谦谨,不想贻笑大方,在这初次相会之际,谈吐有失典雅,当着你的脸面——我们赞慕你的声音,像神祗在说话。奈斯托耳,格瑞尼亚的车战者差我同行,做他的向导。他渴望和你见面,愿意聆听你的指教,无论是规劝,还是办事的言导。父亲走后,家中的孩子要承受许多苦痛,倘若无人出力帮忙,一如忒勒马科斯现在的处境,父亲出走,国度中无人挺身而出,替他挡开祸殃。”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答道:”好极了!此人正是他的儿子,来到我的家居,那位极受尊爱的壮勇,为了我的缘故,吃受了多少苦难!我想,要是他驻脚此地,阿耳吉维人中,他将是我最尊爱的英豪,倘若沉雷远播的宙斯使我俩双双回返,乘坐快船,跨越大海的水浪。我会拨出一座城堡,让他移居阿耳戈斯,定设一处家所,把他从伊萨卡接来,连同所有的财物,还有他的儿子,他的民众。我将从众多的城堡中腾出一座,它们地处此间附近,接受我的王统。这样,我俩都住此地,便能经常会面聚首,无论什么都不能分割我们,割断我们的友谊,分离我们的欢乐,直到死的云朵,黑沉沉的积钱,把我们包裹。是的,必定是某位神祗,出于对他的妒愤,亲自谋划,惟独使他遭难,不得回返家乡。”

此番话语勾发了大家悲哭的欲望。阿耳戈斯的海伦,宙斯的女儿,呜咽抽泣,忒勒马科斯,就连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本人,也和她一样悲恸;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两眼泪水汪汪,心中思念雍贵的安提洛科斯,被闪亮的黎明,被她那光荣的儿子杀倒。念想着这位兄长,他开口说话,吐出长了翅膀的言语:”阿特柔斯之子,年迈的奈斯托耳常说你能谋善断,聪颖过人,在我们谈及你的时候,互相询问你的情况,在他的厅堂。现在,如果可能,是否可请帮忙舒缓:餐食中[注]我不想接受悲哭的慰藉,热泪盈眶;早起的黎明还会重返,用不了多少时光。当然,我决不会抱怨哭嚎,对任何死去的凡人,接受命运的捕召。此乃我等推一的愉慰,可怜的凡人,割下我们的头发,听任泪水涌注,沿着面颊流淌。我亦失去了一位兄弟,绝非阿耳吉维人中最低劣的儿郎,你或许知晓他的生平,而我却既不曾和他会面,也不曾见过。人们说他是出类拔萃的汉子,安提洛科斯,一位斗士,腿脚超比所有的战勇。”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答道:”说得好,亲爱的朋友,像一位比你年长的智者的表述,他的作为——不奇怪,你继承了乃父的才智,说得情理俱到。人的亲种一眼便可认出,倘若克罗诺斯之子替他老子编排好运,在他出生和婚娶的时候,一如眼下给奈斯托耳那样,使他始终幸运如初,享度舒适的晚年,在他的宫府,生下众位儿郎,心智聪颖,枪技过人。现在,让我们忘却悲恸,刚才的嚎哭,重新聚神宴食的桌面,让他们泼水,冲洗我们的双手。把要说的往事留到明晨,忒勒马科斯和我将有互告的话头。”

言罢,阿斯法利昂,光荣的墨奈劳斯勤勉的伴友,倒出清水,冲洗他们的双手。洗毕,他们抓起眼前的佳肴。

其时,海伦,宙斯的孩子,心中盘想着另一番主意,她的思谋。她倒入一种药剂,在他们饮喝的酒中,可起舒心作用,驱除烦恼,使人忘却所有的悲痛。谁要是喝下缸内拌有此物的醇酒,一天之内就不会和泪水沾缘,湿染他的面孔,即便死了母亲和父亲,即便有人挥举铜剑,谋杀他的兄弟或爱子,当着他的脸面,使他亲眼目睹。就是这种奇妙的药物,握掌在宙斯之女的手中,功效显著的好东西,埃及人波鲁丹娜的馈赠,瑟昂的妻子——在那里,丰肥的土地催长出大量的药草,比哪里都多,许多配制后疗效显著,不少的却能使人致伤中毒;那里的人个个都是医生,所知的药理别地之人不可比争。他们是派厄昂的裔族。其时,海伦放入药物,嘱告人们斟酒,重新挑起话头,对他们说道:”阿特桑斯之子,宙斯钟爱的墨奈劳斯,还有你等各位,贵族的儿郎——宙斯无所不能,有时让我们走运,有时又使我们遭殃。现在,我请各位息坐宫后,进用食餐,欣享我的叙告。我要说讲一段故事,同眼下的情境配当。我无法告说,也无法清数他的全部功业,心志刚强的俄底修斯的业绩,只想叙讲其中的一件,这位强健的汉子忍受的苦楚,完成的任务,在特洛伊地面,你等阿开亚人遭受磨难的地方。他对自己挥开羞辱的拳头,披上一块破烂的遮布,在他的肩头,扮作一个仆人的模样,混进敌人的居处,路面开阔的城堡,扮取另一个人的形象,一个乞丐,掩去自己的形貌,在阿开亚人的海船旁。他以乞丐的模样。混人特洛伊城内,骗过了所有的人,惟独我的眼睛挑开了他的伪装,进而开口盘问,但他巧用急智,避开我的锋芒。但是,当替他洗过身澡,抹上橄榄油,穿罢衣服后,我起发了一个庄严的誓咒,绝不泄露他的身份,让特洛伊人知晓俄底修斯就在里头,直到他登程回返,返回快船和营棚——终于,他对我道出阿开亚人的计划,讲了所有的内容。其后,他杀砍了许多特洛伊兵勇,用长锋的利剑,带着翔实的情报,回返阿耳吉维人的群伍。特洛伊妇女放声尖啸,而我的心里却乐开了花朵,其时我已改变心境,企望回家,悔恨当初阿芙罗底忒所致的迷狂,把我诱离心爱的故乡,丢下亲生的女儿,离弃我的睡房,还有我的丈夫,一位才貌双全的英壮。”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答道:”是的,我的妻子,你的话条理分明,说得一点不错。我有幸领略过许多人的心智,听过许多人的辩论,盖世的英雄,我亦曾浪迹许多城邦,但却从未亲眼见过像他这样的凡人,不知谁有如此刚韧的毅力,匹比俄底修斯的坚强。那位刚勇的汉子,行动镇定,坚毅沉着,和我们一起,一队阿开亚人的英豪,藏坐木马之内,给特洛伊人带去毁灭和死亡。其时,海伦你来到木马边旁,一定是受怂于某位神明,后者企望把光荣赐送特洛伊兵壮;德伊福波斯,神一样的凡人,偕你同行,一起前往。沿着我们空腹的木堡,你连走三圈,触摸它的表面,随后出声呼喊,叫着他们的名字,达亲人中的豪杰,变幻你的声音,听来就像他们的妻子在呼唤。其时,我和图丢斯之子以及卓著的俄底修斯正坐在人群之中,听到你的呼叫,狄俄墨得斯和我跳立起来,意欲走出木马,或在马内回答你的呼唤,但俄底修斯截止并拖住我们,哪怕我们心急如火。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全都屏声静息,惟有一人例外,安提克洛斯,试图放声答喊,但俄底修斯伸出粗壮的大手,紧紧捂住他的嘴巴,拯救了所有的阿开亚兵壮,直到帕拉丝·雅典娜把你带离木马的边旁。”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阿特柔斯之子,宙斯养育的墨奈劳斯,民众的首领:听过此番言告,更使我悲断愁肠。杰出的品质不曾替他挡开凄惨的死亡,即使他的心灵像铁一样坚实硬朗。好了,请送我们上床,让我们享受平躺的舒恰,睡眠的甜香。”

他言罢,阿耳戈斯的海伦告嘱女仆动手备床,在门廊下面,铺开厚实的紫红色的垫褥,覆上床毯,压上羊毛屈卷的披盖,女仆们手握火把,走出厅堂,动手操办,备妥睡床。客人们由信使引出,壮士忒勒马科斯和奈斯托耳光荣的儿子,睡在厅前的门廊下;阿特柔斯之子入睡里屋的床面,在高大的宫居,身边躺着长裙飘摆的海伦,女人中的姣杰。

当年轻的黎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起身离床,穿上衣服,背上锋快的铜剑,横挎肩头,系好舒适的条鞋,在白亮的脚面,走出房门,俨然天神一般,坐在忒勒马科斯身边,开口说话,叫着他的名字:”是何种需求,壮士忒勒马科斯,把你带到此地,踏破浩森的海浪,来到闪亮的拉凯代蒙?是公干,还是私事?不妨如实相告。”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阿特柔斯之子,宙斯钟爱的墨奈劳斯,民众的首领,我来到此地,想问你是否能告我有关家父的消息;我的家院正被人吃耗,肥沃的农地已被破毁,满屋子可恨的人们,正无休止地宰杀群挤的肥羊和腿步蹒跚的弯角壮牛,那帮追缠我母亲的求婚人,横行霸道,贪得无厌。为此,我登门恳求你的帮助,或许你愿告我他的惨死,无论是出于偶合,被你亲眼目睹,还是听闻于其他浪者的言谈。祖母生下他来,经受悲痛的磨煎。不要回避惨烈,出于对我的怜悯,悲叹我的人生;如实地言告一切,你亲眼目睹的情况。我恳求你,倘若高贵的俄底修斯,我的父亲,曾为你说过什么话语,做过什么事情,并使之成为现实,在特洛伊地面,你等阿开亚人吃苦受难的地方。追想这些往事,对我把真情相告。”

听罢这番话,棕发的墨奈劳斯气恼烦愤,答道:”可耻!这帮懦夫们竟敢如此梦想,梦想占躺一位心志豪勇的壮士的睡床!恰似一头母鹿,让新近出生的幼仔睡躺在一头猛狮的窝巢,尚未断奶的小鹿,独自出走,食游山坡草谷,不料兽狮回返家居,给它们带来可悲的死亡——就像这样,俄底修斯将使他们送命,在羞楚中躺倒。哦,父亲宙斯,雅典娜,阿波罗!愿他像过去一样,在城垣坚固的莱斯波斯,挺身而出,同菲洛墨雷得斯角力,把他狠狠地摔在地上,使所有的阿开亚人心花怒放。但愿俄底修斯,如此人杰,出现在求婚人前方——他们将找见死的暴捷,婚姻的悲伤!至于对你的询问,你的恳求,我既不会虚与委蛇,含含糊糊,也不会假话欺诓,我将转述说话从不出错的海洋老人的言告,毫无保留,绝不隐藏。

“那时,神祗仍把我掏困埃及,尽管我归心似箭,因我忽略了全盛的敬祭,而神们绝不会允许凡人把他们的谕言抛忘。大海中有一座岛屿,顶着汹涌的海浪,位于埃及对面,人们称之为法罗斯,远离海岸,深旷的木船一天的航程,凭着疾风的劲扫,来自船尾的推送。岛上有个易于搁船的港湾,水手们上岸汲取乌黑的淡水,由此推送匀称的木船,滑人大海。就在那里,神祗把我拘搁了二十天,从来不见风头卷起,扫过浪尖,持续不断的顺风,推船驶越浩森的洋面。其时,我们将面临粮食罄尽,身疲体软的窘境,要不是一位神祗的恤怜,对我的同情,埃多塞娅,强健的普罗丢斯、海洋老人的女儿。一定是我的话语深深地打动了她的心房,在我俩邂逅之际——其时正独自漫步,走离我的伙伴。他们常去钓鱼,在全岛各地,带着弯卷的鱼钩,受饥饿的驱迫。她走来站在我身边,开口发话,对我说道:'你是个十足的笨蛋呢,我说陌生人,脑瓜子里糊涂一片,还是心甘情愿地放弃努力,挨受困苦的煎熬?瞧,你已被长期困留海岛,找不到出离的路子,而你的伙伴们已心力交淬,备受折磨。'

“听她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好吧,我这就回话,不管你是女神中的哪一位。我之困留此地,并非出于自愿;一定是冒犯了不死的、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请你对我说告——神明无所不知——是不死者中的哪一位把我拘困,不让我回家?告诉我如何还乡,穿过鱼群游聚的大海。'

“听我言罢,丰美的女神开口答道:'好吧,我会准确不误地回话,把一切告答。说话从不出错的海洋老人出没在这一带海域,出生埃及的普罗丢斯,不死的海神,诸知水底的每一道深谷,波塞冬的助理。人们说他是我的父亲,是他生养了我。倘若你能设法埋伏,把他逮住,他会告知你一路的去程,途经的地点,告诉你如何还乡,穿过鱼群游聚的大海。他还会对你说告,卓越的凡人,倘若你愿想知晓,在你出门后,逐浪在冗长艰难的航程,官府里发生过何样凶虐,可曾有过善喜的事儿。'

“听罢这番话,我开口答道:'替我想个高招,伏捕这位老神,切莫让他先见,或知晓我的行动,回避躲藏。此事困难重重,凡人想要把神明制服。'

“听我言罢,丰美的女神答道:'好吧,我会准确不误地回话,把一切告答。在太阳中移,日当中午的时分,说话从不出错的海洋老人会从浪花里出来,从劲吹的西风下面,藏身浑黑的水流。出海后,他将睡躺在深旷的岩洞,周围集聚着成群的海豹,美貌的海洋之女的孩儿,缩蜷着睡觉,从灰蓝的大海里出来,呼吐出深海的苦味,强烈的腥涩。我将在那里接你,于黎明时分,把你们伏置妥当。你要挑出三名帮手,最好的伙伴,从你的人里,活动在凳板坚固的海船旁。现在,我将告你海洋老人的本领,他的伎俩。首先,他会逐一巡视和清点海豹,然后,当目察过所有的属领,记点过它们的数目,他便弯身躺下,在它们中间,像牧人躺倒在羊群之中。在眼见他睡躺的瞬间,你们要使出自己的力气,拿出你们的骁勇,紧紧把他抓住,顶住他的挣扎,试图逃避的凶猛。他会变幻各种模样,活动在地面上的走兽;他还会变成流水和神奇的火头。你们必须紧抱不放,死死地卡住。但是,当他终于开口说话,对你发问,回复原有的形貌,在你们见他入睡的时候,那么,我的英雄,你必须松缓力气,放开老头,问他哪位神明对你生气动怒,问他如何还乡,跨过鱼群游聚的汪洋。'

“言罢,她潜回大海峰起的浪头。我返身海船搁聚的地方,沿着沙岸,心潮起伏,随着脚步颠腾。当我来到海边,停船的滩头,我们当即炊餐,迎来神圣的黑夜,平身睡躺,在浪水冲涌的沙滩旁。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我沿着滩岸走去,傍着水面开阔的海流,对神声声祈祷,带着我最信任的三位伙件,险遇中可以信赖的朋友。与此同时,女神潜入大海宽深的水浪,带来四领海豹的皮张,钻出洋面,全系新近剖杀剥取,用以迷糊她的老爸。她在滩面上刨出四个床位,就地坐等我们前往;我们来到她的近旁。她让我们依次躺人沙坑,掩之以海兽的剥皮,每人一张。那是一次最难忍受的伏捕,那瘴毒的臭味,发自威海哺养的海豹身上,熏得我们头昏眼花。谁愿和它,和海水养大的魔怪同床?是女神自己解除了我们的窘难,想出了帮救的办法,拿出神用的仙液,涂沫在每个人的鼻孔下,闻来无比馨香,驱除了海兽的臭瘴。整整一个上午,我们蛰伏等待,以我们的坚忍和刚强,目睹海豹拥攘着爬出海面,逼近滩沿,躺倒睡觉,成排成行,在浪水冲涌的海岸上。正午,老人冒出海面,觅见他那些吃得膘肥体壮的海豹,逐一巡视清点,而我们是他最先数点的”海兽”,全然不知眼前的狡诈。点毕,他在海豹群中息躺。随着一声呐喊,我们冲扑上前,展开双臂,将他抱紧不放。然而,老人不曾忘却他的变术和诡诈。首先,他变作一头虬须满面的狮子,继而又化作蟒蛇、山豹和一头巨大的野猪,变成奔流的洪水,一棵枝叶繁茂的参天大树——但我们紧紧抱住,以我们的坚忍和刚强。当狡诈多变的老人用尽了浑身的力气,他开口对我问话,说道:'是哪位神明,阿特柔斯之子,设法要你把我伏抓,违背我的意愿?你想要什么?”

“听罢这番话,我开口答道:'你知道我的用意,老人家,为何还要询问搪塞?瞧,我已被长期困留海岛,找不到出离的路子;我已备受折磨,心力憔悴疲伤。请你对我说告——神明无所不知——是不死者中的哪一位把我拘困,不让我回家?告诉我如何还乡,穿过鱼群游聚的大海。'

“听罢我的话,他开口答道:'你早该奉献丰足的牲祭,给宙斯和列位不死的神祗,如此方能登上船板,以极快的速度穿越酒蓝色的大海,回抵家乡。你命里不该现时眼见亲朋,回返营造坚固的家府,世代居住的地方。你必须返回埃及的水路,宙斯设降的水流,举办隆重神圣的牲祭,给不死的、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此后,众神会让你如愿,给你日夜企盼的归航。'

“听罢这番话,我心肺俱裂,因他命我回头水势混沌的洋面,回返埃及,再经航程的艰难和冗长。但即便如此,我仍然开口答话,说道:'我会照此行动,老人家,按你说的做。但眼下,我要你告说此事,要准确地回答。那些阿开亚人,那些被我和奈斯托耳——在我们乘船离开特洛伊之际——留在身后的伙伴,是否都已归返,乘驾海船,安然无恙?他们中可有人丧命凄惨的死亡,倒在船板上,或牺牲在朋友的怀抱里,经历了那场战杀?'

“听罢我的话,老人开口答道:'阿特柔斯之子,为何问我这个?你不应了解这一切,也不应知晓我的心肠。一旦听罢事情的经过,我敢说,你一定会泪水汪汪。他们中许多人丧命死去,许多人幸存灾亡——首领中死者有二,身披铜甲的阿开亚人的英壮,面对回家的路航。至于战斗,我无须多说——你已亲身在场。另有一位首领,仍然活者,困留在汪洋大海的某个地方。埃阿斯已经覆亡,连同他的海船,修长的木桨。起先,波塞冬把他推向古莱的巨岩,以后又从激浪里把他救出,而埃阿斯很可能已经逃离灾难,尽管雅典娜恨他,要不是头脑发昏,口出狂言,自称逃出深广的海湾,蔑视神的愿望。波塞冬听闻此番话语,放胆的吹擂,当即伸出粗壮的大手,抓起三叉投戟,扔向古莱石岩,破开它的峰面,一部兀立原地,一块裂出石岩;裂石捣入水中,埃阿斯息坐和放胆胡言的地方,把他打入无垠的大海,峰涌的排浪。就这样,埃阿斯葬身大海,喝够了苦涩的水汤。你的兄长总算保得性命,带着深旷的海船,躲过了死之精灵的捕杀,得救于赫拉夫人的帮忙。然而,当他驶近陡峻的悬壁马雷亚,一股骤起的风暴将他贴裹着扫离航向,任他悲声长叹,颠行在鱼群游聚的汪洋,漂抵陆基边沿——从前,它是苏厄斯忒斯的家乡——现在,埃吉索斯,苏厄斯忒斯之子,在那里居家。但是,即便在那个地方,顺达的归程还是展现在他的前方:神们扯回和风,把他送还家乡。阿伽门农兴高采烈,踏上故乡的口岸,手抓泥土,翘首亲吻,热泪滚滚,倾洒而下,望着故园的土地,心爱的家乡。然而,一位暗哨眺见他的回归,从(弓马)望的哨点,狡猾的埃吉索斯把他带往那边,要他驻守监视,许下报酬,两塔兰同黄金。他举目哨位,持续了一年,惟恐阿伽门农滑过眼皮,致送凶暴的狂莽。暗哨跑回家院,带着信息,报知民众的牧者。埃吉索斯当即定下凶险的计划,从地域内挑出二十名最好的英壮,暗设谋杀,排开宴席,在宫居的另一方。然后,他出迎阿伽门农,兵士的牧者,带着车马,心怀歹毒的计划,将他引入屋内,后者全然不知临头的死亡,让他敞怀吃喝,然后行凶谋杀,像有人宰砍一头壮牛,血溅槽旁。阿伽门农的属从无一幸存,埃吉索斯的下属亦然,全都拼死在宫房。'

“听罢这番话,我心肺俱裂,坐倒沙地,放声嚎哭,心中想死不活,不想再见太阳的明光。但是,当我满地打滚,痛哭哀嚎,满足了发泄悲愤的需要,出言不错的海洋老人开口发话,对我说道:'别哭了,阿特柔斯之子,别再浪费你的眼泪,眼泪帮不了你的忙。倒不如尽量争取,争取尽快回返,回返你的故乡。你或许会发现埃吉索斯仍然活着,虽然俄瑞斯忒斯可能已经下手,把他宰杀——如此,你可参加他的礼葬。

“一番话舒缓了我的心胸,平抚了我高傲的情肠,尽管愁满胸膛,开口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他说道:'我知道上述二位;现在,是否请你告我第三人的情况,此人可是仍然活着,受阻于宽森的大洋,还是已经死了——尽管伤心,我愿听听这方面的讯况。'

“听罢我的话,海洋老人开口答道:'那是莱耳忒斯之子,居家伊萨卡,我曾见他置身海岛,掉洒豆大的泪花,在海仙卡鲁普索的宫居,后者强行挽留,使他不能回返乡园,因他既没有带浆的海船,亦没有伙伴的帮援,帮他渡越浩森的大海。但是,至于你,宙斯养育的墨奈劳斯,神明却无意让你死去,在马草丰肥的阿耳戈斯地方——不死者将把你送往厄鲁西亚平原,大地的尽头,长发飘洒的拉达曼苏斯的居地,那里生活安闲,无比地安闲,对尔等凡人,既无飞雪,也没有寒冬和雨水,只有阵阵徐风,拂自俄开阿诺斯的波浪,轻捷的西风,悦爽凡人的心房——因为你有海伦为妻,也就是宙斯的婿男。'

“言罢,老人潜回大海峰起的水浪。我返身海船搁聚的地方,神样的伙伴们和我同行,心潮起伏,随着脚步腾颠。当我们来到海边,停船的滩头,大伙动手炊餐,迎来神圣的黑夜,平身睡躺,在浪水冲涌的沙滩旁。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首先,我们把木船拖入闪亮的大海,在匀称的海船上竖起桅杆,挂上风帆,然后,我等众人登上船板,坐人桨位,以齐整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回到埃及人的疆域,宙斯降聚的河水;我停船滩头,敬办了隆重的牲祭。当平息了神的愤怒,那些个长生不老的天尊,我为阿伽门农堆了一座坟家,使他的英名得以永垂。做毕此事,我登船上路;不死的神明送来顺推的海风,把我吹返亲爱的故乡,以极快的速度回航。现在,我看这样吧,你就留在宫居,直到第十一或第十二个白天——届时,我将体体面面地送你出走,给你丰厚的礼物,三匹骏马,一辆溜光滑亮的马车。此外,我还将送你一只精美的酒杯,让你泼洒奠酒,对不死的神明,记着我的好意,终生不忘。”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阿特桑斯之子,不要留我长滞此地,虽然我可坐上一个整年,毫无疑问,坐在你的身边,不思家归,不念父母;你的话语,你的谈吐使我欣喜,激奋得非同寻常。但是,我的伙伴已感到焦躁不安,在神圣的普洛斯,而你却要我再留一段时间。至于你要给的礼物,最好是一些能被收藏的东西——我不会接受驭马,带往伊萨卡;还是让它们留在这儿,欢悦你的心房。你拥有这片广褒的平原,遍长着三叶草和良姜,长着小麦、棵麦和颗粒饱满的雪白的大麦,而伊萨卡却没有大片的平野,没有草场——那是个牧放山羊的去处,景致比放养马群的草野更漂亮。群岛中没有一个拥有草场,让你赶着马儿溜达,全都是傍海的斜坡,而伊萨卡是最具这一特征的地方。”

听罢这番话,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咧嘴微笑,伸出手来,抚摸着他,出声呼唤,对他说道:”你血统高贵,我的孩子,从你的话语中亦可听出。所以,我将给你变换一份礼物,此事我可以做到。我将从屋里收藏的所有珍宝中,拿出一件最精美、面值最高的佳品,让你带走。我要给你一只铸工瑰美的兑缸,纯银的制品,镶着黄金的边圈,赫法伊斯托斯的手工,得之于西冬尼亚人的王者,英雄法伊底摩斯的馈赠——返家途中,我曾在他的宫里栖留。现在,作为一份礼物,我要以此相送。”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住,一番说告。与此同时,宴食者们已开始步入神圣的王者的厅堂,赶着肥羊,抬着稗益凡人的美酒,带着他们的妻子,掩着漂亮的头巾,送来宴食的面包。就这样,他们忙着整备食肴,在厅堂里头。与此同时,俄底修斯的宫居前,求婚者们正以嬉耍自娱,或投饼盘,或掷镖枪,在一块平坦的场地,一帮肆无忌惮的人们,和先前一样。安提努斯和神样的欧鲁马科斯坐在一边,求婚者们的首领,他们中远为出色的俊杰。其时,诺厄蒙,弗罗尼俄斯之子,走近安提努斯身边,开口发问,说道:”安提努斯,我等心中可已知晓,或是全然不知,忒勒马科斯何时回返,从多沙的普洛斯?他走了,带走了我的海船,而现在,我正有事要用,渡过海域,前往宽广的厄利斯,那里放养着我的十二匹母马,哺喂着从未上过轭架的骡子,吃苦耐劳的牲畜;我想驯使一头,赶离它的群伴。”

他言罢,众人心中惊异,不曾想到王子已去了普洛斯,奈琉斯的城堡,以为他还呆在附近,在他的牧地,置身羊群之中,或和牧猪的[注]混在一起。

这时,欧培塞斯之子安提努斯答道:。”实话告我,忒勒马科斯何时出走,哪些年轻人随行?是伊萨卡的精壮,还是他自己的帮工,他的奴隶——他有这个权力。告诉我,老老实实地告诉我,让我知晓这一切:他之带用你的海船,是凭借武力,强违你的意愿,还是征询你的意见,得取你的同意?”

听罢这番话,诺厄蒙,弗罗尼俄斯之子答道:”我让他用船,出于自愿。面对他的询求,这么个心中填满焦恼的人儿,谁能予以拒绝?拒给该份要求,实是有口难言。随他同去的小伙是我们界域内最高贵的青年。此外,我还看见有人登船,作为首领,门托耳,亦可能是一位神祗,但从头到脚长得和门托耳一般。此事使我惊诧,因为昨天清晨我还在此见过神样的门氏——而他却在那时[注]登上了前往普洛斯的海船。”

言罢,诺厄蒙移步父亲的房居;两位求婚者[注]高傲的心里填满惊异。他们要同伙们坐下,坐在一起,中止了他们的竞比。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开口发话,怒气冲冲,黑心里注满怨愤,双目熠熠生光,宛如燃烧的火球:”忒勒马科斯居然走了,一次了不起的出航,放肆的劣行!可我等还以为他做不到这一点——绝对不行!一个年轻的娃娃,尽管我等人多势众,拉下一条海船,远走高飞,选带了本地最好的青年。他将给我们带来渐多的麻烦。愿宙斯了结他的性命,在他长成泽熟的青壮之前!动手吧,给我一条快船,二十名伙伴,让我拦路埋伏,监等他的回返,在那片狭窄的海域,两边是伊萨卡和萨摩斯的石岩,让他尝吃寻父的苦果,出洋在外。”

他言罢,众人均表赞同,催他行动,当即站立起来,走入俄底修斯的房宫。

裴奈罗珮很快获悉了求婚人的商讨和谋算——信使墨冬闻听到他们的谋划,将此事告传。其时,他正站在院外,而他们却在院内谋算;带着信息,信使走向裴奈罗珮的房殿。裴奈罗珮开口发话,在他跨过门槛的刻间:”信使,傲慢的求婚者们差你前来,有何贵干?要让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女仆们停止工作,替求婚人准备食餐?天啊,但愿他们不要再来对我献媚,或在其他什么地方谋聚,但愿这次酒宴是他们在此的最后,是的,最后一顿肴餐!你们一回回地聚在这里,糜耗了这许多财物,聪颖的忒勒马科斯的所有。难道你们不曾听过,在多年以前,各位父亲的叙言,在你等幼小之时,述告俄底修斯是位何样的人杰,在尔等父母中间?在他的国度,此人从未做过一件不公正的事,说过一句不公正的话,尽管这是神伤的王者们的权利,憎恨某个国民,偏好另一个乡里,但俄底修斯从不胡作非为,错待一位属民。如今,你们的心地,你们无耻的行径,已昭然若揭;对他过去的善行,你们无有半分感激!”

听罢这番话,心智敏捷的墨冬开口说道:”但愿,我的王后,这是你最大的不幸。然而,眼下,求婚者们正谋划另一件更为凶险歹毒的事情。愿克罗诺斯之子夭折它的兑现。他们心怀叵测,试图杀死忒勒马科斯,在他回返的途间,用青铜的利械。他外出寻觅父亲的讯息,前往神圣的普洛斯和拉凯代蒙光荣的地界。”

听罢这番话,裴奈罗珮双膝发软,心力消散,沉默良久,一言不发,眼里噙着泪水,悲痛噎塞了通话的喉管。终于,她开口答话,说道:”信使,我儿为何离我而去?他无须登上捷驶的海船,凡人跨海的马车,渡走法森的洋面。事情难道会竟至于此,连他的名字也将消声匿迹在凡人中间?”

听罢这番话,墨冬,一个心智敏捷的人,开口答道:”我不知他到底是受某位神明的催励,还是受自己激情的驱赶,前往普洛斯地面,探寻有关父亲返家的消息,或他已遭受何样命运摆布的传言。”

言罢,他迈步穿走俄底修斯的房居,一朵损碎心魂的雾团蒙住了裴奈罗珮,她再也无意息坐椅面,虽然房居里有的是靠椅,而是坐到门槛,她的建造精良的睡房前,面色悲苦,呜咽哭泣,女仆们个个失声痛哭,在她身边,所有置身房居的人们,无论是年老,还是年轻的仆役。裴奈罗珮长嚎不止,对女仆们哭诉道:”听我说,亲爱的朋友们!在和我同期出生和长大的女人中,俄林波斯大神给我的悲痛比给谁的都烈。先前,我痛失丈夫,他的心灵像狮心一般,出类拔萃在一切方面,超比所有的达奈壮汉——我那高贵的夫婿,声名遐迩,传诵在赫拉斯和整个阿耳戈斯境域。现在,风暴又卷走我心爱的儿子,从我的房居,不留只言片语——我从未听知他何时离开。狠心的人们,你们中竟然谁也不曾记得,记得把我唤醒,虽然你们明晓此事,我几何时出离,前往乌黑、深旷的海船。倘若我知晓他在思量准备出海的讯息,那么,尽管登程心切,他将呆留不走——否则,他将撇下一个死去的妇人,在厅屋里面!现在,我要你们中的一个,急速行动,叫来多利俄斯老人,我的仆工,家父把他给我,在我来此之际,为我看管一座树木众多的果园。让他尽快赶往莱耳忒斯的住地,坐在他身边,把一切告言。或许,莱耳忒斯会想出什么办法,走出息作之地,对公众抱怨这帮人的作为,他们试图剪除他的根苗,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后代。”

听罢这番话,欧鲁克蕾娅,她所心爱的保姆,开口答道:'你可把我杀了,亲爱的夫人,用无情的铜剑,或让我继续存活,在你的屋里——不管怎样,我将说出此事,对你告言。我确实知晓此事的经过,并且给出他所要的一切,给了他面包和香甜的醇酒,但他听过我庄重的誓言,发誓决不将此事告你,直至第十二个天日的来临,或直到你可能想念起他来,或听说他已出走——这样,你便不会出声哭泣,让眼泪涩毁白净的面皮。去吧,洗洗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走去楼上的房间,带着侍奉的女仆,对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祈祷,地会使你儿得救,甚至从死的边缘。不要忧扰那个老人,他已尝够了愁恼。我想,幸福的神祗还不至那么痛恨阿耳开西俄斯的后代;家族中会有一人存活,继承顶面高耸的房屋,远处肥沃的田庄。”

一番话平抚了她的悲愁,断阻了眼泪的滴淌;裴奈罗珮洗过身子,换上干净的衣服,走上楼面的房间,带着侍奉的女仆,将大麦的颗粒装入篮里,对雅典娜诵道:”听我说,阿特鲁托奈,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孩子,倘若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曾在宫里给你烧过祭羊或肥美的牛腿,现在,请你记起这一切,帮帮我的忙,救护我的爱子,挡开求婚的人们,这帮为非作歹的恶棍!”

她悲情诉说,放声嚎哭,女神听到了她的祈祷。其时,求婚者们大声喧闹,在幽暗的厅堂,某个高傲的年轻人如此说道:”毫无疑问,我等苦苦追求的王后已答应成婚,和我们中的一员,却不知谋定的死难已在等待她的儿男!

他们中有人这么说道,虽然谁也不知事情的结果。这时,安提努斯开口发话,对他们说道:”你们全都疯了;不要再说这类不三不四的话语;小心有人跑进屋里,告了我们的密。来吧,让我们悄悄起身,把我等一致赞同的计划付诸实践。”

言罢,他挑出二十名最好的青壮,一起前往迅捷的快船,海边的沙滩。首先,他们拽起木船,拖下幽黑的大海,在乌黑的船身上竖起桅杆,挂上风帆,将船桨放入皮制的圈环,一切整配得清清楚楚,升起雪白的帆面,心志高昂的伴从们把他们的器械搬运上船。他们泊船海峡深处,走下甲板,准备食餐,等盼黑夜的降现。

然而,在房居的楼上,谨慎的裴奈罗珮绝食卧躺,既不进餐,也不喝饮,一心想着雍贵的儿子,能否躲过死难——仰或,他将不得不死去,被无耻的求婚人谋害。像一头狮子,被猎人追堵,面对紧缩的圈围,心里害怕,思绪纷飞,裴奈罗珮冥思苦想,伴随着甜怡的睡眠的降临;她沉下身子,带着舒松的关节,昏昏入睡。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的心绪转向另一件要做的事情。她变出一个幻象,貌似裴奈罗珮的姐妹,伊芙茜墨,心志豪莽的伊卡里俄斯的女儿,夫婿欧墨洛斯,家住菲莱。眼下,女神把她送入神样的俄底修斯的家府,为了劝阻悲念和愁悼中的裴奈罗珮,让她停止悲恸,中止泪水横流的哭泣。梦像进入睡房,贴着门闩的皮条,前往悬站在她的头顶,开口说道:”睡了吗,裴奈罗珮,带着揪心的悲愁?但是,生活舒闲的神明让你不要哭泣悲哀。你儿仍可回返家园,他不曾做下任何坏事,在神明看来。”

于是,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处于极其香熟的睡境,在梦幻的门前:”为何临来此地,我的姐妹,以前你可从来不曾登门,因你住在离此遥远的地界。眼下,你要我消止悲痛和愁烦,深重的悲难,纷扰着我的灵魂和心怀。先前,我痛失丈夫,他的心灵像狮心一般,出类拔萃在一切方面,超比所有的达奈壮汉,我那高贵的夫婿,声名遐迩,传诵在赫拉斯和整个阿耳戈斯境域。现在,我的爱子又离此而去,乘坐深旷的海船,一个无知的孩子,尚未跨越搏杀和辩谈的门槛。我为他伤心,超过对夫婿的愁哀,我浑身颤栗,担心险遭不测,在他所去的国度,或在那苍茫的大海,此间有这么多恨他的强人,谋划暗算,急切地企望把他杀死,抢在他还乡之前。”

听罢这番话,幽黑的梦影开口答道:”勇敢些,不要过分害怕,想想护送他的神仙,多少人张嘴祈祷,希望她站在自己身边——那是帕拉丝·雅典娜,强有力的女神。此神怜悯你的悲难,差我前来,将这些事情言告。”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如果你确是一位神明,听过女神的嘱告,那么,告诉我,告诉我另一个不幸之人的遭遇,此人可还活着,得见太阳的光明,还是已经死去,奔人哀地斯的府居?”

听罢这番话,幽黑的梦影开口答道:”至于那个人,我却不能对你细告,关于他的死活;此举可恶,信口胡说。”

言罢,梦影飘离睡房,贴着木闩和门柱,汇入吹拂的风卷。伊卡里俄斯的女儿从睡梦中醒来,感觉心里舒坦——在那昏黑的夜色里,梦影的形象显得清晰可见。

其时,求婚者们登上海船,驶向起伏的洋面,心中谋算着忒勒马科斯的暴灭。海峡的中部有一座岩壁峥荣的岛屿,位居中途,坐落在伊萨卡和高耸的萨摩斯之间,唤名阿斯忒里斯,不大,却有泊锚的地点,两面均可出船。阿开亚人设伏等待,就在那边。

第五卷

其时,黎明从高贵的提索诺斯身边起床,把晨光追撒给神和凡人。众神弯身座椅,商讨聚会,包括炸雷高天的宙斯,最有力的神仙。面对众神,雅典娜说起俄底修斯遭受的种种磨难——女神关心他的境遇——困留在海仙的家院:”父亲宙斯,各位幸福的、长生不老的神仙,让手握权杖的王者从此与温善和慈爱绝缘,不要再为主持公正劳费心力,让他永远暴虐无度,凶霸专横,既然神一样的俄底修斯,他所统治的属民中,谁也不再怀念这位温善的王者,像一位父亲。现在,他正躺身海岛,承受巨大的悲痛,在那水仙卡鲁普索的宫里,后者强行挽留,使他不能回返乡园,因他既没有带桨的海船,又没有伙伴的帮援,帮他渡越浩淼的大海。现在,那帮人已下了狠心,谋害他的爱子,在那归返的途间。他外出寻觅父亲的讯息,前往神圣的普洛斯和光荣的拉凯代蒙地界。”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答道:”这是什么话,我的孩子,崩出了你的齿隙?难道这不是你的意图,你的谋划,让俄底修斯回返,惩罚那帮人的行端?至于忒勒马科斯,你可巧妙地把他带回家里,你有这个能耐,让他不受伤害,安抵自己的家乡;让求婚者们计划落空,驾船回返。”

说罢,他转而对爱子赫耳墨斯直言道:”赫耳墨斯,既然处理其他事情,你亦是我的信使,现在,我要你传送此番不受挫阻的谕言,对发辫秀美的女仙,让心志刚强的俄底修斯启程,回返故乡,既无神明,亦无凡人护援,乘用一只编绑的船筏,受苦受难,及至第二十个天日,登岸丰肥的斯开里亚,神族的边裔、法伊阿基亚人的地面,他们会真心实意地敬他,像对待神明,把他送回亲爱的故乡,用一条海船,堆满黄金、青铜和衣裳,数量之多,远远超出他得获的份子,他的战礼,即便他能平平安安地出离,从特洛伊归返。此人命里注定可以眼见亲朋,回抵顶面高耸的房居,回返故乡。”

听罢这番话,信使阿耳吉丰忒斯谨遵不违,随即穿上精美的条鞋,在自己的脚面,黄金铸就,永不败坏——穿着它,仙神跨涉沧海和无垠的陆基,像疾风一样轻快。他操起节杖,用它,赫耳墨斯既可迷合凡人的瞳眸——只要他愿意——又可让睡者睁开双眼——拿着这根节杖,强有力的阿耳吉丰忒斯一阵风似地启程向前,穿越皮厄里亚山地,从晴亮的高空冲向翻涌的海面,穿走大洋,像一只燕鸥,贴着苍贫的大海,贴着惊涛骇浪疾飞,捕食鱼鲜,展开急速振摇的翅膀,沾打着峰起的浪尖。就像这样,赫耳墨斯穿越峰连的长浪,来到那座远方的岛屿,踏出黑蓝色的大海,走上干实的陆地,行至深广的岩洞,发辫秀美的仙女的家居,发现她正在里面。炉膛里燃烧着一蓬熊熊的柴火,到处飘拂着劈开的雪松和桧柏的香气,弥漫在整座岛间。仙女正一边歌唱,亮开舒甜的嗓门,一边来回走动,沿着织机,用一只金梭织纺。洞穴的四周长着葱郁的树林,有生机勃勃的柏树,还有杨树和喷香的翠柏,树上筑着飞鸟的窝巢,长着修长的翅膀,有小猫头鹰、鹞鹰和饶食的水鸟,捕食的鸬鹚,随波逐浪。洞口的边旁爬满青绿的枝藤,垂挂着一串串甜美的葡萄;四口溪泉吐出闪亮的净水,成排,挨连,流水不同的方向;还有那环围的草泽,新松酥软,遍长着欧芹和紫罗兰——此情此景,即便是临来的神明,见后也会赞赏,悦满胸怀。岩洞边,信使阿耳吉丰忒斯赞慕园林的绮丽,心中饱领了景致的绚美,然后走进宽敞的洞府;闪亮的女神卡鲁普索见他前来——眼望去,当即认出他来,永生的神祗有此辨识的能耐,互相辨识,即便居家在遥远的地带。然而,赫耳墨斯却不曾在洞里见着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后者正坐在外面,靠海的滩沿,悲声哭泣,像以往那样,泪流满面,伤苦哀嚎,心痛欲裂,凝望着苍贫的大海,哭淌着成串的眼泪。其时,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让赫耳墨斯坐上一把油亮的、晶光闪烁的座椅,开口问道:”是哪阵和风,手握金杖的赫耳墨斯,把你吹入我的房居,我所尊敬和爱慕的神明,稀客,以前为何不常来看看?告诉我你的心事,我将竭诚效劳,只要可能,只要此事可以做到。请进来吧,让我聊尽地主之谊。”

言罢,女神放下一张餐桌,满堆着仙食,为他调制了一份红色的奈克塔耳[注]。于是,信使赫耳墨斯,阿耳吉辛忒斯,动手吃喝。当吃饱喝足,满足了消除饥渴和进食的需要,他开口发话,回答对方的问告:”你,一位女神,问我,一位神明,为何来此,好吧,我将针对你的问话,把此事原原本本地告言。宙斯差我前来,并非出于我的愿望——谁愿跑越无边的大海,咸涩的苦浪?这里没有城镇,杏无人烟,无有祭神的人们,敬奉隆盛、精选的肴鲜。但是,神明中谁也不能挫阻,谁也不能诋毁带埃吉斯的宙斯的意志。他说你拘留了一个可怜的凡人,攻打普里阿摩斯的城堡的战勇中最不幸的一位。他们苦战几年,在第十年里荡扫了那个地方,启程返航,但在归家途中冒犯了雅典娜[注],后者卷来凶险的风暴击打,掀起滔天的巨浪。他那些侠勇的伙伴全都葬身海底,疾风和海浪推搡着他漂泊,把他冲到这边。现在,宙斯命你尽速遣他上路,此君并非命里注定,注定要死在这边,远离朋眷。他还有得见亲友的缘分,回抵顶面高耸的房居,回返故乡。”

听罢这番话,卡鲁普索,女神中的佼杰,浑身颤嗦,开口答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你们这些狠心的神祗,生灵中最能妒嫉的天仙!你们烦恨女神的作为,当她们和凡人睡躺,不拘掩饰,试望把他们招为同床的侣伴。当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择配了俄里昂,你们这些生活悠闲的神明个个心怀愤怒,直到贞洁的阿耳忒弥丝,享用金座的女神,射出温柔的羽箭,在俄耳图吉亚,结果了他的性命。同样,当发辫秀美的黛墨忒耳,屈从于激情的驱使,和亚西昂睡躺寻欢,在受过三遍犁耕的农野,但宙斯很快知晓此事,扔出闪亮的霹雳,把他炸翻。现在,你等神祗恼恨我的作为,留爱了一个凡人:是我救了他,在他骑跨船的龙骨,独身沉浮之际——宙斯扔出闪光的炸雷,粉碎了他的快船,在酒蓝色的洋面,侠勇的伙伴全都葬身海底,疾风和海浪推揉着他漂泊,把他冲到这边。我把他迎进家门,关心爱护,甚至出言说告,可以使他长生不老,享过永恒不灭的生活。然而,神祗中谁也不能挫阻,谁也不能诋毁带埃吉斯的宙斯的意志;让他去吧,倘若这是宙斯的决定,他的命令,让他逐浪在苍贫的大海,而我将不能为他提供方便,因我既没有带桨的海船,也没有什么伙伴,帮他跨越浩森的洋面,但我将给他过细的叮嘱,绝无保留,使他不受伤害,安抵自己的家园。”

听罢这番话,信使阿耳吉丰忒斯答道:”既如此,那就送他去吧;小心宙斯的愤恨,使他日后不致心怀积怨,把满腔的怒火对你发泄。”

言罢,强有力的阿耳吉丰忒斯离她而去,女王般的水仙,听过宙斯的谕言,随即外出寻找,寻找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只见他坐在海边,两眼泪水汪汪,从来不曾干过,生活的甜美伴随着思图还家的泪水枯衰;水仙的爱慕早已不能使他心欢。夜里,出于无奈,他陪伴女神睡觉,在宽敞的洞穴,违心背意,应付房侣炽烈的情爱,而白天,他却坐在海边的石岩,泪流满面,伤苦哀嚎,心痛欲裂,凝望着苍贫的大海,哭淌着成串的眼泪。丰美的女神走近他身边,说道:”可怜的人,不要哭了,在我的身边,枯萎你的命脉。现在,我将送你登程,心怀友善。去吧,用那青铜的斧斤,砍下长长的树段,捆绑起来,做成一条宽大的木船,筑起高高的仓基,在它的正面,载你渡越混饨的大海。我将把食物装上船面,给你面包、净水和血红的醇酒,为你增力的好东西,使你免受饥饿的骚烦。我还将替你穿上衣服,给你送来顺疾的长风,使你不受伤害一…倘若神明愿意——安抵自己的家园。他们统掌辽阔的天空,比我强健,更有神力,无论是筹谋,还是兑践。”

她言罢,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嗦嗦发抖,开口答话,说道:”你的谋划,我的女神,并非出于送行的愿望,而是另有一番打算。你让我渡过浩森的大海,乘用一只船筏,此举惊险,充满艰难;即便是匀衡的快船,兜着宙斯送来的劲风,也难以穿越。所以,我将不会贸然登船,不,除非你,女神,立下庄重的誓言,保证不再谋设新的恶招,使我吃苦受难。”

他言罢,卡鲁普索,女神中的佼杰,咧嘴微笑,抚摸着他的手,出声呼唤,说道:”嘿,你这个无赖,诡计多端,竟存此般心思,说出这番话来。让大地和辽阔的天空作证,还有斯图克斯的泼水——幸福的神祗誓约,以此最为庄重,最具可怕的威慑,我保证不再谋设新的恶招,使你吃苦受难。倘若让我置身你的境地,我亦会如此设想,用同样的办法冲破难关。我知道通情达理地处事,我的心灵善多同情,不是铁砣一块。”

言罢,闪光的女神轻快地引路先行,俄底修斯跟随其后,踩着女神的脚印。他们一路前行,女神偕领凡人,来到深旷的洞穴。俄底修斯弯身下坐,在赫耳墨斯刚才坐过的椅子,女仙摆出各种食物,在他面前,凡人食用的东西,供他吃喝,然后坐在神一样的俄底修斯对面,女仆给她送来奈克塔耳和神用的食物,他们伸出手来,抓起眼前的肴餐。当他们享受过吃喝的愉悦,丰美的女神卡鲁普索首先开口,说道:”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还在一心想着回家,返回你的故乡?好吧,即便如此,我祝你一路顺风。不过,你要是知道,在你的心中,当你踏上故土之前,你将注定会遇到多少磨难,你就会呆在这里,和我一起,享受不死的福份,尽管你渴望见到妻子,天天为此思念。但是,我想,我可以放心地声称,我不会比她逊色,无论是身段,还是体态——凡女岂是神的对手,赛比容貌,以体形争攀?!”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女神,夫人,不要为此动怒。我心里一清二楚,你的话半点不错,谨慎的裴奈罗珮当然不可和你攀比,论容貌,比身型——她是个凡人,而你是永生不灭、长生不死的神仙。但即便如此,我所想要的,我所天天企盼的,是回返家居,眼见还乡的时光。倘若某位神明打算把我砸碎,在酒蓝色的大海,我将凭着心灵的顽实,忍受他的打击。我已遭受许多磨难,经受许多艰险,顶着大海的风浪,面对战场上的杀砍。让这次旅程为我再添一分愁灾。”他如此一番说道;其时,太阳西沉,黑夜将大地蒙罩;他俩退往深旷的岩洞深处,贴身睡躺,享受同床的愉悦。但是,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俄底修斯穿上衣衫,裹上披篷,而起身的女仙则穿上一件闪光的白袍,织工细巧,漂亮美观,围起一根绚美的金带,扎在腰间,披上一条头巾。她开始设想如何准备这次航程,为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女神给他一把硕大的斧斤,恰好扣合他的手心,带着青铜的斧头,两道锋快的铜刃,安着一枝漂亮的柄把,橄榄木做就,紧插在铜斧的孔穴。接着,女神又给他一把磨光的扁斧,引路前行,来到海岛的尽端,耸立着高大的树木,有梢树、杨树和冲指天穹的杉树,早已风燥枯干,适可制作轻捷漂浮的筏船。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把他带到伐木地点,耸立着高高的树干,然后返回自己的居所。俄底修斯动手伐木,很快便完成了此项工作。他一共砍倒二十棵大树,用铜斧剔打干净,劈出平面,以娴熟的工艺,按着溜直的粉线放排。其时,丰美的女神卡鲁普索折返回来,带给他一把钻子,后者用它钻出洞孔,在每根树料上面,用木钉和栓子把它们连固起来。像一位精熟木工的巧匠,制作底面宽阔的货船,俄底修斯手制的航具,大体也有此般敞宽。接着,他搬起树段,铺出舱板,插入紧密排连的边柱,不停地工作,用长长的木缘完成船身的制建。然后,他做出桅杆和配套的桁端,以及一根舵桨,操掌行船的航向,沿着整个船面,拦起柳树的枝条,抵挡海浪的冲袭,铺开大量的枝于。其时,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送来大片的布料,制作船的风帆。俄底修斯动作熟练地整治,安上缭绳、帆索和升降索,在木船的舱面。最后,他在船底垫上滚木,把它拖下闪光的大海。到了第四天上,一切准备就绪;到了第五天,丰美的卡鲁普索替他沐浴,穿上芳香的衣衫,送他离程。女神装船两只皮袋,一只灌满暗紫色的酒浆,另一只,更大的那只,注满净水,搬上一袋食物,以及许多稗益凡人的美味,召来一阵顺风,温暖、轻柔的和风,送他行船。光荣的俄底修斯,欣喜扑面的海风,张开船帆,端身稳坐,熟练地操把舵桨,制导着木船的航程。睡意从未爬上眼睑,因他目不转睛地望着普雷阿得斯和沉降缓慢的布忒斯,还有大熊座,人们称之为”车座”,总在一个地方旋转,注视着俄里昂,众星中,惟有大熊座从不下沉沐浴,在俄开阿诺斯的水面——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曾出言叮嘱,要他沿着大熊座的右边,破开水浪向前。一连十七天,俄底修斯驾船行驶,破浪前进,到了第十八天里,水面上出现了朦胧的山景,法伊阿基亚人的土地,离他最近的陆岸,看来像一块盾牌,浮躺在昏浊的洋面。

其时,强健的裂地之神正从埃西俄丕亚人那里回来,从索鲁摩伊人的山脊上远远眺见他的身影,驾着木船渡海。见此情景,波塞冬怒火中烧,比以往更烈,摇着头,对自己的心灵说道:”这是怎么回事?!毫无疑问,关于俄底修斯,神们已改变主意,在我走访埃西俄丕亚人的时候。眼下,他已驶近法伊阿基亚人的国度,注定可以摆脱他所承受的巨大灾祸的地界。不过,我想,我仍可使他吃受足够的苦难!”

言罢,他汇起云朵,双手紧握三叉朝,搅荡着海面,鼓起每一股狂飙,所有的疾风,密布起沉沉积云,掩罩起大地和海洋。黑夜从天空里跳将出来,东风和南风互相缠卷,还有凶猛的西风和高天哺育的北风,掀起汹涌的海浪,俄底修斯吓得双膝发软,心志涣散,感觉焦躁烦愤,对自己豪莽的心灵说道:”咳,不幸的人儿,我将最终面对何样的结局?我担心女神的言告一点不错,她说在我到家之前,我将在海上经受苦难——眼下,这一切正在兑现。瞧这铺天盖地的云层,宙斯把它们充塞在广阔的天穹,搅乱了大海,狂飙扫自各个方向,冲挤在这边。我的暴死已成定局。和我相比,那些战死疆场的达奈兵壮,在那辽阔的特洛伊大地,为了取悦阿特桑斯的儿郎,要幸福三倍,甚至四倍。但愿我也在那时阵亡,接受命运的捶击,那一天,成群结队的特洛伊人对我扔出锅头的利械,围逼着裴琉斯死去的儿男[注]——这样,我就能接受火焚的礼仪,得获阿开亚人给我的荣誉。现在,命运却要我带着此般凄惨终结。”

话音刚落,一峰巨浪从高处冲砸下来,以排山倒海般的巨力,打得木船不停地摇转,把俄底修斯远远地扫出船板,脱手握掌的舵杆。凶猛暴烈的旋风汇聚荡击,拦腰截断桅杆,卷走船帆和舱板,抛落在远处的峰尖。俄底修斯埋身浪谷,填压了好长一段时间,无法即刻钻出水头,从惊涛骇浪下面,女神卡鲁普索所给的衣衫把他往下扯淀。终于,他得以探出头来,吐出威涩的海水,成股地从头面上泼泻。然而,尽管疲倦,他却没有忘记那条木船,转过身子,扑向海浪,抓住船沿,蹲缩在船体的中间,躲避死的终结。巨浪托起木船,颠抛在它的峰尖,忽起忽落,像那秋时的北风,扫过平原,吹打荡摇的蓟丛,而后者则一棵紧贴着一棵站立——就像这样,狂风颠抛着木船,忽起忽落,在大海的洋面;有时,南风把它扔给北风玩耍,有时,东风又把它让给西风追击。

其时,卡德摩斯的女儿,脚型秀美的伊诺,又名琉科塞娅,眼见他的踪影。从前,她是讲说人话的凡女,现在,她生活在大海深处,享受女神的尊严。见他随波逐浪,受苦受难,琉科塞娅心生怜悯,钻出水面,像一只扑翅的海鸥,停栖船上,对他说道:”可怜的人!裂地之神波塞冬为何如此恨你,让你遭受此般祸灾?然而,尽管恨你,他将不能把你碎败。好吧,按我说的做——看来,你不像是个不通情理的笨蛋。脱去这身衣服,把木船留给疾风摆弄,挥开双臂,奋力划泳,游向法伊阿基亚人的陆岸,注定能使你脱险的地界。拿去吧,拿着这方头巾,绑在胸间,有此神物,永不败坏,你可不必惧怕死亡,担心受难。但是,当你双手抓着陆岸的边沿,你要解下头巾,扔入酒蓝色的大海,使其远离陆地——做时,别忘了转过头脸。”

言罢,女神送出头巾,随后扑人起伏的大海,像一只海鸥,幽黑、汹涌的咸水掩罩起她的身形。其时,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绪纷烦,权衡斟酌,对自己那豪莽的心灵说道:”天呀,我担心某位神祗有意作弄,要我放弃木船——不,眼下,我不能如此去做,我所亲眼目睹的那片陆野——她说我可在那里脱走——仍在遥远的岸边。对了,我可这么从事,此举看来妙极:只要船体不散,木段靠连,我就置身船上,忍受困苦的熬煎,但是,一旦海浪砸碎船舟,那时,我将入海游泳;我再也想不出比这更好的决断。”

正当他思考斟酌之际,在他的心里和魂里,波塞冬,裂地之神,掀起一峰巨莽的海浪,一股粗蛮、惊险的激流,卷起水头,狠砸下来,恰如疾风吹扫,席卷一堆干燥的谷壳,四散飘落,飘落在地面,木船的块段被浪峰砸得碎烂,但俄底修斯骑跨着一根木段,像跨坐马背,剥下女神卡鲁普索送给的衣服,迅速绑上伊诺的头巾,绕着胸围,一头扎进海浪,挥开双臂,拼命划摆。王者、裂地之神见此景状,摇着头,对自己的心灵说道:”挣扎去吧,在这深海大洋,让你吃够苦头,直到置身那帮生民,宙斯养育的民众——即便如此,我想,你已不会吹毛求疵,对你所历受的愁艰。”

言罢,波塞冬扬鞭长鬃飘洒的骏马,前往埃枷伊,那里有他辉煌的宫殿。

其时,雅典娜,宙斯的女儿,谋划着下一步打算。她罢止风势,所有劲吹的狂飙,让它们平缓息止,回头睡觉,只是催起迅猛的北风,击伏俄底修斯身前的水浪,直到宙斯育养的壮勇躲过死亡和死之精灵的追赶,置身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人中间。

一连两天两夜,他漂泊在深涌的海涛里,心中一次又一次地想到死的临来;然而,当发辫秀美的黎明送来第三个白天,疾风停吹息止,呈现出无风、寂静的海面。随着一峰升起的巨浪,俄底修斯闪出迅捷的一瞥,眼见登陆的廓岸,已在离他不远的地点。宛如病躺的父亲,带着钻心的疼痛,转现出存活的生机,对他的孩童,使他们释去愁烦——他已患病多时,身心疲惫,受之于某种可怕的神力的侵袭,但情势转悲为喜,神明使他消除了病灾;就像这样,陆地和树林的出现,使俄底修斯舒心爽气,他破浪游去,奋力向前;试图登岸。但是,当离岸的距程,进入喊声可及的范围,他听到海涛冲击礁岩发出的响声,一堵滔天的巨浪峰起扑打,撞砸在干实的滩地,溅出四散的水沫,蒙罩了一切,此地既无泊船的港湾,亦无进船的道口,只有突兀的岩峰,粗莽的悬崖绝壁。见此情景,俄底修斯吓得双膝发软,心志涣散,感觉焦躁烦愤,对自己家莽的心魂喊道:”完了,咳!在我绝望之际,宙斯让我眼见此番岸景,而我已挣扎着闯过这片水域,然而,眼下我却找不到出口,在这灰蓝色的海面。前方是锋快的礁石,四周惊涛滚滚,呼呼隆隆,顶着陡峻的岩壁,岸边水势深沉,无有稳驻双脚的空平之地,可资躲避眼前的危难。我怕就在攀登之际,一峰巨浪会把我抛向突莽的石壁,碎毁我上岸的努力。但是,倘若沿着石岸下游,试图寻见斜对海浪的滩面或停船的港湾,我担心风暴会把我逮着,任我高声吟叫,卷往鱼群游聚的汪洋;或许,某位神明亦可能从海底放出一头怪物,安菲特里忒有的是这一类伙伴——我知道,光荣的裂地之神恨我,恨得深切。”

正当他思考斟酌之际,在他的心里和魂里,一峰巨浪把他抛向粗皱的岩壁。其时,他将面临皮肤遭受擦剥,骨头被岩石粉碎的结局,要不是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送出启示,注入他的心间。俄底修斯拼命抓住岩面,用他的双手,咬牙坚持,大声叫喊,直到巨浪扑过身前。然而,虽说熬过了这次冲击,浪水的回流却把他砸离抓抱的岩块,远远地扔向海面。像一条章鱼,被外力拖出巢穴,泥砾糊满吸盘——就像这样,岩石粘住手的脱力,扯去掌上的表皮;海涛压住他的脸面,将他掩埋。其时,可怜的俄底修斯可能破越命运的制约,葬身海底,要不是雅典娜,眼睛灰蓝的女神,给他送来脱险的心念。他冲出激浪,后者喷砸在大海的岸边,沿着海岸游去,两眼总是紧盯着滩沿,希望寻见一处斜对海浪的滩面或停船的港湾。然而,当他继续游去,抵及一处河口,置身清湛的水流,感觉此乃最好的登岸地点,无有岩石,倒有挡御风吹的遮掩。眼见河流奔出水口,俄底修斯默然祈诵,发话心间:”听我说,王者,无论你是何位神主。我在向你靠近,亟需你的帮助,一位奔命的不幸之人,逃出大海的杀捕,波塞冬的咒言。即便对不死的神明,落荒的浪人亦可祈求助援,像我一样,忍受了种种磨难,趋贴你的水流,身临你的膝边。可怜我的不幸,王爷,容我对你称告,我是个对你祈求的凡男。”

他言罢,河流息止自己的水流,停息了奔涌的浪头,理出一片宁静的水域,在他前面,让他安全进入河口。俄底修斯膝腿弯卷,垂展沉重的双手,心力憔悴,受之于咸水的冲灌,全身皮肉浮肿,淌着成股的海水,涌出嘴唇,从鼻孔里面。他身心疲软,躺在地上,既不能呼气,也无力说话,极度的疲劳使他无法动弹。但是,当他重新开始呼喘,命息回返心间,他便动手解下女神的头巾,放入河面,让那汇海的水流载着漂走,峰卷的巨浪把它推入大海。伊诺当即出手,取回头巾。俄底修斯步履踉跄,走离河边,瘫倒芦草丛中,亲吻盛产谷物的地面。其后,他感觉焦躁烦愤,对自己豪莽的心灵说道:”咳,我的前景,最终将有何样悲惨的结局?倘若苦熬不测的夜晚,在这条河边,我担心,舒润的露珠和凶狠的寒霜会联手整垮我虚软的躯体,我已精疲力竭——清晨,飕飕的寒风会从河上吹来。但是,倘若爬上斜坡,走入繁茂的树林,躺在厚厚的枝丛里,那样,即便能躲过疲乏和寒流的侵袭,睡一个香甜的好觉,我担心,我的躯体将成为野兽猎杀、劫夺的食餐。”

两下比较,他认定后者佳妙,于是走向树林,发现它离水不远。在一片空显的位置,在两蓬树丛下止步,后者生长在同一块地皮,一蓬灌木,一片野生的橄榄树,既能抵卸湿润的海风的吹扫,又可遮挡闪亮的太阳,日光的射照,雨水亦不能穿透,密密匝匝,枝于虬结。俄底修斯钻入树丛,双手堆起一个床铺,床面开阔——地上有的是落叶——足够供两人,甚至三人睡躺,在那冬令时分,哪怕在十分寒冷的时节。见此景状,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里高兴,躺在枝床中间,堆盖起厚厚的落叶。像有人埋掩一块燃烧的木段,在黑色的炭灰下面,置身边远的农地,附近没有偌访的邻居,掩下此颗火种,省去无处寻觅的愁烦——就像这样,俄底修斯掩躺叶堆;雅典娜见状降下睡眠,对着他的眼睛,合上眼睑,使他很快静心入睡,消除一路冲搏带来的疲惫不堪。

第六卷

就这样,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卧躺枝丛,沉睡不醒,疲惫不堪。与此同时,雅典娜则动身来到法伊阿基亚人的地域和城市,后者原先住在呼裴瑞亚,宽敞的地野,毗邻库克洛佩斯,横行霸道的人群,伏着更为强健粗蛮,不断地骚扰侵袭。神一样的那乌西苏斯将族民迁离该地,落户斯开里亚,远离吃食面包的凡人,沿城筑起围墙,城内盖起房屋,立起敬神的庙宇,划分了土地。以后,命运无情,把他送往哀地斯的府居;现在,阿尔基努斯,从神明那里得获谋辩的本领,统治那一方人民。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前往他的家居,谋划着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的回归,闪人精工建造的卧房,里面睡躺着一位姑娘,身段和容貌像不死的女神,娜乌茜卡,心志豪莽的阿尔基努斯的女儿,由两位待女陪伴,带着典雅女神赐给的秀美,分躺在门柱两边,关着闪亮的房门。像一缕轻风,女神飘至姑娘的床沿,悬站在她的头顶,开口说话,'幻取一位少女的形貌,以航海闻名的杜马斯的女儿,娜乌茜卡喜爱的姑娘,和她同龄。以此女的形象,灰眼睛女神雅典娜说道:”你的母亲,我说娜乌茜卡,怎会有一位如此粗心的姑娘?闪亮的衣服堆放在那边,不曾烷洗,而你的婚期已近在眼前:届时,你将需要漂亮的裙衫并让送侍你的人等,穿用你给的衣衫。女儿家由此赢获四处传谈的美名,使你的父亲和尊贵的母亲欢心。所以,明天清晨,黎明时分,让我们前往烷洗,我将和你同行帮忙,以便尽快洗完衣裳——不久以后,你将成为出嫁的人妻。所有最好的法伊阿基亚青壮都在追你,而你自己亦是一位法伊阿基亚人的千金。记住了,催请你高贵的父亲,明天一早,为你套起骡子,拉着货车,装着待洗的腰带、裙衫和闪亮的披盖。再者,于你而言,坐车前往,亦比步行方便,大为方便——浣洗之地远离城区。”

灰眼睛雅典娜言罢,离她而去,回返俄林波斯——人们说,神的居所千古永存,既无疾风摇动,亦无雨水淋浇,更没有堆积的雪片,永远是一片闪亮的气空,万里无云,闪耀着透亮的光明。幸福的神祗在那里享受生活的欢美,日复一日。灰眼睛女神告毕年轻的姑娘,返回永久的家居。

其时,黎明登上璀璨的宝座,唤醒裙衫秀美的娜乌茜卡姑娘,后者惊诧于刚才的梦幻,穿过房居,告会父母,告会母亲和心爱的父亲。姑娘找见他们,只见王后坐在火盆边沿,带着侍女,手操线杆,绕卷染成紫色的羊毛。姑娘遇见父亲,后者正准备出门,商会各位著名的王者,接受高傲的法伊阿基亚人的召请。娜乌茜卡紧站在心爱的父亲身边,说道:”亲爱的阿爸,请你让他们套车,那辆高大的货车,安着坚实的轮盘,让我载着织工精良的衣服,前往河边烷洗,好吗?它们全都散堆在那里,

脏兮兮的——当你聚会议事的首领,坐在他们之中,你亦须穿干净的衣服;再说,你有五个爱子,在宫里长大,两个已经婚娶,另三个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总在等盼干净、清爽的衣服,穿在身上,走向跳舞的场地。这是我的责任,我要操心这些事宜。”

姑娘如此一番说道,却因碍于羞涩,没有说出欢愉人心的婚事,告知尊爱的父亲,但后者心知一切,开口说道:”对于你,我的孩子,我不会吝啬那些个骡子,或其他

什么东西,去吧,仆人们会替你套备,那辆高大的货车,安着坚实的轮盘,带着装货的箱子。”

言罢,他对仆人们发出套车的嘱令,后者当即动手,拉出顺滑的骡车,在房居外面,牵出骡子,套人车前的轭架;姑娘提出闪亮的衣服,从里面的房室,放在油光滑亮的车上。与此同时,母亲拿出各种可口的吃食,装入一只箱子,放进许多美味的食物,倒出醇酒,注入一只山羊皮袋,让女儿把它放在车上。母亲还拿出一只金瓶,装着舒滑的橄榄油,供女儿,也给随去的仆人们,浴后抹擦。娜乌茜卡拿起鞭子和闪亮的缰绳,手起鞭落,赶动两头骡子,得得嗒嗒地向前行走,卖劲地拉起车辆,载着姑娘和衣服——女主人并非独自行动,侍女们跟走在她的身旁。

她们来到河面清湛的水流,从不枯竭的滩石旁,淌着晶亮的河水,净洗衣服,不管多脏。她们宽出骡子,牵离车辆,赶着行走,沿着转打漩涡的河流,让它们采食滩边,甜美的水草。姑娘们搬下衣服,抬着走向黑亮的水头,踏踩在河边的水塘,互相竞争赛比,烷洗和漂净了所有的衣裳,在海滩上铺出,整齐成行,在那海水冲击岸沿,刷净大块卵石的地方。随后,她们洗净身子,抹上橄榄清油,吃用食餐,傍着河的边岸,等待着天上的太阳,晒干洗过的衣裳。当她们享受过进食的愉悦,娜乌茜卡和女仆们摘去掩面的头巾,玩开了球戏,白臂膀的娜乌茜卡领头歌唱,像那箭雨纷飞的阿耳忒弥丝,穿走山林,沿着陶格托斯山脉,或耸伟挺拔的厄鲁门索斯,高兴地追赶野猪和迅跑的奔鹿,领着山地水泽边的仙女,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们,奔跑嬉耍在野地里,使莱托见后心花怒放——阿耳忒弥丝的头脸,她的前额,昂现在众仙之上,显得非常瞩目,虽然她们个个艳美漂亮。就像这样,娜乌茜卡闪现在女仆之中,一个未婚的姑娘。

然而,当娜乌茜卡准备套起骡车,叠好绚美的衣裳,动身回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想起了另一件要做的事情:应让俄底修斯醒来,见着这位佳美的姑娘,由她引路,进入法伊阿基亚人的城邦。其时,公主将圆球投向一位诗女,不曾击中,掉落深卷的河水,女人们失声喊叫,惊醒了高贵的俄底修斯,随即坐起身子,衡判思考,在他的心里和魂里:”天啊,我来到了何人的地界,族民生性怎样?是暴虐、粗蛮,无法无规,还是善能友待外客,畏恐神的惩罚?听这耳边震响的声音,一群年轻女子的叫喊,抑或是一些女仙,出没在耸挺陡峻的山野里,嬉耍在泉河的水流边,水草丰美的泽地上。或许,我已来到住人的邻里,傍离能和我通话的族乡?好吧,看看去,用我的眼睛,看看情势到底怎样。”

言罢,卓著的俄底修斯从枝蓬下钻出身子,伸出粗壮的大手,从厚实的叶层里折下一根树枝,遮住身体,裸露的下身,像一头山地哺育的狮子,满怀勇力带来的自信,奋力向前,顶着疾风暴雨,两眼闪闪发光,横冲直撞在牛或羊群里,追捕狂跑的奔鹿,肌肠边挤,催它闯入坚固的栅栏,追杀肥羊。就像这样,俄底修斯准备面对发辫秀美的姑娘,尽管裸露着身子,出于需求的逼迫,带着一身咸斑,模样甚是可怕,吓得女人们四散奔逃,沿着突伸的海滩。惟有阿尔基努斯的女儿稳站不跑——雅典娜已给她勇气,注入她心里,同时抽走恐惧,从她的肢腿——姑娘站立原地,面对眼前的生人。俄底修斯思考斟酌,是恳求这位秀美的姑娘,抱住她的膝盖,还是站守原地,离着姑娘,用温柔的言词,求她告知进城的方向,借他一些衣裳。两下比较,他认定后者更佳,离着姑娘,用温柔的言语恳求,不宜抱住她的膝腿,恐她生气发慌。以温熟的语调,高超的技巧,俄底修斯开口说道:”我在向你恳求,我的女王。你是一位神明,还是一个凡人?倘若你是神明,统掌辽阔天空的神祗中的一个,那么,你的丰美,你的身段和体形,比谁都更像宙斯的女儿,阿耳忒弥丝的模样。但是,倘若你是一位居家凡间的女子,那么,你的父亲和尊贵的母亲,还有你的兄弟,一定受着三倍的幸福,是的,三倍于常人的幸福——有了你,我知道,他们的心里一定永远喜气洋洋,眼见这么一棵婷婷玉立的树苗,多好的姑娘,走向歌舞的地方。然而,比谁都更为幸运,更感心甜的,是那个男人,以众多的财礼,把你争作自己的新娘,引着回家。我的双眼从未见过如此俊美的凡人,无论是妇女,还是男子——你美得使我惊讶。不过,在德洛斯,我曾见过一件绝美的佳品,傍着阿波罗的祭坛,一棵嫩绿的棕桐树,长得何等挺拔,我曾去过那里,带着许多随员,在那次远足,迎受将至的愁殃。凝望着它的枝于,我赞慕良久,大地上从未长过如此佳丽的树木——就像这样,小姐,我惊叹和赞慕你的形貌,打心眼里害怕,不敢抱住你的膝腿,虽然承受着莫大的悲伤。在酒蓝色的洋面,我颠簸了十九个天日,直到昨天登陆,遭受狂风和海浪的击打,把我从俄古吉亚海岛一路推搡——现在,命运把我带到此地,继续遭受悲苦的折磨;我知道苦难不会中止,在此之前,神们将让我备受磨殃。怜悯我的不幸,我的女王!我承受了许多磨难,你是我遇见的第一个凡人;在拥有这片土地,这座城市的族民里,我没有亲友朋帮。告诉我进城的路子,给我一些布片包裹,倘若你来此之际,带着什么裹身的衣裳。愿神明给你心中盼想的一切,愿他们给你一位丈夫,一座房居,给你舒心的谐和——此乃人间最好、最可贵的赐赏:一对男女,夫妻两个,拥住一栋气氛和谐的家居,此番景状,会给敌人送去难以消掩的愁戚,给朋友带来欢乐,而他们自己,将由此获得最好的名声[注]。”

听罢这番话,白臂膀的娜乌茜卡答道:”看来,陌生的来客,你不像是个坏蛋或没有头脑的蠢人;宙斯,俄林波斯大神,统掌人间的佳运,凭他的意愿,送给每一个人,优劣不论。是他给了你此般境遇,所以你必须容忍。但现在,既然你已来到我们的国土,我们的城邦,你将不会缺衣少穿,或匮缺其他什么——一位落难的祈求者可望得到的帮助,从当地主人的手中。我将把你送到城边,告诉你我们部族的名称。这片疆域和你所要去的城市,是法伊阿基亚人的属地,而我是阿尔基努斯的女儿,心志豪莽的首领,我的父亲,代表了法伊阿基亚人的勇气,他们的力量。”

言罢,她转而嘱告发辫秀美的女仆:”停下来吧,我的姑娘们,你们在往哪里奔跑——只是因为见着了一个男人?你们以为他是某个敌人,对不?这里现在没有,将来也不会有我们的敌人,侵犯法伊阿基亚人的国土,发起进攻。我们是不死者十分钟爱的族民,独居在遥远的地方,激浪汹涌的海边,凡人中最边远的族邦,不和其他生民杂居。现在,这位不幸的落难之人来到我们中间,我们理应予以照顾;别忘了,所有的生人浪者都受到宙斯的保护;礼份虽然轻小,却会得到受者的珍爱。所以,侍女们,拿出食物和饮酒,款待陌生的客人;替他洗澡,在这条河里,有那遮风掩挡的去处。”

她言罢,侍女们收住脚步,互相鼓励,领着俄底修斯,走下遮风的去处,遵照娜乌茜卡,心志豪莽的阿尔基努斯之女的嘱咐,放下一件衣衫,一领披篷,供他穿用,拿出金质的油瓶,装着舒滑的橄榄油,告诉生人,他可自便擦洗,在长河的水流。光荣的俄底修斯开口说话,对同行的仆人:”站着吧,姑娘们,站出一点距离,容我洗去肩上的盐垢,涂上橄榄油。我的皮肤已久不碰沾油的轻舒。我不打算在你们面前洗澡,那会使我害臊,光着身子,在发辫秀美的姑娘们身旁。”

听罢这番话,姑娘们转身离去,回告年轻的主人。卓著的俄底修斯在河里洗净身子,搓去咸水的积斑,从后背和宽阔的肩头,刮去头上的盐屑,得之于荒漠大洋的水流。当他洗毕全身,涂上松软的橄榄油,穿上未婚少女给他的衣裳后,雅典娜,宙斯的女儿,使出神通,让他看来显得更加高大,更加魁梧,理出屈髦的发绺,从头顶垂泻下来,像风信子的花朵。宛如一位技艺精熟的工匠,把黄金浇上银层,凭着赫法伊斯托斯和帕拉丝·雅典娜教会的本领,精湛的技巧,制作一件件工艺典雅的成物——就像这样,雅典娜饰出迷人的雍华,在他的头颅和肩膀。俄底修斯走往一边,坐在海滩上,光彩灼灼,英俊潇洒;姑娘赞慕他的形貌,对着发辫秀美的侍女们说道:”听着,白臂膀的女仆们,我这里有事嘱告。此人并非违背全体俄林波斯神祗的意愿,来到神一样的法伊阿基亚人之中。刚才,他还形貌萎悴,在我看来,现在,他简直就像统掌天空的神明。但愿某个像他这般俊美的男人能被称做我的丈夫,住在这里;但愿他愿意高兴地居留此地。来吧,侍女们,拿出食物饮酒,款待陌生的客人。”

侍女们认真听完嘱告,谨遵主人的指令,拿出食物和饮酒,放在他身边;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大口吃喝,迫不及待——路上不曾进食,已有好长时间。

其时,白臂膀的娜乌茜卡想起了另一件要做的事情。她折好衣物,放上精美的骡车,套上蹄腿强健的骡子,登上车板,对着俄底修斯催喊,开口说道:”站起来吧,生客,你可就此进城,让我带你前往我那聪颖的父亲的房居——在那里,我相信,你会结识法伊阿基亚人的上层,所有的权贵。看来,你不像是个没有头脑的笨汉,我们是否可如此做来。只要我等还行进在村野,农人耕作的田地,你便可快步疾行,和侍女一起,跟走在骡子和货车后面,由我引路居前。但是,当抵及城边,我们便不能结帮行走,走在一块。我们的城市有一堵高墙拱围,两边各有一座漂亮的港湾,连接狭窄的通道,弯翘的海船由此拖上口岸,停放路边,各有自己的位点。围绕着波塞冬典美的神庙,是一处聚会的场所,铺垫着采来的[注]石头,水手们在那一带修整黑船上使用的家什,比如缆索和布帆,精削待用的桨板。法伊阿基亚人不关心弯弓箭壶,所用的只是桅杆、船桨和线条匀称的海船,领略航海的欣喜,穿越灰蓝色的洋面。我不愿让他们见着什么,说造不雅的言谈,担心日后有人出言讥刺,居民中确有些厚脸皮的东西。要是我们走在一起,让他们中的某个无赖看见,他便会如此说道:'那是谁,跟着娜乌茜卡行走,那个高大、英俊的陌生汉?她在哪里路遇此君?不用说,那是她未来的夫婿,来自远方的宝贝,迷途海中,被她捡着——我们的近旁可没有栖居的生民。抑或,是某位神祗,因她苦苦恳求,顺应她的祈祷,自天而降,让她终身随伴?如此更好,倘若她自己出门,觅找丈夫,从别的什么地方,既然她看不上邻里的法伊阿基亚乡胞,尽管他们中有人追求,许多最好的男子汉。'他们会如此说道,这将损害我的名声。就我而言,我也反对姑娘自定终身,倘若亲爱的父母仍然健在,违背他们的意愿,私自结交男人,在待嫁闺中期间。所以,陌生的客人,你要认真听我说告,以便尽快得到家父赞助,回返乡园。在临近路边的地方,你会见到一片挺拔的杨树,献给雅典娜的树林,奔流着一泓溪泉,旁边是一块草地,那里有我父亲的园林,果实累累的葡萄园,去城的距离一声喊叫可以达及。到那以后,你可坐等一会,直到我们进入城里,回到父亲的府居。当你估摸我们已抵宫中,便可走入法伊阿基亚人的城里,询问我父亲的房居,心志豪莽的阿尔基努斯的家院。宫居容易辨找,即便是无知的孩童,也会把你带到,英雄阿尔基努斯的宫殿结构独特,不同于其他法伊阿基亚人的房居。当你进入宫居和场院,你要迅速穿走大厅,直到见着我的母亲,她正坐在火盆边,就着柴火的闪光,拿着线杆,缠绕紫色的毛线——此番情景,看了让人诧奇——倚着房柱,身后坐着她的侍伴。傍邻她的座椅,是我父亲的宝座,王者端坐椅面,啜喝美酒,神仙一般。你可走过他身旁,伸出双臂,抱住我母亲的膝盖,以便尽早见到幸福的返家之日,哪怕你住在十分遥远的地方。所以,若能博取她的好感,你便可企望见着自己的亲人,回到营造坚固的房居,回返故乡。”

言罢,娜乌茜卡挥起闪亮的皮鞭,催击车前的骡子,后者撒腿快跑,离开奔流的长河,摆动坚实的蹄腿,跑得轻松自如。姑娘控掌着骡子的腿步,以便让那些步行的人们,俄底修斯和她的侍女们,跟上骡车的进程,恰到好处地使用长鞭。其时,太阳缓缓下沉,他们来到那片著名的树林,奉献给雅典娜的林地,卓著的俄底修斯弯身下坐,随即开口祈祷,对大神宙斯的女儿:”听着,阿特鲁托奈,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孩子,听听我的诵告——既然你那天没有听兑我的祈愿,任凭著名的裂地之神把我捶击。答应让我汇入法伊阿基亚人的群流,受到他们的怜悯,他们的慕爱。”俄底修斯一番诉说,帕拉丝·雅典娜听到了他的祈愿,但女神不想在他面前显形,出于对她父亲的兄弟波塞冬的尊恐,后者仍然盛怒不息,对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直到他返口自己的故乡。

第七卷

就这样,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在林中出声祈祷,而那两头强健的骡子则拉着姑娘前往城里。当来到父亲光荣的居所,姑娘在门前停下骡车,兄弟们走出房居,站在她周围,神一样的小伙,动手从车前宽出骡子,抬着衣物,走进屋内,娜乌茜卡亦走入自己的房室,来自阿培瑞的欧鲁墨杜莎,一位负责寝房事务的老妇,替她点起火把。多年前,弯翘的海船将她带离阿培瑞,人们把她,作为礼物,选送给阿尔基努斯,因他统治所有的法伊阿基亚人,民众听服他的指令,像敬神一般。在宫里,她负责照料自臂膀的娜乌茜卡的起居;现在,她点火照明,在屋里替姑娘备好晚餐。

其时,俄底修斯站起身子,朝着城边走去。雅典娜,出于善意,在他周围罩起浓厚的迷雾,以防某个心胸豪壮的法伊阿基亚人,见他前来,出言不逊,询问他的来历。当他来到迷人的城楼前,打算进城之际,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和他相见,幻取一位少女的模样,一个小姑娘,提着一只水罐,走来站在他前面。卓著的俄底修斯开口问道:”我的孩子,烦你领我寻访一位名叫阿尔基努斯的人的住房,好吗?此人王统在这块地方。我是个不幸的异邦之人,浪迹此地,来自遥远的国土,在拥有这座城市和这片土地的族民里,我没有亲友朋帮。”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既如此,我的朋友和父亲,我将带你前往你要我指引的房所,国王是我那雍贵的父亲的近邻。不过,你要静静地跟我行走,不要目视这些路人,也不要发问,他们没有过多的耐心,对异邦的生人,亦不会热情接待来自外乡的宾客。他们自信于快捷、迅跑的海船,跨越深森的洋流,驾送裂地之神赐送的礼物,这些越海的船舟,快得像展翅的羽鸟,飞闪的念头。”

言罢,帕拉丝·雅典娜腿步迅捷,引路前行,俄底修斯跟走其后,踩着神的脚印,以航海著称的法伊阿基亚人不曾见着他的踪影,疾步在他们之中,穿走城市——长发秀美的雅典娜,一位可怕的女神,不会让他们看见,在他周围布起神奇的迷雾,出于对他的厚爱。俄底修斯赞慕他们的港口和线条匀称的海船,赞慕英雄们聚会的场所和绵长、高耸的墙垣,竖顶着围栅,看了让人诧叹。当他们行至国王光荣的宫殿,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启口发话,说道:”这里,我的朋友和父亲,便是你要我指引的住房。你将会见到神们钟爱的王者,盛宴其中。进去吧,鼓起勇气,不要害怕。勇敢的人做事,件都有善好的结果,哪怕置身异乡之中。进宫后,你要先找我们的女主人。名叫阿瑞忒,和国王阿尔基努斯共有同一个祖宗。家族中先有那乌西苏斯,由裂地之神波塞冬和裴里波娅生养,裴里波娅,女人中身段最美的佼杰,心志豪莽的欧鲁墨冬的末女,而欧鲁墨冬曾是统治一方的王者,统治着心志高昂的巨人的族邦。后来,他断送了粗莽的属民,也把自己葬送,但波塞冬看上了他的女儿,和他睡躺作爱,后者生下心胸豪壮的那乌西苏斯,王统法伊阿基亚族邦。那乌西苏斯有子瑞克塞诺耳和阿尔基努斯,但银弓之神阿波罗击杀了瑞克塞诺耳,已婚,但却不曾生子宫里,撇下一个女儿,阿瑞忒,被阿尔基努斯妻娶,所受的尊敬,女辈中,是的,在所有替丈夫掌管房居的妇道中,无人可以比攀。人们,包括她所钟爱的孩子,她的丈夫和全城的属民,全都尊她爱她,过去如此,现在亦然——城民们看她,如同敬视神明,向她致意,当地行走城区街坊。不仅如此,她还心智聪颖,通达情理,当判辨使她有所倾择,善能解决女人,甚至男人中的纷争。所以,若能博取她的好感,你便可企望见着自己的亲人,回抵顶面高耸的房居,回返故乡。”

言罢,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离他而去,穿越苍贫的大海,离开美丽的斯开里亚,抵达马拉松,来到雅典宽阔的街面,进入厄瑞克修斯营造坚固的房居。其时,俄底修斯走向阿尔基努斯著名的宫居,心里反复思考斟酌,站在门边,青铜门槛的前方。像闪光的太阳或月亮,心志豪莽的阿尔基努斯的房居,顶着高耸的屋面,射出四散的光芒。青铜的墙面,展现在左右两边,从门槛的端沿伸向屋内的边角,镶着珐琅的圈边,门扇取料黄金,护挡着坚固的宫居,合靠着白银的框柱,竖立在青铜的门槛上,高处是一根银质的眉梁,门上安着金质的手把,门的两边排着黄金和白银铸成的大狗,由赫法伊斯托斯手制,以精湛的工艺,守护心志豪莽的阿尔基努斯的宫房,忠诚的门卫,永生不灭,长生不老[注]。大厅里,沿墙的两边,排放着座椅,从内屋一直伸到门边,铺盖着细密的精工织纺的垫片,女人的手艺。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们在此聚会吃喝,他们的库产永远食用不完。金铸的年轻人手握燃烧的火把,站在坚实的基座上,为宴食的人们,照亮整座厅堂。五十名女仆劳作在房居里,有的推动手磨,辗压苹果色的谷粒,有的在机前织布,摇转线杆,坐着,手指不停地忙作,像高高的杨树上的枝叶,随风摆嗦,织纺细密的亚麻布面上,落淌着橄榄果的油点儿。正像法伊阿基亚男子是驾着快船,破浪远洋的高手,航技无人可及,法伊阿基亚妇女是织纺的专家,凭着雅典娜赋予的灵性,手工精美绝伦,心智敏捷聪巧。房院的外面,傍着院门,是一片丰广的果林,需用四天耕完的面积,周边围着篱笆,长着高大、丰产的果树,有梨树、石榴和挂满闪亮硕果的苹果树,还有粒儿甜美的无花果和丰产的橄榄树。果实从不枯败,从不断档,无论是夏天,还是冬时,长年不断,西风总在拂送吹打,透熟一批,催长着另一批果鲜。熟果一批接着一批出现,梨子接着梨子,苹果接着苹果,葡萄串儿接着葡萄串儿,无花果粒迎来另一批无花果儿。那里还根植着一片葡萄,果实累累,有的在温较、平整的地野,颗粒在阳光中收干,有的正被采摘,还有的已被付诸压挤、踏踩;果园的前排挂着尚未成熟的串儿,有的刚落花朵,有的已显现出微熟的青蓝。葡萄园的尽头卧躺着条垅齐整的菜地,各式蔬菜,绿油油的一片,轮番采摘,长年不断,水源取自两条溪泉,一条浇灌整片林地,另一条从院门边沿喷涌出来,城民们由此汲水,傍着高耸的房居。这些便是阿个基努斯家边的妙景,神赐的礼物新丽绚美。

就这样,宫居边,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站立惊赏,直到饱领了宫景的佳美。随后,他迅速跨过门槛,进入宫殿,眼见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正倾杯泼洒,给眼睛雪亮的阿耳吉丰忒斯——每当上床之前,他们总把最后的杯酒奉献给这位神仙。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走入宫居,裹着浓厚的雾团,雅典娜的神工,直到行至阿瑞忒和国王阿尔基努斯面前。俄底修斯伸出双手,抱住阿瑞忒的膝盖,这时,神奇的迷雾方才飘散,众人默不出声,呆在宫居里头,眼见他的到来,心中惊奇纳闷,望着他的脸面。俄底修斯出言恳求,说道:”阿瑞忒,神样的瑞克塞诺耳的女儿,我历经艰险,来到你的膝前,作为恳求者,对你和你的丈夫,还有这些宴食的人们——愿神明给他们丰美昌足的生活,让每一位都能传给儿子房中的家产,传给儿子属民们给予的权益和荣誉。至于我,我只求尽快得到赞佑,返回故乡,我已长期遭受磨难,远离朋伴。”

言罢,他坐身炉盆边的火堆,傍着柴火,众人静默,肃然无声。终于,年迈的英雄厄开纽斯开口打破沉寂,法伊阿基亚人的长老,口才比谁都好,知晓许多过去的传说。其时,他心怀善意,对众人说道:”此事不太佳妙,阿尔基努斯,亦不合体统,让生人坐在灰堆里,傍着炉火。众人全都默不作声,只因等待你的命令。去吧,扶起生客,坐上银钉嵌铆的靠椅,命嘱信使兑调醇酒,供我们洒用,敬祭喜好炸雷的宙斯,监护着祈求的人们——他们的权益应该受到尊重。让家仆端来晚餐,招待陌生的客人,拿出贮存的食物。”

听罢这番话,灵杰豪健的阿尔基努斯握住来者的双手,聪明、心计熟巧的俄底修斯,将他从火盆边扶起,坐上闪亮的靠椅,取代骁勇的劳达马斯,他的儿子,后者一直坐在他身边,最受他宠爱。一名女仆提来绚美的金罐,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他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滑的食桌,放在他身旁,一位端庄的家仆送来面包,供他食用,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大吃大喝,食毕,豪健的国王阿尔基努斯对使者说道:”调兑一缸美酒,庞托努斯,供厅内所有的人祭用,敬奠喜好炸雷的宙斯,监护着祈求的人们——他们的权益应该受到尊重。”

他言罢,庞托努斯兑出香甜的美酒,先在众人的饮具里略倒祭神,然后添满各位的酒杯。奠过神明,众人喝够了美酒,阿尔基努斯当众发话,说道:”听我说,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我的话乃有感而发,受心灵的催使。现在,各位已吃饱喝足,宜可回家,睡躺休息,明天一早,我们将召来更多的长老,宴待客人,在我的厅堂,敬献丰美的牲祭,给不死的神明。然后,我们将考虑送客回返之事,如何使他不受烦恼,不经苦难,接受我们的护送,回到自己的乡土,尽快见到幸福的返家时光,哪怕他住在十分遥远的去处,途中不受痛苦和愁难的骚扰,安抵自己的家国。从那以后,他将忍受命运和严酷的网结者为他编织的线网的束缚,在他出生那天,母亲把他带到人间的时候。但是,倘若他乃某位神明,从天而降,那么,这将是一件新奇的事情,出自神的思导——在此之前,神们一贯以明晰的形象对我们显露,面对我们奉献的隆盛、光荣的牲祭,坐在我们身边,和我们一起欢宴,即便是某个独身行走的出门人,路遇神明,他们也不会对他隐形,因为我们,像库克洛佩斯和野蛮的巨人部落那样,是他们的族裔。”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你可不要往那面去想,阿尔基努斯,我不是统掌辽阔天空的不死者,没有那个身段,他们的体形;我只是个会死的凡人。告诉我谁个承受过最大的不幸,在你们所知道的”凡人中,我所忍受的痛苦完全可以和他的比攀。事实上,我可以吐出更多的苦水,我所遭受的磨难,出于神的意志。现在,请允许我食用晚餐,尽管心里悲哀,可恨的肚子是人间最不顾廉耻的东西,强令人们记取它的存在,哪怕你心中苦恼,悲痛万分,像我现时一样,心中忍受着悲苦,而它却固执地催我吃喝,强迫我忘记遭受的一切,命我填饱它的空间。明晨拂晓,你们可尽快行动,让不幸的鄙人回返自己的乡园,尽管我已遭受许多悲难。让生命离我而去吧,一旦让我见过我的财产,我的仆人和那座宏伟、顶面高耸的房殿!”

听他言罢,众人一致赞同,催请国王送客还家——他的话句句在理,说得一点不错。奠过神明,喝够了美酒,他们全都返回各自的居所,睡躺休息,而俄底修斯则仍然留在宫中,由阿瑞忒和神一样的阿尔基努斯陪同,坐在他身边;仆人们取走宴用的械具。其时,白臂膀的阿瑞忒首开话端,因她认出了俄底修斯身上的衫衣和披篷,绚美的衣服,由她亲手织制,带着仆从。现在,她开口说话,吐出长了翅膀的言语:”我将首先发话,陌生的客人,朋友,问问你的来历。你是何人,来自何方?是谁给你这身衣服?你曾说漂越沧海,流落此地,对不?”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此事不易,我的王后,从头至尾地说告我的磨难——上天,神明给我的苦难多得述说不完。不过,我将针对你的问话回答,告诉你下列事件。远方有一座海岛,名俄古吉亚,躺在大洋之中。那里住着阿特拉斯的女儿,机智的卡鲁普索,垂着秀长的发辫,一位可怕的女神,独自居住,既无神祗,亦无凡人陪同,只有我这不幸之人,被命运送往她的火盆——宙斯扔出闪亮的炸雷,粉碎了我的快船,在酒蓝色的海面。侠勇的伙伴全都葬身海底,而我幸好抱住弯翘的海船,它的龙骨,漂游了九天;到了第十天上,一个乌黑的夜晚,神们把我带到俄古吉亚,发辫秀美的卡鲁普索居住的海岛,一位可怕的女神,将我收下,热情接待,关心爱护,甚至出言说告,可以使我长生不老,享过永恒不灭的生活,但她截然不能说动我的心房。我在岛上忍过了七年,每日里泪水横流,湿透了卡鲁普索给我的衣服,永不败坏的神物。随着时光的移逝,我等来了第八个年头,女神亲口告我离去,催我行动,不知是因为得了来自宙斯的信息,还是受她自己心灵的驱动,送我登上一条拼造坚固的木船,给了许多东西,有面包甜酒,给我穿上永不败坏的衣裳,召来一阵顺风,温暖、轻柔的和风,送我登程。一连十七天,我驾船行驶,破浪前冲,到了第十八天里,水面上出现了朦胧的山景,那是你们的国土,使我喜上心头。但我运气不佳,仍要遭受许多苦难,裂地之神波塞冬的惩算。他挫阻我的航程,卷来阵阵狂风,掀起滔天巨浪,难以描述的景状,蜂起的水头不让我驾船板面,哪怕我哀声叫唤。其时,一阵旋急的风暴把木船砸成碎片,我只得搏浪深森的洋流,直到疾风和水浪把我推送到你们的口岸。但是,倘若我在那里登岸,凶险的海浪会把我抛向高耸的岩壁,让人心寒的石峰,所以,我调转方向,奋力回游,抵及一条长河的出口,感觉那是最好的登陆地点,无有岩石,倒有抵御风吹的遮掩。我跌跌撞撞地前走,瘫倒在地,息聚着失去的力量;神圣的夜晚已经降现。我走出河床,离开宙斯泼泻的水流,睡在灌木丛中,堆盖着厚厚的落叶,神明送来睡眠,不知苏醒的熟甜。叶堆里,我忍着悲痛,心力樵淬,长睡整夜,不觉黎明,及至过了中午,太阳开始西沉,方才摆脱睡眠的甜缠。其时,我发现你女儿的侍从们玩耍在滩头,姑娘活跃在她们之中,看来像是一位女仙。我对她恳求,姑娘显示了通达事理的才能——倘若路遇一位年轻的不识,你不会期望他会如此行动:年轻人总是比较粗疏。她给我许多食物,连同闪亮的醇酒,让我在河里洗澡净身,还给了我这身衣服。尽管伤心,我所告知的这些,句句当真。”

听罢这番话,阿尔基努斯开口答道:”虽说如此,陌生的朋友,我的女儿还是有所疏忽:她不曾把你带到家里,引着她的仆人;她是你第一个开口恳求的本地人。”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英雄,不要为了我的缘故,责备你的贤淑。姑娘确曾要我跟着女仆,但我却因出于窘惧,不愿听从,担心眼见我们走在一起,你会心生怨恨,我等凡人总难摆脱忌妒。”

听罢这番话,阿尔基努斯开口答道:”莫名其妙的盛怒,陌生的客人,不会冲出我的心胸;凡事宜求适度。哦,父亲宙斯,雅典娜,阿波罗,但愿你,一位如此杰出的人材,和我所见略同,你能婚娶我的女儿,做我的女婿,和我一起长住!我将陪送一所住房,丰足的财产,如果你想留在这里,出于自愿。否则,法伊阿基亚人中谁也不会滞阻。愿父亲宙斯责惩此类不友好的行为!至于护送之事,我明天即会嘱办,使你放下心来。登船以后,你可静心睡觉,他们自会行船静谧的海面,送你回返故土,你的家居,或任何你想要去的地方,哪怕它远远超过欧波亚,离此最远的界土,按那些见过该岛的水手们叙述——那时,他们载送金发的拉达曼苏斯,会晤提留俄斯,你娘的儿郎。他们去了那儿,途中未遇任何风险,当天就回返家乡,我们的身边。你将会亲眼目睹,察知在你的心房:我的海船最棒,我的年轻人最好,荡浆在起伏的海面上。”

他言罢,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里高兴,出言祈祷,提及主人的名字,说道:”父亲宙斯,让阿尔基努斯实现提及的一切,得享不朽的荣誉,在盛产谷物的大地上;让我回返故乡。”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说告;其时,白臂膀的阿瑞忒嘱告侍女,动手备床,在门廊下面,铺开厚实的紫红色的褥垫,覆上床毯,压上羊毛屈卷的披盖。女仆们手握火把,走出厅堂,动手操办,麻利迅捷,铺出厚实的床位,行至俄底修斯身边站定,催请道:”起来吧,陌生的客人,你可上床入睡,床铺已经备妥。”

女仆言罢,深沉的睡意甜醉着他的心胸。就这样,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睡躺在绳线编绑的床架上,回音缭绕的门廊下,而阿尔基努斯亦在里面的睡房就寝,在高敞的房居里,身边躺着他的夫人,同床的伴侣。

第八卷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阿尔基努斯,灵杰豪健的王者,起身离床,城堡的荡击者俄底修斯,宙斯的后裔,亦站离床位;灵杰豪健的阿尔基努斯领着人们走向法伊阿基亚人聚会的地点,筑建在海船的边沿。他们行至会场,在溜光的石椅上就座;帕拉丝·雅典娜穿行城里,幻为聪颖的阿尔基努斯的使者的模样,谋备着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的回归,站在每一位首领身边,对他说道:”跟我来,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前往聚会的地点,弄清那个陌生人的身份,新近来到聪颖的阿尔基努斯家里,漂逐大海的水浪,体形像不死的神明一样。”

一番话使大家鼓起了勇气,增添了力量,人群迅速集聚,坐满石椅,蜂挤在会场,许多人惊诧不已,望着菜耳忒斯聪颖的儿子——在他的头颅和肩膀上,雅典娜送来神奇的雍雅,使他看来显得更加魁梧高大,从而赢得全体法伊阿基亚人的喜爱,受到他们的尊敬和畏慕,成功地经受各种考验——法伊阿基亚人将以此把俄底修斯探察。当人们聚合完毕,集中在一个地点,阿尔基努斯当众发话,说道:”听我说,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我的话乃有感而发,受心灵的催使。这里有一位生人,我不知他为何人,浪迹此地,恳求在我的家中,来自东方或是西方的部众。他要我提供航送,求我们予以确认。所以,让我们,像以往那样,尽快送他出海,来我家中的人们从未忍着悲愁,为求得护送长期等候。来吧,让我们拽起一条黑船,拖下闪亮的大海,首次航海的新船,选出五十二名青壮,从我们地域,要那些最好的青年。当你们全都把船桨绑上架位,便可下船前往我的居所,手脚麻利地备下肴餐,我将提供丰足的食物,让每个人吃得痛快。这些是我对年轻人的说告,至于你等各位,有资格握拿权杖的王者,可来我那辉煌的宫房,招待陌生的客人,在我们的厅堂。此番嘱告,谁也不得抗违。还要召来通神的歌手,德摩道科斯,神明给他诗才,同行不可比及,总能欢悦我们的心怀,不管诗情催他唱诵什么事件。”

言罢,他引路先行,众人跟随其后,手握权杖的王者;与此同时,一位信使前往寻唤通神的歌手。遵照国王的命令,精选出来的五十二名青壮迈步前行,沿着荒漠大洋的滩岸,来到海边,停船的地点。首先,他们拽起海船,拖下幽深的大海,在乌黑的船身上竖起桅杆,挂上风帆,将船桨放入皮制的圈环,一切整治得清清楚楚,升起雪白的风帆,把船锚泊在深沉的水面。然后,他们行往聪颖的阿尔基努斯宏伟的房院,只见门廊下、庭院里,乃至房间里全都挤满了聚会的人群,为数众多,有年长的,亦有年轻的城民。人群中,阿尔基努斯给他们祭出十二头绵羊,八头长牙闪亮的公猪,两头腿步蹒跚的壮牛。他们剥杀了祭畜,收拾得干干净净,整备下丰美的宴席。

其时,使者走近人群,引来杰出的歌手,缪斯女神极为钟爱的凡人,给了一好一坏的赠礼。女神黑瞎了他的眼睛,却给了他甜美的诗段。庞托努斯替他放下一张银钉嵌饰的座椅,在宴食者中间,靠着高高的房柱,信使将那声音清脆的竖琴挂上钉栓,在他头顶上面,示告他如何伸手摘取,并在他身边放下餐桌和一只精美的编篮,另有一杯醇酒,供他在想喝之时饮用。众人伸出双手,抓起眼前的肴餐。当他们满足了吃喝的欲望,缪斯催使歌手唱诵英雄们的业绩,著名的事件,它的声誉当时已如日中天,那场争吵,在俄底修斯和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之间。他俩曾破脸相争,在祭神的丰盛的宴席前,出言凶蛮粗暴,最好的阿开亚人的争吵,使民众的王者阿伽门农心欢——福伊波斯·阿波罗曾对他有过此番预言,在神圣的普索,其时,阿伽门农跨过石凿的门槛,寻求神的示言;眼下,灾难已开始展现,降临在特洛伊人和达奈壮勇头顶身边,出于大神宙斯的谋愿。

著名的歌手唱诵着这段往事,而俄底修斯则伸出硕壮的大手,撩起宽大、染成海紫色的篷衫,盖住头顶,遮住俊美的脸面,羞于让法伊阿基亚人眼见,眼见他潸然泪下的情景。每当通神的歌手辍停诵唱,他便取下头顶的这片,擦去眼泪,拿起双把的饮杯,设出祭神的奠酒。但是,每当德摩道科斯重新开唱,接受法伊阿基亚首领们的催请——他们喜听这些故事——俄底修斯便会重新掩起头脸,呜咽哭泣。就这样,他暗自流泪,不为众人所见,只有阿尔基努斯一人,体察和注意到这一动向,因他坐在生客近旁,耳闻他的哭声,悲沉的呼叹。国王当即发话,对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人说道:”听我说,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眼下,我们已吃饱喝足,用过均份的食餐,听够了竖琴的弹奏,盛宴的偕伴。现在,让我们去那屋外,一试身手,进行各项比赛,以便让我们的生客告诉朋友,待他回返家园:同别人相比,我们的竞技该有多么妙绝,无论是拳击、摔交、跳远,还是甩开腿步的跑赛。

言罢,他领头先行,众人跟随走去;使者挂起声音清脆的竖琴,在高处的突栓,拉着德摩道科斯的手,引着他走出宫殿,随着法伊阿基亚人的贵族,循走同一条路线,前往观看比赛。他们走向集聚的地点,后面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数千之众。许多出色的青壮站挺出来,有阿克罗纽斯、俄库阿洛斯和厄拉特柔斯,那乌丢斯和普仑纽斯,安基阿洛斯和厄瑞特缪斯,庞丢斯和普罗柔斯,索昂和阿那巴西纽斯,还有安菲阿洛斯,忒克同之子波鲁纽斯的儿子,以及欧鲁阿洛斯,那乌波洛斯之子,杀人狂阿瑞斯般的凡人,他的身段和形貌,除了雍雅的劳达马斯,法伊阿基亚人中谁也不可比及。人群里还站出雍贵的阿尔基努斯的三个儿子,劳达马斯、哈利俄斯和神一样的克鲁托纽斯。作为第一个项目,他们以快跑开始比赛。赛场从起点向前伸展,人们追拥着奋力冲击,踢卷起平原上的尘埃。克鲁托纽斯远远地跑在前头,领先的距离约像骡子犁出的一条地垄的长短,率先跑回人群,把对手们扔在后面。然后,他们举行了充满痛苦的摔交比赛,由欧鲁阿洛斯夺魁,击败所有的对手。跳远中,安菲阿洛斯超过其他赛者;投赛中,厄拉特柔斯摔出了别人不可企及的饼盘;劳达马斯,阿尔基努斯健美的儿子,击倒了拳赛中的人选。当他们体验了竞比的愉悦,阿尔基努斯之子劳达马斯在人群中呼喊:”来吧,朋友们,让我们问问这位陌生的客人,是否知晓和精熟某项技赛——看他的体形,不像是卑劣之人,瞧他的大腿,小腿上的肌腱,那双有力的大手,还有粗壮的脖子,浑身的力气;他也不缺盛年的精壮,只是众多不幸的遭遇拖累了他的躯体。以我之见,敌人中大海最凶,若要摧垮凡人,哪怕他长得十分强健。”

听罢这番话,欧鲁阿洛斯开口答道:'你的话条理分明,劳达马斯,说得一点不错。去吧,走去和他说话,激挑他参加竞赛。”

听了这番话,阿尔基努斯杰卓的儿子走上前去,站在中间,对俄底修斯说道:”你也站出来吧,陌生的父亲,试试这些竞技,倘若你精熟其中的任何一件。你一定知晓体育竞比;我们知道,对活着的人们,没有什么能比凭自己的腿脚和双手争来的荣誉更为隆烈。出来吧,试试你的身手,忘掉心间的愁烦。你的回航不会久搁,你的海船已被拉下大海,你的船员正恭候等待。”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劳达马斯,为何此般讽刺挑激,要我同你们竞比?我忧心忡忡,不想参与比赛——我已遭受诸般折磨,许多苦难,坐在你等聚会的人群中间,思盼着回归家园,为此恳求你们的国王和所有的族民。”

其时,欧鲁阿洛斯出言讥辱,当着他的脸面:”我看,陌生人,你不像是个精擅比赛的汉子,虽说竞技之事如今到处盛行不衰;你更像是个往返水路的客贾,乘坐桨位众多的海船,船员的首脑,运货的商人,只知关心自己的货物,物品的进出,从倒换中谋得利益。你不是运动场上的健儿。”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恶狠狠地盯着他,答道:”这番话,我的朋友,说得蹩脚次劣;你看来似乎过于大大咧咧。看来此事不假,神祗不会把珍贵的礼物统赐凡人,无论是体形、智慧,还是口才。有人相貌平庸,长相一般,但却能言善辩,使人见后心情舒甜;他雄辩滔滔,不打顿儿,和颜悦色,平稳谦逊,展现在会聚的民众前;人们望着他穿行城里,仿佛眼见神仙一般。另有人相貌堂堂,像不死的神祗,但出言平俗,没有文饰雅典——和你一样,相貌出众,即便是神明也难能使你变得更美,然而,你的心里空白一片。现在,你已激起我的愤怒,以此番颠三倒四的胡言,在我的心胸里面。我并非如你所说,是个竞技场上的门外汉;相反,告诉你,我一直是最好的赛手,只要能信凭我的精壮,我的手力。现在,我已历经愁难,含辛茹苦,出生人死,闯过拼战的人群,跨过汹涌的洋面。但即便吃过种种苦难,我将就此试试身手,只因你的话使我心痛,催激起拼比的情怀。”

言罢,他跳将起来,就着披篷,抓起一块更大、更厚的石饼,远远重过法伊阿基亚人玩投掷比赛的那一些,转动身子,松开硕壮的大手,飞出紧握的饼盘。石饼呼响着穿过空间,吓得法伊阿基亚人,操用长浆的水手,以航海闻名的船员,匍匐起身子,朝着地面,躲避疾飞的石块,轻松地冲出他的指尖,超过了所的落点。其时,以一位男子的模样,雅典娜标出落石的击点,开口说道:”即便是个瞎子,陌生的朋友,也可通过触摸,区分出你的坑迹,因它不和群点聚混,而是遥遥领先。不用担心,至少就此项比赛而言,法伊阿基亚人中谁也不能均等或超越你的落点。”

她言罢,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不胜欣喜,高兴地看到赛场上有人站在他的一边。他再次说话,对法伊阿基亚人,语调更为轻松诙谐:”现在,年轻的人们,你们可竞达我的落点,然后,我想,我可再作一次投掷,和这次一样,或更为遥远。至于其他项目,你们中,要是谁有这份勇气和胆量,尽可上来,和我比试——既然你们已极大地激怒了我——无论是拳击、摔交,还是赛跑,我都绝无怨言。上来吧,法伊阿基亚壮士,不管谁者,除了劳达马斯本人,因为他是我的客主——谁会和朋友争赛?此人必定缺乏见识,或干脆是个无用的笨蛋,倘若置身异邦,竞比挑战,对接待他的客主;他将葬毁自己的求愿。但对其他人,我却不会予以拒绝,亦不会轻视小看,我将领教他们的本事,面对面地竞赛。人间诸般赛事,我项项拿得出手,我知道如何对付溜滑的弯弓,当会率先发箭,击中队群中的敌人,虽然我身边站着许多伴友,全都对着敌阵拉开弓弦。惟有菲洛克忒忒斯比我强胜,在弓技之中,当我们阿开亚人开弓放箭,置身特洛伊地面。但是,同其他人相比,活着的、吃食人间烟火的凡人,我的弓艺远为领先。不过,我将不和前辈争比,不和赫拉克勒斯或俄伊卡利亚的欧鲁托斯争雄,他们甚至敢同不死的神明开弓竞赛。所以,欧鲁托斯死得暴突,不曾活到老年,在自己的房居;愤怒的阿波罗把他杀倒,因他斗胆挑战阿波罗,用他的弓杆。我投得标枪,远至别人射箭一般,只是在跑赛之中,我担心某个法伊阿基亚青壮可能把我赶超:我已被大海,被那一峰峰巨浪整得垂头丧气,疲惫不堪——船上的食物难能维持良久,我的肢腿因之失去了活力。”

他言罢,全场静默,肃然无声,惟有阿尔基努斯开口答话,说道:'你的话语,我的朋友,听来并非出于怨恶。既然此人[注]把你激怒,在赛场之上,你自然愿意一显本来就属于你的才能——他小看了你,而一个聪达之人应该知晓如何得体地说话,不会贬低你的杰卓。听着,注意我的说道,以便日后告知其他英雄,置身你的家中,坐享肴宴,由妻儿伴同,回忆我们的杰卓,在这些方面,宙斯赐送的技能,开始于我们祖辈生聚的时候。我们不是白壁无假的拳家,也不是无敌的摔交把式,但我们腿脚轻快,亦是出色的水手。我们不厌丰盛的餐肴,从来喜欢竖琴舞蹈,享有众多替换的衣裳,钟恋睡床,用滚烫的热水洗澡。来吧,跳起来吧,法伊阿基亚人中最好的舞手,以便让我们的客人,在他返家之后,告诉他的亲朋,比起别地的人们,我们的航海技术,我们的快腿和歌舞,该有多么精湛。去吧,赶快取来德摩道科斯声音清亮的竖琴,此时正息躺在宫居的某个地方。”

神一样的阿尔基努斯言罢,信使站起身子,返回国王的宫殿,提取空腹的竖琴;与此同时,公众推举的理事们站立起来,一共九位,负责赛比娱乐活动中的事宜,平整出一大片空地,圆形的舞场,而使者亦已取来声音清脆的竖琴,交给德摩道科斯,后者移步中场,身边围站着一群刚刚迈入风华之年的小伙,跳舞的行家,双脚踢踏着平滑的舞场。俄底修斯注视着舞者灵活的腿步,心里赞慕惊讶。

德摩道科斯拨动坚琴,开始动听的诵唱,唱诵阿瑞斯和头戴鲜花冠环的阿芙罗底忒的情爱,他俩如何悄悄行动,初次睡躺在赫法伊斯托斯的居家。阿瑞斯给了她众多的礼物,玷辱了王者赫法伊斯托斯的睡床。太阳神赫利俄斯目察他俩的举动,欢爱在床上,当即送出口信,给赫法伊斯托斯,后者听罢包孕痛苦的讯息,行往自己的工场,带着揪心的愁伤,搬起硕大的砧块,放上托台,锤打出一张罗网,扯不开,挣不断,可把偷情的他俩罩合浦抓。怀着对阿瑞斯的愤恨,他打出这个凶险的机关,前往他的寝房,安放着那张珍贵的睡床,铺开网套,沿着床边的柱杆,围成一圈,且有众多的网丝,悬置在床上,垂自房顶的大梁,纤小细密,像蜘蛛的网线,即便是幸福的神祗亦不能眼察。他设下的机关十分险诈。当布下这张罗网,罩住整个床面,他便动身前往莱姆诺斯,坚固的城堡,受他钟爱的去处,远比人间的其他地方。操用金缰的阿瑞斯对此看得真切,眼见著名的神工赫法伊斯托斯离去,旋即赶往后者光荣的居所,急不可待地企想和头戴花环的库塞瑞娅合欢同床。女神刚从克罗诺斯强有力的儿子宙斯的宫居回返,坐在房内;阿瑞斯走进住房,握住她的手,出声呼唤,说道:”来吧,亲爱的,让我们上床作乐,睡躺一番;赫法伊斯托斯已不在此地,想是去了莱姆诺斯,寻见他的说话唧里呱拉的新提亚朋帮。”

他言罢,阿芙罗底忒欣然应允,偕他走向睡床,平躺床面。一时间,网线四面扑来,精打密编的罗网,神妙的赫法伊斯托斯的工艺,使他俩既动不得手脚,又不能抬起身来,心知中了圈套,业已逃不出捕抓。著名的强臂神工站在他们身边——他已返回家来,不曾抵达莱姆诺斯,因为赫利俄斯一直替他监看,告他事情的进展。他拔腿回家,心情沉重忧悒,站在门边,倾泄粗莽的愤怨,发出可怕的呼啸,对所有的神明叫喊:”父亲宙斯,各位幸福的、长生不老的神仙,来吧,前来看看一幅滑稽、荒酷的奇景!阿芙罗底忒,宙斯的女儿,一贯使我蒙受耻辱,却和杀人害命的阿瑞斯偷情,只因他长得俊美,双脚灵便,而我却生来瘸腿,虽然这不是我的过错,而是父母的责任——但愿他们不曾把我生养下来!你们将会看见,他俩卧躺在我的睡床,拥抱作乐,情意绵长。见此情景,我的心灵痛得发慌。不过,我想他们不会愿意继续睡躺,哪怕只是一会儿,尽管他俩互爱至深;我敢说,他们将无意卧躺,只是无奈我的铸同,把他们紧紧箍扎,直到她的父亲交还所有的财礼,为了这个不要脸的姑娘,我曾作过付偿:他的女儿虽然漂亮,但却不能把激情控掌。”

他言罢,众神接踵而来,拥聚在青铜铺地的官房,包括环拥大地的波塞冬,善喜助信的赫耳墨斯和远射之王阿波罗,但女神们却出于羞涩,全都留在各自的家房。赐送佳美之物的不死者们站在门厅里,眼见神妙的赫法伊斯托斯的杰作,忍俊不禁,哄然大笑——这帮幸福的仙尊。其时,神们望着自己的近邻,开口说道:”恶丑之事,不会昌达。瞧,慢腿的逮着了快腿的,像现在一样,迟慢的赫法伊斯托斯,虽说瘸拐,却设计逮住了阿瑞斯,俄林波斯诸神中腿脚最快的一位;阿瑞斯必须偿付通奸带来的损伤。”

就这样,神们互相议论,一番说告;其时,王者阿波罗,宙斯之子,对赫耳墨斯说道:”赫耳墨斯,宙斯之子,信使,赐造佳美的神明,告诉我,你是否愿意和她同床,被这些强韧的网线蒙罩,睡躺在金色的阿芙罗底忒身旁?”

听罢这番话,信使阿耳吉丰忒斯答道:”但愿此事当真,阿波罗,我的远射之王!即便罩上三倍于此的绳线,不尽的丝网,即便所有的神明,包括女神,全都旁站观望,我仍愿和她一起,睡躺在金色的阿芙罗底忒身旁。”

他言罢,神们哄堂大笑,只有波塞冬例外,不停地恳求,恳求赫法伊斯托斯,著名的神工,要他放出阿瑞斯,送去长了翅膀的话语,对他说道:”让他出来吧,我保证他会按你的要求,当着不死的神祗的脸面,付足所欠的一切,每一分合宜的回偿。”

听罢这番话,著名的强臂神工答道:”波塞冬,裂地之神,不要催我这么做。对可悲的无赖,保证是无用的废物。我怎能把你揪住不放,当着不死的众神,倘若阿瑞斯抽身而去,既躲避了债务,又逃出了线网?”

听罢这番话,裂地之神波塞冬答道:”倘若,赫法伊斯托斯,阿瑞斯溜之大吉,逃避债务,我将担起责任,替他付偿。”

听罢这番话,著名的强臂神工答道:”好吧,既如此,我不能,也不宜回绝你的劝讲。”

言罢,强壮的赫法伊斯托斯解开封网,放出二位,后者当即跳将出来,脱离强固的网面,阿瑞斯朝着斯拉凯跑去,而爱笑的阿芙罗底忒则返往塞浦路斯的帕福斯,那里有她的领地和青烟绦绕的祭坛。典雅姑娘们替她沐浴,抹上仙界的油脂,永不败坏的佳品,供长生不老的神祗擦用,替她穿上漂亮的衣裳,女神美得让目击者惊诧。

就这样,著名的歌手一番唱诵,俄底修斯听得心情舒畅,其他听众皆大欢喜,操使长桨的法伊阿基亚人,以航海闻名的船家。

其后,阿尔基努斯命嘱哈利俄斯和劳达马斯起舞,仅此二人——国度中,他俩的舞蹈谁也攀比不上。于是,舞者手拿紫红色的圆球,一件漂亮的精品,由能工巧匠波鲁波斯制作。二者中一人弯腰后仰,抛球出手,冲向投带幻影的云层,另一人高高跃起,轻轻松松地伸手接住,双脚还在离地的空中。玩过了高抛圆球的竞技,他俩随即跳起舞蹈,踏着丰产的大地,迅速变动位置,旁围的年轻人抬脚和拍,踢打出一片轰然的声响。其时,杰著的俄底修斯开口说话,对阿尔基努斯赞道:”哦,尊贵的阿尔基努斯,人中的俊杰,你的称告确实不假,你的属民,诚如现时证明的那样,确是最优秀的舞蹈家。眼见他们的表演,使我惊诧。”

他言罢,灵杰豪健的阿尔基努斯心里高兴,随即发话,对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人说道:”听着,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我认为,这位陌生的来客是个严谨之人;所以,我提议,让我们拿出表示客谊的礼物,此乃合宜的做法。国地内有十二位尊贵的王者,掌权的王贵,训导民众的统治者,连我一起,总共一十三位。这样吧,你们各位每人拿出一领崭新的披篷,一件衫衣和一塔兰同贵重的黄金。然后,我们将把礼物归聚一起,以便让生客手捧我们的礼送,高兴地前往进用晚餐的厅堂。欧鲁阿洛斯对他讲过不合宜的话语,因此,还要当面道歉,除了拿出一份礼偿。”

他言罢,众王一致赞同,催请操办,造出各自的使者,前往提取礼物。其时,欧鲁阿洛斯开口答话,对阿尔基努斯说道:”豪贵的阿尔基努斯,凡人中的俊杰,毫无疑问,我会遵照你的嘱告,对你的客人赔礼。我将给他一柄利剑,青铜的剑身,安着白银的握把,附带一管剑鞘,取材新锯的象牙,切成扁圆的形状。他会珍爱这份佳品,贵重的礼偿。”

言罢,他把铆嵌银钉的铜剑放入俄底修斯手中,开口送出长了翅膀的话语,说道:”向你致敬,陌生的父亲!倘若我说过任何不合适的话语,愿那疾吹的风暴把它们逮着,一扫而光!愿神明保你得见妻房,回抵故乡,你久离亲朋,远在海外,受尽了磨殃。”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我也向你致意,亲爱的朋友,愿神明使你幸福。但愿你不会牵挂这柄铜剑,送给我的礼物,连同表示歉意的好话。”

言罢,他将嵌缀银钉的铜剑挎上肩头;其时,太阳西沉,人们送来光荣的礼物,由阿尔基努斯高傲的使者们抬捧;阿尔基努斯的儿子们接过礼物,精美绝伦的好东西,放在他们尊敬的母亲身旁。这时,阿尔基努斯,灵杰豪健的王者,领着人们步入宫殿,坐身高高的椅面。随后,豪健的阿尔基努斯对阿瑞忒说道:”去吧,夫人,让人抬来一只精皇的衣箱,你所拥有的最好的一个,你可亲自动手,放入一领簇新的披篷,一件衫衣。然后,让人点火热起铜锅,备下滚烫的浴水,让他洗过澡后,目睹排放得整整齐齐的礼物,雍贵的法伊阿基亚人带到此地的每一件馈赠,欣享宴食的喜悦,聆听歌手的诵唱。我将给他一只金杯,精美绝伦的礼物,让他泼酒家中,奠祭宙斯和列位神明,记着我的好意,终生不忘。”

他言罢,阿瑞忒走向女仆,要她们在火堆上架起大锅,以最快的速度;仆人们把鼎铜架上炽烈的柴火,注入洗澡的清水,添上木块,燃起通红的火苗;柴火舔着锅底,将水温增高。与此同时,阿瑞忒搬出一只绚美的箱子,从她的睡房,送给陌生的客人,放入精美的礼物,法伊阿基亚人赠送的黄金和衣服,外加她本人的馈赠,一件漂亮的衫衣,一领披篷。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她对生客说道:”小心箱盖,赶快打上绳结,以防途中有人行劫,趁你睡得熟甜,卧行在乌黑的海船。”

听罢这番话,卓越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当即合妥箱盖,绑上绳线,出手迅捷,打出个花巧复杂的绳结,基耳凯夫人教会的本领。绑完箱子,家仆即时催他人浴,后者眼见滚烫的浴水,心里甜蜜,自从离开长发秀美的卡鲁普索,离别她的家居,已有好长时间没有享受此般舒恰,虽然在女神家里,他被服侍得如同神明一样。女仆们替他沐浴,抹上橄榄油,穿好衫衣,覆之以绚丽的披篷,他走高浴池,介入喝酒的人群。展现出神赐的美貌,娜乌茜卡站在撑着坚固的屋顶的房柱边,双眼凝望着俄底修斯,赞慕他的俊美,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别了,陌生的客人。当你回返故乡,不要把我忘怀;你得保命,是我拯救在先。”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娜乌茜卡,心志豪莽的阿尔基努斯的女儿,我确要祈愿宙斯,赫拉的炸雷高天的夫婿,答应让我回家,眼见还乡的时光,但即使能够如愿,我仍将祈祷家中,对你,像对一位女神,聊尽余生之愿;别忘了,姑娘,我的生命得之于你的送赏。”

言罢,他走去人坐椅面,在国王阿尔基努斯身边。其时,他们备出餐份,匀调美酒;使者走进人群,引来杰出的歌手,德摩道科斯,受人尊敬的诗诵,放下一张座椅,在宴食者中间,靠着高高的房柱。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叫过使者,对他说话,已经动刀长牙白亮的肥猪,割取一份脊肉,仍然留下丰足的大块,两边挂着油膘:”拿着,使者,把这份肉块递给德摩道科斯,让他享用,带去我的问候,尽管心里悲伤。生活在大地上的人们,所有的凡人,无不尊敬和爱慕歌手,只因缪斯教会他们诗唱,钟爱以此为业的每一个人。”

他言罢,使者端着肉份,放入英雄德摩道科斯手中,后者高兴地予以接收。于是,众人伸出双手,抓起眼前的餐肴。当各位满足了吃喝的欲望,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对德摩道科斯说道:”我要把你称颂,德摩道科斯,在所有的凡人中。毫无疑问,不是缪斯,宙斯的女儿,便是阿波罗教会你诗唱的内容:你的唱述极其逼真,关于阿开亚人的命运,他们的作为,承受和尝吃的苦头,仿佛你亲身经历过这些,或听过亲身经历过这些事情的人们的告说。来吧,换一段别的什么,唱诵破城的木马,由厄培俄斯制作,凭借雅典娜帮忙,神勇的俄底修斯的良策,填入冲打的武士,混人高堡,将伊利昂扫荡。倘若你能形象地讲述这些,那么,我将对所有的凡人宣告,神明已给你慷慨的赐助,给了你奇绝的礼送,流水般的诗唱。”

他言罢,歌手开始唱诵,受女神的催动,起始于阿耳吉维人放火自己的营棚,登上座板坚固的海船,扬帆离去的时候。其时,著名的俄底修斯已坐藏木马,连同他的精兵强将,傍着聚会的特洛伊壮勇——他们已将木马拖入城堡高处,让它直腿竖立,围着它的身影下坐,无休止地议论,分持三种不同的谈说:是挥起无情的铜剑,劈开深旷的木马,还是把它拉向绝壁,推下石岩,或是让它呆留原地,作为一件贡品,平慰神的心胸。这第三项主张,最后得到纳用,受制于命运的约束,城堡将被平毁,揣怀巨大的木马,连同最好的阿耳吉维战勇,藏坐木马之内,给特洛伊人带去毁灭和死亡。他唱诵阿开亚人的儿子们如何闪出深旷的藏身之地,蜂拥着冲离木马,攻劫了城堡;他唱诵勇士们如何分头出击,搏杀在陡峭的城上,而俄底修斯又如何攻打,以阿瑞斯的狂勇,偕同神样的墨奈劳斯,寻觅德伊福波斯的住处——他说,那是他所经历过的最惨烈的战斗,凭着心胸豪壮的雅典娜的助佑,如前一样,最后获得成功。

著名的歌手如此一番唱诵,俄底修斯心胸酥软,泪如泉涌,流出眼眶,淋湿了面孔。像一位妇人,痛哭流涕,扑倒在心爱的丈夫的尸体上,后者已阵亡战场,例死在自己的城前,民众的眼下,为了打开无情的死亡之日,保卫城堡,救护孩童;妇人眼见丈夫死去,大口地喘着粗气,匍抱在他的身上,发出尖利、凄惨的嚎叫,后面的敌人捣出枪矛的杆头,击打她的脊背肩膀,逼她起来,强行带走,充作奴仆,操做苦活,遭忍悲愁,辛酸的眼泪蚀毁了脸庞。就像这样,俄底修斯流落辛酸的眼泪,从眉毛下滴淌,不为众人所见,只有阿尔基努斯一人,体察和注意到这一动向,因他坐在生客近旁,耳闻他的哭声,悲沉的呼叹。他当即发话,对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人说道:”听我说,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让德摩道科斯停奏声音脆亮的竖琴,这段诵词看来不能愉悦每一个人的心房。自从吃过晚餐,神圣的歌手拨响竖琴,我们的客人便没有中止过悲沉的叹息;他的心里,我敢说,一定承受着巨大的悲伤。让我们的诗人停止歌唱,以便使在座的人们,主客都能心情舒畅——如此远为妥当。须知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尊贵的来宾,选人护航,拿出表示友好的礼物,带着我们的敬仰。谁都知道,只要略通常识,有客登门,恳求者的来临,主客之间,实是亲如兄弟一样。所以,不要再拥藏诡妙的心机,回避我的问话;说出来吧,敞开你的心房。告诉我居家时父母对你的称呼,还有那些住在城里的市民同胞;凡人中谁都有个名字,得之于出生的时候,不管高低优劣,一旦出生在世,父母便会给他取好名称。告诉我你的国度,你的城市和胞民,使我的海船能载着你回家,做到心中有数;法伊阿基亚人中没有舵手,也不像别人的木船那样,安着桨舵,我们的海船知晓人的心思和目的,知晓凡人居住的每一座城市,肥沃的土地,以极快的速度跨越深森的海浪,罩着云雾和水气,从来无需担心触礁的危险,也没有沉船的顾忌。但是,我却听过父亲那乌西苏斯的说告,他说波塞冬已对我们心怀怨恨,因为我们载运所有的来客,顺当安全。他说,将来的一天,当一艘精制的法伊阿基亚海船送人归来,回航在大海混饨的洋面,裂地之神将击毁木船,峰起一座大山,围住我们的城垣。老人如此一番说告,而神明可能会实践此番诺言,亦可能事过境迁,随他的心愿。现在,我要你告说此事,要准确地回答:你漂游过哪些地方,到过哪些凡人居住的国邦,告诉我那些地方的人民,墙垣坚固的城堡,那些个暴虐、粗蛮、无法无规的部勇,和那些个善能友待外客,敬畏神明的族帮。告诉我为何哭泣,愁满胸膛,当你听悉阿耳吉维人,那些达奈人的遭遇,攻战在伊利昂。是神明催导此事,替凡人编织出毁灭的罗网,以便让后世的人们,听闻诗人的诵唱。可是有哪位姻联的亲人死在伊利昂——一位勇敢的战士,女儿的夫婿,或妻子的阿爸?这些是本家血清外最亲近的人们,最近的亲家。抑或,死去的战勇是你的伙伴,一位骠莽的斗士,心心相印的挚友?一位善能体察、尊慰朋友心绪的伙伴,他的情分如同兄弟一样。”

第九卷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尊贵的阿尔基努斯,人中的俊杰,毫无疑问,能够聆听一位像他这样出色的歌手唱诵,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好事——他有着神一般的歌喉。我想人间不会有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场面:喜庆的气氛陶醉了所有本地的民众,食宴在厅堂,整齐地下坐,聆听诗人的诵唱,身边摆着食桌,满堆着面包肉块,斟者舀酒兑缸,依次倾倒,注满杯中。在我看来,这是最美的景状。但现在,你的心绪转而要我讲述以往的经历,痛心的遭遇,由此将引发我更猛的嚎哭,更深的悲伤。我将从何开始,把何事留在后头——上天,神明给我的磨难,多得述说不完。好吧,先让我报个名字,使你们知晓我是谁人,以便在躲过无情的死亡,死的末日后,我能有幸作东招待,虽然家居坐落在离此遥远的地界。我是俄底修斯,莱耳忒斯之子,以谋略精深享誉人间;我名声鹊起,冲上了云天。我家住阳光灿烂的伊萨卡,那里有一座大山,高耸在地面,枝叶婆娑的奈里托斯,周围有许多海岛,一个接着一个,靠离得很近,有杜利基昂、萨墨和林木繁茂的扎昆索斯,但我的岛屿离岸最近,位于群岛的西端,朝着昏黑的地域,而其他海岛则面向黎明,太阳升起的东方。故乡岩石嶙峋,却是块养育生民的宝地;就我而言,我想不出人间还有什么比它更可爱的地方。事实上,卡鲁普索,丰美的女神,曾把我挽留,在深旷的岩洞,意欲招为夫床,而诡计多端的基耳凯,埃阿亚的女仙,也曾把我强留,在她的厅殿,意欲招作丈夫,但她们绝然不能说动我的心房。由此可见,家乡是最可爱的地方,父母是最贴心的亲人,即便浪子置身遥远的地界,丰肥的境域,远离双亲,栖居异国他乡。好吧,我将告诉你我的回航,充满艰辛的旅程,宙斯使我受难,在我离开特洛伊的时光。

“疾风推打着我漂走,从特洛伊地面来到伊斯马罗斯的海滩,基科尼亚人的地方。我攻劫了他们的城堡,杀了他们的民众,夺得他们的妻子和众多的财富,在那处国邦,分发了战礼,尽我所能,使人人都得到应得的份额。其时,我命促他们蹽开快腿,迅速撤离,无奈那帮十足的笨蛋拒不听从,胡饮滥喝,灌饱醉人的醇酒,杀掉许多肥羊和腿步蹒跚的弯角壮牛,沿着海滩。与此同时,基科尼亚人前往召来邻近的基科尼亚部勇,住在内陆的邦土,数量更多的兵众,阵杀的好手,战车上的勇士,亦通步战,在需要的时候。他们发起进攻,在天刚放亮的佛晓,像旺季里的树叶或花丛,而宙斯亦给我们送来厄运,让我们遭受不幸,所以我们必将承受巨大的苦难。双方站定开战,傍着迅捷的舟船,互投枪矛,带着青铜的镖尖,伴随着清晨和渐增的神圣的日光,我们站稳脚跟,击退他们的进攻,尽管他们比我们人多。但是,当太阳西移,到了替耕牛卸除轭具的时候,基科尼亚人终于打退和击败了阿开亚兵众,来自海船上的兵勇,每船六位胫甲坚固的伙伴,被他们杀倒,其余的仓皇逃命,躲过了命运和死亡。

“从那儿出发,我们继续向前,庆幸逃离了灾难,虽然心里悲哀,怀念死去的战友,亲爱的伙伴。尽管情势危急,我仍然压缓启程的命令,弯翘的海船原地不动,直到我们发完表示敬忿的啸喊,对死去的伙伴,每位三声,不幸的人们,死在平野之上,被基科尼亚人击杀。其时,汇聚乌云的宙斯驱来北风,冲打我们的海船,一阵狂野凶虐的风暴,布起层层积云,掩罩起大地和海域。黑夜从天空降临。海浪卷着船队横走,暴烈的狂风捣烂我们的风帆,撕成三四块碎片。我们惧怕死的来临,收下船帆,放入船身,摇起木桨,急急忙忙划向陆岸。我们在那里搁留了两天两夜,痛苦和疲劳揪碎了我们的心怀。但是,当发辫秀美的黎明送来第三个白天,我们树起桅杆,升起白帆,坐人船位,任凭海风和舵手送导向前。其时,我将已经抵达故园,不带伤痕,要不是在海船绕行马勒亚之际,北风和激浪把我推离航线,疾冲向前,滑过了库塞拉地面。

“一连九天,我随波逐浪,被凶暴的强风推揉在鱼群汇聚的大海,直到第十天上,我们才落脚岸边,吃食落拓枣者的邦界,后者专吃一种开花的蔬餐。我们在那里登陆,提取清水,伙伴们动作利索,在快船边食用晚餐,当吃喝完毕,我便遣出一些伙伴,探访向前,要他们弄清这里可能住着何样的生民,吃食面包的凡胎。我选出两人,另有第三位去者,作为报信的角儿。他们当即出发,遇见食拓枣者的人群,后者不曾谋算夺杀他们的性命,我的伙伴,只是拿出拓枣,让他们尝吃。然而,当他们一个个吃过蜜甜的枣果,三人中便没有谁个愿意送信回返,亦不愿离开,只想留在那里,同枣食者们为伴,以枣果为餐,忘却还家的当务之急。我把这些人强行弄回海船,任凭他们啼哭呜咽,把他们拖上船面,塞在凳板下,绑得结结实实,发出命令,要其他可以信靠的伙伴们赶紧上船,以恐有人尝吃枣果,忘却还家的当务之急。他们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整齐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

“从那儿出发,我们行船向前,虽然心中悲哀,来到库克洛佩斯们的邦界,一个无法无规,骄蛮暴虐的部族,一切仰仗天赐,赖靠不死的神明,既不动手犁耕,也不种植任何东西,但凭植物自生自长,无须撒种,不用耕耘,小麦,大麦,还有成串的葡萄,为他们提供酒力——宙斯的降雨使它们熟甜。他们没有议事的集会,亦没有共同遵守的礼仪和法规,住在高山大岭的峰峦,深旷的岩洞里,每个男子都是妻房和孩童的法律,不管别人的一切。

“那里有一座林木森郁的海岛,从港湾的边界向内伸延,既不远离库克洛佩斯人的住地,亦不贴近它的跟前,遍长着林木,遮掩着数不清的野山羊,生聚在山间——那里既没有居民的踪迹,骚扰它们的安闲,没有屠捕的猎人,出没在深山老林,含辛茹苦,追杀在高山的峰巅,亦没有放牧的羊群,也没有农人,自古以来从未开垦,从未种植,荒无人迹,哺喂着成群的野山羊,咩洋叫唤。库克洛佩斯们没有海船,船首涂得鲜红,也没有造船的工匠,制作凳板坚固的木船,使他们得以驾船过海,满足生活的需求,造访异邦客地,像别处的人们那样,驱船渡海,互相通商往来,从而使这座岛屿成为繁荣昌盛的地界。这是块肥沃的土地,可以栽培各种庄稼,在合宜的季节,水源丰足的草地,松软的草场,伸躺在灰蓝色的大海边沿;亦可种植葡萄,收取食用不尽的甜果;那里有平整、待耕的荒野,献出丰产的谷物,在收获的季节——表层下的泥土肥得冒出油星。岛上还有座良港,易于停船,不用连绑,既不用甩出钻石,亦不用紧系的绳缆,人们只需跑上海岸,静等水手们的心愿驱使行船,徐风从海面上缓缓送来。此外,在港湾的前部,有一泓闪亮的泉水,从岩洞下涌冒出来,周围杨树成林。我们驱船在那里靠岸,凭藉某位神明的指点,穿过朦胧的夜色,四处一无所见,浓厚的迷雾蒙罩着木船,天上见不着闪光的月亮,它已藏身灰黑的云间。我们中谁也看不见海岛的身影,也见不着冲涌的长浪,拍打岸沿,直到凳板坚固的海船抵靠滩面。木船泊岸后,我们收下所有的风帆,足抵滩沿,傍临大海,睡躺在地,等候神圣的黎明的到来。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我们漫游了海岛,欣慕所见的一切;水仙们,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拢来岗地里的山羊,供我的伙伴们食猎。我们当即返回海船,取来弯卷的硬弓和插节修长的标枪,分作三队,出猎向前,神明使我们得获心想的猎件。我们共有十二条海船,由我统领,每船分得九头山羊,但我一人独得十头,我的份额。我们坐着吃喝,直到太阳西沉,整整痛快了一天,嚼着吃不尽的羊肉,喝着香甜的美酒——船上载着红酒,还没有喝完,仍有一些剩余,因为行前各船带了许多,在满装的坛罐:我们曾荡扫基科尼亚人神圣的城垣。我们举目望去,望着邻近的库克洛佩斯人栖居的地点,眼见袅绕的炊烟,耳闻绵羊和山羊咩咩的叫唤。当太阳西沉,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我们平身睡躺,在长浪拍击的滩沿。然而,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我召开了一次集会,对众人说道:'你等留在这里,我的可以信赖的伙伴,我将带着我的海船和船上的伴友探寻那里的生民,弄清他们究为何人,是一群暴虐、粗蛮、无法无规的部勇,还是些善能友待外客,敬畏神明的族帮。'

“言罢,我举步登船,同时告嘱伙伴们上来,解开船尾的绳缆,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整齐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我们行船来到那个地点,相去不远,眼见一个山洞,在陆基的边岸,傍临大海,高耸的洞口,垂挂着月桂,里面是羊群的畜栏,大群的绵羊和山羊,晚间在此过夜,洞外是个封围的庭院,墙面高耸,取料石岩,基座在泥层里深埋,贴靠着高大的松树和耸顶着枝叶的橡树。洞里住着一个魔鬼般的怪人,其时正牧羊远处的草场,孤零零的一个——他不和别人合群,独自游居,我行我素,无法无天。事实上,他是个让人见后惧诧的魔怪,看来不像个吃食谷物的凡人,倒像一座长着树林的峰面,竖立在高山之巅,站离别的岭峦。

“其时,我命令其他豪侠的伙伴留在原地,傍守海船,只挑出十二名最好的精壮,探行向前。我拿出一只山羊皮缝制的口袋,装着醇黑香甜的美酒,马荣给我的礼物,欧安塞斯的儿男,阿波罗的祭司,阿波罗,卫护伊斯马罗斯的神仙。他以此物相赠,因为我们,出于对他的尊敬,保护了他和他的妻儿的安全。他居家奉献给福伊波斯·阿波罗的神圣的林地,给了我光荣的礼件。他给我七塔兰同精工锻打的黄金,一个白银的兑缸,还给我灌了十二坛罐的好酒,醇美甘甜,不曾兑水,一种绝妙的好东西。家中的男仆和女佣对此一无所知,只有心爱的妻子和他自己,另有一名家仆,知晓此酒的奥秘。每当饮喝蜜甜的红酒,他总是倒出一杯,添兑二十倍的清水,纯郁的酒香让人跃跃欲试,垂涎欲滴。其时,我用此酒灌满一个硕大的皮袋,装了一些粮食——我那高豪的心灵告诉我,很快会遇见一个生人,身强力壮,粗蛮凶悍,不知礼仪和法规的约限。

“我们行动迅速,来到洞边,但却不见他的踪影,其时正在草场之上,牧放肥壮的羊儿。我们走进洞里,赞慕眼见的一切,那一只只篮子,满装着沉甸甸的酪块,那一个个围栏,拥挤着绵羊和山羊的羔崽,分关在不同的栅栏:头批出生的,春天生养的和出生不久的,都有各自的群体。所有做工坚实的容器,奶桶和盛接鲜奶的盆罐,全都装着谱满的奶清。其时,伙伴们出言建议,求我先把一些奶酪搬走,然后再回头把羊羔和小山羊赶出栏圈,迅速拢回船舟,驶向成涩的大海。但我不听他们的劝议——不然该有多好——心想见见那人,看看能否收得一些礼物回转。然而,我们将会发现,他的形貌绝难使我的朋伴们欢快。

“我们燃起一堆柴火,作过祀祭,拿起奶酪,张嘴咀嚼,坐在里面,等候洞穴的主人,直到他赶着羊群,回返家里。他扛着一大捆透干的烧柴,以便在进食晚餐时点用,扔放在洞里,发出可怕的碰响,吓得我们缩蜷着身子,往洞角里藏钻。接着,他把肥羊赶往洞中的空广之处,大群供他挤用鲜奶的母羊,却把公羊,雄性的山羊和绵羊,留在洞外,深广的庭院里。然后,他抱起一块巨石,堵住大门,一块硕大的岩石,即便有二十二辆坚实的四轮货车,亦不能把它拖离地面——这便是他的门挡,一面高耸的巉岩。接着,他弯身坐下,挤取鲜奶,他的绵羊和咩咩叫唤的山羊,顺次一头接着一头,随后将各自的羔崽填塞在母腹下面。他把一半的白奶凝固起来,放入柳条编织的篮里,作为乳酪藏存,让那另一半留在桶里,以便随手取来,尽情饮用,作为晚餐。当忙忙碌碌地做完这些,他点起明火,发现了我们,开口问道:'你们是谁,陌生的来人?从哪里启航,踏破大海的水面?是为了生意出航,还是任意远游,像海盗那样,浪迹深海,冒着生家性命,给异邦人送去祸灾?'

“他如此一番说道,吓得我魂飞胆裂,惊恐于粗沉的声音,鬼怪般的貌态。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开口答话,对他说道:'我们是阿开亚人,从特洛伊回返,被各种方向的疾风吹离了航线,在浩森的大海,只想驾船回家,走错了海道,循着另一条路线,着陆此间。如此安排,定能使宙斯心欢。我们声称,我们是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部众,他的声誉,如今天底下无人可以比肩——他攻掠了一座如此坚固的城堡,杀了这许多兵民。然而我们却不如他走运,来到这里,恳求在你的膝前;但愿你能给出表示客谊的款待,或给出一份礼物,此乃生客的权益。敬重神明,最强健的汉子,我们恳求在你面前。宙斯,客家的尊神,保护浪迹之人的权益,惩报任何错待生人和恳求者的行端。'

“我言罢,他开口答话,心里不带怜悯:'陌生人,我看你真是个笨蛋,或从遥远的地方前来,要我回避神的愤怒,对他们表示敬畏。库克洛佩斯人不在乎什么带埃吉斯的宙斯,或其他任何幸福的神明;我们远比他们强健。我不会因为惧怕宙斯,而放过你或你的伙伴,除非服从自己的心愿。告诉我,让我知晓,你来时把建造精固的海船停在哪里,在远处,还是近在眼前?'

'他如此一番说告,试图让我道出真情,但我经验丰富,不受欺骗,开口作答,言语中包孕狡黠:'波塞冬,裂地之神,砸碎了我的海船,把它推向礁岩,在你邦界的滩岸,撞上一峰巉壁,被海风刮得杳无踪影,而我,还有这些伙伴,躲过了突至的毁灭。'

“我言罢,他默不作声,心中不带怜悯,跳将起来,伸手将我的伙伴,抓住两个,捏在一块,朝着地表砸击,仿佛摆弄一对小狗,捣出脑浆,涂流泼泻,透湿了地面。他撕裂死者的躯体,一块接着一块,备下晚餐,穷吃暴咽,像一头山地哺育的狮子,不留一点存残,吞尽了皮肉、内脏和卷着髓汁的骨件。我等大声哭喊,高举双手,对着宙斯,眼见此般酷景,心中麻木不仁,无能为力。库克洛普斯填饱了巨大的肚皮,吃够了人肉,喝够了不掺水的羊奶,躺倒睡觉,四肢伸摊在羊群中间。其时,我在自己豪莽的心灵里忖盘,打算逼上前去,从胯边拔出利剑,扎人他的胸膛,横隔膜和肝脏相连的部位,用手摸准进剑的入点。但转而一想,觉得此举不佳——如此,我们自己将面临突暴的死难。我们的双手推不开那峰石岩,在高耸的出口,由他亲手堵塞。就这样,我们哭守洞里,等待着神圣的黎明。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库克洛普斯点起明火,动手挤奶,成群白光闪亮的母羊,顺次一头接着一头,随后将各自的羔崽填塞在母腹下面。当忙忙碌碌地做完这些,他又一把抓过两个活人,备作自己的肴餐,吃饱喝足,赶起肥壮的羊群,走向洞口,轻松地搬开巨大的门石,复又堵上,像有人合上箭壶的盖子一般。就这样,库克洛普斯吹着尖利的口哨,赶着肥壮的羊群,走上山岗,把我关留在洞里,谋思凶险的计划,如何将他惩治,倘若雅典娜给我这份荣光。我冥思苦想,觉得此举佳杰。羊圈边有一根硕大的橄榄树段,皮色青绿,库克洛普斯把它砍截后放在那边,以便干后当做手杖。在我们眼里,它的体积大得好似一根桅杆,竖立在宽大,乌黑的货船里,配备二十友船桨,行驶在汪洋大海上。用眼揣测,树段的长度和粗壮就像桅杆一般。我走上前去,砍下一截,一噚长短,交给伙伴,要他们平整弄光。他们削光树段,而我则站在一边,劈出尖端,放入炽烈的柴火,使之收聚硬坚。然后,我把它暗藏起来,藏在羊粪下——散乱的粪堆遍布在洞穴的地面上。其后,我命嘱伙伴们拈阄定夺,他们中谁将承受此番艰难,和我一起,抬着巨大的木棍,趁着库克洛普斯熟睡之际,插入他的眼睛。中阄者正是我想挑筛的人选。四人,连我一起,一共五个。随着夜色的降临,库克洛普斯回到洞边,赶着毛层深卷的羊群,当即将所有的肥羊拢人洞里,从深广的庭院,一头不曾留下——不知是因为产生了什么想法,或是受了某位神明的驱怂。他抱起巨石,堵住洞口,然后弯身坐下,挤取鲜奶,绵羊和咩咩叫唤的山羊,顺次一头接着一头,随后将各自的羔崽填塞在

母腹下面。当忙忙碌碌地做完这些,他又一把抓过两个活人,备作自己的肴餐。其时,我手端一只象牙大碗,满注着乌黑的醇酒,走向库克洛普斯身边,说道:'拿着,库克洛普斯,喝过我的酒浆,既然你已食罢人肉的餐肴,看看我们载着怎样的好酒,在我们船上。我把它带来给你,作为你祭酒的奠酒,倘若你能可怜我的境遇,放我回家。我受不了你的暴怒,残忍的家伙,日后谁还敢再来造访?你的作为凶狂暴虐。'

“听我言罢,他接过美酒,一饮而尽,高兴得神魂颠倒,尝了一碗的甜头,开口向我索要,说道:'慷慨些,再给我一点;告诉我你的名字,赶快,以便让我给你一份待客的礼物,快慰你的心房。不错,库克洛佩斯人的盛产谷物的田野亦可生产大串的葡萄,酿出醇酒——宙斯的降雨使它们熟甜,但你的佳酿取自仙界的食物和神用的奈克塔耳。'

“他言罢,我复又给他一份闪亮的醇酒。一连三次,我为他添送,一连三次,他大大咧咧地把酒喝得精光。当酒力渗入库克洛普斯的脑袋,我开口对他说话,言语中饱含机警:'库克洛普斯,你想知道我光荣的名字,我将告诉于你,但你得话出必果,给我一份表示友谊的送礼。我叫谁也没有,人们都这般称我,我的父亲、母亲和所有的朋伴。'

“我言罢,他开口答话,不带怜悯:'这么说来,我将把谁也没有放在最后吞食,我将先吃你的伙伴——这便是我的赏物,给你的礼件!'

“言罢,他仰面倾倒,肩背撞地,粗壮的脖子僵硬地歪向一边,所向披靡的睡眠已把他抓拿,使他就范。他嗝出喷涌的酸酒,从他的喉管,带着人肉的块件;他醉了,呕吐在昏睡间。其时,我把棍段捅人厚厚的柴灰,使之升温加热,出言鼓励所有的伙伴,要他们免去惊怕,不要退避躲闪。当橄榄木段热至即将起火的温点,尽管颜色青绿,发出可怕的光问,我就近拔出树段,使其脱离火花;伙伴们站在我身边。某位神明在我等心中注入了巨大的勇力。他们手抓橄榄木段,挺着劈削出来的尖端,捅人他的眼睛,而我则运作在高处,压上全身的重力,拧转着树段,像有人手握钻器,穿打船木,而他的工友则协作在下面,紧攥皮条,旋绞着钻头,在两边出力,使之深深地往里咬切——就像这样,我们抱住尖头经过烈火硬化的树段,扭转在他的眼睛里,沸煮着人点周围的血水,蹿着火苗的眼球烫烧着眼眶的周边,焦炙着眉毛眼睑,火团裂毁了眼睛的座基。像一位铁匠,将一锋巨大的砍斧或扁斧插入冷水,发出咝咝的噪响,经此淬火处理,铁器的力度增强——就像这样,库克洛普斯的眼里咝咝作响,环围着橄榄木的树干。他发出一声巨烈、可怕的嚎叫,山岩回荡着他的呼喊,把我们吓得畏畏缩缩,往后躲闪。他从眼里拔出木段,带出溅涌的血浆,发疯似地撩开双手,把它扔离身旁,竭声呼喊,求援于他的库克洛佩斯同胞,住在他的邻旁,多风的山脊上,自己的岩洞里。听到他的呼喊,他们蜂拥着从四面赶来,站在洞穴周围,问他遇到了什么麻烦:'出了什么事情,波鲁菲摩斯?为何呼天抢地,在这神圣的夜晚,惊扰我们的睡眠?敢是有人竟然冒违你的意志,赶走你的羊儿?敢是谁个胆大,试图把你杀了,用他的武力或欺骗?'

“听罢这番活,强健的波鲁菲摩斯在洞内答道:'谁也没有,我的朋友们,试图把我杀了,用他的武力或欺骗。'

“听他言罢,他们开口答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倘若无人欺你孤单,对你行凶动武,那么,你一定是病了——此乃大神宙斯的送物,难以避免;最好祈告你的父亲,请求王者波塞冬帮援。'

“言罢,他们动身离去;我暗自发笑,心里高兴,庆幸我的名字和周全的计划把他们欺骗。其时,库克洛普斯高声吟叫,出于揪心的疼痛,伸手触摸,抱住石头,移开门户,坐在出口之中,摊开双手,准备抓住任何试图混随羊群,逃出洞穴的人们,以为我会如此愚蠢,做出此番举动,岂不知我正在计谋设想,争取最好的结果,打算想出某种办法,使我和我的伙伴们逃避死亡,使出我的每一分才智,每一点灵诘,在这生死存亡的关口,巨大的灾难正显现在我们面前。我冥思苦想,觉得此举佳妙。洞里有一些公羊,雄性的绵羊,饲养精良,相貌壮伟,体形硕大,毛层屈卷厚实,黑得发亮。我悄悄地把公羊拢到一块,用轻柔的柳枝捆绑,取自魔怪般的库克洛普斯,无法无天的家伙,通常睡觉的地方,把它们绑连起来,三头一组,让中间的公羊怀藏一位伙伴,另两头公羊各站一边,保护藏者的安全。每三头公羊带送一人,而我自己,选中了另一头公羊,羊群中远为出色的佼杰,逮住它的腰背,缩挤在腹下的毛层,静静地躺倒不动,以坚忍的意志,双手抓住油光闪亮的毛卷,紧攥不放。就这样,我们忍着悲痛,等待着神圣的黎明。

“当年轻的黎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公羊们急急忙忙地拥出洞口,走向草场,而母羊们却等着压挤,垂着鼓胀的奶袋,似乎濒于破裂,在羊圈里咩咩叫唤。与此同时,它们的主人正遭受巨痛的折磨,触摸着每头羊的脊背,趁着后者行至他的面前,略作暂停的间息,但却不曾想到——这个愚蠢的家伙——我的伴友一个个出逃,紧贴在毛层厚密的公羊的肚腹下。羊群中,大公羊最后行至洞口,迟缓于卷毛的分量,我的体重和满脑袋的智囊。强健的波鲁菲摩斯抚摸着公羊,说道:'今天,心爱的公羊,你为何落在最后,迟迟行至洞口?以前,你可从来不曾跟走在羊群后头,而是迈着大步,远远地走在前面,牧食青绿的嫩草,抢先行至湍急的河边,第一个心急火燎地赶回圈舍,在夜色降临的时候。现在,你却落在最后。或许,你在替主人伤心,为他的眼睛?一个坏蛋,先用美酒昏醉了我的心智,然后偕同那帮歹毒的伙伴,捅出了我的眼珠,那个谁也没有——我发誓——还没有躲过死的惩贷!但愿你能像我一样思考,开口说话,告诉我那家伙躲在哪里,藏避我的暴怒,我将即刻把他砸个稀烂,在这地表之上,让他脑浆飞溅,涂满洞内的每一个地方,以此轻缓我痛苦的心灵,混蛋谁也没有带给我的祸殃。'

“言罢,他松开公羊,让它走开。当我们逃出一小段距离,去离庭院和山洞不远,我自己先从羊腹下脱出身来,然后松开绑索,让伙伴们下来,频频回首张望,迅速赶起长腿的群羊,垂着大块的肥膘,拢至我们的船边。眼见我们躲过死亡,安然归来,亲爱的伙伴们兴高采烈,但马上转喜为忧,哭悼死去的同伴,无奈我不让他们出声,织皱的眉毛使每一个人停止哭泣,命嘱他们赶快动手,将毛层屈卷的肥羊装上海船,驶向咸涩的大洋。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整齐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当我们离岸的距离,远至喊声及达的边围,我放声嘲骂,对着库克洛普斯呼喊:'你想生食他的伙伴,库克洛普斯,凭你的强蛮和粗野,在深旷的岩洞,现在看来,此人可不是个懦夫弱汉!暴虐的行径已使你自食其果,毫无疑问,残忍的东西,竟敢吞食造访的客人,在自己家里。现在,你已受到责惩,被宙斯和列位神明!'

“听我言罢,库克洛普斯的心里爆出更猛的怒气,扳下大山上的一面石峰,挥手掷来,落在乌头海船前面,几乎擦着舵浆的边沿,只差那么一点,落石掀起四溅的水浪,激流推扫着海船,硬把我们从海面冲向陆岸,几乎搁上滩沿。其时,我抓起一根长杆,推船离岸,出言鼓励伴友,点动我的脑袋,要他们拼出全身力气,划离死亡的威胁,众人俯身桨杆,猛划向前。然而,当我们跑出离岸两倍于前次的距离,我又打算高声呼喊,嘲骂库克洛普斯,尽管伙伴们出言劝阻,一个接着一个,用温柔的话语:'粗莽的人儿,为何试图再次诱发那个野蛮人的愤怒,他刚才投来的那峰岩石,击落海中,把我们的木船退回岸边,使我们想到必死无疑的大难。那时,倘若让他听见有人呼喊,哪怕只是一句话言,他便会砸烂我们的脑袋,捣碎我们的船板,用一方巨大凶猛的石块;他的投力就有那般强健!'

“他们如此一番劝告,却不能说动我家莽的心灵;我满怀愤怒,高声叫喊:'今后若有哪个凡人问你此人是谁,库克洛普斯,把你弄瞎,弄得这般难堪——告诉他,捅瞎你眼睛的是我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击者,居家伊萨卡,莱耳忒斯的儿男!'

“听我言罢,他出声悲叹,开口说道:'哦,我的天!昔时的预言今天得以兑现!这里曾经有过一位卜者,一个好人,高大强健,忒勒摩斯,欧鲁摩斯之子,卜占比谁都灵验,在库克洛佩斯人中活到晚年。此人告我今天发生的一切必将在某一天兑现,而我则必将失去视看的眼睛,经由俄底修斯的手力。但我总在防待某个英俊的彪形大汉,勇力过人,来到此间,却不料到头来了个小不点儿,一个虚软无力的保儒,先用醇酒把我灌醉,然后捅瞎我的眼睛。过来吧,俄底修斯,让我给你一份客礼,催请光荣的裂地之神,送你安抵家园,因为我乃他的儿子,而他则自称是我的亲爹。他可亲手治愈我的眼睛,只要愿意,其他幸福的神明,或是什么凡人,谁都不行。'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但愿我能夺走你的魂息,结果你的性命,把你送往哀地斯的府居,就像知晓即便是裂地之神亦不能替你治愈瞎眼一样确凿不移!'

“我言罢,他开口祈祷,对王者波塞冬,举手过头,冲指多星的天空:'听我说,环绕大地的波塞冬,黑发的神仙,倘若我确是你的儿子,而你承认是我的父亲,那么,请你允诺:决不让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击者,居家伊萨卡的莱耳忒斯之子,回返家园!但是,倘若他命里注定可见亲朋,回到营造坚固的房居,他的国度,也得让他迟迟而归,狼狈不堪,痛失所有的伙伴,搭坐别人的海船,回家后遭受悲难!'

“他如此一番祈祷,黑发的神明听到了他的声音。其时,库克洛普斯举起顽石,体积远比第一块硕大,转动身子,猛投出手,压上的力气大得难以估计;巨石落在乌头海船后面,几乎擦着舵桨的边沿,只差那么一点,落后掀起四溅的水浪,激流冲搡着木船,硬把我们推向海滩。就这样,我们回到那座海岛,滩边停等着其余凳板坚固的海船,聚在一块,伙伴们围坐船边。心情悲哀,盼望我们回归,等了好长时间。及岸后,我们驻船沙面,足抵浪水拍击的滩沿,傍临大海,赶出库克洛普斯的肥羊,从深旷的海船,分发了战礼,尽我所能,使人人都得到应得的份额。分羊时,胫甲坚固的伙伴们专门给我留出那头公羊,我把它祭献给王统一切的宙斯,克罗诺斯拥聚乌云的儿子,在那沙滩之上,焚烧了腿肉,但大神不为所动,继续谋划如何摧毁我们所有凳板坚固的海船,连同我所信赖的伙伴。

“就这样,我们坐着吃喝,直到太阳西沉,整整痛快了一天,嚼着吃不尽的羊肉,喝着香甜的美酒。当太阳下落,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我们平身睡躺,在长浪拍击的滩沿。然而,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我出言催励,要伙伴们上船,解开船尾的缆索,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整齐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从那儿出发,我们继续向前,庆幸逃离了死亡,虽然心中悲哀,怀念死去的战友,亲密的伙伴。

第十卷

“其后,我们来到埃俄利亚岛,埃俄洛斯居住的地方,希波塔斯之子,受到永生神祗的钟爱;那是一座浮动的岛屿,四周铜墙围栏,坚不可破,由险峻的绝壁支撑。他有十二个孩子,生活在宫居里,六个女儿,六个风华正茂的儿子;他把女儿婚配儿子,作为他们的妻床。日复一日,他们食宴在心爱的父亲和雍贵的母亲身边,美味的食物多得难以数计,堆在他们前面。白天,宫居里充溢着烹食的奇香,响声飘回在庭院的空间;夜晚,他们躺在温柔的妻子身边,盖着织毯,就着绳线穿绑的睡床。我们来到这座城市,走入精美的房居,埃俄洛斯盛情款待我们,整整一个月间,问了许多问题,关于伊利昂,阿耳吉维人的海船和阿开亚人的回归;我详细回答了他的问话,讲述了战争的全过程。其后,当我问及是否可继续回航,并请他提供便利时,他满口答应,表示愿意帮忙。他给我一个袋子,用料牛皮,取自一头九岁的壮牛,

它的躯体,内灌呼啸的疾风,奔走各个方向——克罗诺斯之子让他掌管风势,或吹或止凭他的意愿,由他定判。他将皮袋放上深旷的海船,用一根银绳封绑,不使有所跑泄,哪怕只是一丁点儿。但他放过了泽夫罗斯[注],使其助我归程,推送海船和船上的人们——可惜事情注定不能以此结果,我们的愚蠢使自己惨遭毁灭。

“一连九天,我们行船向前,日以继夜,到了第十天上,终于见着了故乡的轮形,离城已十分贴近,可以眼见人们添拨柴火的情景。其后,甜美的睡眠爬上我的眉梢:我已精疲力竭,总在亲自操掌帆的缭绳,不愿把此事交托伙伴,以便使大家能够尽快返回故里。但是,伙伴们却趁此机会,开始议论,说我藏带金银,准备运往自己家中,得之于希波塔斯之子、心志豪莽的埃俄洛斯的赠送。这时,有人望着他的近邻,开口说道:'瞧瞧这个人儿,不管身临哪座城市,哪片国上,都会受到城民的尊敬,每个人的爱慕!他从特洛伊掠得珍贵的财宝,带着回返,而我们,虽然也经历了同样的航程,但却两手空空,面对家乡就在眼前。现在,埃俄洛斯,出于友爱,又给了他这些财富,让我们快快瞥上一眼,看看袋里装着什么,有多少黄金,多少白银,藏挤在里面。

“他们如此说道,歪道的建议得到众人的赞同,于是打开皮袋,各种疾风随之冲泻出来,转瞬之间,风暴把他们扫向海面,任凭他们流泪哭泣,扫离自己的家园。其时,我从睡中醒来,开始思考行动的择选,在坚忍豪迈的心间,是跳船入海,送命浪尖,还是静静地忍受等待,继续和活人作伴。我坚持忍耐,用披篷盖住头脸,躺倒船面;凶狠的风暴把船队刮回埃俄利亚岛滩,伴随着伙伴们衷楚的叫唤。

“我们在那里登陆,提取清水,伙伴们动作利索,在快船边吃用晚餐。当吃喝完毕,我便带着一位信使和一名伙伴,前往埃俄洛斯著名的房殿,见他正在进用晚餐,由妻子和孩子们陪伴。我们走进宫居,傍着房柱,在门槛上下坐,他们惊奇地望着我们,问道:你是怎么回来的,俄底修斯?碰上了什么邪毒的神力?我们曾把你送走,置备得妥妥帖帖,使你回返故土,你的家园,或任何你想要去的地点。'

“他们言罢,我忍着心头的悲痛,答道:'这群该死的伙伴毁了我,连同那该受诅咒的睡眠。帮我们一把,亲爱的朋友,你们有这个能耐。

“我如此一番说告,用了动听的词藻,但他们全部沉默不语,只有父亲一人开口说道:马上离开我的海岛,世间最邪毒的人们!我不能赞助或帮送任何凡人,倘若他受到幸福的神祗的痛恨。滚吧,你的回返表明,你受到不死者的愤烦!'

“言罢,他把我遣出宫门,哪怕我高声吟唤。从那儿出发,虽然心里悲苦,我们继续行船向前;充满痛苦的桨摇耗尽了我们的心力,都怪我们愚蠢,失去了和风的送推。

“尽管如此,我们行船向前,一连六天,日以继夜,到了第七天上,抵达一个陡峭的去处,拉摩斯的城堡,莱斯特鲁戈奈斯人怪的忒勒普洛斯——在那里,赶着羊群回归的牧人招呼赶着羊群出牧的同行,并接受后者的问候;在那里,一个牧人,不事睡眠,可以挣得双份的工酬,一份得之于放牧牛群,另一份得之于看管闪亮的羊群,因为白天和黑夜离得很近,前者紧接着后者到来。我们驱船进入一座良港,两边是峰指天穹的巉壁,绝无空断之处,边口耸立着两道突岩,石顶对着峰面,掩着一条狭窄的入口。伙伴们全都划着弯翘的海船,由此入内,一条挨着一条,泊挤在深旷的港湾,内中风平浪静,既无巨涛,亦无微波,四周里一片清明静寂。然而,我却独自将黑船停在口外,傍着岩岸,牵出缆绳,牢系于石壁,爬上一个粗皱的峰面,举目观望,双腿直立,既不见牛耕的沟影,也不见人手劳作的痕迹,只有一缕徐袅的青烟,升起在荒野。于是,我遣出一些伙伴,探访向前,要他们弄清这里可能住着何样的生民,吃食面包的凡胎;我选出两人,另有第三位去者,作为报信的角儿。他们走离海船,踏着一条平整的路面——车辆由此下来,拉着木料,从高耸的冈峦,走向城沿——遇到一位姑娘,于路边城前,正在取水,莱斯特鲁戈尼亚部族的安提法忒斯的壮实的女儿,来至水流清甜的甘泉,阿耳塔基厄,人们由此汲水,返回城中的家园。我的众人站在她身边,开口说话,问她谁是此地民间的王贵,统治这一方人民。她随即举手指点,指向一所顶面高耸的宫居,她父亲的房院。当进入那座光荣的房居,他们发现一个女人,像山峰一样粗圆;见此景状,使他们心惊胆战。她当即召唤著名的安提法忒斯,走离部族的集会,她的丈夫,后者谋设了凄惨的死亡,给我的同伴。他一把夺过伙伴中的一员,备作食餐,另两人见状,吓得拔腿逃还,回到我的海船。国王发出呼喊,遍响在整个城区,强有力的莱斯特鲁戈奈斯部民闻讯出动,四面八方蜂拥而来,数千之众,不像凡人,实是巨怪,站在峰崖旁边,扔出人一般大小的石块,”对着我的伙伴,激起可怕的嘈响,出自被杀的船员,被砸的海船。他们挑起我的人儿,像一串鱼鲜,肩扛着带走,充作昏晦的食餐。就在他们杀人水流深森的港湾之际,我从胯边拔出锋利的铜剑,砍断缆绳,松出乌头的海船,马上招呼我的伙伴,催励他们拼出全身的力气,划离灾亡的威胁,后者荡桨水面,奋勇搏击,出于对死的惧见。值得庆幸的是,我的海船,只有我的那条,冲出了拱悬的巉壁,驶向大海;其他的全都葬毁港湾。

“从那儿出发,我们继续向前,庆幸逃离了死亡,虽然心中悲哀,怀念死去的战友,亲密的伙伴。我们来到埃阿亚,一座岛屿,上面住着发辫秀美的基耳凯,可怕的女神,通讲人话,心地歹毒的埃厄忒斯的姐妹,同是光照人间的赫利俄斯的孩子,生母裴耳塞,俄开阿诺斯的女儿。我们在那儿悄悄靠岸,驾着海船,进入适宜停泊的港湾,凭藉某位神明的指点。我们踏上滩沿,弯身睡躺,一连两天两夜,痛苦和疲倦揪碎了我们的心怀。但是,当发辫秀美的黎明送来第三个白天,我终于得以提起枪矛和锋快的铜剑,快步跑离船边,直奔登高了望之点,寻觅凡人生息劳作的示迹,察听他们的话言。我爬上一个粗皱的峰面,举目瞭望,双腿直立,但见一缕青烟,袅绕在基耳凯的家院,从广阔的大地升起,穿过灌木,透出林间。见此情景,我开始斟酌盘算,在我的心魂里面:既然已见柴火青烟,我是否可前行探访一番。两下比较,觉得此举佳杰:先回我的快船,回到海滩,让我的伙伴吃上一顿食餐,然后遣出他们,侦访向前。然而,在回返的路上,当我接近弯翘的海船,某位神明,见我孤身一人,心生怜悯,送来一头巨大的公鹿,顶着冲指的叉角,出现在我的面前,刚从林中下来,前往河边喝水——太阳的暴晒驱使它向前。当它从河边上来,我出手击人它的中背,脊骨的旁边,青铜的枪尖深扎进去,将它透穿,后者嘶叫着扑倒泥尘,魂息飘离它的躯干。我一脚踹住大身,拧拔出青铜的枪矛,从捅出的伤口,将它放躺在地面,动手拔来些树枝柳条,织出一根绳索,约有一噚长短,仔细地从一头编拧至另一头的根端,然后抓起巨兽的四脚,捆绑起来,扛上肩背,绕着脖圈,回返乌黑的海船,撑拄着我的枪杆——须知此兽十分庞大,仅凭一肩一手之力,绝难把它搬抬。我走回城边,扔下猎鹿,招聚我的伙伴,站在每个人身边,对他说话,用和善的语言:尽管伤心,我的朋友们,我们还不至就此坠入哀地斯的府居——命定的死期还没有临来。来吧,快船里还有我们的吃喝,让我们填饱肚子,抗拒饥饿的磨煎。'

“听我言罢,众人立即行动,撩开蒙头的衣物,在那苍贫大海的边沿,凝望着眼前的公鹿——此鹿确实大得非同一般。当带着赞慕之情,饱享了眼福后,他们洗净双手,开始整备丰美的肴餐。我们坐着吃喝,直到太阳西沉,整整痛快了一天,嚼着吃不尽的烤肉,喝着香甜的美酒。当太阳下落,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我们平身睡躺,在长浪拍击的滩沿。然而,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我召开了一次集会,对众人说道:'听着,我的伙伴们,虽然你们遭受了磨难!亲爱的朋友们,眼下,我们不知黎明何在,黄昏的去踪,亦不知普照人间的太阳从何升起,从何下落。让我们赶快开动脑筋,想想是否还有救药的办法——我们已山穷水尽,依我之见。我曾爬上一块粗皱的峰面,登高瞭望,发现我们置身海岛,四周环围着无垠的咸水,岛上地势低洼,但我眼见一缕青烟,从岛内中部升起,穿过灌木,透出林间。

“我如此一番说告,破碎了他们的心灵,回想起莱斯特鲁戈尼亚部族的安提法忒斯的作为,以及生食人肉的库克洛普斯的残暴,那个心志粗莽的人怪,不禁高声尖叫哭嚎,淌着大滴的眼泪,但此般悲戚,不会给他们带来收益。

“其时,我把胫甲坚固的伙伴们分作两队,指定了各队的首领,由我带领一队,让神样的欧鲁洛科斯管带另一半兵丁。我们随即摇起阄块,用一顶铜盔装容,心志豪莽的欧鲁洛科斯的阄石蹦出盔盖。于是,他动身出发,带着二十二名伴友,哭哭啼啼,而我等留守原地的伙伴亦以哭声送别。在一片林中的谷地,他们行至基耳凯的住所,取料磨得溜光的石块,座立在一片空旷之处,四周漫游着许多狮子和山上的灰狼,已受女神魔服,吃了凶邪的迷药。眼见他们前来,野兽不曾进攻,而是站立起来,做出亲呢之状,摇动粗长的尾巴,像跑迎讨好主人的狗,见他外宴归来,总是带着一些食物,使它们心欢——就像这样,臂爪粗壮的山狼和狮子前来奉承讨好他们,但伙伴们心里害怕,眼见这帮可怕的兽类。他们站在发辫秀美的女神的大门前,耳闻屋里甜美的声音,基耳凯的歌唱,其时正往返穿梭,沿着一幅宽大、永不败坏的织物,女神的手工,细密、精美、闪出烁烁的光彩。其时,波利忒斯,民众的首领,我的朋友中最忠诚、最亲密的一位,开口对众人说道:朋友们,里面有人往返穿梭,沿着一幅硕大的织物,唱着动听的歌曲,回传在此间的每一个角落,许是一位凡女,亦可能是一位女神;来吧,让我们对她呼喊。

听罢这番话,众人放开嗓门,高声呼喊,女神当即打开闪亮的门户,出来召请他们入内,后者纯朴无知,全都随她而去,惟有欧鲁洛科斯例外,怀疑此事有诈,不敢近前。基耳凯把他们引到里面,在靠椅和凳椅上就座,调制好饮料,用普拉姆内亚美酒,加入大麦、奶酪和淡黄色的蜂蜜,拌人邪迷的魔药,使他们饮后忘却自己的乡园。她递出饮料,供他们食用后,举起一根棍棒,击打屋里的人们,把他们赶人猪圈,使其变成猪的形貌,袭取猪的头脸,猪的声音,竖顶猪的鬃毛,但人的心智不变,照旧依然。他们跑人猪圈,放声哭叫;基耳凯丢下橡子、以及山毛榉和山茱萸的果实,睡躺泥地的猪的饲料,它们常吃的食餐。

“欧鲁洛科斯跑回乌黑的快船,传告伙伴们的遭遇,凄苦的命运,虽然试图说话,但却发不出声来,心中已遭受伤愁的重击,两眼泪水汪汪,一心只想痛哭举哀。我们惊望良久,开口发问,终于,他说出话来,讲述痛失伴友的经历:'按你的嘱告,光荣的俄底修斯,我们穿走丛林,发现一座精美的住房,在幽谷之中,取料磨得溜光的石块,矗立在一片空旷之处。有人正往返穿梭,沿着一幅巨大的织物,不知是女神,还是凡间的女子,放开清亮的嗓门。伙伴们高声呼唤,对她说话,房主当即打开闪亮的大门,出来招请他们入内,后者纯朴无知,全都随她而去,惟我一人例外,怀疑此事有诈,不敢近前。其后,他们全都消失殆尽,谁也不曾出来,虽然我在那里坐望良久,耐心等待。

“听罢这番话,我挎起柄嵌银钉的硕大的铜剑,在我的肩头,挂上弯弓,命他循着原路,带我前行,但他伸出双手,抱住我的膝盖,出言恳求,嚎啕中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我说道:不要违背我的意愿,宙斯哺育的人儿,把我带往那边!

让我留在这儿。我知道,你不能带回伙伴,连你自己也不得回返。让我们赶快,带领所剩的朋伴,就此离开;我们仍可躲避末日的凶邪!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欧鲁洛科斯,你可呆留此地,吃喝一番,傍着深旷的黑船,我将独自前往,这是我的义务,我顶着巨大的压力。

“言罢,我从船边出发,走离海滩。然而,当我循着静谧的林谷走去,接近精通药理的基耳凯宽大的房居,持用金杖的墨耳赫斯走来和我见面,离着房院的门前,以一位青年男子的模样,留着头茬的胡子,正是风华最茂的岁月,握住我的手,出声呼唤,说道:去哪呀,不幸的人儿,孤身一人,穿走荒野山间,陌生的地界?你的朋友已落入基耳凯手中,以猪的形面,关在紧围的栏目——你来到此地,打算把他们救还?告诉你,你将脱身不得,和他们聚首作伴。不过,我会使你免受欺害,救你出来。拿着这份神奇的妙药,带在身边,前往基耳凯的房殿,它会使你避过今天的凶邪。现在,我将告诉你基耳凯的手段,全部歹毒的欺变。她会给你调出一份饮料,将魔药拌人其间,但她无法使你变形,我将给你这份良药,可使你抵防她的狡黠。让我告你如何行事,所有的一切。当基耳凯准备击打,举起长长的杖杆,你要马上抽出利剑,从你的胯边,猛扑上去,仿佛想要把她杀害。她会感到害怕,过你和她同床寝睡。其时,你不可拒绝女神的厚爱,倘若你想使她放还伙伴,善待你的一切。但要让她立发庄重的誓言,以幸福的神祗的名义,保证不再谋设新的恶招,使你受害。否则,趁你赤身露体之际,她会抽去你的勇力,碎毁你的阳健。'

“言罢,阿耳吉丰忒斯给我那份奇药,从地上采来,让我看视它的形态,长着乌黑的茎块,却开着乳白色的花儿,神们叫它魔力,凡人很难把它挖起,但神明却没有做不到的事儿。

“其时;赫耳墨斯离我而去,穿过林木葱郁的海岛,回程俄林波斯的峰巅,而我则走向基耳凯的家居,心潮起伏,随着脚步腾颠,行至发辫秀美的女神的门前,高声呼喊,双腿直立;女神闻讯打开闪亮的门户,出来招请我入内,我亦随她进去,带着极大的愤烦。她让我下坐一张做工精致的靠椅,嵌铆着绚丽的银钉,前面放着脚凳。她为我调出一份饮料,在一只金杯里面,怀着恨毒的心念,拌人魔药,递送与我,见我饮后不变形态,举杖击打,开口说话,出声呼唤:滚去你的猪圈,和他们躺在一起,你的伙伴!

“听她言罢,我抽出利剑,从我的跨边,猛扑上去,仿佛想要把她杀害,但她尖叫一声,弯腰跑来,抱住我的膝盖,放声哭喊,对我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你是谁,你的父母又是谁?来自哪个城市,双亲在哪里?你喝了我的魔药,居然不曾变形,此事使我惊异。别人谁也挡不住我的药力,只消喝下肚去,渗过他的齿隙,你的心灵魔力不可侵袭。如此看来,你定是俄底修斯,聪颖敏睿的人杰。持用金杖的阿耳吉丰忒斯总是对我说告,告说你的到来,从特洛伊回返,带着乌黑的海船。来吧,收起你的铜剑,插入鞘内,让咱俩前往睡床,躺倒作爱,在欢爱的床第,或许可建立你我间的信赖。

“听她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这可不行,基耳凯,你要我对你温存,而你却把我的伙伴变作猪猡,在你的宫殿?现在,你又把我缠在这边,不怀好意,要我前往睡房,同你合欢,以便趁我赤身露体,抽去我的勇力,碎毁我的阳健。所以,我不愿和你同床,除非你,女神,立下庄重的誓言,保证不再谋设新的恶招,使我受害。

“听我言罢,她当即起誓,按我的求愿。当发过誓咒,立下一番旦旦信誓后,我举步前往基耳凯精美的床边。

“与此同时,四名居家服侍基耳凯的仙仆,开始操持忙忽,在女神的宫殿。她们是泉溪、丛林和神圣的奔注入海的河流的女儿。她们中,一位铺开绚美的垫布,在座椅之上,然后覆上紫色的毛毯;第二位搬过白银的餐桌,放在椅前,摆上金质的食篮;第三者调出醇香、蜜甜的美酒,用银质的缸碗,摆出金杯;第四位提来清水,点起熊熊的柴火,在一口大锅下面,增热着水温。当热腾腾的浴水沸滚在闪亮的铜锅,她让我进入浴缸,从大锅里画出澡汤,加上凉水,调至中我心意的热点,泼淋在我的头上,浇洗我的双肩,冲去折毁心力的疲倦,从我的肢腿。浴毕,她替我抹上舒滑的橄榄油,穿好衫衣,覆之以绚美的披篷,让我下坐一张做工精致的靠椅,嵌铆着绚丽的银钉,前面放着脚凳。一名女仆提来瑰美的金罐,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我们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滑的食桌,放在我们身边。一位端庄的家仆送来面包,供我们食用,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请我们吃喝,然而,我却啥也不想食用,坐着思考别的事情,心中忖想着凶邪的景态。

“基耳凯见我呆坐椅面,不曾拿用食物,沉溺于强烈的悲哀,走来站在我的身边,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我说道:'为何干坐此地,俄底修斯,像个不会说话的呆子,伤心忧愁,不吃不喝,不碰食肴?是否担心我会再次把你作弄?不,别害怕——我已对你起誓,发过庄重的誓言。

“她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告诉我,基耳凯,有哪个正直的好人能静心尝用酒肉的甘美,不曾救出自己的伙伴,见着他们,和他们聚首会面?如果你诚心诚意地劝我吃喝,何不放出他们,让我亲眼看见,重见我所信赖的伙伴。

“听我言罢,基耳凯走过厅殿,手握枝杖,打开圈门,赶出我的伙伴,像一群九岁的肥猪。伙伴们站在她面前,后者步入他们中间,用另一种魔药涂抹他们的身子,那密密的长毛,由先前的那种凶邪的药物催长,女王般的基耳凯将它调人饮料,即时消离他们的躯干,使其回复了人的形貌,较前更为年轻,看来显得远为高大、俊美。他们认出我来,一个个走近身前,抓住我的双手,悲恸的欲望揪塞在我们心间,房居里哭声震响,悲楚至极,就连基耳凯亦心生怜悯,丰美的女神,前来站在我身边,说道: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去吧,去往你的快船,回到海滩,先可拽起木船,拖上滩岸,将所带之物和船用的具械放入海边的洞岩,然后转身回返,领着你所信赖的伙伴。

“她如此一番言告,说动了我高豪的心灵。我行往迅捷的快船,海边的沙滩,找到受我信赖的伙伴,在快船的边沿,面色悲苦,呜咽哭泣,淌着大滴的眼泪。一如在那乡村之中,牛犊们活奔乱跳,围在母牛身边,后者方刚走离草场,回返栏目,吃得肚皮滚圆;小牛成群结队地奔跑,棚栏已挡不住它们撒欢,不停地咩咩叫唤,颠跑在母亲周围。就像这样,伙伴们见我回归,蜂拥着跑至我的身边,流着眼泪,心中的激情使他们感到仿佛回到了家乡,回到自己的城堡,山石嶙峋的伊萨卡,生养和哺育他们的故园。就这样,他们放声哭喊,对我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眼见你的回归,哦,卓著的俄底修斯,我们心里高兴,仿佛回到了伊萨卡,我们的家乡。来吧,告诉我们那些人的死亡,我们的朋帮。

“听罢这番话,我用温柔的言词回答,说道:让我们先拽起木船,拖上海岸,将所带之物和船用的具械放入海边的洞岩,然后赶回那边,所有的人们,跟我向前,以便面见你们的伙伴,在基耳凯神圣的家院,正在开怀吃喝;屋里的食品,他们永远吃用不完。

“听我言罢,众人立即行动,谁有欧鲁洛科斯试图拖阻我的伙伴,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嘿,倒霉的人们,我们要去哪儿?为何期盼灾难,前往基耳凯的宫居?她会把我们全都变成猪、狼、或者狮子,强行逼迫,让我们替她看守高大的房居,同上次对待库克洛普斯的情况一样,伙伴们走入他的院子,和胆大包天的俄底修斯一起——正是此人的鲁莽断送了他们的性命!

“他言罢,我心中思考权衡,是否要抽出长锋的利剑,从壮实的股腿边,砍下他的脑袋,掉滚在地,尽管他是我婚连的近亲,但伙伴们劝阻我的冲动,一个接着一个,用舒甜的话语:倘若愿意,宙斯养育的王者,你可下达命令,我们将把此人留在这里,让他看守海船,由你领头,带着我们,前往基耳凯神圣的房殿。

“他们言罢,我们从船边出发,走离海滩,欧鲁洛科斯亦不曾留守深旷的海船,跟随前往,惧怕我凶暴的责言。

“与此同时,房居里,基耳凯,带着美好的意愿,浴洗了我的伙伴,替他们抹上舒滑的橄榄油,穿好衫衣,覆之以厚实的羊毛披篷。其时,我等找见他们,正坐在一起,尽情吃喝,在主人的厅堂里。当两拨兵朋注目相望,认出了自己的伙伴,眼里涌出如泉的泪水,动情的哭声在房居里回旋。其时,丰美的女神走近我身边,说道: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停止嚎哭吧。我也知道你们经历了千辛万苦,在鱼群游聚的大海,承受了各种磨难,面对敌视的人们,在干实的陆野。现在,我要你们吃用食物,饮喝醉酒,以便激起胸中的豪情,找回那种精神,带着它,你们离开伊萨卡,离开岩石嶙峋的故乡。眼下,你们萎靡不振,心绪颓败,难以忘却旅途的艰难,整日里郁郁寡欢,因为你们备受折磨,受尽了苦难。

“女神如此一番言告,说动了我们高家的心灵。其后,日复一日,一晃便是一年,我们坐享其成,嚼着吃不尽的烤肉,喝着香甜的美酒。然而,当陈年临终,季节变换,月数转移,到了白昼变长的时候,我的可以信赖的伙伴们把我叫到一边,说道:该醒醒了,俄底修斯,别忘了你的故土,倘若你命定可以得救,回抵营造坚固房居,回返家乡。

“他们如此一番言告,说动了我高豪的心灵。我们坐着吃喝,直到太阳西沉,整整痛快了一天,嚼着吃不尽的烤肉,喝着香甜的美酒;当太阳下落,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他们平身睡躺,在昏黑的房居。其时,我前往基耳凯精美的睡床,抱住她的膝盖,出言恳求,女神听见了我的声音。我开口说话,吐出长了翅膀的言语:实现你的允诺吧,基耳凯;你曾答应送我回返。眼下,我急切地企盼回家,我的朋友们亦然;他们耗糜我的心魂,痛哭在我面前——其时你不在我们身边。

“听我言罢,丰美的女神开口答道: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我无意留你们在此,强违你的心愿。但你们必须先完成另一次远足,前往哀地斯的府居,可怕的裴耳塞车奈的家院,咨询塞贝人泰瑞西阿斯的灵魂,一位双目失明的先知,心智仍然健全,裴耳塞丰奈使他保有智辩的能力,死者中惟一的例外,其余的只是些阴影,虚拂飘闪。”听罢这番话,我心肺俱裂,坐倒床上,放声嚎哭,心中想死不活,不想再见太阳的光明。但是,当我翻滚折腾,痛哭哀嚎,满足了发泄的需要,我开口答话,对她说道:这次远行,基耳凯,谁将做我的引导?谁也不曾驾着黑船,去过哀地斯的房院,”

听我言罢,丰满的女神答道: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行船无有向导,你却不必为此担忧,只要树起桅杆,升起白帆,静坐船中,让顺疾的北风推你向前。当你坐船前行,穿越俄开阿诺斯的水流,你会见着一片林木森郁的滩头,来到裴耳塞丰奈的树丛,长着高大的杨树,落果不熟的垂柳,其时,你要停船滩头,傍着水涡深卷的俄开阿诺斯的激流,然后徒步向前,进入哀地斯阴霉的家府。在那里,普里弗勒格松,还有科库托斯,斯图克斯的支流,卷入阿开荣,绕着一块岩壁,两条轰响的河流,汇成一股水头。到了那儿,我的英雄,你要按我说的去做。挖出一个陷坑,一个肘掌见方,泼下奠祭,给所有的死人,先例拌和蜂蜜的羊奶,再注香甜的醇酒,最后添加饮水,撒上雪白的大麦,许下诚挚的允愿,对疲软无力的死人的脑袋,当回返伊萨卡地面,你将杀祭一头不孕的母牛,最好的选送,在你的房宫,垒起柴垛,堆上你的财产;此外,你将给泰瑞西阿斯奉祭一头全黑的公羊,畜群中最瞩目的佳选。随后,你要开口祈祷,恳求死人光荣的部族,祭出一头公羊和一头黑色的母羊,将羊头转向厄瑞波斯,同时撇过你的头脸,朝对俄开阿诺斯的水流;其时,众多死者的魂灵会跑上前来,围聚在你身边。接着,你要催励伙伴,告嘱他们捡起倒地的祭羊,被宰于无情的铜剑,剥去羊皮,烧焚肉身,祈告神明,祷言强健的哀地斯和可怕的裴耳塞丰奈,与此同时,你要抽出胯边锋快的铜剑,蹲坐下来,不要让虚软无力的死人的头脸贴近血边,在你发问泰瑞西阿斯之前。这时,民众的首领,那位先知会很快来到你身边,告诉你一路的去程,途经的地点,告诉你如何还乡,穿过鱼群游聚的大海。

基耳凯言罢,黎明登上金铸的宝座。她替我穿上衣服,一件衫衣,一领披篷,而她自己,海边的女仙,穿起一件闪光的白袍,织工细巧,漂亮美观,围起一根绚美的金带,扎在腰间,披上一条头巾。其时,我穿走厅房,叫起我的伙伴,站在每个人身边,对他说话,用和善的语言:别再卧躺床上,沉湎于睡眠的香甜。让我们就此上路,女王般的基耳凯已告诉我要去的地点。

“我如此一番言告,说动了他们高家的心灵。然而,我却并非一无失误,带走我的伙伴——我们失去了厄耳裴诺耳,伙伴中最年轻的一位,战斗中并非十分骁勇,头脑亦不够灵捷。此人喝得酩酊大醉,离开朋伴,在基耳凯神圣的宫居,寻觅清凉的空气,躺倒昏睡。其后,他耳闻伙伴们行前发出的声响,还有喧杂的话音,蓦地站立起来,压根儿不曾想到顺着长长的楼梯走下地面,而是一脚踏出房沿,冲栽着跌下顶面,碎断了颈骨,裂离脊椎的根端,灵魂坠入哀地斯的房院。

“出发后,我对同行的伙伴们说道:你等或许以为,你们正启程回返心爱的故园,但基耳凯已给我们指派了另一条航线,前往哀地斯的府居,令人敬怕的裴耳塞丰奈的家院,咨询塞贝人泰瑞西阿斯的魂灵。

“听我言罢,他们心肺俱裂,坐倒在地,嚎啕大哭,绞拔出自己的头发,但此般悲戚,不会给他们带来收益。

“我们来到快船边沿,回到海滩,哭哭啼啼,淌着大滴的眼泪;与此同时,基耳凯已来过此地,将一头公羊和一头玄色的母羊系上乌黑的海船,轻而易举地避过我们的视线——谁的眼睛可以得见神的往返,除非出于神们自己的意愿?

第十一卷

“当众人来到海边,停船的地点,我们先把木船拖入闪亮的大海,在乌黑的船上竖起桅杆,挂上风帆,抱起祭羊,放入海船,我们自己亦登上船板,哭哭啼啼,淌着大滴的眼泪。发辫秀美的基耳凯,可怕的、通讲人话的女神,送来一位特好的旅伴,顺吹的海风,兜起布帆,从乌头海船的后面袭来;我们调紧船上所有的索械,弯身下坐,任凭海风和舵手送导向前。整整一天,木船行驶在海面,劲风吹鼓着长帆,伴随着下沉的太阳,所有的海道全都漆黑一片。

“海船驶向极限,水流森森的俄开阿诺斯的边缘,那里有基墨里亚人的居点,他们的城市,被雾气和云团罩掩。赫利俄斯,闪光的太阳,从来不曾穿透它的黑暗,照亮他们的地域,无论是在升上多星的天空的早晨,还是在从天穹滑降大地的黄昏,那里始终是乌虐的黑夜,压罩着不幸的凡人。及岸后,我们驻船沙面,带出羊鲜,众人向前行走,沿着俄开阿诺斯的水边,来到要去的位置,基耳凯描述过的地点。

“其时,裴里墨得斯和欧鲁洛科斯抓稳祭羊,我从胯边拔出锋快的铜剑,挖出一个陷坑,一个肘掌见方,泼下祭奠,给所有的死人,先例拌和蜂蜜的牛奶,再注入香甜的醇酒,最后添加饮水,撒上雪白的大麦,许下诚挚的允愿,对虚软无力的死人的脑袋,当我回返伊萨卡地面,我将杀祭一头不孕的母牛,最好的选送,在我的宫居,垒起柴垛,堆上我的财产;此外,我将给泰瑞西阿斯奉祭一头全黑的公羊,畜群中最瞩目的佳选。作过祀祭,诵毕祷言,恳求过死人的部族,我抓起祭羊,割断脖子,就着地坑,将波黑的羊血注入洞口,死人的灵魂冲涌而来,从厄瑞波斯地面,有新婚的姑娘,单身的小伙,历经磨难的老人,鲜嫩的处女,受难的心魂,初度临落的愁哀,还有许多阵亡疆场的战士,死于铜枪的刺捅,仍然披着血迹斑斑的甲衣。死人的魂灵飘涌而来,从四面八方,围聚坑沿,发出惊人心魂的哭叫,吓得我透骨心寒。其时,我催励身边的伙伴,告嘱他们捡起祭羊,被宰于无情的铜剑,剥去羊皮,烧焚肉身,祈告神明,祷言强健的哀地斯,受人敬怕的裴耳塞丰奈;与此同时,我抽出胯边锋快的劈剑,蹲坐下来,不让虚软无力的死人的头脸贴近血边,在我发问泰瑞西阿斯之前。

“然而,首先过来的却是我的伙伴,厄尔裴诺耳的灵魂,因他还不曾被人收葬,埋人旷渺的地野——我们留下尸体,在基耳凯的宫院,不曾埋人,不曾哭念,忙于应付这项使命前来。眼见此般景状,我潸然泪下,心生怜悯,开口说话,用长了翅膀的语言:厄尔裴诺耳,你如何来到此地,穿过昏黑的雾团?你步行前来,却比我快捷,乘坐我的黑船。

“听我言罢,他出声悲叹,开口说道: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某种凶邪的神力和过量的豪饮使我迷醉,躺倒在基耳凯的房顶,压根儿不曾想到顺着长长的楼梯走下地面,而是一脚踏出屋沿,冲栽着跌下顶面,碎断了颈骨,裂离脊椎的根端,灵魂坠入哀地斯的房院。现在,我要对你恳求,以那些留居家中,不在此地的人们的名义,以你的妻子,你的父亲——他把你养大,在你幼小之时一还有忒勒马科斯的名义,你的独子,留在宫中,因我知道,当离开此地,离开哀地斯的家府,你会停驻制作坚固的航船。在埃阿亚海岛,到那以后,在那个时候,我的王爷,我求你把我记住,不要弃我而去,不经埋葬,不受哭悼,启程回返:小心我的诅咒给你招来神的惩贷。你要把我就地火焚,连同我的全部甲械,垒起一座坟荧,在灰蓝色大海的滩沿,纪念一位不幸的凡人,使后世的人们知晓我的踪迹。替我做下这件好事;此外,你要把我的船桨置放在坟堆上面,我的用具,生前划用的木桨,偕同我的伙伴。

“听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我会妥办所有这些,不幸的朋友,按你说的做来。

“就这样,我俩呆在坑边,交换悲凄的话语,我在坑的一边,握着铜剑,监护着羊血,面对另一边的虚影,我的伙伴,喋喋不休地对我叙谈。

“接着,另一个灵魂,我的母亲,行至我面前,安提克蕾娅,心志豪莽的奥托鲁科斯的女儿,我把她留在家里,动身前往神圣的伊利昂。眼见此般景状,我潸然泪下,心生怜悯,但即便如此,尽管极其悲伤,我也不让她逼近羊血——我得先问问泰瑞西阿斯,获知他的告言。

“其时,塞贝人泰瑞西阿斯的灵魂来到我面前,手握黄金节杖,已知我为何人,开口说道: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为何撇离阳光,不幸的人儿,来到此地,探视死去的人们,置身无有欢乐的地界?眼下,我要你从坑边后退,收起利剑,让我喝饮牲血,对你道出真言。

“他言罢,我收回柄嵌银钉的铜剑,推入剑鞘,杰卓的先知喝过血浆,开口对我说道:你所盼求的,光荣的俄底修斯,是返家的甜美,但有一位神明却要你历经艰难。我想你躲不过裂地之神的责惩,他对你心怀愤怨,恼恨你的作为,弄瞎他心爱的儿男。但即便如此,你等或许仍可返家,受尽磨难,倘若你能克制自己,同时抑制伙伴们的欲念,在那个时候,当你乘坐制作坚固的海船,冲破紫蓝色的洋面,抵达斯里那基亚海岛,发现收食的畜群,太阳神的牛群和肥羊——须知赫利俄斯无所不知,见闻一切。倘若你一心只想回家,不伤害牛羊,那么,你们便可如数返回伊萨卡,虽然会历经磨难;但是,倘若你动手伤害,我便可预言你们的覆亡,你的海船和伙伴。即使你只身出逃,也只能迟迟而归,狼狈不堪,痛失所有的朋伴,搭坐别人的海船,回家后遭受悲难,发现厚颜无耻的人们,正食糜你的财产,追求你神一样的妻子,赠送求婚的礼件。回家后,你将惩罚这些作恶的人们。但是,当你宰了这帮求婚人,在你的宫居,无论是凭谋诈,还是通过公开的杀击,用锋快的铜剑,你要拿起造型美观的船桨,登程上路,直至抵达一方地界,那里的生民不知有海,吃用无盐的食餐,不识船首涂得紫红的海船,不识造型美观的木浆,推送航船,像鸟儿的翅膀。我将告诉你一个迹象,相当醒目,你不会把它错过。当你一径走去,你会遇见某个赶路的生人,他会说你扛着一枝簸铲,在闪亮的肩头;其时,你要把造型美观的船桨牢插在地,献出丰足的牲祭,给王者波塞冬,一头公羊、一头公牛和一头爬配的公猪,然后转身回家,举办神圣、隆重的牲祭。献给不死的仙尊,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按照顺序,一个不漏。将来,死亡会从远海袭来,以极其温柔的形式,值你衰疲的岁月,富有、舒适的晚年;你的人民将享过幸福美满的生活。这便是我的预告,句句真言。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这一切,泰瑞西阿斯,必是神明编织的命线。现在,我要你告说此事,要准确地回答。眼下,我想见晤死去的母亲,她的灵魂,但她只是坐在血边,沉默不语,亦不愿屈尊,面对面地看我,她的儿子,对我说谈一番。告诉我,王者,我将如何行动,使她知晓我是她的儿男?

“听我言罢,他当即答话,说道:这很容易,我将对你说告,使你明白。任何死人,若得你的允诺,靠近血边,都会给你准确的答言;但是,倘若你吝啬不给,他便会返回原来的地点。

“说罢,王者泰瑞西阿斯的灵魂返回哀地斯的冥府,道毕此番预言。与此同时,我双腿稳站,原地等候,直到母亲过来,喝罢黑稠的血浆,当即认出我来,放声哭喊,对我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你如何来到此地,我的孩子,穿过昏黑的雾气,仍然活着?活人绝难来此,目睹这里的一切,两地间隔着宽阔的大河,可怕的流水,首先是俄开阿诺斯,除非有制作坚固的海船,凡人休想徒步跨越。你是否从特洛伊回返,经年漂泊,来到此地,带着你的海船和伙伴?你还不曾回到伊萨卡,见着你的妻子和房居——事情可是这般?

“她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母亲,一件必做之事把我带到这里,哀地斯的府居;我必须咨询塞贝人泰瑞西阿斯的魂灵。我还不曾临近阿开亚大地,不曾踏上故乡,总在吃苦受难,流离漂泊,自从跟上卓著的阿伽门农,前往出骏马的伊利昂,和特洛伊人拼战。现在,我要你告说此事,要准确地回答。是何样悲惨的厄运,痛苦的死亡,夺走了你的生命?是长期的病痛,还是带箭的阿耳忒弥丝,射出温柔的羽翎,把你放倒终结?告诉我父亲和留在家里的儿子的情况,是否握掌我的王权,或被那里的某个小子夺走了这份权威,以为我再也不会回还?告诉我那位婚配的妻子,她的想法,有何打算?是仍然和儿子同住,看守家里的一切,还是已另嫁他人,阿开亚人中最好的俊杰?

“听我言罢,高贵的母亲当即开口答道:她以极大的毅力和容忍之心,等盼宫中,泪流满面,耗洗去一个个痛苦的黑夜和白天。属于王者的权利不曾旁落,忒勒马科斯经营着你的份地,平安无事,出席份额公平的聚宴,以仲裁者的身份享领,受到每个人的邀请。你父亲仍在他的庄地,从不去访城里。住地没有床铺,没有床用的铺盖,没有披篷和闪亮的毯罩。冬天,他睡在屋里,和帮工们一起,垫着灰堆,贴着柴火,走动时穿着脏滥的衣衫;然而,当夏日来临,在金果累累的秋天,那时,他到处睡躺,席地为床,就着堆起的落叶,在隆起的葡萄园。他躺在那里,悲痛难忍,狠狠地钻咬他的身心,哭盼着你的回归,痛苦的晚年锤挤着他的腰背。我也一样,在此般境遇中了结了我的残生——并非带箭的夫人,眼睛雪亮的女神,射出温柔的羽箭,在我的宫里,把我放倒终结,亦非恼人的病痛,常见的杀手,以可恨的糜耗,夺走人的生命,从肢体之中,而是对你的思盼,闪亮的俄底修斯,对你的聪颖和温善的思盼,切断了我的命脉,夺走了我甜美的人生。

“她言罢,我心中思忖,希望能抱住死去的妈妈,她的灵魂;一连三次,我迎上前去,急切地企望拥抱,但一连三次,她飘离我的手臂,像一个阴影,或一个梦幻,加深了我心中的悲哀。我开口说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为何避我,母亲,当我试图伸手拥抱,以便,即使在哀地斯的府居,你我能合拢双臂,用悲伤的眼泪刷洗我们的心田?抑或,你只是个影像,由高傲的裴耳塞丰奈送来给我,以此引发更猛的嚎哭,更深的愁伤。

“听我言罢,高贵的母亲当即开口答道:哦,我的孩子,凡人中命运最险厄的一个,裴耳塞丰奈,宙斯的女儿,并没有把你欺骗;事情本来就是这样,人死后,凡人中没有例外,筋腱不再连合肉体和骨块。一旦命息脱离白骨,人的一切全都付诸狂猛的烈焰,灵魂飘散拂荡,飞离而去,像一个梦幻。你必须赶快离开,以最快的速度,回返光明,但要记住这里的一切,以便回家后告诉你的妻爱。

“就这样,我俩一番交谈,眼见一些妇人来到我的身边,受高傲的裴耳塞丰奈的送遣,过去都是为王之人的妻子和女儿,眼下拥聚在黑血边沿。我思考着如何发问,一个接着一个,静心一想,觉得此举佳杰:拔出长锋的利剑,从粗壮的股腿边,不让她们一拥而上,饮喝黑血。所以,她们等待着依次上前,各人讲述自己的身世;我询问了她们中的每一位。

“首先,我见着出身高贵的图罗,告我她乃雍贵的萨尔摩纽斯的女儿,又说她是埃俄洛斯之子克瑞修斯的妻房,爱上了一条河流,河神厄尼裴乌斯——他的水浪远比其他奔涌大地的长河透澈清明——徘徊在秀美的河水边。一天以他的形象,环绕和震撼大地的尊神和图罗睡觉,在打着漩涡的河流的出口,一峰紫蓝色的水浪卷起在他俩周围,掩挡着一位神明和一个凡人的女儿。海神解开她少女的腰带,使她坠入睡眠,然而,当他结束了性爱的冲动,神明握住她的手,出声呼唤,开口说道:你应该高兴,夫人,为今天的欢爱。当时月转过年终,你将生产聪灵的孩儿,须知不死者的交配不会留下空孕的腹间。你要关心照顾,把他们养大成材。去吧,回返你的家中,封紧口舌,不要道出我的名字——告诉你,我是波塞冬,裂地的神仙。

“言罢,波塞冬潜回汹涌的洋流,而她则怀孕和生养了裴利阿斯和亲琉斯,二子双双成人,成为强有力的宙斯的侍从强健。裴利阿斯拥有丰足的羊群,生活在宽广的伊俄尔科斯,而奈琉斯则在普洛斯为王,多沙的地面。女王般的妇人还生养了几个孩子,替克瑞修斯,有埃宋、菲瑞斯和酷喜战车的阿慕萨昂。

“接着,我见着了安提娥培,阿索波斯的女儿,声称亦曾睡在宙斯的怀抱,替他生下两个儿子,安菲昂和泽索斯,二者兴建了那座城堡,七门的塞贝,筑起墙垣——没有高墙的遮掩,他们,尽管强健,却不能在地域宽广的塞贝站脚生衍。

“接着,我见着了安菲特鲁昂的妻子,阿尔克墨奈,曾躺在了不起的宙斯的怀抱,生下赫拉克勒斯,骠勇刚健,胆量和狮子一般。我还见着了墨佳拉,心志高昂的克雷昂的女儿,嫁配安菲特鲁昂的儿子,粗莽的斗士。

“我见着了美丽的厄丕卡丝忒,俄底浦斯的母亲,出于不知真相,做下荒诞可怕的事情,嫁给自己的儿子,后者杀了父亲,娶了母亲,但神明,不久之后,即将此事公诸世间。俄底浦斯,尽管承受着巨大的悲痛,仍在美丽的塞贝为王,统治卡德里亚民众,按照神的包孕痛苦的安排,而厄丕卡丝忒则去了强有力的哀地斯的家府,把守冥界大门的王者,自缢而死,垂吊在高处的顶梁,就着绳编的活结,怀着强烈的悲楚,给儿子留下不尽的愁哀,复仇女神的责惩,母亲的咒言。

“其后,我见着了绝色的克洛里丝,奈琉斯视其貌美,娶为妻子,给了数不清的家财。她是亚索斯之子安菲昂的末女,安菲昂曾以强力王统米努埃人的俄耳科墨诺斯地面。所以,她是普洛斯的王后,给王者生养了光荣的孩儿:奈斯托耳、克罗米俄斯和高傲的裴里克鲁墨诺斯,还有典雅秀美的裴罗,凡人中的佳丽,英雄豪杰们为之苦苦穷追,但亲琉斯不愿把她嫁出,除非有人能赶回那头莽牛,从夫拉凯地面,额面开阔,长角弯卷,被强健的伊菲克洛斯夺占[注]。这是件不易办到的难事,惟有豪勇的先知墨朗普斯出面承担,但他受制于神定的限约,受阻于悲险的厄运,被粗野的牧牛人逮着,用痛苦的绳链捆绑。但是,当时月的消逝磨过了年头的末尾,季节的转换开始新的循四,强健的伊菲克勒斯,听罢他所说的谕示,每一句告言,将他释放——由此实践了宙斯的意愿。

“我还面见了莱达,曾是屯达柔斯的妻房,替夫婿生下两个心志刚烈的儿子,驯马的卡斯托耳和强有力的波鲁丢开斯,拳击的健儿。丰产谷物的泥土已将他俩埋葬,但他们仍然活着,即便长眠泥中——宙斯使他们获得殊荣,让他们隔天生死,轮换着存活,享受神一般的荣光。

“接着,我见着了伊菲墨得娅,阿洛欧斯的妻房,对我说道,她曾和波塞冬睡躺作爱,生下两个孩子,短命的儿郎,神样的俄托斯和声名远扬的厄菲阿尔忒斯,盛产谷物的大地哺育的最高大的男儿,形貌远比别人俊美,仅次于著名的俄里昂。当他们还只是九岁的男孩,双肩已宽达九个肘掌,身高九噚。他们出言威胁,打算苦战一番,催发战争的轰莽,攻战俄林波斯山上不死的神仙;他们计划将俄萨堆上俄林波斯,再把枝叶婆娑的裴利昂压上俄萨,攀上天穹。他俩定会实践此事,倘若他们已长成精壮的小伙。然而,宙斯之子,秀发的莱托生养的阿波罗,杀了他俩,趁着他们还处于头穴下尚未长出须毛的童稚时期,浓密的胡子尚未遮掩颌角的少年。

“我见着了法伊德拉和普罗克里丝,面见了美丽的阿里阿德奈,心计歹毒的米诺斯的女儿。塞修斯曾把她带出克里特,前往地势高耸的神圣的雅典,但却不曾得到她的爱悦——狄俄努索斯诉告了她的行迹,阿耳忒弥丝将她杀死,在迪亚,海浪冲涌的地界。我见着了迈拉,克鲁墨奈和可恨的厄里芙勒,”接受贵重的黄金,葬送了丈夫的性命。我无法告说,亦不能一一道出她们的名字,那些我所见到的女人,英雄们的妻子和女儿——在此之前,神圣的黑夜将会消歇。现在,我该上床睡觉,可以和伙伴们一起,就寝迅捷的船上,亦可在此过夜。护送之事烦劳你们和神祗操办。”

俄底修斯言罢,全场静默,肃然无声,惊迷于他的叙告,在整座幽暗的厅殿。其时,白臂膀的阿瑞忒首开话端,说道:”你们看此人如何,各位法伊阿基亚乡贤,他的形貌、身材、沉稳敏锐的思辨?不错,他是我的客人,但你们全都分享此份荣誉。不要急于把他送走,吝啬奉赠的礼件,给一位亟需的客人——你等全都家产丰盈,感谢神的恩宠,储藏在自己的宫居。”

听罢这番话,年迈的英雄厄开纽斯张嘴说道,法伊阿基亚人中的长老:”朋友们,我们谨慎的王后没有说错,亦没有违背我们的意愿;让我们按她说的做。现在,我们等着阿尔基努斯发话,采取什么行动。”

听罢这番话,阿尔基努斯开口答道:”按她的计划办,坚决执行——只要我还活着,王统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民众。让我们的客人,尽管归心似箭,急于登程,再忍耐一时,明天动身;届时,我将征齐所有的礼送。他的回归是我等共同的事情,首当其冲的是我,因为我是镇统这里的王贵。”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尊贵的阿尔基努斯,人中的俊杰,倘若你劝我留在此地,甚至呆上一个整年,只要答应送我回家,给我光荣的礼物,我将乐意敬从;载着更多的礼送,回返亲爱的故乡,将使我广受禅益:我将受到更高的尊誉,更隆重的欢迎,被所有的人民,眼见我回到伊萨卡,我的家院。”

听罢这番,阿尔基努斯开口答道:”当我们望着你的脸面,俄底修斯,你不像是个骗子或油嘴滑舌的小人,虽然乌黑的泥土供养了大批诸如此类的活宝,游散在各个地方,生编虚假的故事,胡诌谁也无法见证的谣言。你的讲述引人入胜,你的心智聪颖通捷,像一位歌手,以高超的本领,你诉说了凄烈的楚痛,你和所有阿耳吉维兵壮遭受的苦难。来把,告诉我此事,要准确地回答。你可曾见着神一样的伙伴,他们曾和你一起前往伊利昂,接受命运的召访?长夜漫漫,似乎没有尽头,现在还不是入睡宫中的时候。继续说吧,讲述你不平凡的历程,我可坚持听赏,直到清亮的黎明,只要你继续开讲,告说你的苦痛,在我的宫房。”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尊贵的阿尔基努斯,人中的俊杰,讲述长段的故事和上床人寝各有各的时宜,然而,倘若你仍愿听我说讲,我将不会拒绝,讲说另外一些见遇,比你听过的那些更为凄惨,我的伙伴们的悲苦,死在战后,躲过了特洛伊人的喧喊冲杀,但却丧命于一位邪毒的女人,她的意志,虽然已经回抵家园。

'其时,当圣洁的裴耳塞丰奈驱散了女人们的幽灵,赶往各个方向,坑边飘来阿伽门农的亡魂,阿特柔斯之子,带着悲恨,另有兵勇们的魂灵,拥聚在他周围,和他一同死去,亡命在埃吉索斯家里。他喝过黑血,当即认出我来,开始嚎啕大哭,失声喊叫,泪水涌注,伸开双臂,试图把我抱拥,但却不能如愿:昔日的刚健,旧时的勇力,充注在柔润的四肢,其时已不复存在。眼见此般景状,我潸然泪下,心生怜悯,开口询问,用长了翅膀的话语:'阿特桑斯之子,最高贵的王者,全军的统帅阿伽门农,告诉我,是何样悲惨的命运,痛苦的死亡,夺走了你的生命?是因为波塞冬卷来呼啸的狂风,无情地摧打你的海船,葬毁了你的人生?抑或,你死在干实的陆野,被凶恶的部民击杀,当你试图截抢他们的牛群和卷毛的肥羊,或正如他们打斗,为了掠劫他们的女人,荡毁他们的城垣?'

“听我言罢,阿伽门农开口答道:'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并非因为波塞冬卷来呼啸的狂风,无情地推打我的海船,葬毁了我的人生,也不是在那干实的陆野,凶狠的部民把我杀击,埃吉索斯谋设了我的毁灭和死亡,邀我前往他家,设宴招待,把我杀掉,由我那该死的妻子帮衬,像有人宰砍一头壮牛,血溅槽边。就这样,我送命于凄惨的死亡,伙伴们也都相继倒死在我身边,像长牙闪亮的肥猪,被宰在一位有权有势的富人家里,飨食一次婚礼,一次庆典,或一次公众的聚餐。你曾亲眼见过许多人的阵亡,或死于一对一的开打,或丧命在大群激战的人流,但你不会把那时的凄惨等同于我们的悲伤:摊手躺在地上,傍着调酒的兑缸和堆载食物的餐桌,遍倒在整个厅堂,鲜血满地流淌。我耳闻卡桑德拉的惨叫,那是最凄厉的声响,普里阿摩斯的女儿,被邪毒的克鲁泰奈丝特拉击杀,横躺在我身上;我挥起双手,击打地面,死于利剑的刺捅,但那不要脸的女人转过身去,不愿哪怕稍动一下,合拢我的眼睛,我的嘴巴,虽然我正前往哀地斯的府居可见世上女人最毒,臭名昭彰,她会在心中谋划此类行径,像这个淫妇一样,预谋可耻的行动,算计杀害婚合的夫婿。咳,我还想归返家中,受到孩子和仆从们的欢迎,但她心怀奇恶的邪毒,泼倒出耻辱,对着自己的脸面,也对所有的女流,对后世的女子,包括她们中品行贤善的佼杰。'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唉!沉雷远播的宙斯从一开始便入骨地痛恨阿特柔斯的后代,借用女人的恶谋,实现他的意愿。我们中死者甚众,”为了海伦,而趋你远离之际,克鲁泰奈丝特拉又设下害你的图谋。'

“听我言罢,阿伽门农开口答道:'记住我的教训,不要太过温软,甚至对你的妻从,不要告她所有的一切,你所知晓的事由,说出一点,把其余的藏留心中。但是,你,俄底修斯,你却截然不会被妻子谋害,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谨慎的裴奈罗珮,为人贤和,心智敏慧温存。唉,我们走时,前往奋战搏杀,她还只是位年轻的妻子,怀抱尚是婴孩的男儿,现在一定已经长大,坐在成人的排位中。幸福的孩子!心爱的父亲将会还家见他,他会伸出双臂,拥抱亲爹,此乃合乎人情的举动。我的妻子甚至不让我略饱眼福,看一眼我的儿郎——在此之前,她已把我击杀。我还有一事奉告,你要牢记心上。当驱船回到亲爱的故乡,你要悄悄地靠岸,不要大张旗鼓。女人信靠不得。好吧,告诉我此事,要准确地回答。你和你的伙伴可曾碰巧听说我的孩子仍然活着,或许在俄耳科墨诺斯,或在多沙的普洛斯,亦可能和墨奈劳斯吃住一起,在宽广的斯巴达,高贵的俄瑞斯托斯,我知道,还活在人间。'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为何问我这个,阿特柔斯之子,我不知他的死活,不能回答;此举可恶,信口胡说。

“就这样,我俩站在那边,交换悲凄的言词,心中哀苦,淌着大滴的眼泪。其后,坑边飘来阿基琉斯的灵魂,裴琉斯之子,以及帕特罗克洛斯和雍贵的安提洛科斯的魂灵,还有埃阿斯的魂魄——若论容貌体形,除了裴琉斯豪勇的儿子,达奈人中谁也不可比及。埃阿科斯的后代,捷足的阿基琉斯认出我来,放声哭喊,对我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粗莽的人,你的心灵是否还会想出比这更宏烈的探访?你怎敢斗胆跑到哀地斯的界域,失去智觉的死人的领地,面见死去的凡人,虚幻的踪影?'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阿基琼斯,裴琉斯之子,阿开亚人中最勇猛的豪杰,我前来此地,出于探问的需要,把泰瑞西阿斯询访——或许,他会告诉我返家的办法,回到山石嶙峋的伊萨卡。我还不曾临近阿开亚大地,不曾踏上故乡,总有那些烦难,使我遭殃。过去,阿基琉斯,谁也没你幸运;今后,也不会有比你走运的凡人。从前,在你活着的时候,我们阿耳吉维人敬你如同敬对神明;如今,在这个地方,你是掌管死者的了不起的统领。不要伤心,阿基琉斯,虽然你已死去。'

“听我言罢,阿基琉斯开口答道:'哦,闪光的俄底修斯,不要舒淡告慰死的悲伤。我宁愿做个帮仆,耕作在别人的农野,没有自己的份地,只有刚够糊口的收入,也不愿当一位王者,统管所有的死人。现在,我要你讲说我那傲贵的儿子,有关他的情况。他可曾奔赴战场,作为统兵的将领?告诉我雍贵的裴琉斯,你可曾听闻有关他的消息。老人是否还握掌他的尊贵,享誉在慕耳弥冬人的族群里?或许,他们已鄙视他的尊贵,在弗西亚和赫拉斯,因为老迈的年龄已僵缚了他的双手,他的腿脚?他们知道,我不在那边,生活在阳光底下,帮助父亲,像以往那样——我置身广阔的特洛伊大地,杀死敌方最好的战将,为阿耳吉维人拼斗。但愿我能像那时一样强壮,回返父亲的家居,哪怕只有些须时光;我的勇力和不可战胜的双手将使那帮人害怕,倘若有人胆敢强行逼迫,夺走属于他的权益和尊荣。'

“他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关于雍贵的裴琉斯,我不曾听闻任何消息,但是,关于你的爱子尼俄普托勒摩斯,既然你有此般要求,我会道出全部真情。我曾亲自前往,乘坐深旷、匀称的海船,将他带回,从斯库罗斯海岛,介入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的群队。每当我们聚会商议,围着特洛伊城堡,他总是第一个发言,从不说错。辩谈中能够超胜他的,只有神一样的奈斯托耳和我。当我们阿开亚人决战特洛伊平原,他从不会呆在后头,汇随大队或大群的兵勇,而是远远地冲在前面,谁也不让,怒气冲冲,杀倒众多的敌人,在惨烈的搏杀中。我无法告说,亦不能一一道出他们的名字,被他杀死的敌手,在为阿耳吉维人战斗的时候,但我却记得他杀倒忒勒福斯的儿子,一位骁莽的战勇,英雄欧鲁普洛斯,用青铜的枪矛,另有许多开忒亚伙伴,被杀在他的四周,只因一个女人的贪图,[注]死者乃我所见过的最英俊的男子,仅次于卓著的门农。此外,当我等阿耳吉维人中最好的战勇藏身木马,由厄培俄斯手制,归我指挥,紧闭隐藏,或打开木马的大门杀冲。其他达奈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全都抬手擦抹脸颊,滚涌的泪珠,双腿嗦嗦发抖,但我却从未见他胆怯害怕,面色苍白,抬手抹去脸上的泪花;相反,他求我让他冲出木马,不停地触摸身边的剑把和沉重的枪矛,挑着青铜的枪尖,一心想着伤损特洛伊兵众。其后,当我们攻陷了普里阿摩斯的城堡,他带着自己的分子和足量的战礼,登上海船,安然无恙,既不曾被锋快的铜枪击中,亦不曾在近战中被谁刺伤——战斗中,这是经常发生的景状;阿瑞斯的疯烈没头没脑,横冲直撞。

“听我言罢,埃阿科斯捷足的后代,他的灵魂,大步离去,穿越开着常春花的草地,高兴地听完我的说告,关于他的儿子,噪响的名声。

“此后,其他死者的精灵围站在我身边,悲悲戚戚,和我说话,一个接着一个,诉说自己的苦难。只有忒拉蒙之子埃阿斯的亡魂离我而站,依然盛怒难平,为了我的胜利,他的输损,在我们船边,争获阿基琉斯的甲械。他那女王般的母亲把它作为奖酬,由特洛伊人的儿子们和帕拉丝·雅典娜仲裁。咳,但愿我不曾在那次竞比中获胜——豪健的埃阿斯为此下了地府,为了那套甲械,埃阿斯,除了裴琉斯豪贵的儿子,容貌和功绩超比所有的达奈人。所以,我出言抚慰,说道:'埃阿斯,雍贵的忒拉蒙之子,难道你打算永世不忘对我的愤恨,即便在死了以后,为了那套该受诅咒的甲械?它是神明手中的灾疫,给阿开亚人带来苦难,使我们失去你的存在,你,曾是那样坚固的一座堡垒!我们阿开亚人悲悼你的死难,常念不忘,像对裴琉斯之子阿基琉斯的阵亡;该受指责的不是别个,而是宙斯,是他刻骨痛恨持枪的达奈军旅,使你遭受死的灾亡。来吧,走近些,我的王贵,听听我的话语,我的说告,压下你的愤怒,舒息高傲的心胸。'

“听我言罢。他默不作声,离我而去,汇入其他死人的灵魂,进入昏黑的厄瑞波斯。当时,尽管愤怒,他或许会对我,而我亦会对他说话,要不是我一心企望着见到其他死去的人们,他们的灵魂。

“冥界里,我见到了米诺斯,宙斯光荣的儿子,坐着,手握金杖,发布判决的号令,对着死人的灵魂,围聚在王者身边,请他审听我夺,有的坐着,有的站着,在宽大的门外,死神的府居前。

“接着,我见着了硕大的俄里昂,在开着常春花的草野,拢赶着被他杀死的野兽,在荒僻的山脊上,手握一根永不败坏的棍棒。

“我还见着了提留俄斯,大地光荣的儿子,躺在平野上,伸摊着双手,占地九顷,被两只秃鹫撕啄肝脏,尖嘴扎人腹肠,蹲栖在身子两边;无力的双手不能挡开鹰的钩爪。他曾粗鲁地拖攥莱托,宙斯的妾房,当她前往普索,途经舞场佳美的帕诺裴乌斯地方。

“我还见着了唐塔洛斯,承受着巨大的苦痛,站在湖塘里,水头漫涌在唇颌下。然而,尽管焦渴,亟想饮喝,他却难以舔到水花——每当老人躬身水面,急切地试图啜饮,水势便会回涌消退,露出脚边幽黑的泥巴;某位神明干泄了水塘。在他的头顶,枝干高耸的大树垂下如雨的果实,有梨树、石榴和挂满闪亮硕果的苹果树,还有粒儿甜美的无花果和丰产的橄榄树,然而,每当老人挺起身子,伸手攀摘,徐风便会拂走果实,推向浓黑的云层。

“我还见着了西苏福斯,正遭受巨大的痛苦,双手推顶一块奇大的岩石,挣扎着动用胶臂和双脚,试图推着石头,送上山岗的顶峰;但是,每当石块即将翻过坡顶,巨大的重力会把它压转回头,无情的莽石翻滚下来,落回起步的平处。于是,他便再次推石上坡,竭尽全力,浑身汗如雨下,头上泥尘升腾。

“其后,我见着了强有力的赫拉克勒斯,当然,是他的影像,他自己则置身不死的神明之中,领享他们的宴畅,妻娶脚型秀美的赫蓓,宙斯和系穿金条鞋的赫拉的女儿。他的四周噪响着一阵阵喧叫,死人的精灵,像一群鸟儿,四散飞躲;他来了,像乌黑的夜晚,拿着出袋的弯弓,羽箭扣着弦线,双眼左右扫瞄,射出凶狠的目光,似乎随时准备放箭杀击。他斜持一条模样可怕的背带,金质的条带,铸着瑰伟奇特的条纹,有大熊,双眼闪亮的狮子和林中的野猪,有争打和拼斗的场面,杀人和屠人的景状。但愿制作此带的工匠,不要再设计这样的图案,凭他的手艺,在背带之上!他眼见我的脸面,当即认出我来,放声哭喊,对我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不幸的人儿,难道你也撑负某种厄运,像我一样,忍辱负重,在阳光下艰难地生活?我乃克罗诺斯之子宙斯的儿男,但却尝受了无数的苦难,伺役于一个比我远为低劣的凡人,指派我难做的苦活。一次,他派我来此,带走那条獒犬,以为世上不会有比这更难的活儿,但我这着狗儿,引出哀地斯的界域,由赫耳墨斯护送,还有灰眼睛的雅典娜伴同。'

“言罢,他返回哀地斯的界城,而我却稳站原地,希望能面见某些前辈的英雄,早已作古的人们,而我确有可能见着旧时的强者,我想要见的裴里苏斯和塞修斯,神明光荣的儿子,若不是在此之前,成群结队的死鬼拥聚在我身边,发出惊人心魂的哭喊,吓得我透骨心寒,以为高傲的裴耳塞丰奈或许会送来戈耳工的脑袋,可怕的魔鬼,从哀地斯的冥府,对我发难。所以,我回头登上木船,告嘱伙伴们上来,解开船尾的绳缆,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起伏的水浪载着木船,直下俄开阿诺斯河面,先是开桨荡划,以后则凭松缓的徐风推送向前。

第十二卷

“其时,我们的海船驶离俄开阿诺斯的水流,回到大海浩森的洋面,翻滚的浪头,回返埃阿亚海岛,那里有黎明的家居和宽阔的舞场,早起的女神,亦是赫利俄斯,太阳升起的地方。及岸后,我们驻船沙面,足抵浪水拍击的滩沿,傍临大海,睡躺在地,等候神圣的黎明。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我遣出一些伙伴,前往基耳凯的房殿,抬回厄尔裴诺耳的遗体,死在那里的伙伴。然后,我们砍下树段,将他火焚掩埋,在滩边突岬的尖端,痛哭哀悼,滴下滚烫的眼泪。当焚毕尸体,连同他的甲械,我们垒起坟茔,树起墓碑,把造型美观的船桨插在坟的顶端。

“就这样,我们忙完这些,而基耳凯亦知晓我们已经回返,从哀地斯的府居,当即打扮一番,迎走出来,带着伴仆,后者携着面包、闪亮的红酒和众多的肉块。丰美的女神站在我们中间,开口说道:粗莽的人们,活着走入哀地斯的房府,度死两遍,而其他人只死一回。来吧,吃用食物,饮喝醉酒,在此呆上一个整天;明天,拂晓时分,你们可登船上路。我将给你们指点航程,交待所有的细节,使你们不致吃苦受难,出于歪逆的谋划,无论脚踏陆地,还是漂游大海。

“女神如此一番言告,说动了我们高豪的心灵。我们坐着吃喝,直到太阳西沉,整整痛快了一天,嚼着吃不尽的烤肉,喝着香甜的美酒。当太阳下落,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众人躺倒身子,睡在系连船尾的缆索边。其时,基耳凯握住我的手,避开亲爱的伙伴,让我下坐,躺在我身边,细细地询问我所经历的一切;我详尽地回答她的问话,讲述了事情的起始终结。接着,女王般的基耳凯开口发话,对我说道:好啊,这一切都已做完。现在,我要你听我嘱咐,神明会使你记住我的话言。你会首先遇到女仙塞壬,她们迷惑所有行船过路的凡人;谁要是不加防范,接近她们,聆听塞壬的歌声,便不会有回家的机会,不能给站等的妻儿送去欢爱。塞壬的歌声,优美的旋律,会把他引入迷津。她们坐栖草地,四周堆满白骨,死烂的人们,挂着皱缩的皮肤。你必须驱船一驶而过,烘暖蜜甜的蜂蜡,塞住伙伴们的耳朵,使他们听不见歌唱;但是,倘若你自己心想聆听,那就让他们捆住你的手脚,在迅捷的海船,贴站桅杆之上,绳端将杆身紧紧围圈,使你能欣赏塞壬的歌声——然而,当你恳求伙伴,央求为你松绑,他们要拿出更多的绳条,把你捆得更严。

“当伙伴们载送你冲过塞壬的诱惑,从那以后,我将不能明确地为你指点,两条航线中择取哪条——你必须自己思考判断,在你的心房。现在,我要把这两水路对你介绍一番。一条通向悬耸的崖壁,溅响着黑眼睛安菲特里忒掀起的滔天巨浪,幸福的神祗称之为晃摇的石岩,展翅的鸟儿不能飞穿,就连胆小的鸽子,为宙斯运送仙食的飞鸽,也不例外,陡峻的岩壁每次夺杀一只,父亲宙斯只好补足损失,添送新鸽飞来。凡人的海船临近该地,休想逃脱,大海的风浪和猖莽凶虐的烈火会捣毁船板,吞噬船员。自古以来,破浪远洋,穿越该地的海船只有一条,无人不晓的阿耳戈,从埃厄忒斯的水域回返。然而,即便是它,亦会撞碎在巨岩峭壁之上,要不是赫拉进它通过,出于对伊阿宋的护爱。”另一条水路耸托着两封岩壁,一块伸出尖利的峰端,指向广阔的天空,总有一团乌云围环,从来不离近旁,晴空一向和峰顶绝缘,无论是在夏熟,还是在秋收的时节。凡人休想爬攀它的壁面,登上顶峰,哪怕他有十双手掌,十对腿脚,石刃兀指直上,仿佛磨光的一般。岩壁的中部,峰基之间,有一座岩洞,浊雾弥漫,朝着西方,对着昏黑的厄瑞波斯,从那,哦,闪光的俄底修斯,你和你的伙伴要驱导深旷的海船。没有哪个骠勇的壮汉,可以手持弯弓,放箭及达洞边,从深旷的木船。洞内住着斯库拉,她的嘶叫令人毛骨悚然。事实上,她的声音只像刚刚出生的小狗的吠叫,但她确是一头巨大、凶狠的魔怪。眼见她的模样,谁也不会高兴,哪怕是一位神明,和她见面。她有十二只腿脚,全部垂悬空中。长着六条极长的脖子,各自耸顶着一颗可怕的脑袋,长着牙齿,三层,密密麻麻,填溢着幽黑的死亡。她的身子,腰部以下,蜷缩在空旷的洞里,但却伸出脑袋,悬挂在可怕的深渊之外,捕食鱼类,探视着绝壁周围,寻觅海豚、星鲨或任何大条的美味,海中的魔怪,安菲特里忒饲养着成千上万。水手们从来不敢出言吹喊,他们的海船躲过了她的抓捕,没有损失船员——她的每个脑袋各逮一个凡人,抢出头面乌黑的海船。

“另一面岩壁低矮,你将会看见,俄底修斯,二者相去不远,只隔一箭之地,上面长着棵巨大的无花果树,枝叶繁茂,树下栖居着卡鲁伯底丝,吞吸黑水的神怪。一日之中,她吐出三次,呼呼隆隆地吸吞三次。但愿你不在那边,当她吸水之时,须知遇难后,即便是裂地之神也难能帮援。驾着你的海船,疾驶而过,躲避她的吞捕,偏向斯库拉的石壁行船——痛念整船伙伴的覆灭,远比哭悼六位朋友的死亡艰难。

“她言罢,我开口答话,说道:现在,女神,我请你告说此事,要如实道来:我是否可避开凶毒的卡鲁伯底丝,同时避开斯库拉的威胁,当她抢夺我的伙伴,发起进攻的时节?

“听我言罢,丰美的女神开口答道:粗莽的汉子,心里永远只有厮杀和拼战!难道,面对不死的神祗,你亦打算表现一番?她不是一介凡胎,而是个作恶的神仙,凶险、艰蛮、狂暴,不可与之对战,亦无防御可言。最好的办法是躲避她的杀击。倘若你披甲战斗,傍着石峰,耗磨时间,我担心她会冲将出来,用众多的脑袋,抓走同样数量的人员。你要尽快行船,使出全身力气,求告克拉泰伊丝,斯库拉的母亲,生下这捣蛋的精灵,涂炭凡人。她会阻止女儿发起另一次攻击。

“其后,你将航抵斯里那基亚海岛,牧放着大群的肥羊和壮牛;太阳神赫利俄斯的财产,七群牛,同样数量的白壮的肥羊,每群五十头。它们不生羔崽,亦不会死亡,牧者是林间的神明,发辫秀美的女仙,兰裴提娅和法厄苏莎,闪亮的亲埃拉和太阳神呼裴里昂的女儿。女王般的母亲生育和抚养她们长大,把她们带到遥远的海岛斯里那基亚,牧守父亲的羊儿和弯角的牛群。倘若你一心只想回家,不伤害牛羊,那么,你们便可如数返回伊萨卡,虽然会历经磨难;但是,倘若你动手伤害,我便可预言你们的覆亡,你的海船和伙伴。即使你只身出逃。也只能迟迟而归,狼狈不堪,痛失所有的朋伴。

“基耳凯言罢,黎明登上金铸的宝座。丰美的女神就此离去,走上岛坡,而我则登上木船,告嘱伙伴们上来,解开船尾的绳缆;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以齐整的座次,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发辫秀美的基耳凯,可怕的、通讲人话的女神,送来一位特好的旅伴,顺吹的海风,兜起风帆,从乌头海船的后面袭来;我们调紧船上所有的索械,弯身下坐,任凭海风和舵手送导向前。其时,尽管心头悲痛,我对伙伴们说道:朋友们,我想此事不妥,倘若只让一两个人知晓基耳凯,姣美的女神,对我的告育。所以,我将说出此事,以便使大家明白,我们的前程,是不归死去,还是躲过死亡,逃避命运的追击。首先,她告嘱我们避开神迷的塞壬,她们的歌声和开满鲜花的草地,仅我一人,她说,可以聆听歌唱,但你等必须将我捆绑,勒紧痛苦的绳索,牢牢固定在船面,贴站桅杆之上,绳端将杆身紧紧围圈;倘若我恳求你们,央求松绑,你们要拿出更多的绳条,把我捆得更严。

“就这样,当我把详情细细转告,对我的伙伴;制作坚固的海船急速奔驰,借着神妙的风力,接近塞壬的海滩。突然,徐风停吹,一片静谧的宁静笼罩着海面,某种神力息止了波波的滚翻。伙伴们站起身子,收下船帆,置放在深旷的海船,坐入舱位,挥动船桨,平滑的桨面划开雪白的水线。其时,我抓起一大片蜡盘,用锋快的铜剑切下小块,在粗壮的手掌里搓开,很快温软了蜡块,得之于强有力的碾转和呼裴里昂王爷的热晒,太阳的光线。我用软蜡塞封每个伙伴的耳朵,一个接着一个,而他们则转而捆住我的手脚,在迅捷的海船,让我贴站桅杆之上,绳端将杆身紧紧围圈,然后坐人舱位,荡开船桨,击打灰蓝色的海面。当我们离岸的距离近至喊声及达的范围,走得轻巧迅捷,塞壬看见了浙近的快船,送出甜美的歌声,朝着我们飘来:过来吧,尊贵的俄底修斯,阿开亚人的光荣和骄傲!停住你的海船,聆听我们的唱段。谁也不曾驾着乌黑的海船,穿过这片海域,不想听听蜜一样甜美的歌声,飞出我们的唇沿——听罢之后,他会知晓更多的世事,心满意足,驱船向前。我们知道阿耳吉维人和特洛伊人的战事,所有的一切,他们经受的苦难,出于神的意志,在广阔的特洛伊地面;我们无事不晓,所有的事情,蕴发在丰产的大地上。

“她们引吭歌唱,声音舒软甜美,我心想聆听,带着强烈的欲望,示意伙伴们松绑,摇动我的额眉,无奈他们趋身桨杆,猛划向前,裴里墨得斯和欧鲁洛科斯站起身子,给我绑上更多的绳条,勒得更紧更严。但是,当他们划船驶过塞壬停驻的地点,而我们亦不能听见她们的声音,闻赏歌喉的舒美,我的好伙伴们挖出耳里的蜂蜡,我给他们的充填,随后动手,解除绑我的绳环。

“通过海岛,我当即望见一团青烟,还有一峰巨浪,响声轰然。伙伴们心惊胆战,脱手松开船桨,全都溅落在大海的浪卷。由于众人不再荡划扁平的船桨,木船停驻海上,静伏水面。其时,我穿行海船,催励各位伙伴,站在每个人身边,对他说话,用和善的语言:亲爱的朋友们,大家知道,我们已几度磨难,在此之前。眼前的景状,并不比那次险烈;库克洛普斯把我们关在深广的洞里,用横蛮的暴力。但即便在那里,我们仍然脱身险境,凭我的勇气、计划和谋略。我想,这些个危险也将作为你我的经历,回现在我们心间。来吧,按我说的做,谁也不许执拗。坐稳身子,在你们的舱位,荡开船桨,深深地击人奔涌的水面,奋勇拼搏;宙斯或许会让我们脱险,躲过眼前的灾难。对你,我们的舵手,我有此番命令,你要牢牢记住,记在心间——在我们深旷的船上,你是掌舵的人儿。你必须仔细避开烟团巨浪,尽可能靠着石壁航行,以免,在你不觉之中,海船偏向那边——你会把我们葬送干净。

“听我言罢,众人立刻执行。我不曾告说斯库拉的凶险,一种不可避免的灾虐,担心伙伴们惊恐害怕,停止划船,躲挤在船板下面。其时,我抛却心头基耳凯严苛的训言——叫我不要披挂战斗——穿上光荣的铠甲,伸手抓起两枝粗长的枪矛,前往站在船首的甲面,心想由此得以先见探首石峰的斯库拉,神怪给我的伙伴们带来苦难。我翘首巡望,但却觅不见她的踪影,双眼疲倦,到处搜索,扫视着迷迷糊糊的岩面。

“于是,我们行船狭窄的岩道,痛哭不已,一边是神怪斯库拉,另一边是闪光的卡鲁伯底丝,可怕,陷卷大海的涛水。当她着力喷吐,像一口大锅,架着一蓬熊熊燃烧的柴火,整个海面沸腾翻卷,颠涌骚乱,激散出飞溅的水沫,从两边岩壁的峰顶冲落。但是,当她转而吞咽大海的咸水,混沌中揭显出海里的一切,岩石发出深沉可怕的叹息,对着裸露的海底,黑沙一片;彻骨的恐惧揪住了伙伴们的心灵。出于对死的惊怕,我们注目卡鲁伯底丝的动静,却不料斯库拉抢走六个伙伴,从我们深旷的海船,伴群中最强健的壮汉。我转过头脸,察视快船和船上的伙伴,只见六人的手脚已高高悬起,悬离我的头顶,哭叫着对我呼喊,叫着我的名字,最后的呼唤,倾吐出心中的悲哀。像一个渔人,垂着长长的钓杆,在一面突出的岩壁,丢下诱饵,钓捕小鱼,随着硬角沉落,取自漫步草场的壮牛,拎起渔线,将鱼儿扔上滩岸,颠挺挣扎——就像这样,伙伴们颠扑挣扎,被神怪抓上峰岩,吞食在门庭外面。他们嘶声尖叫,对我伸出双手,争搏在丧命的瞬间。我觅路海上,饱受苦难,所见景状,莫过于那次悲惨。

“逃离岩壁,躲过可怕的卡鲁伯底丝和斯库拉,我们驶近一座绮美的海岛,神的领地,放养着额面开阔的壮牛,体形健美,另有许多肥美的羊群,日神呼裴里昂的财产。当我还置身黑船,漂行海上,便已听见牌眸的牛叫,集群回返栏圈的边沿,夹杂着咩咩的羊语,心中顿然想起双目失明的先知,塞贝人泰瑞西阿斯和埃阿亚的基耳凯的叮咛——二位曾谆谆嘱告,要我避开赫利俄斯的海岛,虽说太阳的光辉能给凡人带来欢快。其时,尽管心头悲痛,我对伙伴们说道:听着,我的伙伴们,虽然你们遭受了苦难!我将告诉你们泰瑞西阿斯和埃阿亚的基耳凯的预告——二位曾谆谆叮嘱,要我们避开赫利俄斯的海岛,虽说太阳的光辉能给凡人带来欢快。他们道言一场最险厄的灾难,等盼着我们领受。所以,让我们划催乌黑的木船,就此向前,避离岛滩!

“我如此一番说告,破碎了他们的心灵。欧鲁洛科斯当即答话,言语中带着愤恨:你生性刚忍,俄底修斯,一身的力气我等不可比及;你的四肢从来不会酸软,你的体格必定是铁板一块。怎能不让你的伙伴,他们已被重活折磨得疲惫不堪,缺少睡眠,驻脚陆岸?在这水浪拥围的海岛,我们本可再次整备可口的食餐。但你却强迫我们胡闯向前,像现在这般,在这迅捷的夜晚,避离海岛,行船浑浊的洋面。黑夜属于凶虐的风暴,会捣散我们的海船。我们中谁可逃避突至的死亡,倘若海上骤起狂风,南风或西风死命地劲吹,最喜裂毁海船,不顾我们的主宰、神明的意愿?现在,让我们接受黑夜的规劝。整备晚餐,傍着快船;明天拂晓,我们将登程上路,驶向宽阔的海面。

“欧鲁洛科斯言罢,伙伴们均表赞同,我由此明白,神明确已给我等谋设灾难。于是,我开口对他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主行者仅我一人,欧鲁洛科斯,你在逼我就范。这样吧,对我立下庄重的誓言,你等谁也不能例外,倘若遇见牛群或大群的羊鲜,谁也不许出于粗莽和骄狂,动手杀宰——头也不行!宜可享用现有的食物,长生不老的基耳凯的赠送,图个平平安安。

“听我说罢,众人遵照嘱令,盟发誓言。当发过誓咒,立下一番旦旦信誓后,我们将精固的海船停泊在深旷的港湾,傍着一泓甜净的清水,伙伴们下得船来,娴熟地整备晚餐。当大家满足了吃喝的欲望,他们想起了亲爱的伙伴,哭悼他们的死亡,送命于斯库拉的吞食,抢出深旷的海船。他们悲悼哭泣,直到顺眼于甜怡的睡眠。当夜晚转入第三部分[注],星宿移至天空的另一端,汇聚乌云的宙斯卷来呼啸的疾风,狂野凶虐的风暴,布起层层积云,掩罩起大地和海域。黑夜从天空降临。但是,当年轻的黎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我们拽起海船,拖入滩边空旷的岩洞,内有水仙们漂亮的舞场,聚会的地点。其时,我召开了一次集会,对众人说道:朋友们,既然快船上储放着我们的吃喝,大家伙不要沾碰岛上的牛群,以免招惹是非。这里有牧牛和肥羊,归属一位可怕的仙神,赫利俄斯无所不知,见闻一切。

“我如此一番言告,说服了他们高豪的心灵。但南风长刮不止,竟有一月时间,无有其他疾风,刮自别的方向,惟有南风和东风的劲吹。只要尚有食物,得饮红酒,众人倒也不曾碰沾牧牛——谁个想死不活?然而,当船上储存罄尽,他们便离走出猎,于无奈之中,四处寻觅,抓捕鱼儿、鸟类,任何可以这着的东西,带着弯卷的鱼钩,受饥饿的驱迫。其时,我单身离去,朝着岛内行走,以便对神祈祷,但愿他们中的一位,给我指点行程。如此,我穿走海岛,撇下伙伴,洗净双手,在一个避风的去处,对所有的神明祈祷,拥掌俄林波斯的仙神,但他们却送来舒甜的睡眠,合拢我的双眼。与此同时,欧鲁洛科斯提出凶邪的计划,对伙伴们说道:听着,我的伙伴们,虽然你们遭受了苦难!不错,对悲苦的凡生,各种死难都让人厌恶,但饥饿,在饥饿中迎见命运,是最凄惨的死亡。来吧,让我们杀倒赫利俄斯最好的壮牛,祭献给不死的神明,统掌辽阔的天空,倘若有幸回返伊萨卡地面,亲爱的故乡,我们将马上兴建一座丰足的神庙,给呼裴里昂,天上的太阳,放入上好的贡品,大量的进奉。但是,假如他出于愤恨,为了这些长角的壮牛,打算摧毁我们的海船,得获其他神明的赞同,那么,我宁愿吞吃咸水,送命海浪,一死了之,也不愿遭受饥饿的逼磨,慢慢地死去,在这片荒芜的岛滩!

“欧鲁洛科斯言罢,其他伙伴均表赞同,当即动手,就近拢来赫利俄斯最好的壮牛,额面开阔,体形健美,牧食在头首乌黑的海船旁;他们赶来肥牛,在它们周围站定,对神祈祷,摘下娇嫩的绿叶,从枝干高耸的橡树——凳板坚固的船上已没有雪白的大麦可用。他们作过祷告,割断牛的喉管,剥去皮张,剖下腿肉,用油脂包裹腿骨,双层,把小块的生肉置于其上。由于没有醇酒祭奠,泼上烧烤的祭品,他们以水代酒,烤熟了所有的内脏。焚烧了祭牛的腿件,品尝过内脏,他们把所剩部分切成小块,挑上又尖。

“其时,舒甜的睡眠离开我的眼睑,我走回迅捷的海船,海边的沙滩;然而,在回返的路上,当我接近弯翘的海船,烤肉的香味迎面扑来,索绕在我的身边。我悲声叹叫,对着不死的神明呼喊:父亲宙斯,各位幸福的、长生不老的神仙!你们用残忍的睡眠,将我放哄,使我遭难;伙伴们留在这里,做下的事情可怕荒诞!

“裙衫飘逸的兰裴提娅即速出动,带着我们已杀宰壮牛的信息,前往告诉呼裴里昂,天上的太阳,后者心怀暴怒,在众神中喊道:父亲宙斯,各位幸福的、长生不老的神仙,责惩莱耳忒斯之子俄底修斯的伙伴,这帮骄蛮的混蛋,杀了我的牧牛,使我欢悦的心爱,在升登多星的天空,或从天上回返地面的时间。我要他们补足杀牛的损失,否则,我将把光明送给死人,下至哀地斯的房院!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答道:继续照射不死的神明和世间的凡人,赫利俄斯,普照盛产谷物的大地。至于那些凡人,我会击捣他们的快船,在酒蓝色的洋面,用闪光的炸雷,将它砸成碎片。

“我从长发秀美的卡鲁普索那里听知这些;她说,她从信徒赫耳墨斯那里得知此番消息。

“当回到海边,停船的滩头,我挨个指责,责备他们的粗蛮,但我们找不到补救的办法:死牛不会复还。其时,神明开始送出预兆,展现在我们眼前。牛皮开始爬行,叉尖上的牛肉发出轰鸣,无论生熟,像活牛的吼喊。

“一连六天,豪侠的伙伴们杀食太阳神赫利俄斯最好的肥牛,他们拢来的美餐。但是,当宙斯,克罗诺斯之子,送来第七个白天,啸卷的狂飙终于收起风势,我们即刻登船,竖起桅杆,升起白帆,驶向宽阔的海面。

“我们离开海岛,眼前无有别的陆岸,只有天空一顶,汪洋一片:其时,克罗诺斯之子卷来灰黑的云朵,压罩着深旷的木船,大海变得乌黑森严。海船继续向前,但只有短暂的时间——尖啸的西风突起扑来,呼吼的狂飙凶猛吹打,断毁了两条系固船桅的前支索,桅杆向后倾倒,所有的索具掉入底舱里面;船尾上,折倒的桅杆砸打舵手的脑袋,当即粉碎了整个头盖,像一位潜水者,从舱面上倒翻,高傲的心魂飘离了他的骨件。其时,海面上雷电交加,来自宙斯的抛甩,砸捣我们的海船,被宙斯的响雷打得不停地旋转,填满了硫磺的硝烟。伙伴们摔出海船,像一群海鸥,被海浪冲碾,围着乌黑的海船,被神明卷走了回家的企愿。

“与此同时,我往返船上,直到激浪卷走龙骨边的船帮,推着光杆的龙骨漂走,砸断与之相连的桅杆,幸好还有一根连绑的后支索,牛皮做就,垂挂在上面,我抓起绳条,把龙骨和桅杆捆连一块,骑跨着它们沉浮,任凭凶暴的强风推搡腾颠。

“其后,西风停止啸吼,南风轻快地吹来,给我的内心带来悲苦:我将再次穿走那条海路,领略卡鲁伯底丝的凶险。海风推着我漂走,整整一夜;及至旭日东升,来到斯库拉的石岩,逼近可怕的卡鲁伯底丝,其时正吞陷咸涩的海水。见此情景,我高高跳起,伸手探摸高大的无花果树,抱住村干,紧贴在上面,像一只蝙蝠。然而,我却找不到蹬脚支身的地方,亦无法爬上果树,它的根部远在我双脚之下,而枝叶则高高在上,远离头顶——粗大、修长的枝干,荫罩着卡鲁怕底丝的形面。我咬牙坚持,强忍不屈,等着她吐水,将龙骨和桅杆送回。我急切等盼,而它们则姗姗迟来,在那判官审定许多好斗的年轻人的争讼,回家吃用晚餐的时间——就在这种时刻,卡鲁伯底丝方才吐口吞走的杆段。其时,我松开双臂腿脚,从高处跳下,溅落水面,偏离长长的树村,但我跨爬上去,挥动双手,划水向前。人和神的父亲不让斯库拉重见我的出现,否则,我将逃不出暴至的毁灭。

“从那儿出发,我漂行了九天,到了第十天晚上,神们把我带到俄古吉亚,发辫秀美的卡鲁普索居住的岛屿,一位可怕的女神,通讲人话,热情地接我住下,关心照料。然而,为何复述此番经历?昨天,在你家里,我已对你们讲说[注],对你和你庄雅的妻房。我讨厌重复,那段往事我已清清楚楚地对你们讲过一遍。”

第十三卷

俄底修斯言罢,全场静默,肃然无声,惊迷于他的叙告,在整座幽暗的厅殿。其后,阿尔基努斯开口答话,说道:”的确,俄底修斯,你已历经艰难,但现在,你置身我的房居,青铜铺地,顶面高耸;我相信你能回返故里,不再回来,既然已历经磨难。现在,我要催嘱你等各位,各位王爷,你们饮喝闪亮的醇酒,常在我的宫殿,聆听歌手的唱段。我知道,衣服已在滑亮的箱内,还有精工冶铸的黄金和其他各种礼物,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们将它们带来此地,送客的礼品。现在,我建议,我们每人各出一口硕大的鼎锅和一口铜锅,日后,我们可从对民众的税征中补还;如此慷慨的捐赠,若由我等少数人支付,将成为过重的负担。”

阿尔基努斯言罢,众人满心欢喜,全都散去睡觉,各国自己的家门。当年轻的黎明重现天际,垂着玫瑰红的手指,他们急步赶住海船,带着大量的铜器,阿尔基努斯亲自上船,灵杰家健的王者,把东西整齐地塞下凳板,使其不致挡碍船员的手脚,妨碍他们荡开木桨,疾驰向前。然后,众人行往阿尔基努斯的家府,备下丰盛的食餐。

阿尔基努斯,灵杰家健的王者,替他们奉祭了一头公牛,给王统一切的宙斯,克罗诺斯拥聚乌云的儿子。当焚烧了腿件,他们开始享领光荣的肴餐,聆听德摩道科斯的唱诵,一位通神的歌手,深得人民的敬重。俄底修斯频频回首,看视闪光的太阳,巴望它赶快下落,急切地盼想回程,像一个农人,盼吃食餐,赶着酒褐色的耕牛,拖着制合坚固的犁具,整天翻土田中,太阳的下落使他舒展眉头,得以回家吃饭,挪动沉重的腿脚;、就像这样,俄底修斯喜迎太阳的下落。他开口发话,对欢爱船桨的法伊阿基亚人,首先是对阿尔基努斯,高声说道:”哦,尊贵的阿尔基努斯,人中的俊杰,请你敬洒奠酒,送我安返家园;我愿祝你平安——眼下我的一切企望都已实现,有了客主的护送和表示友好的礼件。愿天神让它们使我幸福美满!但愿我能回抵家园,见着贤洁的妻子和所有的亲朋,无伤无害!愿你们留居此地,给婚娶的妻子和孩儿们带来舒伯和欢快!愿神明允信你们一切顺利,使不幸和你的人民绝缘!”

听他言罢,众人一致赞同,催请送客还家——他的话句句在理,说得一点不错。其时,家健的国王阿尔基努斯对使者说道:”调兑一缸美酒,庞托努斯,供厅内所有的人祭用,以便对父亲宙斯祈祷,送出我们的客人,归返他的乡园。”

他言罢,庞托努斯兑出香甜的美酒,依次斟倒在各位杯中,后者洒过奠酒,给所有幸福的神明,统掌辽阔的天空,从他们息坐的椅旁,但卓著的俄底修斯站立起来,拿着一只双把的酒杯,放入阿瑞忒手中,开口说道,送出长了翅膀的话语:”祝你幸福,尊敬的王后,直到老年和死亡的降临,凡人不可避免的时辰。现在,我将登程上路,愿你生活甜美,在府居之中;愿孩子们使你幸福,还有你的人民和国王阿尔基努斯,你的丈夫!”

言罢,卓著的俄底修斯迈开大步,跨出门槛,豪贵的阿尔基努斯遗出信使,作为陪送,引他前往停驻的快船,聚沙的滩头。阿瑞忒亦遣出女仆,跟随前往,一个手捧衣服,一领洁净的披篷和一件衫衣,另一个受遣的女仆搬动那只坚固的箱子,第三名伴者提着面包和红色的美酒。

他们来到海边,停船的滩头,高傲的水手们迅速接过东西,存放在深旷的舱内,包括食物和饮酒,铺开一条毛毯和一条亚麻的布单,在船尾舱边的甲面,以便让俄底修斯睡躺,安闲舒适;后者登上船板,静静地躺在上面。水手们解开缆绳,从系绑的石块,坐人各自的桨位,成行成排,躬身荡划,船桨扬起飞溅的浪花。俄底修斯当即闭眼睡去,温熟。最甜美的酣睡,长眠不醒,仿佛死去一般。像一架四匹马儿拉引的快车,奔驰在平野上,受激于鞭头的驱赶,合力向前,高高跃起,飞跑着冲向要去的地点,木船高翘起船尾,划开紫蓝色的水路,浪花飞舞,奔驰在啸吼的海面,走得平实稳健,即便是翱旋的鹞鹰,羽鸟中最快的飞禽,也不能和它争赛,海船迅猛异常,破浪向前,载着一位凡人,和神明一样多谋善断,心中已忍受许多悲苦,许多愁哀,多少个长年,出生人死,闯过拼战的人群,跨过汹涌的洋流;但现在,他却在平和的气氛中舒躺,忘却了所有的愁难。

当那颗最亮的星星[注]升上天空,比别的星座更及时地预报早起的黎明,曙光的洒现,劈波远洋的海船靠近了伊萨卡岸边。

那里有一处港湾,海洋老人福耳库斯的属界,位于伊萨卡郊外,口边伸出两道突兀的岩岬,将海港拱围,挡御巨浪的袭冲,顺应强风的推送,扑自港外的海面。岬内风平浪静,带凳板的海船在驶入锚点后就水停泊,不用绳缆。港湾的前部长着棵叶片修长的橄榄树,附近有个幽荫的洞穴,佳美的去处,奉献给一群水泉边的神灵,人们称之为”奈阿德丝”的女仙。洞里有石缸和双把的石罐,蜂群在里面储藏精酿的纯蜜。里面还有石头的织机,造型修长,水仙们用来制作紫色的织物,神工的精品,看后令人诧叹;另有淙流的山泉,永不枯干。洞穴有两个入口,一个对着北风,凡人可以进去,但对朝南风的那个,却是神的通径,凡人从不通用,不死者由此入内。

水手们熟悉洞边的情况,划船进入海湾。海船疾冲向前,前半身搁上滩沿,借助桨手的臂力。他们走出凳板坚固的海船,踏上陆岸,先把俄底修斯抬出深旷的海船,连同亚麻的布单和闪光的织毯,将他平放沙滩,后者仍然处于熟睡状态。接着,他们搬出礼件——高傲的法伊阿基亚人的馈赠,受心胸豪壮的雅典娜催劝,在他登船回返的前夕一一放在橄榄树干边,垒作一堆,离着路径,惟恐某个行人途经此地,在俄底修斯醒来之前,伤损他的财产。然后,他们转身回返,船走家园。但是,裂地之神却不曾忘记初时的威胁,对神一样的俄底修斯,这时开口说话,询问宙斯的意见:”父亲宙斯,不死的神们将不再对我表示尊敬,眼见凡人低辱我的威风,这帮法伊阿基亚人,还是我的脉高。你知道,我说过俄底修斯将吃受许多苦难,方能得返家园,我并不曾彻底破毁他的还家,因为早先你曾点头答应,让他如愿。但他们载他回返,睡躺在迅捷的海船,穿行海中,拾上伊萨卡地面,给了难以数计的礼物,有大量的青铜、黄金和织纺的衣衫,多于俄底修斯能从特洛伊带出的物件,即使他能安抵家园,携着战礼,分获的一切。”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开口答道:”你说了些什么,威镇远方的撼地之神?神们不曾贬损你的尊严。此事何以行得,侮辱、攻击我们中的尊长,最好的一位?但是,倘若有哪个凡人,不管是谁,凭着他的蛮力和强健,胆敢藐视你的尊严,那么,你可惩罚此人,放手去干无论是现在或将来。做去吧,凭你的意愿。”

听罢这番话,裂地之神波塞冬答道:”我本该迅速行动,乌云之神,按你的告诫,但我将总是敬你,回避你的愤烈。这一回,我决心砸烂那条法伊阿基亚人漂亮的海船,在浑浊的洋面,趁它国航之际;使他们停止运送过岛的凡民。我将峰起一座大山,围住他们的城垣。”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开口答道:”听听我的想法,好朋友,我以为此法妙极。当所有的民众都举国城上,望着回返的海船,你可将它变作一块石头,看来像似一条快船,靠离陆岸,让所有的人惊叹,然后峰起一座大山,围住他们的城垣。”

听过此番嘱告,裂地之神波塞冬大步奔向斯开里亚,等候在法伊阿基亚人生聚的地域。其时,破浪远洋的海船驶近岛岸,跑得轻松快捷,裂地之神逼近船边,挥手击打,将它变作一条石船,扎根海底之中,然后迈步离开。

操用长浆的法伊阿基亚人,以海船闻名的部众,开始互相说告,用长了翅膀的话语,有人望着自己的近邻,开口说道:”天哪,是谁停驻了我们的快船,在那水面之上,不让它驶回家园?刚才,它的形象还是那样清晰可见。”

观者中有人这般说道,但他们并不知晓事发的原因。其时,阿尔基努斯开口发话,说道:”咳,昔日的预言今天竟得报现,父亲的言告,他说波塞冬将会憎恨我们的作为,因为我等载运所有的来客,顺当安全。他说,将来的一天,当一艘精美的法伊阿基亚海船送人归来,回航在大海混沌的洋面,裂地之神将击毁木船,峰起一座大山,围住我们的城垣。这便是老人的预告,如今已被实践。来吧,按我说的做,谁也不要执拗。让我们停止送人,不管是谁,落脚这座城边。我们要敬献十二头公牛,给波塞冬,从牛群里选来。如此,他或许会怜悯我们,不致峰起一座大山,围住我们的城垣。”

听他言罢,众人心里害怕,备妥奉祭的公牛。于是,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出声祈祷,对王者波塞冬,肃立在祭坛周围。其时,卓著的俄底修斯长睡醒来,在自己的故土,不识究为何地——他已久别家乡,而女神亦已布下迷雾,帕拉丝·雅典娜,宙斯的女儿,以便掩隐他的身份,对他嘱告详情,使妻子认不出他来,还有他的朋友,城里的民众,直到严惩了求婚者们的胡作非为。所以在王者俄底修斯眼前,她使一切改头换面,蜿蜒的山径,泊船的港湾,陡立的石壁和高耸的大树,枝叶茂然。他跳将起来,双腿直立,环望久别的故乡,出声吟叫,挥起手掌,击打两边的股腿,带着悲痛,开口说道:”天哪,我来到了何人的地界,族民生性怎样,是暴虐、粗蛮,无法无规,还是善能友待外客,畏恐神的惩罚?我将把这许多东西带往哪里?我自己又将漂游何处,咳,真希望我还留在法伊阿基亚人那里,如此,便能另访某位强健的王者,他会善待于我,送我回程。眼下,我不知该把这些东西放在哪里;显然不能留置此地,恐招别人抢劫。算了吧,那些个法伊阿基亚人的首领和统治者们!他们并不十分周谨,亦不诚实可信,把我弄到这片外邦的土地,说是会把我送往阳光灿烂的伊萨卡,但却不予兑践。但愿帮佑恳求者的宙斯惩罚他们,大神监视所有的凡人,责惩任何破毁礼规的行为。这样吧,让我先数点东西,看看他们是否顺手带走什么,载人深旷的海船。”

言罢,他开始计点精美的铜鼎和大锅,还有黄金和织工精致的衣物。东西件件俱在,无一缺损,但他悲念故乡,踱走在涛声震响的滩沿,痛哭流涕。其时,雅典娜走近他身边,幻成一位年轻人的模样,放羊的牧人,一位雅致的小伙,像那王家子弟,肩披一领精工织制的衣篷,双层,足登条鞋,在闪亮的脚面,手握一杆枪矛。俄底修斯见状,心中欢喜,迎上前去,对她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你是我在此遇见的第一个路人,亲爱的朋友,请接受我的问候!但愿你对我不存恶意;救救我,救护这些东西。我要对你祈祷,像对一位神明,在你心爱的膝前,恳求你的帮助。请你告诉我,真实地告诉我,让我了解这一点。这是什么地方,同什么国邦接邻,住着像样的生民?是某个阳光普照的海岛,还是片倾斜的滩地,滑自丰肥的陆基,汇入咸涩的海水?”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看来你头脑简单,陌生的客人,或从遥远的地方前来,如果你问的是这座海岛,绝非默默无闻的地域——事实上,知晓者以千数论计,无论是居住东方日出之地的凡生,还是家居昏暗、乌黑之处的族民。这是个山石嶙峋的国度,并非跑马的平野,虽然狭窄,却不是赤贫之地,生产丰足的谷物,有大串酿酒的葡萄,雨量充沛,露水佳宜。那里牧草肥美,适放山羊和牛群,长着各种树木,灌溉的用水长年不竭。所以,陌生的来人,伊萨卡的名声甚至噪响在特洛伊,虽然人们说,这里远离阿开亚大地。”

她言罢,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里高兴,欣喜于踏上故乡的土地——帕拉丝·雅典娜,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已将真情告明。俄底修斯开口回答,用长了翅膀的话语,但却没有道出真情,将喉头的言词吞入心底,总想利用胸中的机巧。心智的敏捷:”噢,我曾听人提及伊萨卡,在宽广的克里特,坐落在远方的海面;现在,我却来到此地,带着这批东西,留下等同此数的财富,给我的孩子。我逃离家乡,一个亡命者,因我杀了俄西洛科斯,伊多墨纽斯的儿子,快腿如飞,在宽广的克里特,吃食面包的凡人谁也不可比及。我宰了他,因他试图夺走我的份子,从特洛伊掠获的一切,为了它们,我忍着心头的痛苦,出生人死,闯过拼战的人群,跨过汹涌的洋流——我不愿伺候他的父亲,作为随从,在特洛伊大地;我要率领我的人马,我的部民。所以,我带着一位朋伴,藏伏路边,用锅头的枪矛击打,趁他从郊野回返之际。那是个漆黑的夜晚,黑雾蒙罩着天空,我夺走他的生命,无人知晓,谁也不曾看见。其后,当我将他放倒,用锋快的铜矛,抬腿迅速跑回海船,请求高贵的腓尼基人,付出一些战获,欢悦他们的心胸,求他们带我出走,前往普洛斯登岸,或落脚秀美的厄利斯,厄利斯人镇统的地面,但事出不巧,劲吹的疾风将海船扫离要去的地点,极大地违背了他们的意愿——水手们并非故意让我受骗。就这样,海船偏离航线,我们顶着夜色,来到这边,赶紧划人港内,无人有此闲心,思想进用晚餐,虽然此事亟需操办,全都下得船来,忍着饥饿,躺倒滩面。其后,甜美的睡眠爬上我的眼睑,我已精疲力竭,而他们则搬下所有的东西,从深旷的海船,放在滩边,近离我睡躺的地方。登船上路,前往人丁兴旺的西冬,把我留在海滩,带着心中的愁哀。”

他言罢,灰眼睛雅典娜咧嘴微笑,伸手抚摸,变成一位女子的形象,美丽、高大,手工瑰丽精巧,开口说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此君必得十分诡诘狡窄,方能胜过你的心计,哪怕他是一位神明,和你会面。顽倔的汉子,诡计多端,喜诈不疲,即便在自己的国土,亦不愿停止巧用舌尖,用瞎编的故事哄骗,如此这般,是你的本性再现。好了,让我们中止此番戏谈;你我都谙熟精辩的门槛。你是凡人中远为杰出的辩才,能说会道,而在神祗中,我亦以智巧和迅锐闻传。然而,尽管聪明,你却不曾认出我来,帕拉丝·雅典娜,宙斯的女儿,总是站在你的身边,护信你的每一次经历;是我,使你受到所有法伊阿基亚人的尊爱。现在,我又来到这里,帮助你定设谋略,藏起所有的东西,高豪的法伊阿基亚人给你的礼件,按照我的计划和意愿,在你返航的前夕,告诉你所有的麻烦,注定会遇到的事件,在建造精固的房院。但你必须,是的,必须忍受一切,不要道出此事,无论对男人,还是女辈,不要告言你已浪迹归来;要默默地承受巨大的痛苦,忍辱负重,面对那些人的暴烈。”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答道:”此事实在很难,哦,我的女神,让一个凡人见后辨识你的脸面,不管他多么聪敏灵捷——你可幻成各种形态。但此事我却知晓得十分清晰:从前,你给我的慈爱,在那战斗的年月,我们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拼战在特洛伊地界。然而,当我们攻陷了普里阿摩斯陡峭的城堡,驾船离去,被一位神明驱散船队后,我便再也没有见你,宙斯的女儿,亦不知你曾访晤我的海船,为我挡开愁难,总在流离颠泊,痛苦揪揉着我的心怀,直到神明解除我的不幸,直到在法伊阿基亚人富饶的土地,你出言慰诫,亲自引我行走,进入他们的城城。现在,我恳求你的好意,看在你父亲的份上,因我并不认为真已回到阳光灿烂的伊萨卡,而是走离了航线,漂到了另一片地界;我想你在笑弄我,出言欺骗,说我已在这边。告诉我,我是否真已回来,回到亲爱的故园。”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你的胸中总有此般心计,而正因为这样,我不能见你遭受不幸,丢下不管。你说话流畅,心智敏捷,头脑冷静——换成别人,浪迹归来,早就会迫不及待,冲向厅堂,见视妻儿,但你却不乐于急着询盘,提出问题,直到你试探过妻子,虽然她仍像往常一样,坐在宫中,泪流满面,耗洗去一个个痛苦的黑夜和白天。我从不怀疑你的存还,但我知道,你将失去所有的伙伴,然后回返家园。然而,你知道,我不愿和父亲的兄弟波塞冬翻脸,他对你心怀愤怨,恼恨你的作为,弄瞎了他心爱的儿男。来吧,我将使你相信,展现伊萨卡的貌态。这是海洋老人福耳库斯的港湾,头前长着棵叶片修长的橄榄树,附近有个幽荫的山洞,佳美的去处,奉献给一群水泉边的神灵,凡人称之为奈阿德丝的女仙。那是它的拱弧的洞顶,过去你常在里头举办丰盛、隆重的祀祭,给水边的女仙。再瞧那座山脉,奈里同,披着森林的衣衫。”

女神一番说道,驱散迷雾,显现出山野的貌态。卓著和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花怒放,高兴地眼见自己的乡园,俯首亲吻盛产谷物的大地,高举双手,对水仙们祈告,诵道:”我一直以为,奈阿德水仙,宙斯的女儿,我已见不着你们的脸面;现在,请你们接受我充满善意的祈愿。我还将给你们礼物,像过去一样,倘若雅典娜,宙斯的女儿,战勇的福佑,慷慨应允,答应让我存活,让我的儿子长大成材。”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鼓起勇气,不要担心这些事情。眼下,让我们搬起这堆东西,不要迟疑,藏在精妙的洞里,洞穴的深处,使你不受损缺。然后,我们将商定计划,争取最好的结局。”

言罢,女神走进幽荫的山洞,寻看藏物的去处;与此同时,俄底修斯搬来他的所有,放在近处,有黄金、坚韧的青铜和精工织制的衣服,法伊阿基亚人的馈送,仔细地堆放妥帖;帕拉丝·雅典娜,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撂下一块石头,堵住洞口。

他俩弯身下坐,贴着那棵神圣的橄榄树,定设计谋,杀毁胡作非为的求婚人。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首先发话,说道:”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想个办法,你打算如何行动,惩治那帮无耻的求婚者,横霸在你的宫殿,已达三年之久,追扰你神一样的妻子,赠送求婚的礼物。裴奈罗珮总在盼念你的回归,带着悲愁,虽然亦使所有的人怀抱希望,对每个人许下言诺,送出信息,而心里想的却是另外一套。”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毫无疑问,我会死于险厄的命运,在我的宫中,重蹈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覆辙,要不是女神你的点拨,告诉我家中的情况,发生的一切。来吧,订个计划,我将如何报复他们;站在我身边,催鼓我的勇气和力量,像以往那样,我们齐心合力,扳倒闪亮的冠头,在特洛伊城上。倘若你,哦,灰眼睛的尊神,能站在我的身边,挟着狂怒,我便能奋勇敌战,夫人,我的女神,三百个凡人,借你的神威,只要你全心全意,大力帮赞。”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放心吧,我会站在你身边,不会把你忘了,当我俩操办此事,我知道,他们将鲜血喷涌,这帮吞糜你家产的求婚人,脑浆飞溅,遍洒在宽广的大地上。来吧,让我把你改变一番,使凡人认不出你的形貌。我将折皱你滑亮的皮肤,在你柔韧的肢腿,毁除棕黄色的发绺,在你的头顶,披上破烂不堪的衣衫,使人们见后避闪腻烦;我将昏糊你的目力,曾是那样俊美的眼睛,使你看来显得卑龊,在那帮求婚人眼里,亦在被你留守宫中的妻儿面前。这样吧,你要先去牧猪人的住地,此人看养你的猪群,对你的感情善好真诚,亲爱你的儿子,友待谨慎的裴奈罗珮。你会发现他正看守在猪群近旁,牧放在渡雅石的边沿,贴着阿瑞苏沙泉溪,吃着它们喜爱的橡树子,喝着昏黑的流水,猪的饲料,养育它们,催发满身膘肥。呆留在那儿,和他一起,询问所有的一切,而我将赶位斯巴达,出美女的地界,召回忒勒马科斯,你心爱的独苗,对不——他已去往宽阔的拉凯代蒙,会见墨奈劳斯,询问你的消息,是否还活在世上人间。”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为何不把真情告他——作为神明,你心知一切?是否因为他也将浪迹苍贫的大海,忍受悲痛,让求婚者们吃耗他的财产?”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不必为他担心,是我亲自送他出航,让他出使远方,争获良好的声名。他并没有吃苦受难,现时正稳坐厅内,和阿特柔斯之子一起,平安无事,享受丰奢的礼待。不错,那些年轻的人们,驾着乌黑的海船,已设下埋伏,盼想在他返家之前,动手杀害,但我想他们不会如愿;相反,用不了多久,泥土便会把他们中的某些人覆盖,这帮求婚的人们,正吃耗你的所有。”

言罢,雅典娜举杖拍打俄底修斯,折皱起滑亮的皮肉,在他柔韧的肢腿,毁除棕黄色的发络,在他的头顶,全身披布苍暮老人的皮肤,昏糊了他的目力,曾是那样俊美的眼睛。然后,女神替他变出衣裳,一领旧篷,一件衫衣,破破烂烂,脏乱不堪,被浊臭的烟火熏得黑不溜秋,压上一块硕大的兽皮,奔鹿的皮张,已搓去皮毛,给他一根枝杖,一只丑陋的袋包,百孔千疮,悬连着一根编绞的绳线。

就这样,他俩定下计划,各奔东西。女神前往神圣的拉凯代蒙,带回俄底修斯的男儿。

第十四卷

与此同时,俄底修斯离开港湾,走上崎岖的山路,穿过繁茂的林地,越过山岗,行往雅典娜指明的地点,寻觅高贵的牧猪人的踪迹,仆人中,他比谁都忠诚,看护杰卓的俄底修斯的家产。

俄底修斯发现他坐在屋前,四周垒着高耸的墙栏,在一块隆起的地面,围拥着舒坦。宽敞的庭院,地面上干干净净,由牧猪人自己堆建,关围着离家的主人的猪群,不为女主人知晓,也不为年迈的莱耳忒斯知道。他用大块的石头垒起围墙,上面铺着带刺的蒺丛,外面竖着柱杆,围作一圈,顶着石面,排得密密匝匝,劈开的木段,橡树中幽黑的部分。围墙内,他分出十二个圈栏,一个接着一个,猪的床圈,每栏封关五十头涂躺地面的猪猡,怀孕的母猪,公猪们躺在外头,数量远为稀少,由于神样的求婚人不停地吃宰,使肉猪的数目减少——牧猪人被迫源源不断地使应,送去饲养精良的肥猪,猪群中最好的佳选,还有三百六十头存栏。猪场上有四条牧狗,野兽一般,每日息躺在猪群边沿,牧猪人,猪倌的头儿,驯养的帮手。眼下,他正割下一块牛皮,色调温厚,制作合脚的便鞋。与此同时,其他牧猪人已赶着猪群,出走不同的方向,一共三人,第四个已被他遗往城里,赶着一头肥猪,送给骄蛮的求婚人,出于被迫,供他们祭杀饕餮,满足饱啖的欲念。

突然,啸吼的牧狗瞥见了俄底修斯,狂叫着冲扑上前,俄底修斯谨慎地蹲坐在地,掉落手中的枝棍。其时,他将会受到严重的伤损,在自己的庄院,要不是牧猎人腿脚轻快迅捷,放下手中的皮件,即时冲出门庭,大声呵斥,对着狗群,投出两点般的石块,把它们轰得四处奔跑,然后对着主人,开口说道:”狗群突起奔袭,我的老先生,险些把你撕坏,引来你对我的责怪,责怪我的错闪。然而,神明已给我痛苦,使我悲哀,我坐在这边,伤心哭念,为了神一样的主人,精心饲养他的肥猪,给别人吃耗,而他,忍着饥饿的煎磨,浪走在某个城市或乡村,讲说异邦话语的地界,倘若他还活着,得见太阳的光明。来吧,老先生,进入我的棚屋,先吃饱肚子,喝够酿酒,然后告诉我你打何处过来,忍受了多少愁哀。”

言罢,高贵的牧猪人引着俄底修斯行走,进入棚屋,让他下坐,在一堆柴蓬之上,垫出块野山羊的皮张,取自他的睡床,附着松乱的羊毛,巨大、深厚。俄底修斯欣喜于所受的招待,开口发话,出声呼唤,说道:”愿宙斯,陌生的朋友,和列位不死的神明,使你得到潜心希愿的一切——你以此般盛情,欢迎我的到来。”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我不能,陌生的客友,回拒一个生人,即便来者的境况比你更坏。所有的生人浪者都受到宙斯的保护;礼份虽然轻小,却会得到受者的珍爱,我们所能给的东西,我们,待服于人的仆工,心里总是揣着恐惧,畏于主子的权势,新来的那帮壮汉。神明滞止了旧主的回归,不然,我会得到他的关心爱护;他会给我财产,一座房子,一片土地,一位受人穷追的妻子,像一个好心的主人,施舍家里的帮仆,后者辛勤为他工作,劳绩受到神的驱助。正如神力对我一样,驱助我埋头苦干。所以,主人定会给我许多好处,倘若他在此安度晚年。可惜,他死了——但愿海伦断子绝孙,全都死个精光,此女酥软了这么多壮勇的膝盖。为了替阿伽门农雪耻,我的主人,偕同各位英豪,前往出骏马的伊利昂,和特洛伊人拼战。”

言罢,他当即束紧衫衣,用一根腰带,走向猪栏,圈围着他的猪群,选抓了两头,带人屋内,动手杀宰,烧去猪毛,切成小块,挑上叉尖,尽数炙烤,端来放在俄底修斯身前,滚烫的肉块,就着烤叉,撒上雪白的大麦,调出美酒,蜜一样酸甜,在一只象牙的兑缸,下坐在俄底修斯对面,请他吃用,说道:”吃吧,陌生的客人,将就我等奴仆们的食餐,小猪的肉块;滚肥的肉猪供给求婚者们啖宴,他们不忌神力的责惩,不带半点怜悯。幸福的神明不喜残冷的举动,他们褒奖正义,人间合理合宜的行为。即便是无情的海盗,登陆异邦的滩头,宙斯让他们抢获财富,装满海船,扬长而去,回返家院——即便是这些人,他们的心中亦兜着强烈的恐惧,担心受到报复。所以,这帮求婚的人们或许听过神送的讯息,得知我主已惨死途中,不愿规规矩矩地追求,亦不想回返自己家中,而是心安理得地吞糜别人的财物,大大咧咧,以空扫为快。他们杀宰牲畜,不是一头,亦不是两头,在那宙斯送临的日日夜夜;他们取酒如水,无节制地耗饮。主人资产丰足,多得难以数计。无论在黑色的陆架,还是在伊萨卡岛上,豪杰中找不出比他更富的人选,即便汇聚二十个人的财富,也比不上他的家产。现在,我要告说他的所有,让你听来。陆架上,他有十二群牛,同等数量的绵羊,同样数量的毛猪,以及同样多的山羊,熙熙攘攘,由他雇用的外邦人和派去的劳工收放。在这座岛上,它的边端,饲放着遍走的山羊,十一群之多,放管者是受他信赖的仆投。日复一日,每个牧人赶出一头山羊,进献给求婚的人们,畜群中最好的肥羊;我本人负责看管、守护这些猪群,和他们一样,小心翼翼,选出最好的肥猪,送给他们饱餐。”

牧猪人如此一番言告,俄底修斯静静地喝酒吃肉,横吞暴咽,一言不发,心中谋划着求婚人的祸灾。当他吃罢食物,满足了果腹的欲望,牧猪人斟酒自己的杯中,氵普溢的酒浆,递给他饮喝,后者接过酒杯,满心欢畅,开口送出长了翅膀的话语,说道:”告诉我,亲爱的朋友,那人是谁,用他的财富,把你买下,如此殷实富有,权势显赫,如你说的那样?你说他已人死身亡,为了给阿伽门农雪耻争光;告诉我,或许我知晓此人,凭你介绍的情况,宙斯知道,还有其他不死的神明,我是否见过此人,能给你什么讯息——我漂走过许多地方。”

听罢这番话,牧猪人,猪倌的头目,答道:”不会有这样的来人,我的老先生,带着讯息,使他的妻子信服,还有他心爱的儿郎。漂落此地的浪人缺吃少穿,信口开河,不愿把真情说讲,每每来到此地,在伊萨卡落脚,见着我的女主人,胡编乱造,后者热情接应招待,询问所有的讯况,悲哭自己的夫婿,泪珠滴下眼眶,像那通常之举,一位哭悼的妻子,丈夫死在遥远的地方。你也一样,老先生,或许会信口编出个什么故事,倘若有人会给你一件衫衣,一领披篷,穿在身上。然而,至于我的主人,狗和疾飞的兀鸟必定已撕去他的皮肉,留下骨头,灵魂己弃离于他。或许,鱼群已将他吞食,在那浩海大洋,尸骨横躺在陆架的滩旁,深埋在沙堆下。就这样,他已死在那边,使他的亲朋。在今生中,痛苦悲伤,尤其是我,再也找不到一位像他那样善好的主人,无论走向何方,即便回到父母家中,那是我出生的地方,双亲关心爱护,把我养大。我亦不是为了他们,如此悲伤,尽管盼望亲眼见到二位,在我的家乡;我的思念萦系于俄底修斯,他已不在此地,但即便如此,我的朋友,我亦尊讳直言他的名字;他关顾我的生活,爱我至深,在他心里。所以,我称他主人,尽管他已不在家里。”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既然你绝口否定,亲爱的朋友,认为他不会回返,心中总是不信多疑,我将不会像那些人一样,说得随随便便;我要对你发誓,告诉你俄底修斯正在归返。你要拿出酬礼,褒奖我带来的喜讯,在他回到故乡,踏入家门的时候,给我精美的衣裳,一件衫衣,一领披篷,穿着在身,在此之前,尽管亟需,我不会接受你的馈送。我痛恨有人信口胡言,就像厌恨死神的家门,出于贫困的逼迫,说讲骗人的故事。让神明作证,首先是宙斯,至尊的仙神,还有这好客的桌面,以及豪勇的俄底修斯的炉盆——我来到此地,对着它恳求——我说的一切都将兑现,俄底修斯将回返家门,在将来的某时,今年之内,当着旧月消蚀,新月登升的时候,他将回到家里,杀敌报仇,倘若有谁屈待他的妻子,羞辱他光荣的儿男。”

听罢这番话,你,牧猎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老先生,你要我酬报带来的喜讯,我看此事永远不会兑现,因为俄底修斯不会回返,跨入家门。静心喝酒,让我们谈论别的事情。不要再提及此事,我的内心一阵阵楚痛,每当有人谈及我的恩遇,慷宏的主人。至于你的誓言,我们可以把它忘掉,但我希盼俄底修斯回来,此乃我的心愿,也是裴奈罗珮以及老人莱耳忒斯和神一样的忒勒马科斯的愿望。此刻,我为俄底修斯的儿子忒勒马科斯痛心,难以抛却此份悲伤。神明使他像树苗似地茁长,我想他会出类拔萃在凡人之中,不比他父亲逊色,容貌和体形都非同寻常。可惜不死者颠乱了他聪颖的心智,要不,就是某个凡人——他外出寻访父亲的讯息,前往神圣的普洛斯。傲慢的求婚人正伏藏等待,在他归返的途中,使阿耳开西俄斯的家族断子绝孙,销声匿迹在伊萨卡岛滩。现在,我们只好让他听天由命,是让人逮着,还是,凭藉克罗诺斯之子的护佑,脱险生还。来吧,老先生,叙叙你的悲苦,告诉我,真实地告诉我,使我了解这一切。你是谁,你的父亲是谁?来自哪个城市,双亲在哪里?乘坐何样的海船到来?水手们如何把你送到此地,而他们又自称来自何方?我想你不可能徒步行走,来到这个国邦。”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好吧,我将准确地回话,把一切合答。但愿这里有足够的食物和香甜的醇酒,供你我两个,在这个棚屋,静静地吃用,其他人劳作在棚外的牧场——如此,我便可讲上一个整年,仍然遭不尽过去的往事,心中的悲伤,我所经受的艰难,出于神的愿望。我的家乡在克里特,丰广的地域;我乃一个富家之弟,和父亲的其他儿男一样,在宫居里长大,但他们是合法的子嗣,由婚配的妻子生养,而我的母亲却是个买来的女人,他的情妇——尽管如此,我却和他的嫡子一样,受到卡斯托耳的钟爱,呼拉科斯的儿子,我声称他是我的亲爹。当时,克里特人敬他,在那片地面,如同敬神一样,尊慕他的富有和权势,生养了光荣的儿郎。其后,咳,死的精灵把他逮着,送往哀地斯的府居,骄豪的儿子们摇动阄石,分掉他的家产,给我一个极小的份子,连同栖居的住房。但是,我得娶了一房妻子,从一个地产丰足之家,仗着我的人品,既非卑鄙的俗夫,又不曾逃离战场。现在,昔日的豪强已离我而去,然而,我想,如果你察看庄稼的秆茬,便可推知丰收时颗粒饱满的景状。从那以后,我历经艰难,但阿瑞斯和雅典娜给我勇气,横扫千军的力量。每当挑出最好的战勇,藏兵伏击,给敌人谋送灾难,我那高豪的心灵从来不知何为死亡,总是第一个奋起搏杀,远在伙伴们前头,出枪撂倒敌人,只要他的双脚被我的腿步赶上。战斗中,我就是这么勇敢;然而,我不善农地里的劳作,还有家中的琐事,虽然那是人们养育光荣的孩儿的地方。我爱木浆推送的海船,一生如此,还有疆场上的搏杀,扔出杆面光滑的投枪,射出羽箭,可怕的东西,别人见后心惊胆战,而我却乐于把它们玩耍。一定是神明,我想,在我心中注入此般情感——不同的人们喜做不同的事情,你说对吧?在阿开亚人的儿子们登船去往特洛伊之前,我曾九次带兵出袭,乘驾破浪疾行的海船,荡击异邦的生民,抢获大量的财物,从中挑出许多所得,凭我喜欢,又在以后的分摊中进益丰广,所以,我的家产迅速积聚;从那以后,我赢得了克里特人的尊从,他们的敬怕。当沉雷远播的宙斯谋设了那次可恨的远征,那场酥软了许多战勇膝盖的恶仗,他们催我出战,偕同著名的伊多墨纽斯,统领船队,进兵伊利昂。此事回拒不得,公众的舆论相当苛烈,逼顶着我们出发。一连九年,我们,阿开亚人的儿子们,战斗在那边,在第十年里,攻陷了普里阿摩斯的城堡,驾船离去,被一位神明驱散了船队。然而,多谋善断的宙斯置设了更多的苦难,给我这不幸的凡人。我国居家中,领略天伦之乐,和我的孩儿和婚娶的妻子,享用我的财富,如此仅仅一月,我的内心便驱使我整备海船,出门远航,前往埃及,带着神一样的伙伴。我整出九条海船,船员们迅速集聚,一连六天,豪侠的伙伴们开怀吃喝,由我提供大量的牲畜,让他们敬祭神明,整备丰足的宴餐。到了第七天上,我们登坐船板,从宽阔的克里特出发,由明快、顺疾的北风推送,走得轻轻松松,像顺流而下,海船无一遭损,我等亦平安无事,静坐船中,任凭海风和舵手的驾导,无病无恙。及至第五个白天,船队驶入埃古普托斯奔涌的水流,我将弯翘的海船停驻该河的边旁,命嘱豪侠的伙伴们留等原地,近离船队,看守海船,同时派出侦探,前往哨点监望。然而,伙伴们受纵于自己的莽荡,凭恃他们的蛮力,突起奔袭,掠劫埃及人秀美的田庄,抢走女人和幼小无助的孩童,杀死男人,哭喊之声很快传入城邦。城里的兵民惊闻喊声,冲向我们,在黎明时分,成群的车马,赴战的步兵,塞满了平野,到处是闪烁的铜光;喜好炸雷的宙斯撒下邪恶的恐惧,在我的伴群之中,谁也没有那份胆量,站稳脚跟,开打拼斗,凶狠的敌人围逼在四面八方。敌兵杀人甚众,我的伙伴,用锋快的青铜,掳走另一些部属,充作强迫劳役的奴工,但宙斯亲自赐送急智,在我的心中——我宁愿在那时遇会死的命运,在埃及人的国土,日后亦可少受许多苦难。我迅速行动,摘下铸工精致的盔盖和硕大的盾牌,分别从我的脑门和肩头,丢下枪矛,落出手中,跑向王者身边,他的马车,亲吻他的膝盖,紧紧抱住它们;国王心生怜悯,免去我的死亡,让我坐在他的车上,带着个呜咽抽泣的俘虏,撤兵还家。许多人冲上前来,手握(木岑)木杆的枪矛,急切地意欲夺杀,风风火火,怒不可遏,但王者替我挡开他们,畏恐于宙斯的愤怒,浪走它乡之人的护佑,比谁都痛恨歪道的做法。我在那留居七年,积聚了许多财物,埃及人个个拿出东西,给我的礼送。随着时光的移逝,我们进入了第八个年头,其时,我遇见一位腓尼基人,行骗的高手,贪财的无赖,已使许多人吃受苦头。他花言巧语,骗我上当,随他同行,前往胖尼基地面,那里有他的家居,他的财物。我在那儿居住,呆了十二个足月;但是,当时光的消逝磨过年头的末尾,季节的转换开始新的循回,他带我踏上破浪远洋的海船,前往利比亚,谎言要我帮忙,运送他的货物,但真正的目的却是要把我卖到那里,赚取一大笔财富。我随他上船,出于被迫,疑团满腹。轻快、顺疾的北风推船向前,沿着大海的中路,遥对克里忒的滩沿——其时,宙斯正心谋死亡,给这帮渡海的人们。我们撇下克里特海岛,眼前无有别的陆岸,只有天空一顶,汪洋一片——克罗诺斯之子卷来灰黑的云朵,压罩着深旷的木船,大海变得乌黑森严。海上雷电交加,来自宙斯的抛甩,砸捣我们的海船,被克罗诺斯之子的响雷打得不停地旋转,填满了硫磺的硝烟。船员们摔出海船,像一群鸥鸟,被海浪冲碾,围着乌黑的海船,被神明夺走了回家的企愿。幸好宙斯亲自关怀,虽然我心中痛烦,将那乌头木船上粗大的桅杆放入我的手中,让我逃离死难,紧紧抱着长桅,随波逐浪,面对凶猛的风吹。我漂游了九天,到了第十天上,一个乌黑的夜晚,峰涌的巨浪把我冲上塞斯普罗提亚的海滩。塞斯普罗提亚人的王者,英雄菲冬,将我收纳,不问报酬——他的爱子见我遇难,憔悴不堪,遭受疲倦和冷风的折磨,伸出双手,将我扶起,引路前往父亲的房居,替我穿上衣服,一件衫衣,一领披篷。正是在他的宫中,我听到俄底修斯的讯息。国王说他曾宴请和结交此人,在他回乡的途中,让我赏看俄底修斯的财富,所有的聚收,有青铜、黄金和艰工冶铸的灰铁,数量之巨,足以飨享他的后人,直到第十代重孙,如此众多的财物,收藏在王者的宫中。他说俄底修斯去了多多那,求听宙斯的意愿,从那棵神圣、枝叶高耸的橡树,问知如何返回家乡,富足的伊萨卡,是秘密行抵,还是公开登岸——离家的时间已有那么长远。他亲口发誓,当着我的脸面,泼出奠神的醇酒,在他屋里,告知木船已被拖下大海,船员们正操桨以待,载送俄底修斯,返回亲爱的故园。但在此之前,他让我先行上路,因为碰巧有一条塞斯普罗提亚人的海船,前往杜利基昂,盛产小麦的地方。所以,他命嘱船员们把我捎上,带给国王阿卡斯托斯,要他们小心关照,但这帮人心怀邪念,打我的主意——如此,我还有要受的苦难。当破浪大洋的海船远离陆岸,他们当即谋想盘算,决意把我卖作奴隶,剥去我的衣服,我的衫衣和披篷,还之以一领旧篷,一件破旧的衣衫,就是这身衣裳,你已看在眼前。黄昏时分,他们抵达阳光灿烂的伊萨卡,把我紧紧捆绑在凳板坚固的船上,用一根编绞的绳索,而后离船上岸,急急忙忙地吃过晚饭,在大海的滩沿。其时,神们亲自解开捆我的绳子,不费吹灰之力;我用破篷遮住头脸,滑下装卸用的溜光的条板,胸肩隐下海面,挥开双臂,争泳向前,很快出水上岸,避离了那帮人汇聚的地点。我朝着岛内潜行,蹲伏在一片枝叶密匝的灌木丛里,那帮人大声喊叫,四处寻找,觉得徒劳无益,停止搜索,转身回走,登上深旷的海船——一定是神明助信,将我隐藏,轻而易举;亦是他们带引,使我来到你的牧舍,见着一位通情达理的好人。看来,我还有存活的机缘。”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咳,不幸的陌生人,你的话颠腾翻绞着我的心胸,告诉我这些细节,如何经受苦难,漂流在外。尽管如此,我认为其中仍有部分虚构,有关俄底修斯的叙述,不能使我信服。为何徒劳无益他说谎,一个像你这样处境艰难的浪人?告诉你,我知晓事情的真相,关于主人的还家。神们痛恨于他,所有的神明,不让他阵亡在特洛伊人的故乡,或长眠在朋友怀里,经历过那场战杀——如此,阿开亚全军,所有的兵壮,将给他堆垒坟茔,使他替自己,也为儿子,争得传世的英名,巨大的荣光。但现在,凶横的风暴已把他席卷,死得不光不彩。至于我,我避居此地,看守猪群,不进城里,除非谨慎的裴奈罗珮传我前往,倘若有人带来讯息,从海外的什么地方。其时,人们围坐在来者身旁,询问各种细节,无论是关心他的伴仆,悲念久久离家的主人,还是兴高采烈的食客,吞糜别人的财产,不付报偿。对此类盘索询问,老实说,我已失去兴趣,自从那回被一个埃托利亚人逛骗,告说虚假的故事。此君杀人故乡,浪迹广袤的大地,来到我家,受到殷勤的接待。他说曾见过俄底修斯,和伊多墨纽斯一起,置身克里特人之中,修缮遭受风暴击损的海船,声称主人将要回返,不在夏日,便在秋时,带着许多财物,连同神一样的伙伴。请你注意,悲断愁肠的老人,别忘了神明送你前来,不要瞎编谎言,骗取我的欢心。我的热情,对你的招待,并非因为你讲了这些,而是因为惧怕宙斯,护客的尊神,和发自内心的怜悯。”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看来,你确是生性多疑。即便立下誓证,我亦不能使你听从,使你相信。来把,我们可订下协约,让拥居俄林波斯的神明督察双方执行。倘若你主回返家乡,他的宫居,你要给我一件衫衣,一领披篷,穿着在身,送我上路,前往杜利基昂,我心想往之的去处;但是,假如你主不得归返,与我的言告不符,你可遣出伙伴,把我扔下兀挺的峭壁,以此警告后来的乞者,不要谎言欺骗。”

听罢这番话,光荣的牧猪人开口答道:”哈,我的朋友,这将是我的美德,为我争得荣誉,在凡人之中,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倘若我把你引进棚屋,先是热情招待,继而把你杀了,夺走你心爱的生命,然后开口祈祷,对宙斯,克罗诺斯之子,带着愉快的心情!好了,好了,现在是吃饭的时候,但愿伙伴们即刻到来,以便在这棚屋之内,整备可口的食餐。”

就这样,他俩一番谈说,你来我往,与此同时,牧猪的伙伴们从外面回返,把猪群扰人栏圈,在它们熟悉的地方睡躺过夜,后者拥挤着哄走,呼呼噜噜的噪声响声一片。光荣的牧猪人见状,对着伙伴们叫喊:”弄出一条最好的肥猪,让我宰了,招待来自远方的客人,也好让我等自己欣享一番,我们,长期承受苦劳的艰难,放养长牙白亮的肥猪,让别人吞吃劳作的成果,不付酬金。”

言罢,他挥起无情的铜斧,劈开木段,伙伴们抓来一头五年的肉猪,极其肥壮,让它站在火堆前面。牧猪人不曾忘记不死的神明,怀揣一颗通达事理的心灵,动刀割下鬃毛,从白牙利齿的肥猪的头顶,丢人柴火,作为祭仪,敬祷所有的神明,让精多谋略的俄底修斯回返家园。随后,他挺直腰板。从身边抓起一根橡树的柴棍,举手打击,捣出生命的魂息,从猪的躯体;众人杀了肥猪,烧去猪毛,肢解猪身。牧猎人割下肉块,从猪的四肢,头刀的祭物,放在厚厚的肥膘上面,撒上食用的大麦,扔入火堆。接着,他们把所剩部分切成小块,用叉子挑起来仔细炙烤后,脱叉备用,堆放在盆盘里面。牧猪人起身分放,心知食份应该公允,将所有的烤肉放作七份,留出其中之一,开口作诵,敬祭水仙和赫耳墨斯,迈娅的儿子,其余的均分众人,但将一长条脊肉让给俄底修斯,以示尊褒,割自白牙的肥猪,偷悦主人的心胸。其时,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说道:”但愿父亲宙斯爱你,欧迈俄斯,就像我喜欢你一样;你给我上好的美食,尽管我是个潦倒的流浪汉。”

听罢这番话,你,牧猎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吃吧,我的客人,享用我们的食物,就着这些份餐。神明给出什么,亦可不给什么,给与不给,全凭他的喜恶;神明没有做不到的事儿。”

言罢,他将头刀割下的熟肉敬祭长生不老的神祗,然后倒出闪亮的醇酒,给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击者,递出酒杯,放入他手中,弓身坐下,对着自己的份子。墨萨乌利俄斯分送着面包,牧猪人自己搞来的工仆,当主人离家在外的时候,不经女主人和年迈的莱耳忒斯资助,从塔菲亚人那边买来,用自己的财物支付。其时,他们伸出双手,抓起眼前的肴餐。当他们满足了吃喝的欲望,墨萨乌利俄斯收走食物,众人赶忙离去睡觉,装着满肚子猪肉面包。

那是个气候恶劣的夜晚,无有月光,宙斯降下整宿的落雨,西风狠吹不停,卷着湿淋淋的水雾。俄底修斯开口说话,心想试探牧猪的人儿,是否会取下身上的披篷,送作他的被盖,或催命他的某个朋伴,奉献出手,因他由哀地关心客人的一切:”听我说,欧迈俄斯,还有你们,他的朋伴,我想作点自我吹嘘,狂迷的酒力驱使我告言。醇酒使最明智的人歌唱,咯咯地嬉笑,诱使他荡开舞步,讲出本该闭口不说的话儿。但现在,既然话题已经挑开,我想还是一吐为快。但愿我能重返青壮,浑身是劲,像当年那样,在特洛伊城下,我们谋备和率导了一次伏击。俄底修斯乃统兵的首领,另有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和我,作为排名第三的头领——他们邀我参战。我们来到城下,面对陡峻的墙垣,围着墙边伏躺,顶着甲械的重力,在那泥泞的地面,芦草丛生的水泽,长着虬密的灌木,挨受气候恶劣的夜晚,北风劲吹,天寒地冻,雪片飞舞,冷得像落霜一般,冰条沿着盾边封结。伏点上,人们全都裹着披篷和衫衣睡躺,舒闲安逸,用盾牌盖住双肩,只有我,粗心大意,出行前忘带披篷,留给了我的伙伴,根本不曾想到会感觉如此冰寒,随军前来,只穿一件闪亮的腰围,带着盾牌。当黑夜转入第三部分,星宿移至天空的另一端,我对俄底修斯说话,用手肘推挪他的躯干,后者躺在我身边,当即注意到我的言谈:'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我将就此离开人间,受不了此般严寒。我没有披篷;神力迷糊了我的心智,使我只穿一件单衣。眼下,我只有等受死难。'

听我言罢,他当即想出一个主意,在他心里——如此人杰,擅能智辩,精于战击——压低声音,对我发话,说道:'别出声,别让其他阿开亚人听见。'随后,他用臂肘撑起脑袋,开口说道:'听着,我的朋友们。熟睡时,一个神圣的梦幻进入了我的脑袋。我们已过远地离开船队。最好能去个人,报告军情,向阿伽门农,阿特柔斯之子,兵士的牧者,这样,他或许会派出更多的战勇,离开船边,和我们会面。'

“他言罢,索阿斯当即跳将起来,安德莱蒙之子,拔腿出走,甩下紫色的披篷,一路跑去,朝着海船。我在他的篷衣里躺下,心满意足,直到黎明登上金座的晨间。咳。但愿我能重返青壮,像那时一样,浑身是劲,如此,某个牧猪的汉子,在这棚屋之内,便会给我一领披篷,出于两个原因:为了表示友善,亦为尊慕一位骠勇的豪杰。眼下,人们小看于我,只因我穿了这身脏烂的衣衫。”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你讲了个绝好的故事,老先生;你用词贴切,不曾离题瞎扯,故而不会没有收益。你将不会缺衣少穿,或短缺其他什么,一位落难的祈求者可望得到的帮助,从遇见的生人手中——至少今晚如此;明天早晨,你将重新穿裹自己的破旧。我们没有许多可供替换的衫衣披篷,每人只有一套穿用。然而,当俄底修斯心爱的儿子回来,他会给你穿着的衣裳,一件衫衣,一领披篷,送你出门,前往要去的地方,不管何处,受心魂的驱怂。”

言罢,他跳将起来,铺下一方睡床,傍着柴火,扔上绵羊和山羊的皮毛。俄底修斯弯身躺下,欧迈俄斯给他盖上一领披篷,硕大、厚实,用主把它留在身边,作为备用的衣物,在那冰冷的冬天,刺骨的寒流袭来的时候。

于是,俄底修斯合眼睡觉,年轻的牧人们躺在他身旁,但牧猎人却不愿丢下猪群,舒怡地躺在里面,整备一番,走出棚门;俄底修斯心里高兴,得知牧猎人如此尽责,看护他的财产,在他离家的时候。首先,牧猪人挎上锋快的背剑,在宽阔的肩头,穿上一件特厚的披篷,挡御寒风,然后拿起一张硕大的毛皮,取自滚肥的山羊,抓起一杆锋快的标枪,防御人和狗的扑打,迈步走去,躺在长牙白亮的猪群睡觉的圈边,在一处挡避北风的地方,悬伸的石岩下。

第十五卷

其时,帕拉丝·雅典娜前往宽广的拉凯代蒙,提醒闪光的忒勒马科斯,心胸豪壮的俄底修斯的儿子,急速起程,动身还家。她发现忒勒马科斯正和奈斯托耳豪贵的儿子一起,睡在前厅里,光荣的墨奈劳斯的宫居。奈斯托耳之子睡得深酣舒畅,但忒勒马科斯却难以欣享睡眠的甜香,在那神赐的夜晚,担心父亲的安危,焦思了一个晚上。灰眼睛雅典娜站在他近旁,开口说道:”不宜久离家门,忒勒马科斯,浪迹海外,抛下你的财产,满屋子放荡不羁的人们。不要让他们分尽你的家产,吃光你的所有,使你空跑一场,这次离家的航程。赶快行动,催请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送你出走,如此,你可见到雍贵的母亲,还在家中,须知她的父亲和兄弟正催她重嫁,婚配欧鲁马科斯,后者已拿出大量的礼物,求婚者中无人比攀,并把追娶的财礼增加。不要让一件财物离走你的家门,违背你的愿望。你知道女人的胸境,她的性情,总想增聚夫家的财产,她所婚附的男子,忘却前婚的孩儿,还有原配的丈夫,死去的亲人,不闻不问。所以,回到家后,你要采取行动,把一切托付给家中的女仆,在你看来最可信的一位,直到神明告你,谁是你尊贵的夫人。此外,我还有一事相告,你要牢记心上。求婚者中最强健的人们正埋伏等候,出于敌意,在那片狭窄的海域,两边是伊萨卡和萨摩斯的岩峰,盼想把你杀了,抢在你回家之前。然而,我想他们不会如愿,相反,用不了多久,泥土便会把他们中的某些人覆盖,这帮求婚的人们,正吃耗你的所有。你必须拨开坚固的海船,远离那些海岛,摸黑前行,日夜兼程,那位关心和助佑你的神明会送来顺吹的海风。当抵达最近的岸点,伊萨卡的滩头,你要送出海船,连同所有的伙伴,让他们回城,而你自己则要先去牧猎人的住地,此人看养你的猪群,对你的感情善好真诚。你可在那里过夜,但要命他进城,对裴奈罗珮转告你的信息,告诉她你已安然回返,从普洛斯回返家门。”

言罢,女神就此离去,返回巍峨的俄林波斯;忒勒马科斯弄醒奈斯托耳之子,从香熟的睡境,用他的脚跟,挪动睡者的身躯,说道:”醒醒,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牵出蹄腿坚实的驭马,套人轭架,以便踏上回返的途程。”

裴西斯特拉托斯,奈斯托耳之子,开口答道:”尽管你我企望登程,忒勒马科斯,我们却不能走马乌黑的夜晚;别急,马上即是拂晓时分。再等等,等到阿特柔斯之子墨奈劳斯,以枪矛闻名的英雄,给你送来礼物,放入马车,说出告别的话语,用和善的言词送我们登程。客友会终身不忘接待他的主人,不忘他待客的心肠,真挚的情分。”

他言罢,黎明很快登上金铸的宝座。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起身离床,从长发秀美的海伦身边,走向他们。俄底修斯的爱子见状,当即套上闪亮的衣衫,穿着在身,名门的公子,搭上一领硕大的披篷,在宽厚的胸肩,迎上前去,站在主人身边,忒勒马科斯,神样的俄底修斯的爱子,开口说道:”杰卓的墨奈劳斯,阿特柔斯之子,民众的首领,现在,你可送我上路,日程心爱的故土,此刻,我的内心焦盼着回返家中。”

听罢这番话,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答道:”我绝不会要你延留此地,忒勒马科斯,倘若你亟想回归。我不赞成待客的主人过分盛情,也讨厌有人对客人恨之入骨,漠不关心。凡事以适度为宜。催促不愿起行的客人出走固然不好,迟国急于回返的客人居住同样强违人情。妥当的做法应是欢待留居的客人,送走愿行的宾朋。不过,还是请你再呆一会,让我送来精美的礼物,放入车里,使你亲眼目睹;我将命嘱女人们整治食餐,在我的厅堂——家中的储备丰足。宴食包蕴尊誉和光荣,亦使人体得受稗益,食后,人们可驱车远行,奔走在无垠的大地上。所以,倘若你愿想穿走赫拉斯和阿耳戈斯的腹地让我和你同行,我将套起马车,充作你的向导,穿走凡人的城市,谁也不会让我们空手离去,都会拿出礼品,让我们带着出走,一个三脚鼎锅,或一口大锅,铜铸的精品,也许是一对骡子,一只金杯。”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杰卓的墨奈劳斯,阿特柔斯之子,民众的首领:我更愿即刻回家,因为出门之时,我不曾托付谁个,看守家中的财物。我不能寻找神样的父亲不着,反倒送了自家性命,或让珍贵的家产盗出我的宫府。”

听罢此番说告,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即刻嘱咐妻子和所有的女仆整治食餐,在他的厅堂——家中的储备丰足。其时,波厄苏斯之子厄忒俄纽斯起身离床,来到他们跟前,他的家居离此不远。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要他点起柴火,炙烤畜肉,后者听罢谨遵不违。与此同时,墨奈劳斯走下芬芳的藏室,并非独自一人,由海伦和墨枷彭塞斯陪同。他们来到储放家珍的藏室,阿特柔斯之子拿起双把的酒杯,嘱告墨林彭塞斯提拿银质的兑缸,海伦行至藏物的箱子,站定,里面放着织工精致的衫袍,由她亲手制作。海伦,女人中的佼杰,提起一领织袍,精美、最大、织工最细,像星星一样闪光,收藏在衫袍的底层。他们举步前行,穿走厅屋,来到忒勒马科斯身边,棕发的墨奈劳斯开口说道:”忒斯马科斯,愿宙斯,赫拉炸响雷的夫婿,实现你的心愿,回归家中;我已从屋里收藏的所有珍宝中,拿出一件最精美、面值最高的佳品,给你带走。我要给你一只铸工精美的兑缸,纯银的制品,镶着黄金的边圈,赫法伊斯托斯的手工,得之于西冬尼亚人的王者。英雄法伊底摩斯的馈赠——返家途中,我曾在他的宫里栖留。作为一份礼物,我要以此相送。”

言罢,英雄,阿特柔斯之子,将双把的酒杯放入他手中;强健的墨林彭塞斯拿出兑缸,闪着白亮的银光,放在他面前。美貌的海伦站在他身边,手捧织袍,出声呼唤,开口说道:”我亦有一份礼送,亲爱的孩子,使你记住海伦的手工,在那喜庆的时刻,让你婚娶的妻子穿着。在此之前,让它躺在你的家里,让你母亲藏收。我愿你高高兴兴地回到世代居住的乡园,营造坚固的房宫。”

言罢,海伦将衫袍放入他手中,后者高兴地予以接收。王子裴西斯特拉托斯拿起礼物,放入车上的箱篮,心中默默羡赏每一份礼送。棕发的墨奈劳斯引着他们走回宫殿,两位年轻人人座在靠椅和凳椅上头。一名女仆提来绚美的金罐,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他们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光的食桌,放在他们身旁。一位端庄的家仆提来面包,供他们食用,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波厄苏斯之子站在近旁,切下肉食,按份发放,而光荣的墨奈劳斯的儿子则斟出醇酒,在他们的杯中。食者伸出双手,抓起眼前的佳肴。当他们满足了吃喝的欲望,忒勒马科斯和奈斯托耳光荣的儿子套起驭马,登上铜光闪亮的马车,穿过大门和回声轰响的柱廊。棕发的墨奈劳斯跟着出来,阿特柔特之子,右手端着金杯,装着甜美的酒浆,让他们,在上路之前,泼洒祭神。他站在车前,开口祝愿,说道:”再见吧,年轻人!转达我的问候,给奈斯托耳,民众的牧者;他总是那么和善地待我,像一位父亲,在过去的年月,我们阿开亚人的儿子,战斗在特洛伊大地上。”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请放心,神育的英雄,到那以后,我们将转告你说的一切。但愿我还能面告俄底修斯,回到伊萨卡地面,在我们宫中,告诉他我从你这边回返,受到极为友好的款待,带回许多珍贵的礼物。”

话音未落,一只飞鸟出现在右边的上空,一只雄鹰,爪上掐着一只巨大的白鹅,一只驯服的家禽。逮自屋前的庭院。男人和女子追随其后,高声叫喊,山鹰飞临人群的上空,滑向右边,驭马的前面,众人见后笑逐颜开,感觉心情舒畅。奈琉斯之子裴西斯特拉托斯首先开口,说道:”卓著的墨奈劳斯,民众的首领,请你指释神的告示,是给你,还是给我俩的讯兆?”

他言罢,嗜战的墨奈劳斯沉默思索,以便作出合宜的回答,但长裙飘摆的海伦先他开口,说道:”听着,听听我的释告,按照不死者的启示,在我心中,我想此事会成为现状。正如雄鹰从山上下来——那是它的祖地,生养它的地方,抓起喂食院中的白鹅,漂游四方的俄底修斯,历经磨难,将回家报仇。或许,他已置身家中,谋划灾难,给所有求婚的人们。”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愿宙斯,赫拉炸响雷的夫婿,使之成为现状!如此,即便回返家中,我将对你祈祷,像对一位女神。”

言罢,他举鞭策马,后者迅速起步,急切冲跑,穿过城市,扑向平野,摇动肩上的轭架,一天不曾息脚。

其时,太阳西沉,所有的通道全都漆黑一片。他们抵达菲莱,来到狄俄克勒斯的家院,阿尔菲俄斯之子俄耳提洛科斯的儿男,在那里过夜,受到主人的礼待。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他们套起驭马,登上铜光闪亮的马车,穿过太门和回声隆响的柱廊,驭手扬鞭催马,后者撒腿飞跑,不带半点勉强。他们很快抵达普洛斯,陡峭的城堡,忒勒马科斯对奈斯托耳之子说道:”不知你能否同意我的见解,奈斯托耳之子,实现我的企愿?我俩是否可出言声称,你我乃终身的朋友,承续父辈的友谊,也作为同龄的伴朋——这次旅程紧固了我们间的情分。所以,宙斯哺育的王子,不要驱马跑过我的海船,让我在那儿下车,恐防好心的老人,出于待客的盛情,留我呆在宫里,违背我的愿望。我必须就此出发,尽快回程。”

他言罢,奈斯托耳之子静心思考,如何得体地允诺朋友的敦请,将此事做好。经过一番权衡,他觉得此举佳妙,于是掉过马车,朝着快船奔跑,前往海边的滩头,搬下绚美的礼物,放上船尾,衣服、黄金,墨奈劳斯的赠送,开口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催促忒勒马科斯登程返航:”赶快上去,催督所有的伙伴登船,在我带着送给老人的信息,回家之前。我知晓他的脾气,我的心灵知道,他的性情该有多么倔傲;他不会让你离去,将会亲自赶来,召你回宫——我相信,他不会来而复返,没有你的伴同;他会怒火满腔,不管你说出什么理由。”

言罢,他赶起长鬃飘洒的骏马,回返普洛斯人的城堡,很快回到家中。忒勒马科斯开口招呼伙伴,发出命令:”朋友们,整妥所有的索具,在停置的黑船,让我们踏上船板,启程回还。”

众人认真听过训告,服从了他的命令,迅速登上海船,坐人桨位。就这样,当他忙忙碌碌,启口诵祷,在船尾边旁,祝祭雅典娜的时候,滩边走来一位浪者,从远方的阿耳戈斯过来,在那欠下一条人命,出逃在外。他曾是一位卜者,按血统追溯,是墨朗普斯的后代。墨朗普斯曾居家普洛斯,羊群的母亲,族民中的富人,拥有高大宏伟的房院。但后来,他浪走异乡,逃出自己的国度,心胸豪壮的奈琉斯,活人中最高傲的汉子,强夺了他的所有,丰广的家产,拥占了一年。与此同时,墨朗西普斯被囚在夫拉科斯的家院,带着紧箍的禁链,遭受深重的苦难,为了带走亲琉斯的女儿,极度疯迷的作为,复仇女神,荡毁家院的厄里努丝,使他神志昏乱。然而,他躲过了死亡,赶出哞哞吼叫的牛群,从夫拉凯,前往普洛斯,回惩了神一样的奈琉斯的残暴,带走姑娘,送入兄弟的房府,自己则出走海外,来到马草丰肥的阿耳戈斯,命定要去的地域,在那儿落脚,统治许多阿耳吉维生民。他娶下一名女子,盖起顶面高耸的房居,有了孩子,门提俄斯和安提法忒斯,强健的汉子。安提法忒斯生养一子,心胸豪壮的俄伊克勒斯,后者得子安菲阿拉俄斯,驱打军阵的首领,带埃吉斯的宙斯和阿波罗爱之甚切,给了他每一分恩宠。但他不曾临及老年的门槛,死在塞贝,只因妻子受了别人的贿赂。他亦得养子嗣,阿尔克迈昂和安菲洛科斯。门提俄斯有子波鲁菲得斯和克雷托斯,但享用金座的黎明带走了后者,视其俊美,让他生活在不死的神明之中。安菲阿拉俄斯死后,阿波罗使心志高昂的波鲁菲得斯成为卜者,凡生中远为出色的人杰。出于对父亲的恼怒,他移居呼裴瑞西亚,在那落脚,为所有的民众释卜凶吉。

其时,正是此人的儿子,塞俄克鲁墨诺斯是他的大名,前往站在忒勒马科斯身边,见他正泼出奠酒,在乌黑的快船边祈祷神明,来者就近发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亲爱的朋友,既然我已发现你在此祀祭,我恳求你,以此番祭神的礼仪和神灵的名义,看在你的头颅和随你同行的伙伴份上,告诉我,真实地告诉我,不要隐晦,你是谁,你的父亲是谁?来自哪个城市,双亲在哪里?”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好吧,朋友,我会准确地回话,把一切告答。我居家伊萨卡,俄底修斯是我的父亲,倘若他曾经活在世上。现在,他一定已经死去,死得凄楚悲伤。所以,乘坐乌黑的海船,带着伙伴,我来访此地,探询父亲的消息,他已久离家门。”

听罢这番话,神样的塞俄克鲁墨诺斯答道:”我也一样,离乡背井,因为杀了一条人命,畏于同族中的生民,他有许多亲戚兄弟,居家马草丰肥的阿耳戈斯,在阿开亚人中权势隆烈。为了避免死亡和乌黑的命运,死在那帮人手里,我逃出该地,因为这是我的命数,在凡人中流离。让我登上你的海船,接受我的请求,作为一个逃离的难民——否则,他们会把我杀了;我知道,他们正在后面紧追。”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既如此,我自然不会乐意把你挡离线条匀称的海船。来吧,和我们一起出发,在我们家乡,享用我们的所有,你将受到礼遇。”

言罢,忒勒马科斯接过他的铜枪,放躺在弯翘海船的舱板上,然后抬腿破浪远洋的海船,下坐船尾之上,让塞俄克鲁墨诺斯坐在身旁。伙伴们解开尾缆,忒勒马科斯高声催喊,命令他们抓紧起帆的绳索,后者闻讯而动。竖起杉木的桅杆,插入空深的杆座,用前支索牢牢定团,手握牛皮编织的索条,升起雪白的篷帆。灰眼睛女神雅典娜送来推动船尾的顺风,呼啸着冲下晴亮的气空,以便催动海船全速向前,跑完全程,穿越咸涩的洋面。他们驶过克鲁诺伊,掠过水流清澈的卡尔基斯;其时,太阳下沉,所有的海道全都漆黑一片。海船迅猛向前,乘着宙斯送来的疾风,掠过菲埃,闪过秀美的厄利斯,厄利斯人镇统的地面。其后,忒勒马科斯导船直奔尖突的海岛[注],心中盘想此行的凶吉,是被人抓捕,还是避死生还。

与此同时,俄底修斯和高贵的牧猪人正置身棚屋,食用晚餐,由牧人们陪同。当他们满足了吃喝的欲望,俄底修斯开口说话,意欲试探牧猪的人儿,是愿意继续盛情款待,邀他留住农庄,还是打算催他出走,前往城里:”听我说,欧迈俄斯,还有你等各位伙伴,我愿想离开此地,在黎明时分,前往城里,求施行乞;我不想成为累赘,给你和你的伙伴增添麻烦。只须给我一些有用的劝告,派给一位热心的向导,送我进城。我将乞行城里,出于果腹的需要,兴许有人会给我一杯水,一小块面包。我将行往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府居,带着给谨慎的裴奈罗珮的讯告;我将和骄蛮的求婚人厮混,看看他们是否会从成堆的好东西里拿出点什么,给我一顿食肴。我可当即提供高质量的服务,无论他们吩咐什么,要我效劳。我将告说此事,你可认认真真地听着:得益于神导赫耳墨斯的恩宠——他给凡人的劳作镀饰典雅,增添风韵——我的活计凡人中找不到对手,无论是斧劈树段,点起红红的柴火,还是整治肉食,切割烧烤,斟倒美酒,所有这些下人服伺贵者的粗活。”

这番话极大地纷扰了牧猪人的心绪,你,欧迈俄斯,开口答道:”唉,我的客人,是什么古怪的念头,钻入了你的心窝?你想自取突暴的死亡,对不?倘若你愿想介入求婚人的群伍,他们的暴虐、横蛮的气焰,冲上了铁青色的天空。瞧你这寒酸的模样,如何比得求婚者们的随从,那帮年轻的小伙,穿着华丽的衫衣披篷,相貌俊美,头上总是闪着晶亮的油光。这些,便是求婚人的仆者,站候在溜光的食桌旁,满堆着烤肉、醇酒和面包。不,还是留住这里,我们中谁也不曾因此烦恼,无论是我,还是和我共事的伴友。当俄底修斯心爱的儿子回来,他会给你穿着的衣裳,一件衫衣,一领披篷,送你出门,前往要去的地方,不管何处,受心魂的驱怂。”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但愿父亲宙斯爱你,欧迈俄斯,就像我喜欢你一样——你使我不再流浪,息止了巨大的悲痛。对于凡人,恶劣莫过于漂走乡里,靠乞讨谋生。然而,出于饥饿的逼迫,该死的肠胃,人们忍受深切的悲愁,四处流浪,面对痛苦和忧愁的折腾。现在,既然你有意留我,一个潦倒之人,要我等待王子的回归,那么,请你给我讲讲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母亲,还有留置家乡的父尊,踏着暮年的门槛,在他出征的时候。他们是否仍然活着,享领阳光的沐浴,抑或已经死去,在那哀地斯的房府?”

听罢这番话,牧猪人,猪倌的头目,开口答道:”好吧,陌生的朋友,我将如实回复。莱耳忒斯仍然活着,但总是对着宙斯祈祷,愿想灵魂离开他的躯体,在自己的房中,承受着揪心的悲痛,为了失离的儿子,亦为贤颖的夫人,他的妻侣,后者的死亡使他遭受打击,比什么都沉重,使他过早地衰老。她死于悲念光荣的儿子,凄楚的死亡;但愿和我同住此地的朋友,善意助我的人们,不要死得这般凄苦。当她在世之时,揣着心中的悲愁,我总爱张嘴询索发向,因她抚养我长大,和她雍贵的女儿一起,长裙飘摆的克提墨奈,家中最小的孩童。我俩一起长大,夫人待我几乎像对自己的孩儿。当我俩长大成人,进入青壮的年华,他们把姑娘嫁走,去了萨墨,得了难以数计的财宝。夫人给我一件衫衣,一领披篷,精美的衣服,穿着在身,给我系用的鞋子,遣我来到农庄——她爱我,发自心中。现在,我缺少所有这些,但幸福的神明使我亲手从事的劳动见显成效,我由此得获吃喝的食物,招待我所尊敬的客人。但是,从女主人那儿,现在我却听不到一句安抚的话语,领受她的关顾:悲难已降临她的家居——那帮骄横的人们。仆工们热切盼想在女主人面前讲话,了解发生的一切,吃喝一番,带着一些东西,回返乡间的家园,此类事情总能温暖伺仆之人的心胸。”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如此看来,牧猪的欧迈俄斯,你一定是个幼小的毛孩,在你浪迹远方,离开故乡和父亲的时候。来吧,告诉我你出走的缘故,要准确地回答。是否因为族民生聚的城堡,路面开阔的去处,你父亲和尊贵的母亲居住的宫所,遭到敌人的袭扫?也许,你被仇对的强人抓走,正独自看守在羊群和牛群边旁,放入海船,出走他乡,彼他们卖人这座房居,主人为你付出数量可观的财物?”

听罢这番话,牧猪人,猪倌的头目,开口答道:”陌生的朋友,既然你确想知晓这些,那么,你可潜心静听,得取欢悦,稳坐此地,喝饮美酒。长夜漫漫,既有时间酣睡,亦可让人听享故事的美妙;我等无须过早地睡觉。睡眠太多会使人烦恼。至于其他人,倘若心魂催他上床,尽可走去睡觉,明天拂晓,吃过早饭,赶出主人的猪群,跟走牧放。但是你我二人,可以坐在棚内,边吃边喝,互相欣享,记取悲酸的往事,告说受过的痛苦。一个历经艰辛、到处流浪的凡人,日后会从自己的悲苦中得到享受。所以,我将回答你的询问,你的问告。远方有一座海岛,叫做苏里亚,你或许有过听说,位于俄耳图吉亚的上方,太阳在那里转身;岛上居民不多,却是个丰腴的去处,适于放牧牛群绵羊,丰产小麦和酿酒的葡萄。那里的人民从不忍饥挨饿,也不沾可恨的病痛,不像别处可悲的的凡生。当部族中的前辈衰老在他们的城里,操用银弓的阿波罗,和阿耳忒弥丝同来,射杀他们,用无痛的箭矢。岛上有两座城市,均分它的所有,全都归我父亲统辖,作为国王,克忒西俄斯,俄耳墨诺斯之子,神一样的凡人。”后来,岛上来了一些脓尼基人,著名的水手,贪财的恶棍,乌黑的船上载着无数花花哨哨的小玩艺。当时,父亲家里有一位腓尼基女子,高挑,漂亮,手工娴美精熟。那帮狡诈的排尼基水手花言巧语,将她迷惑。初时,当她出门烷洗衣裳,一个水手将她引入深旷的船舟,合欢作乐,须知甜蜜的爱情可以迷糊每一个女人,哪怕她手工精熟。然后,水手问她是谁,来自何方,后者随即举手指点,指向一所顶面高耸的房居——我父亲的住所说道:我乃西冬人氏,来自盛产青铜的地方;我是阿鲁巴斯的女儿,他的财富像翻滚的江河。但来自塔福斯的人们,一群海盗,将我抓捕,趁我从田野回返的时候,带到此地,卖入这座房宫,主人付出了数量可观的财物。”听罢这番话,和她偷情欢爱的海员说道:你可愿意随我们回返,回到你的家中,重见顶面高耸的房居和双亲本人?他们仍然活着,以富有传闻。”

听罢这番话,那个女子开口答道:“此事可行,但你等水手必须盟发誓咒,保证送我归返,平平安安地回到家中。”

她言罢,水手们全都开口起誓,按她的告求。但是,当他们信誓旦旦,发过誓咒,女人复又进言,对他们说道:记住,不要出声,你们中谁也不要和我讲话,倘若和我碰面街头,或邂逅在井泉的边口,恐防有人去往官居报信,告诉老人,而后者可能心生疑忌,用痛苦的绳索将我捆绑,谋划给你们的灾难。记住我的话语,快去采购回运的货物,当你们装满海船,即可造出一人,要快,去往那座房居,告我此事已经办妥;我会给你们带出黄金,一切可以到手的器物。此外,另有一事,我亦乐于嘱告,作为搭船的回报。我是宫中的保姆,照料主人的孩童,一个极为机伶的孩子,总是蹦跳在我的身旁,在我们出门的时候。倘若我能把他弄到你们船上,他会给你等来难以数计的财宝,无论在哪里把他卖掉,在讲说外邦话语的地方。”言罢,她就此离去,回到堂皇的宫中。水手们在岛上呆了一年,以物易物,赚取丰足的财富,堆人深旷的舟船。当深空的海船填满货物,正是回航的时候,也们派上信使,传讯给那个女人。水手来到父亲的宫中,一个精明狡黠的家伙,带着一根项链,间嵌着琥珀的粒珠。厅堂里,我那尊贵的母亲和女仆们注目凝视,翻转抚摸,讲说愿出的价钱;男子默默点头,示意那个女人,传过信息,走出门外,回返深旷的舟船。女人抓住我的手,将我带出房宫,行至前厅门边,眼见食桌酒杯,宴用的具械,招待我父的伴从,其时已去辩议的地点,参加民众的集会。她抓了三个杯子,藏在胸兜里面,带着出走;我年幼无知,随她行动。其时,太阳西沉,所有的通道昏黑一片,我们快步疾行,来到精美的港湾,那里躺着排尼基人的快船。水手们踏上甲板,把我俩放置里面,海船破开水道,乘着宙斯送来的疾风。就这样,我们行船海面,一连六天,日以继夜。但是,当宙斯,克罗诺斯之子,送来第七个白天,箭雨纷飞的阿耳忒弥丝射杀那个女子,后者撞倒货舱,像一只扑水的燕鸥;水手们把她扔人大海,充作鱼群和海豹的食餐,留下我孤零零的一个,带着心中的哀愁。疾风和海浪推送着水手,把他们带到伊萨卡滩头,莱耳忒斯将我买下,用他的财物。就这样,我来到此地,眼见这片岛土。”

听罢这番话,杰卓的俄底修斯答道:”不幸的欧迈俄斯,你的话颇腾翻绞着我的心胸,告诉我这些事情,心灵中承受的苦痛。但是,除了苦难,宙斯亦给你带来幸福,在历经艰辛之后,使你得遇一位善好的主人,来到他的家中,受到他的关爱,吃喝不愁,你的日子过得相当舒松。同你相比,我浪走凡人的城市,避难在你的家中。”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说告,然后上床睡觉,但时间不长,只有短暂的一会儿,光荣的黎明很快送来白昼。与此同时,忒勒马科斯的伙伴们收拢船帆,放下桅杆,做得轻轻松松,然后摇动木桨,划向落错的滩头。他们抛出锚石,系牢船尾的缆绳,足抵滩沿,迈步前走,备妥食餐,注入清水,兑调闪亮的醇酒。当众人满足了吃喝的欲望,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首先说道:”你等可划着黑船,停泊城边的港口,我将前往田庄,察访那里的牧人,看过农庄,将于晚间返回城中。明天上午,我将设宴款待,丰盛的宴席,有肉块和香甜的美酒,作为酬礼,答谢诸位随我出海的苦功。”

其时,神一样的塞俄克鲁墨诺斯说道:”我将去哪里,亲爱的孩子?我将问访哪位王贵的家居,在这岩石嶙峋的伊萨卡岛中?抑或,我可面见你的母亲,直接前往你的家府?”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倘若情况不是这样,我会催你前去我家,作为主人,我们不缺待客的实物,只是于你而言,去则更为糟劣,因为我将不在那里,而母亲也不会同你见面——她很少出来,屋里满是求婚的人们——总是呆在楼上的房居,在织机前消磨时光。但我可介绍另一个房主,你可找访欧鲁马科斯,聪颖的波鲁波斯光荣的儿男,伊萨卡人看他,如今就像视对仙神。他是那里远为出众的凡人,亦是求婚者中追得最紧的一个。试图婚娶我母亲,借此夺取俄底修斯的荣誉,他的王尊。但是,俄林波斯山上的宙斯,雄居在高天的气空,知晓他们是否会自取灭亡,赶在婚娶的前头!”

伴随着他的话音,一只飞鸟出现在右边,一只鹞鹰,阿波罗迅捷的使者,爪上掐着一只鸽子,揪下飞散的羽毛,飘落在海船和忒勒马科斯之间。塞俄克鲁墨诺斯召他离开群伴,握住他的手,叫着他的名字,开口说道:”忒勒马科斯,此鸟飞翔在右边的空间,带着神的旨意,我眼见心知,此乃神送的预兆。无论谁家都比不上贵府的王威,在这伊萨卡地面;你们将永远王统这块地方。”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但愿你的话语,陌生的客人,将来得以实现,如此,你将很快领略友谊的甘甜,收取我给的许多礼件,让人们称夸你的好运,要是和你聚首碰面。”

言罢,他转而嘱告裴莱俄斯,一位忠诚的伙伴:”裴莱俄斯,克鲁提俄斯之子,在所有随我前往普洛斯的伙伴中,服从我的言告,处理事情,你比谁都坚决。所以,现在,我请你携容回家,给他应有的尊誉,热情的礼待,直到我归返城中。”

他言罢,善使枪矛的裴莱俄斯答道:”忒勒马科斯,即便你在那儿久呆,我亦会招待客人;待客的东西我们应有尽有。”

言罢,他举步舱板,同时召呼伙伴们上船,解开船尾的绳缆,众人迅速登船,坐人桨位。忒勒马科斯系上精美的条鞋,抓起一条粗长的枪矛,顶着青铜的锋尖,从海船的舱面;众人解开尾缆,推船入海,驶向城边,按照忒勒马科斯的嘱告,神一样的俄底修斯心爱的儿男。忒勒马科斯迈开大步,迅走向前,行至要去的农院,那儿有大片的猪群,高贵的牧猪人睡躺在它们旁边,念想着主人,心里充满诚挚的情感。

第十六卷

其时,俄底修斯和高贵的牧猪人拨着棚屋里的柴火,迎着黎明的曙光,整备早餐,遣出牧人,随同放走的猪群。这时,喧闹的牧狗摇头摆尾在忒勒马科斯身边,对走来的后者不出声吠喊,卓著的俄底修斯注意到狗群的媚态,耳闻脚步声噔噔而来,当即告知欧迈俄斯,吐出长了翅膀的语言:”欧迈俄斯,有人正向这边走来,必定是你的伴属,或是你熟悉的人儿,瞧这帮狗不出一声叫唤,反倒摇头摆尾在他的身边;此人踏出的声响已传到我的耳边。”

话未说完,心爱的儿子已落脚门边,牧猪人突站起来,目瞪口呆,兑缸出手掉落,他正用此调制闪亮的酒液。他迎上前去,面见主人,亲吻他的头颅,那双俊美的眼睛,贴吻着他的双手,流下倾注的眼泪。像一位父亲,心怀慈爱,欢迎他的宝贝儿子,在分离后的第十个年头,从远方的邦土归来,家中的独子,受到百般的疼爱,为了他,父亲遭受许多悲难——就像这样,高贵的牧猪人紧紧抱住神样的忒勒马科斯,热切亲吻,似乎他正逃脱死的逼难。他放声嚎哭,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你回来了,忒勒马科斯,像一缕明媚的光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的脸面——你去了普洛斯,乘坐海船。进屋吧,亲爱的孩子,让我欣享见你的愉悦,在棚屋里重睹你的丰采,刚刚从远方归来。你已很少前来此地,看访牧人和你的庄园,你喜欢呆在城里,是的,你似乎已产生某种兴趣,看着求婚的人们,那帮作孽的混蛋!”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就算是这样吧,我的好伙计,但这次我确是为你而来,心想亲眼看看你,同时听你通报一番,我的母亲是否仍住家里,还是已经被人娶走,丢下俄底修斯的睡床,无人睡躺,挂满脏乱的蜘蛛网线。”

听罢这番话,牧猪人,猪倌的头目,说道:”她以极大的毅力和容忍之心,等盼在你的宫中,泪流满面,耗洗去一个个痛苦的白天和黑夜。”

言罢,牧猎人接过他的铜枪,走进棚屋,跨过石凿的门槛。俄底修斯,他的父亲,起身离座,让给进门的来者,但忒勒马科斯劝阻在棚屋的那边,说道:”坐下吧,陌生人,我们会另备一张软座,在棚屋里面,此人近在眼前,自会张罗操办。”

他言罢,俄底修斯回身入座;牧猪人铺下青绿的枝丛,盖上羊皮,整备妥当,俄底修斯的爱子弯身坐在上面。牧猪人端出盆盘,放在他们面前,装着烧烤的猪肉,上回不曾吃完,剩留的食餐,迅速拿出面包,满堆在篮里,调出美酒,蜜一样醇甜,在一只象牙的缸碗,下坐在神一样的俄底修斯对面。他们伸出双手,抓起眼前的肴餐。当满足了吃喝的欲望,忒勒马科斯开口说话,对高贵的牧猪人问道:”我说好心的人儿,这位生人是谁?水手们如何把他送到伊萨卡,而他自己又自称来自何方?我想他不可能徒步行走,来到这个国邦。”

听罢这番话,你,牧猎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好吧,我的孩子,我将把全部真情,告说在你面前。他自称出生在克里特,丰广的地面,说是落走客乡,浪迹许多凡人的城市,那是神明替他罗织的命运的网线,这次逃难于塞斯普提亚人的海船,来到我的农居。现在,我把他交付给你,按你的愿望招待。他是你的生客,他说,恳求在你面前。”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你的话,欧迈俄斯,深深地刺痛了我的心怀。你说,我将如何接收和招待一位生人,在我的家院?我还年轻,对自己的双手防卫缺乏信心,倘若有人挑起事端,和我拼战。此外,母亲一心两意,思斟着两种选择,是和我一起,留在屋里,看守家产,忠于丈夫的床铺,尊重民众的声音,还是最终离去,跟随阿开亚人中最出色的俊杰,追求在她的宫里,给她最多的礼件。至于这位生客,既然来到你的棚院,我会给他一件衫衣,一领披篷,精美的衣裳,给他穿用的鞋子和一柄双刃的铜剑,送他出门,行往要去的地方,不管何处,受心魂的驱怂。或者,如果你愿意,让他留在农院,由你负责照顾,我会送出衣服,连同所需的全部食物,使他不致成为你和你的伙伴们的负担。但我不会让他入宫,同求婚者们交往,他们肆意横行,已到今人发指的地步;我担心那帮人会讥辱于他,那将使我悲痛万分。一个人,哪怕十分骁勇,也很难对付成群的敌手,他们更有力量,远为强猛。”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亲爱的朋友,有幸答告你的话语,应是合宜之举。你的话痛咬着我的心胸,当我听说那帮求婚的人们,放荡无耻的行径,作孽在你家里,违背你的意愿,而你是这样一位人杰。告诉我,你是否已主动放弃争斗,还是因为受到民众的憎恨,整片地域的人们,受神力的驱赶?抑或,你在抱怨自家的兄弟?人们信靠兄弟的帮助,在凶猛的争吵械斗中抱成一团。但愿我和你一样年轻,同我的豪情相符;但愿我是雍贵的俄底修斯的儿子,或是英雄本人,浪迹归来——对此,我们仍然怀抱希望。让某个陌生人当即砍下我的脑袋,从我的肩头,倘若我的到来不给他们所有的人带去愁灾,当我走入俄底修斯的房居,莱耳忒斯之子的宫殿。假如,由于孤身奋战,被他们压倒,仗着人多,我宁愿死去,送命在自己家里,也不愿看着这帮人无休止地作孽,粗暴地对待客人,拖着女仆,不顾廉耻,穿走精美的宫居,放肆地取酒酗饮,无节制地吞糜食物,纵情享受,天天如此,没了没完!”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好吧,我的朋友,我会坦率地回话,告说一切。并非因为民众,整片地域的人民,心怀不满,憎恨于我,我亦不能抱怨自家的兄弟——人们信靠兄弟的帮助,在凶猛的争吵械斗中抱成一团。然而,克罗诺斯之子使我生活在单传的家族,阿耳开西俄斯仅得一子,莱耳忒斯,莱耳忒斯亦只生一子,俄底修斯,而俄底修斯也只有一根独苗,那便是我,留在宫中,不曾给他带来欢悦。如今,宫里恶人成群,多得难以数计,外岛上所有的豪强,有权有势的户头,来自杜利基昂、萨墨和林木繁茂的扎昆索斯,连同本地的望族,山石嶙峋的伊萨卡的王贵,全在追求我的母亲,败毁我的家院。母亲既不拒绝可恨的婚姻,也无力结束这场纷乱;这帮人挥霍我的家产,吞糜我的所有,用不了多久,还会把我撕裂!然而,所有这些事情,全都卧躺在神的膝头。快去,欧迈俄斯,我的好伙计,告诉谨慎的裴奈罗珮,告诉她我已安全回返、从普洛斯归来。我将暂留此地,你可去往城中,把口信传送,只给她一人,不要让其他阿开亚人听见,那边有众多的歹人,图谋我的灾凶。”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知道了,我明白这一点;听你命告的人长着明晓事理的脑袋。来吧,告诉我此事,要准确地回答。是否可借此机会,前往告知凄苦的莱耳忒斯——先前,尽管痛心悲哀,思念俄底修斯,但仍然照看他的农庄,每当心灵驱使他吃喝,和屋里的帮工们一起食餐。但现在,自从你去了普洛斯,驾坐海船,人们说,他便再也没有碰沾食物醇酒,不再看顾农庄的事务,总在长吁短叹,悲声哭泣,坐地哀嚎,骨上的皮肉正在萎靡缩卷。”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此事确实悲惨,但尽管伤心,我们只能把它搁置一边。倘若凡人有此能耐,在诸事中得取符合心愿的一件,那么,我们将首先选择这个日子:父亲的归还。所以,当送罢信息,即可回来,不要前往田庄见他,但可告诉我的母亲,请她尽快遣出家仆,要注意保密,找见老人,把信息告传。”

他言罢,牧猎人当即行动,拿起条鞋,系上脚面,摆腿出发,去往城里。其时,雅典娜目睹牧猪人欧迈俄斯离开农院,逼近前来,幻成一个女人的模样,高大、漂亮,手工精熟绚美,站在门庭前面,让俄底修斯眼见,但忒勒马科斯却看不见她的身影,也无法感知她的到来,神明不会让所有的人清晰地目睹他们的形态。所以,只有俄底修斯和牧狗见她前来,狗群不曾吠喧,畏缩着躲闪,啜泣呜咽,退至棚屋的另一边。她点动眉毛示意,高贵的俄底修斯看得真切,步出棚屋,沿着高大的院墙走去,站在她面前。雅典娜开口发话,说道:”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现在,你可道出真情,告诉儿子,无须再予隐瞒,以便父子同心协力,前往光荣的城区,谋设求婚人的灾难,命定的死亡。我将不会久离你们——我已急不可待,盼想着杀战。”

言罢,雅典娜伸出金杖,轻轻触及,变出洁净、闪亮的衫衣和披篷,在他的胸肩,增大他的身躯,添注男子汉的勇力。他的皮肤回复了铜色,双颊顿显丰满,颏边的胡髦变得深黑。做完此事,雅典娜再次离去;俄底修斯走回屋棚,爱子惊奇地举目视看,移开眼神,心里害怕,以为此君必是神明,张口说话,用长了翅膀的言语:”你怎么突然变了,我的朋友,变了刚才的身形,你的衣服变了模样,你的肤色弃旧迎新。毫无疑问,你是神中的一员,住掌辽阔的天空。愿你同情开恩,我们将给你舒心的祭物和黄金的礼品,精工制作的好东西——但求你的怜悯。”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不,我不是神;为何把我当做神明?我是你父亲,为了他,你忌在悲愁伤心,吃受许多痛苦,忍让别人的暴行。”

言罢,他亲吻自己的儿子,眼泪顺着脸颊流淌,滴洒在地——他一直强忍到现在,强忍着他的感情。但忒勒马科斯不信此人就是自己的父亲,开口答话,对他说道:”不,你不是俄底修斯,我的父亲;此乃神力的作为,意在将我惘迷,以便引发更大的悲哀,使我痛哭一番。凡人谁也不能如此谋变,仅凭自己的心计,不,除非有某位不死者帮忙,从天而降,变换人的青壮老年,易如反掌之间。刚才,你还是个老人,穿着破旧的衣衫,而现在,你却像一位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此举不妥,忒勒马科斯——不可过分震惑,亦不必惊疑,对你父亲的归还。不会有另个俄底修斯,回返这边;只有我,站在你的面前,如你所见的这般,历经千辛万苦,在第二十个年头,重返家园。至于那些变幻,那是掠劫者的福佑雅典娜的神力,她使我变这变那,随她的心愿,她有这个能耐。有时,我像个乞者;有时,我又像个年轻的小伙,身穿绚美的衣衫。对统掌辽阔天空的众神,此事轻而易举,增彩或卑龊一个凡人,会死的生灵。”

他言毕下坐,忒勒马科斯展开双臂,抱住高贵的父亲,放声痛哭,泪流满面,悲恸的欲望升腾在父子的心头。他们失声哭叫,胜过飞鸟的嘶鸣,海鹰或屈爪的秃鹫,悲愤于被农人抓走的孩子,在羽翼尚未丰满的时候。就这样,他俩发出悲凄的哭喊,泪水哗哗的淋洗脸面。其时,太阳的光辉将照映他们的嚎哭,若非忒勒马科斯出言迅捷,对父亲说道:”水手们用何样的海船,亲爱的父亲,把你带到伊萨卡?那些人自称来自何方?我想你不可能徒步行走,回到自己的国邦。”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好吧,我的孩子,我将对你回话,把全部真情告说。以行船闻名的法伊阿基亚人把我带到这里;他们也运送别人,只要落脚那个地方。他们载我回返,睡躺在迅捷的快船,穿行海上,抬上伊萨卡地面,给了光荣的礼件,有大量的青铜、黄金和织纺的衣衫,藏存在海边的山洞,感谢神的恩典。现在,雅典娜要我前来,让我俩定下计划,杀宰仇敌。来吧,告诉我求婚者的人数,讲讲他们的情况,使我知晓他们的数目,何样的人儿,以便在我高贵的心中,斟酌谋划,是否可以你我的力量,敌对他们,不用外力帮衬,还是需要求助他者,出力帮忙。”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父亲,我常常听人说道,告说你轰烈的名声,称你是一位斗士,凭着聪达的辩力,强健的双手。然而,你刚才的说告却有点过分,使我震惊。仅凭你我两个,打不过那帮强壮的汉子,偌大的人群,不是十个,也不是十数的两倍——求婚的人们远为众多,我将告诉你他们的人数,就在此地此刻。从杜利基昂来了五十二个青壮,精选的年轻人,带着六名仆工;来自萨墨的人选,一共二十有四;另有二十个阿开亚人的儿子,来自扎昆索斯。此外,还有来自伊萨卡本土的求婚者,一十有二,最出色的人选;信使墨冬和他们一起,外加通神的歌手,还有切肉的侍宴,两名伴从。倘若我们和宫中所有的对手战斗,我担心你的复仇,对他们的残暴,会带来惨痛和险厄的结局。所以,想想吧,如果你能想出什么帮忙的户头,诚心诚意,为了保卫我们战斗。”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好吧,认真听着,听听我的言告。你可们心试问,对你我二人,雅典娜和父亲宙斯的帮忙,是否算得足够?或许,你认为我还要想出别个什么神人?”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你所告知的二位,确是极好的帮佑,虽然高坐云层;他们统治着天上人间,统治着凡人和不死的神仙。”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二位尊神不会长时间地闲离激烈的战斗,一旦战神的力量付诸验证,在我们宫中,卷入交战的双方,我们和求婚的敌人。这样吧,你可动身出走,于佛晓时分,回到我们的房居,介入横蛮的求婚人。其后,牧猪人会带我前往城里,我将变取乞丐的模样,像个悲酸的老头。倘若他们虐辱于我,在你我的宫中,你要静心忍耐,尽管我吃受着他们的凶横,即便拉着双腿,拖我出宫,或出手投掷,击打于我,你必须看在眼里,忍在心中。不过,你确可和颜悦色地讲话,求他们中止疯迷的举动,虽然他们绝不会听从——这伙人的末日已逼近在他们的脚跟。我还有一事相告,你要牢记心中。当精多谋略的雅典娜授意行动,我会对你点头,见示以后,你可收起置躺厅中的兵器,所有战用的家伙,移往宫居的角落,高处的藏屋。当求婚人想起它们,询问兵器的去处,你可用和善的话语,将他们骗惘,说道:我已将兵器移出黑烟的熏污,它们已面目全非,失去当年的风貌——那时,俄底修斯留下它们,前往特洛伊战场;兵器已受脏损,弥漫的青烟使它们变样。此外,克罗诺斯之子,在我心里,注入了更周全的想法,恐怕你等乘着酒兴,站起来斗打,互留伤痕,毁了宴席和求婚的计划;铁器本身即可诱人产生抓握的愿望。但要留下一些,仅供你我使用,两柄利剑,两枚投枪,一对牛皮的战盾,握在手中,冲上前去,和他们拼斗;雅典娜和精擅谋略的宙斯会迷搅他们的心胸。我还有一事嘱告,你要牢记心中。倘若你真是我的种子,继承我的血统,你就不能让任何人知晓俄底修斯已在宫中。别让莱耳忒斯知道,也别让牧猪人听说,别让家中的任何人知晓,包括裴奈罗珮;我们,你我二人,将判察女人的心态,此外,我们还将试探某些帮仆的男工,看看他们谁个忠诚,敬重我们,谁个轻辱你的存在,胆敢蔑视一位像你这样出色的人。”

听罢这番话,光荣的儿子答道:”父亲,我想你会看到我的表现,我的勇气,在关键的时候,我可不会松动。我只是觉得你的主张不会给你我带来好处,所以,我劝你三思。你将浪费许多时间,奔走农庄,询访探察每一个仆人,而求婚者们却平安无事,在宫中放肆地糜耗我们的食物,吃光了方肯罢休。不过,我确想劝你探访那些女人,查明哪些人邪荡,哪些个清白无辜。但我不赞成你走访农庄,试探那里的男工,此事可放在以后去做,倘若你确已得获宙斯的旨意,带埃吉斯的仙神。”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说告;与此同时,那条制作精固的海船——曾载送忒勒马科斯,和他的伙伴们一起,从普洛斯来此——已进入伊萨卡港湾。当他们抵达幽深的海港,众人将乌黑的海船拖上隆起的滩岸,心志高昂的仆从们拿起他们的甲械,抬着绚美的礼物,前往克鲁提俄斯的家院。他们遣出一位信使,去往俄底修斯的宫殿,带着口信,告诉谨慎的裴奈罗珮,忒勒马科斯已回返乡间,要他们驱船回城,使高雅的王后不致担心牵挂,流下伤心的眼泪。其时,二者在路上会面,信使和高贵的猪倌,带着同样的讯息,面告尊贵的夫人。当他俩进入神圣的王者的府居,信使开口说话,站在女仆中间:”你的爱子,我的王后,已回返故乡!”但牧猪人则走近裴奈罗珮身边,告诉王后她的爱子要他传告的一切;然后,当说完要送的信息,每一句话言,他离开宫居和庭院,回身猪群栖居的地点。

然而,此番信息沉抑和沮丧着求婚人的心怀,他们步出宫居,沿着高大的院墙行走,在门前止步,聚首商议,商定方略。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之子,首先说道:”朋友们,忒勒马科斯居然回来了,一次了不起的出航,放肆的行为!可我等还以为他做不到这一点——绝对不行!来吧,让我们拽起一条最好的黑船,拖下大海,招聚水手,划桨向前,急速出发,将信息带给设伏的伙伴,要他们赶快回来。”

话未说完,安菲诺摩斯碰巧转身,眼见海船已在幽深的港湾,众人手握船桨,正收拢船帆。于是,他们发出舒心的笑声,对伙伴们说道:”我们无须致送信息——他们已经回船港湾。可能是神明要他们回返,亦可能因为眼见那条海船过去,无法将它追赶。”

他言罢,众人站立起来,走向海边,归来的人们将黑船拖上隆起的滩岸,心志高昂的伙伴们拿起他们的甲械。求婚者们于是一起前往聚会,不让他人参与,一起入座,无论是年轻还是年老的公民。安提努斯开口发话,欧培塞斯的儿子:”看来,是神明赞佑此人,使其免于毁灭。白天,我们坐守多风的突岩,轮班眺望,从无断缺,及至太阳西沉,从未睡躺,在滩头过夜,而是巡行海上,漂走快船,等待神圣的黎明,截伏忒勒马科斯的到来,把他结果在那边。尽管如此,某位神明还是把他送回家来。所以,让我们在此谋定计划,给忒勒马科斯送去悲惨的死难,让他死在这边。我认为,只要他还活着,我们的意图便不可能得以实现。此人心机敏捷,善能思考,而此间的民众已不再对我们抱有好感。我们要采取行动,抢在他聚众集会之前。我想他不会淡化此事:他会宣泄胸中的愤怒,站在所有的人面前,告诉他们,我等如何谋图将他暴害,只是不曾把他获逮。当民众了解了我们的恶行,他们显然不会拍手称快;我担心他们会使用暴力,把我们赶出这块地面,浪迹别人的乡园。不,让我们先行下手,将他除捕,在远离城区的郊野,或在路上;然后,我们可夺取他的财富,公平地分掉他的家产,留下宫居,给他母亲和婚娶他的郎男。倘若此番话语不能愉悦你等的心怀,而你们心想让他活着,继承父亲的财产,如此,我们便不能继续麇聚此地,吞糜他的食物,大量的好东西。让我们各国家门,送出求婚的礼物,争获她的好感。她会嫁给送礼最多的求婚者,命定能娶她的新男。”

他言罢,全场静默,肃然无声;其后,安菲诺摩斯开说话,面对众人。他乃王者阿瑞提阿斯之子尼索斯豪贵的儿男,领着那帮求婚的人们,来自杜利基昂地面,辽阔的草场和谷地,善能谈吐,以通达的情智,最得裴奈罗珮的心欢。怀着对众人的善意,他开口说道:”亲爱的朋友,就我而言,我不愿谋杀忒勒马科斯;这是件可怕的事情,杀死王者的后代。我们应先求向神明的告示,倘若得获宙斯的旨意,大神的准许,我将亲自杀他,同时敦催各位向前。但是,如果神明不让我们行动,我劝各位放弃杀人的心念。”

安菲诺摩斯的话语得到众人的赞同,他们当即站起身子,走向俄底修斯的房居,进去后行至滑亮的靠椅,坐在上面。

其时,谨慎的裴奈罗珮却另有一番打算,准备显现身影,出现在肆虐横暴的求婚人面前。她已听闻他们的预谋,杀死她的孩子,在宫居里面——信使墨冬听知他们的计划,告说在她的耳边。她行至厅堂,由侍女们陪伴,她,女人中的佼杰,来到求婚者近旁,站在房柱下,柱端支撑着坚实的屋顶,挽着闪亮的头巾,遮掩着脸面,出言责备安提努斯,叫着他的名字:”残忍的安提努斯,谋划凶险的暴徒!人们说,在伊萨卡,你是同龄中最擅辩议,口才最好的俊杰,但你却从来不是这么一个好汉。你这个疯子,为何谋除忒勒马科斯,预设他的毁灭和死亡?为何不顾恳求者的情分,他们享有宙斯的信证?不要存心谋害,如此不好。忘了吗,你父亲曾逃避此地,一个亡命之人,害怕民众的愤讨?人们震怒于他的作为,痛恨他和塔菲亚海盗联手,攻扰我们的朋友,塞斯普罗提亚人的庄野。他们决意把他毁了,让他粉身碎骨,吞糜他的家产,丰足的所有。其时,俄底修斯挺身而出,回挡和阻止了众人的行动,顶着他们的狂怒。现在,你吃耗他的家产,不予偿付,追媚他的婚妻,谋杀他的男儿,使我深受折磨,怒满胸膛!我要你就此作罢,并命嘱同伙们服从!”

听罢这番话,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之子,答道:'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谨慎的裴奈罗珮,不要害怕。排除这些纷烦,扫出你的心胸。此人并不存在,将来亦不会出现,永远不会,胆敢对忒勒马科斯,你的儿子,动武撒野,只要我还活在世上,得见白昼的光明。让我坦率地告你,此事将成为现实:行凶者的黑血会喷洗我的枪尖,在那动手的瞬间!难忘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击者,常常让我坐上膝头,给出小块烤肉,放入我的手心,给我红色的醇酒。所以,生民中,忒勒马科斯是我最亲的朋友——我告他不必惧怕求婚的人们,担心他们动手。但是,如果神明既定此事,那么,谁也休想避免。”

就这样,他出言抚慰,心中却谋划着杀人的念头。裴奈罗珮回身上层闪亮的睡房,哭念着俄底修斯,心爱的丈夫,直到灰眼睛雅典娜送出睡眠,香熟的睡意把眼睑合上。

晚间,高贵的牧猪人回到俄底修斯父子的农庄,一起整备食餐,杀祭了一头一岁的肉猪。与此同时,雅典娜离近莱耳忒斯之子俄底修斯身边,出杖碰点,又把他变作一个老汉,穿着脏乱的衣衫,以防牧猪人盯视他的脸面,认出他来,带着信息,去找谨慎的裴奈罗珮,不能严守秘密。

其时,忒勒马科斯首先发话,说道:”你已回返此地,高贵的欧迈俄斯。告诉我城里传诵着什么谣言?高傲的求婚者们可已回撤,从伏击的地点?抑或,他们还守等在那里,拦截我的回还?”

听罢这番话,你,牧猎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我无意穿走城区,询问打听,弄清这些事情——只想尽快送出口信,回返这边。但是,我却碰到一位你的伙伴,快腿的信使,和我同行,那位使者,先我说话,对你母亲告言。对了,还有一事,我亦知晓,乃我亲眼所见。我置身高高的城区,赫耳墨斯的山面,独自行走,眼见一条快船驶入港湾,载着许多人员,还有双刃的枪矛和盾牌。我曾想这些便是归来的他们,但我无法确言。”

他言罢,忒勒马科斯,灵杰豪健的王子,微笑着瞥了父亲一眼,但却不让牧猪人瞅见。当一切整治完毕,盛宴已经排开,他们张嘴咀嚼,人人都吃到足份的食餐。当满足了吃喝的欲望,他们想起了床铺的酥软,息躺接受睡眠的祝愿。

第十七卷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忒勒马科斯,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爱子,系上舒美的条鞋,在他的脚面,操起一杆粗重的枪矛,恰好抓握在手间,去往城里,临行之时,对牧猪人出言告诫:”伙计,我这就进城,以便和母亲见面;我知道,在亲眼见我之前,她不会停止悲恸,流着眼泪哭喊。现在,我有一事告你,要你操办。带着这位不幸的生人,引他进城,以便让他乞讨食餐,若有那愿给之人,不管是谁,会给他一块面包,一杯清水。眼下,我不能负担每一个来人,我的心里充满悲哀。所以,倘若来客为此生气抱怨,那么,后果只能更坏。我喜欢真话直说,坦率陈言。”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我亦不愿留在此地,亲爱的朋友;作为乞者,求食乡间不如行讨城里,碰上那愿结之人,不管是谁,给我一点食餐。我已过了那个年纪,能干活的年龄,不能居留农庄,听从主人的吩咐,操做每一件事情。上路吧,这位汉子,你所指派的导者,会把我带往那边,一等我烤暖身子,就着火边,太阳爬得更高一点——我衣着破旧,担心被早晨的霜寒冻坏。此地离城路远,你们已对我告言。”

他言罢,忒勒马科斯快步离去,穿走庄院,谋划着险厄,求婚人的灾难。当行至宏伟的家居,他放妥手握的枪矛,使其倚靠高耸的壁柱,跨过石凿的门槛,步入宫中。

欧鲁克蕾娅最先见他前来,他的保姆,其时正铺出羊皮,在精工制作的椅面,泪水涌注,匆匆赶到他的面前;女仆们拥围在他身边,心志刚忍的俄底修斯的家仆,热切欢迎他的归来,亲吻着他的头颅和双肩。

其时,谨慎的裴奈罗珮走下睡房,像阿耳忒弥丝或金色的阿芙罗底忒一般,泪水涌注,张开双臂,抱住心爱的儿男,亲吻他的头颅,那双俊美的眼睛,呜咽抽泣,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你回来了,忒勒马科斯,像一缕明媚的光线。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的脸面。你去了普洛斯,乘坐海船,悄悄出走,违背我的意念,探寻心爱的父亲,关于他的消息。来吧,告诉我你可见着什么,可曾见着他的形面。”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母亲,不要引发我的悲愁,烦扰我的心境;我刚刚脱险生还,逃离突暴的毁灭。去吧,可去洗澡沐浴,穿上干净的衣衫,在那上层的房间,带着你的女仆,许愿所有的神明,保证敬献丰盛、隆重的牲祭,倘若宙斯答应,替我们申报所有的冤难。我将前往聚会的地点,以便召请一位生客,此人随我同来,我让他先走,偕同神样的伙伴,嘱告裴莱俄斯带他回家,使他欣享主人的盛情,客人应受的礼待,至到我回返归来。”

他言罢,裴奈罗珮说不出长了翅膀的话语,洗澡沐浴,穿上干净的衣衫,许愿所有的神明,保证敬献丰盛、隆重的牲祭,倘若宙斯答应,替他们申报所受的冤难。

忒勒马科斯大步前行,穿走厅堂,手握枪矛,带着一对腿脚轻快的狗;雅典娜给了他迷人的丰采,所有的人们见他前来,目光中带着惊赞。高傲的求婚者们拥聚在他身边,口中甜言蜜语,心里谋划着灾难。忒勒马科斯避开大群的求婚者,前往门托耳,还有安提福斯和哈利塞耳塞斯,这些个他们家族的老朋友下坐的地方,在那里坐定;朋友们探问起所有的一切。其时,裴莱俄斯,著名的枪手,行至他近旁,带着生客,穿走城区,来到会场;忒勒马科斯毫不犹豫,迎上前去,站在客人身边。裴莱俄斯首先发话,说道:”遣出你的女仆,忒勒马科斯,快去我家,提取墨奈劳斯的相送,给你的礼件。”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裴莱俄斯,由于我们不知事态发展的结局,不知高傲的求婚者们是否会设计谋害,杀我在自己的厅间,分掉我父亲的财产,所以,我希望由你本人,而不是那帮家伙,拥有这些,欣享它们带来的欢悦。但是,倘若我能谋划他们的死

亡和毁灭,我想你会乐于送还,而我亦会高高兴兴地予以收回。”

言罢,他带着历经磨难的生客回返家居,来到精皇的宫殿,脱下披篷,放上座椅和高背的靠椅,走入光滑的澡盆,盥洗沐浴。女仆们替他们洗毕,抹上清油,穿上衫衣和羊毛厚实的披篷;他们走出澡盆,坐在椅子上面。一名女仆提来绚美的金罐,倒出清水,就着银盆,供他们盥洗双手,搬过一张溜光的食桌,放在他们身旁。一位端庄的家仆提来面包,供他们食用,摆出许多佳肴,足量的食物,慷慨地陈放。裴奈罗珮坐在他们对面,厅堂的房柱边,背靠座椅,转动线杆,绕缠精良的毛线。他们伸出双手,抓起眼前的美餐。当食者满足了吃喝的欲望,谨慎的裴奈罗珮开口发话,说道:”忒勒马科斯,我要去楼上的房间,睡躺在我的床上,那是我恸哭的地方,总是湿漉漉的一片,我的眼泪,自从俄底修斯出征特洛伊地面,随同阿特柔斯的儿男。而你亦没有这份耐心,在高傲的求婚者们进宫之前,告诉我你所听到的消息,有关你父亲的回归。”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好吧,我的妈妈,我将道出真情,告说一切。我们曾前往普洛斯,会访奈斯托耳,民众的首领,受到他的欢迎和热情款待,在高大的宫居,像父亲对待自己的儿男,久无音讯,刚从远方归返——就像这样,他热情关照,和光荣的儿子们一起接待。然而,他说,关于坚忍的俄底修斯,壮士的生死,他不曾听闻任何讯息,从世上的凡人中间。他送我去找阿特柔斯之子,善使枪矛的墨奈劳斯,提供了代步的驭马和制合坚固的轮车。我见着了阿耳戈斯的海伦,为了她,阿耳吉维人和特洛伊人,出于神的意志,受够了战争的苦难。啸吼战场的墨奈劳斯对我发问,在我们会面之时,问我出于什么原因,来到神圣的拉凯代蒙。其时,我和盘托出所有的一切,王者听后开口答话,对我说道:'可耻!一帮懦夫们居然如此梦想,梦想占躺一位心志豪勇的壮士的睡床!恰似一头母鹿,让新近出生的幼仔睡躺在一头猛狮的窝巢,尚未断奶的小鹿,独自出走,食游山坡草谷,不料狮子回返家居,给它们带来可悲的死亡——就像这样,俄底修斯将使他们送命,在羞楚中躺倒。哦,父亲宙斯,雅典娜,阿波罗!愿他像过去一样,在城垣坚固的莱斯波斯,挺身而出,同菲洛墨雷得斯角力,把他狠狠地摔在地上,使所有的阿开亚人心花怒放。但愿俄底修斯,如此人杰,出现在求婚人面前——他们将找见死的暴捷,婚姻的悲伤!但是,对你的询问,你的恳求,我既不会虚与委蛇,含含糊糊,也不会假话欺诓,我将转述说话从不出错的海洋老人的言告,毫无保留,绝不隐藏。他说曾见过此人,在一座岛上,忍受剧烈的悲痛,在海仙卡鲁普索的宫居,后者强行挽留,使他不能回返乡园,因他既没有带桨的海船,亦没有伙伴的帮援,帮他渡越浩森的大海。'这便是阿特柔斯之子,善使枪矛的墨奈劳斯的告答。带着此番信息,我登船上路;不死的神明送来顺推的海风,把我吹返亲爱的故乡,以极快的速度回航。”

一番话纷绞着裴奈罗珮的心胸。其时,塞俄克鲁墨诺斯,神一样的凡人,开口说道:”尊贵的夫人,莱耳忒斯之子俄底修斯的妻伴,听听我的话语,墨奈劳斯并不掌握可靠的讯况。我将真实地对你预告,不作丝毫隐藏。让宙斯作证,至尊的天神,还有这好客的桌面以及豪勇的俄底修斯的炉盆,我来到此地,对着它恳求,俄底修斯已回返故乡,静坐等待,或穿走运行,侦访邪恶的作为,谋设所有求婚人的灭亡。这便是我对鸟迹的卜释,当我坐在凳板坚固的船上,已对忒勒马科斯告言。”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但愿你的话语,陌生的客人,将来得以实践,如此,你将很快领略友谊的甘甜,收取我给的许多礼件,让人们称夸你的好运,要是和你聚首碰面。”

就这样,他们你来我往,一番叙告。与此同时,在俄底修斯的宫居前,求婚者们正以嬉耍自娱,或投饼盘,或掷标枪,在一块平坦的场地,一帮肆无忌惮的人们,和先前一样。及至晚饭时分,羊群离开草场,从四面归来,由原来的那班牧人拢赶,墨冬对求婚者们说话,后者最喜此人,胜于对其他所有的使者——在他们宴食之时,他总是侍待一旁:”年轻人,既然你等已从竞耍中得取愉悦,我劝各位进屋,让我们整备食餐。按时进食可取,有益于身心健康。”

他言罢,众人站立起来,迈开腿步,听从了他的劝告当步入精皇的宫殿,他们放下衣篷,在座椅和高背靠椅上面,动手刀宰硕大的绵羊和肥壮的山羊,杀了一些滚肥的肉猪,外加一头牵自畜群的小母牛,备作他们的美餐。与此同时,俄底修斯和高贵的牧猪人正准备离开农庄,前往城区,牧猪的人儿,猪倌的头目,首先说道:”陌生的客人,既然你急于进城,今天就要动身,按照我主人的吩咐,虽然就我而言,我更愿你留在这儿,看守庄院。尽管如此,我敬畏和惧怕家主,恐防遭受他的斥难——主人的责骂凶猛苛烈。让我们就此出发。白天的大部已经逝去,面对即将来临的夜晚,你会备感凄寒。”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知道了,我明白这一点;听你话告的人长着明晓事理的脑袋。让我们就此出发,由你引路,把全程走完。但要给我一条撑拄的支棍,倘若你有已经砍下的柴段,你们说,路上奇滑,行路艰难。”

言罢,他挎上破烂的兜袋,在他的肩头,百孔千疮,悬连着一根编绞的绳线。欧迈俄斯给他一条称心如意的支棍,两人迈步走去,留下狗群和牧工,看守庄院。牧猪人带着主人前行,去往城里,后者一副乞丐模样,像个悲酸的穷汉,拄着支棍,一身破旧的衣衫。

他们沿着崎岖的山路行走,离开城门,来到一处泉溪的喷口,甜净的水流,石砌的槽头,城民们取水的去处,伊萨科斯的手工,汇同奈里托斯和波鲁克托耳,周围是一片杨树,近水的植物,排成一圈,凉水从高处的岩壁下落,上面耸立着水仙们的圣坛,赶路的人们全都在此敬祭神仙。就在那里,墨朗西俄斯,多利俄斯之子,遇上他们,正赶着山羊,群队中最好的精选,供求婚人食用,另有两个牧者,跟走在后面。目见二位来者,墨朗西俄斯开口发难,出言羞辱,用词狂毒,滥骂一番,激恼着俄底修斯的心胸:”哈哈,一个无赖带着另一个无赖,像神明那样,总是带着神明结伴!你要去哪,可悲的牧猪人,领着这个穷酸,讨厌的叫花子,臭毁宴席的恶棍?这种人随处靠贴,在门柱旁边赠磨臂肩,乞讨点滴的施舍,绝不会企想大锅铜剑。倘若你把他给我,看守农庄,清扫栏圈,给小山羊添喂嫩绿的料餐,如此,他便可饮食乳清,长出坚实的腿腱。但是,既然此人啥也不会,只擅游荡作恶,他便不会思想动手干活——宁肯沿路求乞,行走在这片地界,讨得点滴施舍,充填无有底端的肚肠。但我要直言相告,此事将成为现实。如果他胆敢走近神样的俄底修斯的家舍,那么,他的脑袋将迎对我们的击打,纷飞的木凳,甩自壮士的臂膀,捣烂肋骨,将他追砸在宫居里面!”

言罢,牧羊人走过俄底修斯身边,抬脚猛踢他的腿股——这个笨蛋——但却不能把他赶出路面,后者稳稳地站着,心中斟想着两个念头,是奋起进击,举杖敲打,结果他的性命,还是拎起他的腰杆,砸碎他的脑袋,在脚下的地面。想来想去,他还是站着不动,控制着自己的心绪,但牧猪人紧盯着墨朗西俄斯的脸面,讥咒他的恶行,举起双手,开口诵道:'冰泉边的仙女,宙斯的女儿,倘若俄底修斯曾给诸位焚烧过羊羔和小山羊的腿件,裹着厚厚的肥膘,那么,请你们答应我的祈愿,让我主浪迹归来,依循神的引导。如此,墨朗西俄斯,他会医治你的骄奢,碎烂你的狂蛮,你这小子,整天闭荡在城里,让无能的牧人糟毁羊儿!”

听罢这番话,牧放山羊的墨朗西俄斯答道:”心计脏毒的恶狗,你说了些什么废话!我会把你带上凳板坚固的黑船,运出伊萨卡,卖到遥远的地方,给我换回一笔横财。但愿阿波罗,银弓之神,放箭今天,射杀忒勒马科斯,让他死在宫中,或被求婚人放倒;但愿此事真实,就像俄底修斯浪走远方,失去了回归之日一样确凿不移!”

言罢,他撇下二位,由他们缓缓行进,走在后面,自己则快步向前,迅速接近主人的宫门,当即走入府中,坐在求婚者们身边,面对欧鲁马科斯,他最崇爱的人儿。侍餐的仆人端来一份烤肉,放在他面前,一位端庄的家仆送来面包,放下,供他食用。俄底修斯继续前行,由高贵的牧猪人陪同,在家居附近止步,耳边回荡着竖琴的响声,菲弥俄斯正拨动空腹的乐器吟诵。俄底修斯握住牧猪人的手,说道:”毫无疑问,欧迈俄斯,这便是俄底修斯漂亮的居所,极易辨认,在一大片家居之中。瞧这座宫殿,房屋一栋连着一栋,石墙围着院落,带着墩盖,双面的门板,建造精固;这处家居,谁能小看?此外,我亦知晓里面有大群的人们,食宴厅间,我已嗅到食物的香味,耳闻竖琴的声音,神创的乐器,作为宴会的宾伴。”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你辨得既快又好,真是个精明的人儿。来吧,让我们想想下一步的计划,作何打算。你可先人精皇的宫居,汇入求婚的人们,让我留在外面;亦可,如果你愿意,留站这边,由我先入宫中。但不要久滞此地,以免让宫外的人们看见,对你投扔,把你打开。小心,记住我的告言。”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知道了,我明白这一点;听你话告的人长着明晓事理的脑袋。你可先去,我将留在外面。我已习惯于拳打脚踢,飞投的物件;我有一颗忍耐的心灵,已经遭受许多苦难,闯过大海的波浪,战斗的人群。眼前之事,只能为我增添阅历。即便如此,谁也不能藏起贪婪的肚皮,该受诅咒的东西,给凡人招致众多的厄难,为了它,人们驾着制作坚固的海船,渡过苍贫的大海,给敌人送去愁灾。”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交谈;近旁躺着一条老狗,头耳竖立,阿耳戈斯,心志刚忍的俄底修斯的家犬,由他亲自喂养,但却不曾欣享日后的喜悦——在此之前,他已去了神圣的伊利昂。从前,年轻人带着它出猎,追杀兔子、奔鹿和野地里的山羊,如今,主人不在此地,它被冷落一边,躺在深积的粪堆里,骡子和牛的泻物,高垒在大门前,等着俄底修斯的仆人,把它们送往庄园,作为粪肥。就这样,老狗阿耳戈斯扁虱满身,横躺粪堆。其时,当它觉察俄底修斯的来临,摇动尾巴,收回竖起的耳朵,只是无力移动身子,贴傍主人,和他靠得更近,后者瞥见此番景状,抹去眶角的眼泪,轻松地避开欧迈俄斯的视野,对他说道:”此事奇异,欧迈俄斯,这条狗卧躺在粪土里。此狗体形佳美,但我无法断言它的腿力,迅跑的速度,是否和外型称配。抑或,它只是条桌边的懒狗,主人把它们养在身边,作为观赏的点缀。”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它的确是条好狗,主人是一位死在远方的战勇。倘若它还像当年那样,体格健壮,行动敏捷,俄底修斯把它留下,前往伊利昂战斗,那么,你马上即可亲眼目睹,眼见它的勇力,它的速度。当它奋起追捕,野地里的走兽,出没在密密的丛林中,绝无潜逃的可能。它十分机敏,善于追踪。现在,它处境悲惨,而它的主人,远离家乡,已经作古;女人们漫不经心,不管它的死活,男仆们心知主人出走,不再催他们干活,个个懒懒散散,不愿从事份内的劳动。沉雷远播的宙斯取走他一半的美德,一旦此人沦为别者的奴工。”

言罢,他走入精皇的宫殿,大步穿行厅堂,见着高傲的求婚人。其时,幽黑的死亡逮住了猎狗阿耳戈斯,在历经十九年之后,重见俄底修斯,它的主人。

神样的忒勒马科斯最先眼见牧猪人到来,进入房宫,马上点头示意,召他前往身边。欧迈俄斯左右环顾,就近搬过切肉者下坐的凳子,此君切开奉食的烤肉,大量的肉块,替求婚的人们,食宴在厅堂里面。他搬过凳子,放在忒勒马科斯桌边,面对主人下坐,使者端来一份肉食,放在他面前,从篮里取出面包。

俄底修斯紧接着走入厅堂,一副乞丐模样,像个悲酸的老头,拄着支棍,身穿破旧的衣裳。他蹲坐(木岑)木的门槛,在门庭里面,靠着柏木的门柱,用料在很久以前,由高手精工削刨,紧扣着画打的粉线。忒勒马科斯发话牧猪的仆工,叫他过来,拿起一整条面包,从精美的编篮,添上许多肉块,塞满他的手中:”拿着这些,给那陌生的人儿,同时告他巡走求婚者跟前,乞求每个人施舍;对一个贫寒之人,羞怯不是良好的伙伴。”

他言罢,牧猎人得令走去,行至俄底修斯面前,送出长了翅膀的话语:”陌生人,忒勒马科斯给你这些,并要你巡走求婚人跟前,乞求每个人施舍;他说,对一个贫寒之人,羞怯不是良好的伙伴。”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说道:”王者宙斯,求你使忒勒马科斯幸福,满足他的希冀,所有的企愿!”

言罢,他双手接过食物,放在脚前,破烂的袋兜上,开口吞咽,歌手诵声不绝,在厅堂里面。吃罢食物,歌手停辍,求婚者们喧闹纷纷,哄响在整座宫房,但雅典娜前来站在俄底修斯身边,莱耳忒斯之子,催他巡走求婚的人群,乞收小块的面包,以便看出哪些人心好,哪些人不善,但即便如此,她亦不会让任何人避死生还。俄底修斯走上前去,从左至右,乞讨在每个人身旁,伸手各个方向,活如一个长期求讨的乞丐。食客们心生怜悯,给出食物,感到诧异,互相询问,此人是谁,来自何方。其时,墨朗西俄斯,牧放山羊的那位,说道:”听我说,追求我们光荣的王后的人们,关于这个陌生的来者。我已见过他的脸面,知道是牧猪人把他引到这边,但我尚不确知此人是谁,声称来自什么地界。”

听他言罢,安提努斯开口责骂,对牧猪人说道:”嘿,你这臭名昭著的牧猪人,为何把这家伙带到城里?难道我们还缺少乞丐,讨人嫌的叫花子,糟毁我们的宴席?要不,便是你还嫌这里人少,耗食你主人的财产,故而还要再招个把,招请此人进来?”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虽然你出生高贵,安提努斯,你的话却说得不那么妥帖。谁会外出寻访,邀来一位生人,除非他是个有一技之长的高手,一位先知,一位医者,或是一个木工,一位通神的歌手,用他的歌唱给人们带来欢快?这些人无处不请,在广袤的大地上。但是,谁也不会恭请一个乞丐,吃耗他的家产!求婚者中,你比别人更为严厉,对俄底修斯的仆人,尤其是我,但我并不在乎,只要谨慎的裴奈罗珮生活在宫里,还有忒勒马科斯,神一样的青年。”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别说了,不要洋洋洒洒,回答他的告言。安提怒斯总爱激怒别个,出言歹毒,同时催励旁者,和他一起骂骂咧咧。”

言罢,他转而面对安提努斯,说道:”安提努斯,你关心我的利益,像父亲对待儿子,不是吗——要我赶走生人,扫出宫门,用苛厉的言词!愿神明不让此事实现。拿出你的食物,送交此人;我不会吝啬这些,相反,

我要催你做来!不必介意我的母亲,也不必理会任何侍者,神样的俄底修斯家里的仆工。事实上,你胸中并无此番心意;你不愿把食物让给别人,只热衷于自个吃喝痛快!”

听罢这番话,安提努斯开口答道:”好一番雄辞滥辩,忒勒马科斯,你在睁着眼睛瞎喊!倘若别的求婚者都愿给他我要给的这么多,这座房居将摆脱此人的缠扰,在长长的三个月内!”

言罢,他亮出桌下的脚凳,抓握在手,食宴中的用品,搁置白亮的脚足。但是,别的求婚人个个拿出食物,用肉和面包填满他的兜袋。俄底修斯走回门槛,既已试探过阿开亚人的心地,无须偿付,途中站立安提努斯身边,对他说道:”给我一些食物,亲爱的朋友,阿开亚人中,你似乎不是最卑劣的一位;你是最出色的俊杰,看来像是一位王贵。所以,你要给我食物,比别人给出的更多;我将颂扬你的美名,在无边的大地上。我也曾是个幸福的阔佬,拥有丰足的房产,生活在邻里之中,常常施助浪者,不管何人,带着何样的需求前来。我有无数的奴仆,各式各样的好东西,人们以此欣享生活,被民众称为富有。但宙斯,克罗诺斯之子,毁了我的一切——有时,他有这样的嗜好——让我随着漫游的海盗出走,劫抢的人们,前往埃及,偌长的旅程,足以把我毁灭。我把弯翘的海船停驻埃古普托斯河边,命嘱豪侠的伙伴们留等原地,近离船队,看守海船,同时派出侦探,前往哨点监望。然而,伙伴们受纵于自己的莽荡,凭恃他们的蛮力,突起奔袭,掠劫埃及人秀美的田庄,抢走女人和幼小无助的孩童,杀死男人,哭喊之声很快传入城邦。城里的兵民惊闻喊声,冲向我们,在黎明时分,成群的车马,赴战的步兵,塞满了平野,到处是闪烁的铜光;喜好炸雷的宙斯撒下邪恶的恐惧,在我的伙伴群中,谁也没有那分胆量,站稳脚跟,开打拼斗,凶狠的敌人围逼在四面八方。敌兵杀人甚众,我的伙伴,用锋快的青铜,掳走另一些部属,充作强迫劳役的奴工。然而,他们把我给了一位去那的生人,来自塞浦路斯,德墨托耳,亚索斯之子,强有力的王者,镇统着那座岛屿。我从塞浦路斯来此,经受了磨难。”

听罢这番话,安提努斯开口答道:”是哪位神灵,送来此番痛苦,纷扰我们的宴乐?走开点,站到中间去,滚离我们的桌旁。否则,我将让你品尝埃及或塞浦路斯的凄苦,你这大胆的东西,不要脸的乞丐!你依次乞讨,站在每个人身边,而他们则大大咧咧的赐给,不必俭省,无须节制,随意丢送别人的东西——我们的身前食物成堆。”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移身后退,说道:”如此看来,你的心智根本无法匹配外表的俊美!在你家里,你不会舍得一撮食盐,给你的工仆,瞧你现在的模样,坐在别人家中,不愿拿出一丝屑末,放在我手里,尽管面前有的是面包一类的东西。”

他言罢,安提努斯的心里爆出更猛的怒气,眉下射出凶狠的目光,对他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眼下,我想你已不能平平安安地退出府居——你出口伤人,骂我一番!”

言罢,他扔出脚凳,打在俄底修斯的右肩,击中肩座,连接脊背的部位,但后者巍然屹立,像一块石岩,安提努斯的投击不曾使他趄趔,只是默默地摇头,心中谋划着凶险。他走回门槛坐下,放落鼓鼓囊囊的袋兜,对求婚者们说道:”听着,你们这些追媚光荣的王后的求婚人,我的话乃有感而发,受心灵的驱使。此事不会带来悲痛,也不会引发伤愁,当壮士搏战敌手,被人击中,为了自己的财产,保护牛群或雪白的绵羊,但安提努斯出手击我,只因我可悲的肚腹,该受诅咒的东西,给凡人招致众多的愁灾。哦,倘若乞者有神明和复仇女神佑护,我愿安提努斯早早死去,先于婚娶的那一天!”

听罢这番话,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答道:”老老实实地坐着,静静地吃用;不然,就给我离开此地,免得你胡言乱语,惹使年轻人动怒,抓住你的手脚,拖出宫中,把你的奥皮扒开!”

他言罢,旁者无不烦恼愤恨,傲慢的年轻人中,有人开口说道:”安提努斯,此举可恶,击打不幸的浪者;你将必死无疑。倘若他是天上的神仙。神们确会变幻取生人的模样,来自外邦,幻各种形貌,浪走凡人的城市。探察谁个知礼守法,谁个无度荒虐。”

求婚者们如此一番说道,但安提努斯不听他们的告言。眼见父亲挨揍,忒勒马科斯心头一阵巨痛,强忍住眼泪,不使掉落地上,只是默默地摇头,心中谋划着凶险。其时,当谨慎的裴奈罗珮听知生客被击厅堂,对女仆们说道:”但愿神射手阿波罗击杀投砸的凶手!”

听罢这番话,家仆欧鲁诺墨开口说道:”但愿我们的祈求得以兑现。如此,这帮人中谁也休想活到明天,见着黎明的光彩。”

于是,谨慎的裴奈罗珮开口答道:”妈妈,这帮人着实可恨,都在图谋凶灾,尤以安提努斯为烈,简直像幽黑的死难。宫里来了个生人,一个不幸的浪者,穿走房居,出于无奈,请求他们的施舍。别的求婚者们都给出食物,塞满他的袋兜,惟有此人,投出脚凳,击中肩座右边的臂肩。”

就这样,裴奈罗珮坐身睡房,同女仆们交谈;与此同时,卓著的俄底修斯进嚼着食餐。其时,裴奈罗珮召来高贵的牧猪人,说道:”去吧,高贵的欧迈俄斯,请那位生人过来,我想和他打个招呼,问问他是否碰巧听过什么消息,关于心志刚忍的俄底修斯,或是否碰巧见过;此人像是去过遥远的地界。”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但愿这些阿开亚人,我的王后,给你宁静的时分。他的故事娓娓动听,可以勾迷你的心魂。我陪了他三个晚上,留他住了三个白天,在我的棚居,因他最先来到我的住地,逃生一艘海船——然而,他还不曾讲完自己的经历,所受的苦难。像有人凝视歌手的脸面,后者正唱说神明教给的诗词篇,欢悦凡人的心怀,人们带着持续的热情聆听他的诗段——就像这样,他坐身厅堂,迷住了我的魂儿。他说,他乃俄底修斯家族的朋友,居家克里特,那里住着米诺斯的后代。他从那边过来,来到此地,流离漂泊,历经艰险。他声称有人提及俄底修斯,说是已在附近,置身塞斯普罗提亚人丰肥的地域,仍然活着,带着许多财富,准备回返家园。”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说道:”去吧,请他过来,以便直接对我说告。让那帮人去往门边,亦可留在屋里,运动竞技,随他们喜欢。他们有自己的财富,面包、甜酒,不受糜费,堆在家里,仅供仆人们食餐。与此同时,他们日复一日,骚挤在我们家居,宰杀我们的壮牛、绵羊和肥美的山羊,摆开丰奢的宴席,狂饮闪亮的醇酒,骄虐无度。他们吞糜我们的财产,而家中却没有一位像俄底修斯那样的男子,把这帮祸害扫出门外。倘若俄底修斯得以回转,回返故乡的土地,他会马上着手惩报,带着儿子,惩罚他们的暴虐。”

她言罢,忒勒马科斯打出疾猛的喷嚏,整座房居回荡着轰响的声音。裴奈罗珮失声欢笑,当即发话欧迈俄斯,送去长了翅膀的言语:”去吧,快去,替我召来那位生人。没有注意到吗,我儿打出吉示的喷嚏,针对我的每一句话言?但愿此事意味死亡,彻底的死亡,降落在全体,每一个求婚人身上,谁也逃不出惨死,命运的惩罚!我还有一事嘱告,你要牢记在心:倘若我听出他说话不假,句句当真,我将给他精美的衣裳,一件衫衣,一领披篷。”

裴奈罗珮言罢,牧猎人听后得令而去,站在俄底修斯近旁,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父亲,我的朋友,谨慎的裴奈罗珮,忒勒马科斯的母亲,要你过去,心中牵挂她的丈夫,尽管凄楚伤悲,急于打听消息。如果听出你说不假,句句当真,她将给你穿用的衣裳,衫衣披篷,你最需要的东西;然后,你可穿走城区,乞讨面包,求得愿结者的接济,填饱你的肚皮。”

听罢这番话,卓著的、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答道:”我将马上道出全部真情,欧迈俄斯,对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谨慎的裴奈罗珮。我熟知俄底修斯的经历,我们有过同样的艰辛。但是,我惧怕这群粗莽的求婚者,他们的暴虐,横蛮的气焰,冲上了铁青色的天空。即便是现在,当我穿走房居,不曾做出任何有害之事,此人已出手击我,给我带来疼痛。忒勒马科斯无法阻止他行凶,谁也不行。所以,告诉裴奈罗珮,尽管心中急切,请她在宫中等我,直到太阳沉落。届时,请她开口发问,关于丈夫的回归之日,给我一张椅子,傍着柴火,因我衣着破烂——你知晓此事,最先听知我的求愿。”

他言罢,牧猪人听后拔腿走去。裴奈罗珮,见他跨过门槛,开口说道:”你没把他带来,欧迈俄斯?这是什么意思,那个落难的浪人?是惧怕某人的愤怒,还是羞于徜徉于这座房宫?乞讨之人不可如此忌顾脸面。”

听罢这番话,你,牧猪人欧迈俄斯,开口答道:”他的话合乎情理,换个人也会这般思虑,避开这些骄狂的人们,他们的暴虐。他要你静候太阳沉落,此举于你,我的王后,亦十分有利:单独和他谈话,聆听他的告叙。”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生人蛮有头脑,知晓可能会发生的事情。凡界还不曾有过这样的无赖,这帮东西,肆无忌惮地谋划凶暴和残虐。”

她如此一番说道,而高贵的牧猪人,传毕要说的话语,走回求婚的人群,当即送出长了翅膀的言语,贴近忒勒马科斯头边,谨防别人听见:”亲爱的朋友,我要回去看护猪群和其他财物,你的家产,我的东西。你要照看这里的一切,首先要当心自己的安危,要时刻警惕,免受伤恼;许多阿开亚人正谋划你的凶灾。愿宙斯毁了他们,不让他们把你我伤害!”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但愿如此,我的伙计。好吧,吃过晚饭,就此归去,明晨回返,带来肥美的牲祭;神明和我会看顾这边的事务,所有的事情。”

忒勒马科斯言罢,牧猪人复又弯身闪亮的座椅。当他吃饱喝足,欧迈俄斯归返猪群,离开庭院和厅堂,满屋子盛宴的人们,沉醉于舞蹈和歌唱的欢乐。屋外,已是日落夜临的时间。

第十八卷

其时,门过来了个本地的乞丐,行讨在伊萨卡城里,以贪食闻名,饭量特大,吃喝不停。他看来体形硕大,却没有几分劲儿,也没有什么力气。他真名阿耳奈俄斯,尊贵的母亲取给的称谓,在他出生之际,但所有的年轻人都叫他伊罗斯[注],因他听候别人的差遣,谁都可以要他传送口信。其时,这小子走来驱赶俄底修斯,意欲把他赶出自己的家门,恶言辱骂,喊出长了翅膀的话语:”走开点,老家伙,走离门边,免得被人抓住双脚,拖出门外。没看见他们都在对我眨眼,要我把你拖攥?!我讨厌动手——此事要看你的表现。起来吧,不要让我们的争吵引出横飞的拳击!”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恶狠狠地盯着他,说道:”我说先生,我既不曾出手伤你,亦没有出言刺你,我也不会抱怨,倘若有人给你大份的食品。这条门槛还算宽长,可以容得你我二人;你亦不必眼红别人的所有。我想你也是个行讨的乞丐,和我一样,依赖神明的赐给。不要对我炫耀你的拳头,不要逼人太甚,否则,你会使我愤怒,尽管老了,我会替你放血,涂满胸脯,你的嘴唇!如此,明天,我便能得享更多的宁静——我知道你不会重返这边,再临俄底修斯,莱耳忒斯之子的宫殿!”

听罢这番话,要饭的伊罗斯怒气冲冲,说道:”呵,瞧这脏老头子的骂劲,满嘴叽叽喳喳的话语,像个炊火厨房的女人!我会设法治他,让他尝吃苦头,挥起双手击打,捣出他的牙齿,脱出颚骨,掉落在地,把他当做一头糟蹋庄稼的悍猪接击!来吧,束起你的衣服,让所有的人看着我们斗打,倘若你有这份胆量,和一个比你年轻的汉子争雄!”

就这样,在高耸的宫门前,站在溜光的门槛上,两人互致粗砺的话语,纵情对骂,与此同时,灵杰豪健的安提努斯听察到他们的言行,高兴得咧嘴大笑,对求婚的同伴们说道:”朋友们,在此之前,神明可没有致送过如此逗人的事情,可与门前的趣事相媲美:陌生的浪人和伊罗斯已准备开战,用他们的拳头。来吧,赶快,让我等催怂他们动手!”

他言罢,众人跳将起来,哈哈大笑,围观在两个衣衫褛褴的乞丐身边,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开口说道:”听着,尔等高傲的求婚人,听听我的议告。火上有一些山羊的胃肚,我们已塞人油脂,灌人牲血,备作晚间的食餐。二人中不管谁个获胜,证明比较优秀,让他走上前来,挑选其中的任何一个;此外,他可天天和我们聚餐,我们将不再放允其他乞者进来,求讨在我们身旁。”

安提努斯言罢,人们欣表赞同。其时,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说道,怀藏巧黠的心计:”朋友们,一个上了年纪的老人,饱经忧愁的摧损,固然难以敌打青壮的刚盛,但邪毒的肚子驱我拼命,迎受他的拳头。来吧,对我立下庄重的誓言,你等谁也不能例外,保证不会站在伊罗斯一边,亮出粗壮的大手,给我凶狠的击揍,使我扑倒在此人前头。”

他言罢,众人盟发誓咒,按他的要求。当他们全都发过誓言,立下一番旦旦信誓后,忒勒马科斯,灵杰豪健的王子,在人群中说道:”陌生的客人,倘若你的心魂催励你回击此人的挑衅,那么,你就无须惧怕任何别个阿开亚人的帮衬——对你出手会招来众人的围攻。我本人便是你的东家,且有二位王者的衬助,安提努斯和欧鲁马科斯,善于智辨的人们。”

他如此一番说告,博得众人的赞同。俄底修斯束起身上的破旧,环扎腰围,露出健美、硕壮的大腿,宽阔的肩膀,展露出胸脯和粗蛮的手臂;此外,雅典娜,站在民众的牧者身边,粗壮了他的肢腿;骄狂的求婚者们见后无不震叹惊讶,有人望着他的近邻,开口说道:”转眼之间,伊罗斯将面目全非,他将自招险厄,吃苦挨打。瞧这个老人的粗腿,在破衣烂衫的遮掩下!”

他言罢,伊罗斯心中悲苦烦恨,但人们不管这些,束起他的衣衫,强行拽到门前,任凭他心惊胆战,全身抽筋一般。安提努斯出言辱骂,责斥道:”你不该活着,你这头笨牛;但愿你不曾出生,倘若你惧怕那个家伙,吓得浑身发抖,惧怕一个老头,饱经忧愁的摧损!我要直言相告,此事将成为现实:如果此人获胜,证明比你优秀,我将把你扔上黑船,送往大陆,交给王者厄开托斯,此君摧杀所有的凡人,会用无情的铜械,割下你的鼻子耳朵,撕下你的阳具,丢给饿狗生吞活剥!”

听他言罢,伊罗斯的肢腿颤抖得更加凶猛,但他们推他向前,交战的双方举起了拳头。其时,卓著的、坚忍不拔的俄底修斯斟酌思考,是出拳猛打,把他击倒,灵魂出窍,还是轻轻推捣,使其倒地便好?两下比较,觉得此举佳妙,宜用轻拳推捣,免得阿开亚人心生疑惑。他俩举起拳头,伊罗斯击中右边的肩膀,但俄底修斯出拳耳朵下的颈脖,砸烂了里面的骨头,鲜血喷出他的唇口,后者哀叫一声,扑倒泥地,牙齿堆叠在一块,双脚踢打泥尘;傲莽的求婚者们高举双手,笑得差点断了气儿。俄底修斯抓起他的双脚,拖过门庭,来到院落,柱廊的出口,让他靠着院墙倚坐,给出枝棍,塞人伊罗斯手中,开口说道,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坐在这儿吧,赶走猪和狗,不要再充当生人和乞丐的王者,瞧你这副酸相,免得招来更大的悲苦。”

言罢,他挎起脏乱的袋兜,在他的肩头,百孔千疮,悬连着一根编绞的长绳,走回门槛,弯身下坐,众人步入宫中,笑得欢快,开口祝贺,说道:”愿宙斯,陌生的客人,和列位不死的神明,满足你最大的希望,心中急切的愿求。你已中止那小子贪婪的乞游,在我们邻里;我们将马上把他送往大陆,交给王者厄开托斯,此君摧杀所有的凡人。”

他们言罢,卓著的俄底修斯听后高兴,有了此般兆头。其时,安提努斯提过一只硕大的羊胃,充塞着血和油脂;安菲诺摩斯伸手盔中,拿出两条面包,放在他面前,举着金杯,对他祝酒,说道:”祝你健康,老先生,陌生的客人!愿你日后时来运转,虽然眼下置身逆境,吃受苦头。”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安菲诺摩斯,看来你处事贤谨,不愧为那位父亲的儿子,他声名卓著,我早有耳闻,杜利基昂的尼索斯,强健,富有,人说你是他的儿子,看来是个善能说话的年轻人。既如此,我将对你直言,请你用心听着。大地哺育的生灵中,所有呼喘和行走在地面的族类里,人是最赢弱的聚种,只要神祗给他勇力,腿脚尚还强健,他便以为永不遭难,将来不会吃苦。然而,当幸福的神明送来不幸的日子,他便只能承受苦难,以强忍的心念,违背自己的愿望;凡人的心绪会随着神和人的父亲的赐予,随着时日的来去改动。就说我吧,我曾是个可望致富走运的凡人,但我的勇力和强暴催使我干出许多蠢事,骄狂的行动,寄望于我的父亲和兄弟,以为他们会出力帮忙。所以,谁也不能无视法规,自行其是,让他默默地接受神赐的礼物,不管他们给出什么。今天,我眼见求婚的人们,谋做放肆的行为,屈辱房主的妻子,滥毁他的财产,此人不会长期出离家乡,我想,不会久别亲朋——不,他已逼近你们身旁!但愿命运把你们带出此地,送回家去;我希望你们不致面对他的出现,当他回返心爱的故乡,祖辈居住的地方。我相信,当他步入自己的厅堂,此君不会与求婚者们和解,不放出他们的血浆!”

言罢,他洒出祭奠,喝下蜜甜的醇酒,交还酒杯,放入民众牧者的手中,后者穿走房居,心情沉重,摇着脑袋,心中展现出凶邪的景状。尽管如此,他却不能逃避命运,雅典娜已将他框绑束缚,让他死于忒勒马科斯的双手,他的枪投。安菲诺摩斯走回刚才站离的椅子,弯身下坐。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催动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谨慎的裴奈罗珮的心胸,要她出现在求婚者们面前,以便激起后者更强烈的追恋,从而赢获丈夫和儿子的欢心,较前更多的尊爱。于是,她强作笑脸,叫着保姆的名字,开口说道:”欧鲁墨奈,我的内心企盼着——虽说此般闪念以前从未有过——面见求婚的人们,尽管仍然把他们恨蔑。此外,我亦想提醒儿子,如此对他有利,不要老是和骄横的求婚人厮混,那帮人当面说得好听,心里却谋划着将来的凶邪。”

听罢这番话,家仆欧鲁墨奈开口答道:”你的话,我的孩子,听来条理分明,说得一点不错。去吧,劝诫你的儿子,不要把话藏在心中。但必须先洗净身子,油抹你的脸面;不要下楼,带着被泪水浸蚀的双颊,像现在这般;不宜天天哭泣,总用泪水洗面,如此有害无益。别忘了,你儿已长大成人,而你总在对神祈祷,表述你最大的冀盼:让他长成一个有胡子的男子汉。”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虽说你爱我,欧鲁墨奈,但却不要劝我如此这般,要我洗净身子,抹上油清;拥聚俄林波斯的神明已败毁我的容颜,自从丈夫离去,乘坐深旷的海船。不过,你可传告奥托诺娥和希波达墨娅前来,以便站在我的身边,在那厅堂里面。我不会独自前往,站在男人中间,如此有损贤节。”

她言罢,老妇遵命走去,穿行宫居,传话二位女子,要她们去往女主人身前。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的心绪转向另一件要做的事情。她撒出舒甜的睡眠,蒙起伊卡里俄斯的女儿,松软了所有的关节,使她躺倒长椅,闭眼酣睡。与此同时,她,女神中的佼杰,赐予神用的礼物,使阿开亚人赞美她的丰美。首先,女神清爽了她秀美的五官,用神界的仙脂,库塞瑞娅以此增色,头戴漂亮的花环,参加典雅姑娘们多彩的舞会。接着,女神使她看来显得更加高大,越加丰满,淡润了她的肤色,比新锯的象牙还要洁白。美化完毕,雅典娜,女神中的佼杰,动身离去,白臂膀的女仆们跑出厅堂,遵命前来,说话的声音惊醒了熟睡中的裴奈罗珮,后者伸出双手,搓揉双颊,开口说出话言:”好一觉香甜的酣睡,竟在我伤心悲愁的时间!但愿纯贞的阿耳忒弥丝让我死去,就在此时,也像这般舒甜,中止我糜耗自己的生命,罢息我的悲苦,思念心爱的夫婿,凡界的全才,阿开亚人中的俊杰。”

言罢,她走下闪亮的睡房,并非独自蹈行,有两位侍女伴随。当她,女人中的佼杰,来到求婚者近旁,站在房柱下,柱端支撑着坚实的屋顶,拢着闪亮的头巾,遮掩着脸面,两边各站一位忠实的仆伴。求婚者们见状,爱欲顿生,腿脚酥软,人人祈告求愿,得以睡躺在她的身边,但后者出言心爱的儿子,对忒勒马科斯说道:”你的心智和思绪,忒勒马科斯,已不如从前稳健,孩提时代的我儿,比现在更能思考判断。如今,你已长大成人,一个丰华正茂的青年,倘若有人自外邦而来,目睹你的俊美,你的身材,定会说你是一位富家的儿男,可惜你的心智和思绪已失去先前的锐慧,我指的是眼下宫中的情景,而你却让陌生的来客遭受如此无礼的待遇。此事如何开交,倘若让客人坐在我们家里,遭受别人的伤损,粗暴的虐待?人们会指责你的荒唐,使你丢尽脸面。”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母亲,我的妈妈,我不想抱怨你的愤怒,但我确已留心注意,知晓分辨诸事的好坏——我已不是一个毛孩。但我仍然无法明智地筹谋一切,这些人挫阻我的意志,这里那里,坐挟在我的身边,心怀凶险,而我只是赤手空拳。然而,这场拳斗,展开在生客和伊罗斯之间,却没有称合求婚人的心愿,生客比伊罗斯强健。哦,父亲宙斯,雅典娜,阿波罗,我多想眼见求婚的人们遭受同样的毁败,低垂他们的脑袋,有的在院子里,有的在厅堂中,一个个肢腿松软,恰似伊罗斯那样,坐在厅院的门边,耷拉着脑袋,像个醉汉,不能撑腿直立,挪移着归返,返回他的家院——此人已有气无力。”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交谈。其时,欧鲁马科斯开口说话,对裴奈罗珮言道:”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谨慎的裴奈罗珮,但愿所有的阿开亚人,居家伊亚西亚的阿耳戈斯,都能目睹你的丰采;明天一早,将会有更多的求婚者前来,食宴在你家里,因为你相貌出众,身材丰美,心智聪达,女辈中无人可以比及。”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神明毁了我的丰韵,欧鲁马科斯,毁了我的容貌和体形,在阿耳吉维人登船离去之际,前往伊利昂,随同出征的俄底修斯,我的夫婿。若是他能回来,主导我的生活,我将会有更好、更光彩的声名。现在,我忧心忡忡,神明使我承受悲伤。当着离走之前,把我留在故乡之时,他握住我的右腕,对我说道:'亲爱的夫人,我知道,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不会全都安返故里,不受伤损;你知道人们的传闻,特洛伊人是能征惯战的斗士,他们是投矛的枪手,发箭的弓兵,鞭赶快车的壮汉,能以最快的速度,突破势均力敌的兵阵,结束大规模惨烈的争战。我不知神明是否会让我生还,不知是否会躺倒在特洛伊地面。所以,我要把这里的一切托给你看管。记住照顾我的父母,在我们宫中,像你现在所做的这样,或能更好一些,因为我已不在家里。然而,当眼见儿子长大,生出胡须,你可婚嫁中意的男人,离开这座宫房。'

这便是他的嘱告,如今,所有的一切都已成为现状。将来会有那么一个晚上,可恨的婚姻会临落我悲苦的人生;宙斯已夺走我幸福的时光。但是,眼前的情景纷扰愁恼着我的心魂,求婚人的行为不同于以往的常规,那时,求婚者竞相争比,讨好高贵的女子,富人家的千金。他们带来自家的壮牛肥羊,食宴在新娘的家府,拿出光荣的赠礼。他们不会吞耗女方的家产,不付酬金。”

她言罢,坚忍不拔的俄底修斯心中欢喜,听闻夫人巧索财礼,说出馨软的话语,迷蒙对方,胸中则怀藏另一种心机。

其时,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开口答道:”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谨慎的裴奈罗珮,不管我们中谁个送来礼物,你可放心收下;拒礼不收,并非佳宜之举。我们将不会返回自己的庄园,也不去其他任何地方,直到你嫁给我们中的一员,阿开亚人中最好的儿男。”

安提努斯的话语欢悦着所有的求婚人,他们遣出各自的信使,提取礼物。安提努斯的信使取来一件硕大的织袍,绚美、精致,缀着十二条衣针,全金的珍品,带着弯曲的针扣;欧鲁马科斯的随从取来一条金项链,纯妙的工艺,串连着琥珀的珠粒,像闪光的太阳;欧鲁达马斯的两个仆从取来一对耳环,垂着三挂沉悬的熟桑,射出绚美的光芒。从王者裴桑德罗斯家里,波鲁克托耳之子,他的仆人拿来一条项链,瑰美的精品。就这样,求婚的阿开亚人取来各不相同的礼物,而裴奈罗珮,女人中的佼杰,则走回楼上的房间,女仆们跟随后面,拿着礼件。

其时,求婚的人们转向舞蹈的欢乐,陶醉于动听的歌声,尽情享受,等待夜色的降临。就这样,他们沉湎在欢悦之中,迎来了乌黑的夜晚,随之挂起三个火篮,在官厅之中,用以照明,垒起成堆的木段,早已被风吹得酥干,被铜斧新近劈开,将点着的木块置于其间。心志刚忍的俄底修斯的女仆们已准备轮班守候,添顾燃烧的柴堆,杰著的、卓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说话,言道:”我说俄底修斯的女仆,你们的主人已久久离家;去吧,可去尊贵的王后的房间,绕线在她的身边,坐在家里,悦慰她的心房,亦可梳理羊毛,用双手的力量;照明之事由我负责,给此间所有的人致送亮光,求婚者们不能把我拖垮,我的忍耐之力刚柔持续,哪怕他们愿意捱到黎明登上精美的座椅,等到天明。”

他言罢,女仆们哄堂大笑,侧目相视,美貌的墨兰索厚着脸皮,出言讥刺,虽是多利俄斯的闺女,却由裴奈罗珮收养,给她舒心的礼物,像对亲生的女儿一样,但尽管如此,她却不为裴奈罗珮的不幸忧烦,倒和欧鲁马科斯睡觉,作为他的情人。眼下,她出言责辱,对俄底修斯说道:”讨厌的陌生人,你的脑袋可是出了毛病?不去铁匠的作坊睡躺,或去某个公众息聚的客栈,而是呆在此地,当着众多男人的脸面,喋喋不休地胡言乱语;你的心灵不知惧怕。毫无疑问,必是酒力糊涂了你的心智;要不,你从来就是这样,天生就爱唠讲废话。你竟敢如此大胆,是否因为击败了伊罗斯,要饭的人儿?小心,一个比伊罗斯强健的汉子会起来和你作对,击砸你的脑袋,用粗壮的大手,捣出血流,把你打出官房!”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恶狠狠地盯着她,说道:”你这条可恨的母狗!我将马上去找忒勒马科斯,传告你的话语,让他碎解你的肢干,你的躯体!”

俄底修斯一番斥说,轰跑了女人,她们跑过厅居,吓得酥软了膝腿,以为他真要如此做去。俄底修斯在燃烧的火篮边站好位置,使其放送光明,监视着所有求婚人的动静,心中盘划着另一些事情,它们不会没有实践的机会。

但是,雅典娜不想让高傲的求婚人罢息极度的骄横,以便给俄底修斯,莱耳忒斯之子的心灵,增添新的伤悲。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之子,开始发话,讥责俄底修斯,张嘴大笑,在伙伴群中喊道:”听着,所有求婚的人们,追求光荣的王后,听听我的言告。我的话乃有感而发,受心灵的催动。此人许是受到神的指引,来到俄底修斯的房宫;不管怎样,照明的亮光似乎来自此人的身躯,来自他的秃顶,溜光的一片,无有一根发丝。”

言罢,他转而发话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击者:”陌生人,倘若我属意要你,你可愿充当我的雇工,劳作在边远的农场,我会给你足够的报酬,替我堆筑围墙,用一块块石头,种植树木,高耸在地面上?我将为你提供食物,长年不断,给你脚穿的鞋子,身披的衣裳。但是,既然你啥也不会,只擅游荡作恶,你自然不会心想动手干活——宁肯沿路乞讨,行走在整片地界,讨得别人的施舍,充填无有底端的肚肠。”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但愿我俩能举行一场干活的竞赛,欧鲁马科斯,在那春暖季节,天日变长的时候,去那草地之上,手握弯卷的镰刀,你我一样,以便验察谁个更能吃苦耐劳,无有充填的食物,从早到晚,每人都有大片的青草要割。我们亦可比赛赶牛,那种最好的壮牛,体格硕大,颜色黄褐,吃足草料,同样的年龄,均等的拉力,劲儿非同一般。我将选用一块四顷的田地,犁头得以切开的泥土,那时,你会见我不停地犁走,留下笔直的沟洼!此外,倘若克罗诺斯之子挑起一场战斗,就在此时此刻,我将抓起一面战盾,提起两枝枪矛,头戴全铜的帽盔,恰好扣压鬓穴的边旁,你会见我站在前排壮士之中——那时,你就不会出言讥辱,嘲骂我肚皮太大。你为人极其骄狂,生性残暴。或许,你自以为长得牛高马大,骠勇强壮;别忘了,你所对付的只是那么几个人,而且无一派得上用场!告诉你,倘若俄底修斯回返故乡,宫居的大门,虽说十分宽敞,会在转眼之间变得狭小——你等匆匆奔命,沿着门道逃亡!”

他言罢,欧鲁马科斯的心里爆出更猛的怒火,恶狠狠地盯着他,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该死的东西,我将使你受损,回报你的谬论,当着众多男人的脸面,喋喋不休地胡言乱语;你的心灵不知惧怕。毫无疑问,必是酒力糊涂了你的心智;要不,你从来就是这样,天生就爱唠讲废话。你竟敢如此大胆,是否因为击败了伊罗斯,要饭的人儿?”

言罢,他抓起一张脚凳,但俄底修斯躬身缩坐杜利基昂的安菲诺摩斯的膝前,惧怕欧鲁马科斯的盛怒,后者扔出凳子,击中侍酒人的右手,酒罐脱手落地,砰然作响,待酒人仰面倒下,张嘴呻吟,背躺泥尘。求婚者们噪声四起,幽暗的厅居里喧嚣沸腾,混乱中,他们望着自己的近邻,开口说道:”但愿这陌生的老儿例死在来此之前,别的什么地方;他引发了这场昏芜的喧闹——我们在为要饭的争吵!盛大的宴会将不再给我们带来欢乐,令人讨厌的混战会把一切毁掉。”

其时,忒勒马科斯,灵杰豪健的王子,开口斥道:”蠢货,你们可是昏糊了头脑!很明显,你们肚中的食物,那一杯杯醇酒,使你们疯狂。必定是某位神明催使你们作乱。你们已吃饱喝足,应可回家伸腿,无论何时,只要愿意——当然,并非我要赶走谁个。”

听他说罢,求婚者们个个痛咬嘴唇,惊异于忒勒马科斯的言语,竟敢如此大胆地对他们训话。其时,安菲诺摩斯开口发话,王者阿瑞提阿斯之子尼索斯豪贵的儿子,面对众人:”不要动怒,我的朋友们!不要用粗暴的答语回复合乎情理的言告。停止虐待生客,也不要错对任何侍者,神样的俄底修斯家里的仆工。来吧,让侍斟的下手倒出美酒,在各位的杯中,让我们泼洒祭奠,回返家门;让忒勒马科斯照看生人,后者来到他的家里,在俄底修斯的房宫。”

安菲诺摩斯言罢,众人欣表赞同,壮士慕利俄斯,来自杜利基昂的使者,安菲诺摩斯的随从,在兑缸里调出美酒,斟倒在各位杯中,后者洒过敬奠,给幸福的神明,喝过蜜甜的酒浆。洒过莫酒,喝得心满意足,他们走去睡觉,各回自己的家门。

第十九卷

其时,卓著的俄底修斯留身厅堂,心中盘划着如何击杀求婚的人们,凭靠助信的雅典娜。他当即送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忒勒马科斯说道:”忒勒马科斯,我们必须收起武器,放入高处的藏室。当求婚人想起它们,询问兵器的去处,你可用和善的话语,将他们骗惘,说道:'我已将兵器移出黑烟的熏污,它们已面目全非,失去当年的风貌——那时,俄底修斯留下它们,前往特洛伊战场;兵器已受脏损,弥漫的青烟使它们变样。此外,克罗诺斯之子,在我心里,注入了更周全的想法,恐怕你等乘着酒兴,站起来斗打,互留伤痕,毁了宴席和求婚的计划;铁器本身即可诱人产生抓握的愿望。'”

他言罢,忒勒马科斯服从了心爱的父亲,召来欧鲁克蕾娅,他的保姆,说道:”过来,保姆,留住那帮女人,让她们呆在屋里,我将收起父亲精美的器械,放入藏室,眼下正散置在宫里,被青烟熏得乌黑,因我父亲不在此地,那时候,我还是个娃娃。现在,我要把它们收起,放置烟火熏及不到的地方。”

听罢这番话,欧鲁克蕾娅,他所尊爱的保姆,答道:”我真高兴,亲爱的孩子,你能想到自己的责职,关心宫内的事情,保护所有的财物。好吧,告诉我,谁将和你同往,为你照明?女仆们会替你举火,但你说,你不愿让她们出来帮忙。”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这位生人可以帮忙;我不会让人白吃东西,啥也不干,哪怕他来自远方。”

他言罢,欧鲁克蕾娅说不出长了翅膀的话语,拴紧门面,堵住大厅的出口,精固的厅堂。两位汉子,俄底修斯和他光荣的儿子,跳将起来,开始搬运头盔、中心突鼓的战盾和锋快的枪矛,帕拉丝·雅典娜举着金柄的火把,在他们前头,照出一片瑰美的亮光。忒勒马科斯见状发话,急切地对父亲说道:”父亲,我的眼前出现了惊人的景象,瞧这屋墙,这一根根漂亮的板条,还有杉木的房梁,撑顶它们的木柱,所有这一切,全都闪耀在眼前,像燃烧的火焰一样。必有某位神明在此,辽阔的天空由他们统掌。”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嘘,别说这个,心知就行,不要询问这些。此乃神的做事方式,他们拥居俄林波斯山上。你可前去睡觉,我将留守此地,以便继续挑察宫里的女仆和你的妈妈,后者会强忍悲痛,对我把一切询访。”

他言罢,忒勒马科斯步出大厅,凭助火把的照明,走向自己的房间,他的睡床,每当甜蜜的睡眠降附躯体,这里从来便是他栖身的地方。眼下,他亦睡躺该床,等待神圣的黎明,而卓著的俄底修斯则仍然留置厅堂,心中盘划着如何击杀求婚的人们,凭靠雅典娜的帮忙。

其时,谨慎的裴奈罗珮走下睡房,像阿耳忒弥丝或金色的阿芙罗底忒一样。人们搬过椅子,让她傍着柴火,入座在通常息坐的地方,靠椅嵌着白银和象牙,匠人伊克马利俄斯的手艺,做下连椅的脚凳,椅上铺着一张硕大、曲卷的羊皮,谨慎的裴奈罗珮弯身坐下。白臂膀的女仆们走出房间,清走大堆吃剩的食物,收起桌子和酒杯,狂傲的求婚人用它们饮喝。她们摇动火篮,抖下烬末,落在地上,添搁成堆的木块,致送照明,增散热量。其时,墨兰索再次开口责辱,对俄底修斯说道:”陌生人,看来你是打算整夜呆守此地,使我们腻烦,蹑行在宫里,侦刺女人的行踪谈话?滚出门去,你这个穷酸,满足于你的食餐。否则,你将被打出门外,挨受投出的火把!”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恶狠狠地盯着她,说道:”你这女子,这是为何,为何怒气冲冲,出言责骂?是因为嫌我脏乱,穿着破旧的衣裳,行乞在这片地方?我可是出于无奈;这是浪人的命运,乞丐的生涯。我也曾是个幸福的阔佬,拥有丰足的房产,生活在邻里之中,常常施助流浪者,不管何人,带着何样的需求前来。我有无数的奴仆,各式各样的好东西,人们以此欣享生活,被民众称为富有。但宙斯,克罗诺斯之子,毁了我的一切——有时,他有这样的嗜好。所以,女人,你要小心在意,你也会倒霉,失去你的每一分容貌,凭此,你在成群的女仆中绰显风光。当心女主人的惩罚,她会恨你,对你发火。抑或,俄底修斯还会回来,对此,我们仍然怀抱希望。即便他死了,归返无望,即便如此,宫中还有忒勒马科斯,他的儿子,凭借阿波罗的恩典,和他一样出色。女人的肆狂,不管谁个,全都躲不过他的听察——他已不是个娃娃。”

他如此一番言告,传至谨慎的裴奈罗珮的耳旁,随之训示她的女仆,出声呼唤,责斥道:”放肆,不要脸的东西!我已闻睹你的丑行,为此,你将付出血的代价[注]!你已听过我的言告,知道得清清楚楚:我想在厅堂里会见生人,问及我的丈夫——为了他,我的心情悲苦异常。”

言罢,她转而嘱告欧鲁墨奈,她的家仆:”搬过椅子,欧鲁墨奈,垫上一张羊皮,让生人入座,讲说他知晓的事情,同时听听我的谈论;我亟想对他问话。”

她言罢,仆人迅速搬来椅子,一张溜光的座椅,铺出一块卷毛的羊皮。卓著的、坚忍不拔的俄底修斯在椅上入坐,谨慎的裴奈罗珮首先挑起话题,说道:”我将首先发话,陌生的客人,问问你的来历。你是谁,你的父亲是谁?来自哪个城市,双亲在哪里?”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谁也不能对你吹毛求疵,夫人,在无垠的大地上。你的名声冲上了宽广的天际,像某位国王,一个豪勇、敬畏神明的汉子,王统众多强健的兵民,声张正义,乌黑的泥土给他送来小麦大麦,树上果实累累,羊群从不停止羔产,海中盛有鲜鱼,人民生活美满,得利于他的英明。你可提出任何问题,在你家里,只是不要问我是谁和家乡的称谓,担心由此引发凄楚的回忆,加深我心中的悲伤;我有过许多痛苦的既往。我不该坐在别人家里,悲悲戚戚,痛哭流涕;哀恸不止,不是可取的行为。你的女仆,或你自己,会恼怒我的行径,说我泡泳在泪水堆里,被甜酒迷糊了心房。”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神明毁了我的丰韵,陌生的客人,毁了我的美貌和体形,在阿耳吉维人登船离去之际,前往伊利昂,随同俄底修斯,我的夫婿。若是他能回来,主导我的生活,我将会有更好、更光彩的声名。现在,我忧心仲忡,神明使我承受悲伤。外岛上所有的豪强,有权有势的户头,来自杜利基昂、萨墨和林木繁茂的扎昆索斯,连同本地的望族,山石嶙峋的伊萨卡的王贵,全都紧迫在我后边,违背我的意志,败毁我的家院。所以,我无心照看生客和恳求帮助的人们,就连服务于公众的信使,我亦无暇顾及,整天思念俄底修斯,糜耗我的心绪。这帮人急于婚娶,而我则以智骗应对。早先,神明将织纺的念头注入我心里;我在宫里安起一架偌大的织机,编制一件硕大、精美的织物,对他们说道:'年轻人,我的追随者们,既然卓著的俄底修斯已经死去,你们,尽管急于娶我,不妨再等上一等,让我完成这件织物,使我的劳作不致半途而废。我为老王莱耳忒斯制作披裹,备待使人们蹬腿撒手的死亡将他逮获的时候,以免邻里的阿开亚女子讥责于我,说是一位能征惯战的斗士,死后竟连一片裹尸的织布都没有。'我如此一番叙告,说动了他们高豪的心灵。从那以后,我白天忙忽在偌大的织机前,夜晚则点起火把,将织物拆散,待织从头。就这样,一连三年,我瞒着他们,使阿开亚人信以为真,直到第四个年头,随着季节的转移,时月的消逝,日子一天天过去,其时,通过我的女仆,那些个鲁莽、轻挑的女子,他们得悉此事,前来拆穿我的骗哄,大骂出口。于是,我只好收工披裹,被迫违背自己的愿望。眼下,我躲不过这场婚姻,我已想不出别的招术。父母紧催我再嫁,此外,由于眼见这帮人吃耗我们的家财,我儿现已心情烦愤。他察知一切,孩子已长大成人,足以照看宫居——宙斯给了他这份荣光。然而,尽管心境不好,我还是要你讲讲自己的身世,打何方而来,你不会爆出传说里的橡树,不会生自石头。”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莱耳忒斯之子俄底修斯的妻侣,尊敬的夫人,看来,你是非想知道不可,关于我的身世,好吧,我这就告诉你,虽然这会使我悲伤,比现在更甚,但此乃出门在外的常事,倘若有人远离故乡,像我一样旷日持久,浪走许多凡人的城市,历经艰难。尽管如此,我将答复你的询告,回答你的问话。有一座海岛,在那酒蓝色的大海之中,叫做克里特,土地肥沃,景色秀丽,海浪环抱,住着许多生民,多得难以数计,拥有九十座城市,语言汇杂,五花八门。那里有阿开亚人,本地的心志豪莽的克里特人,有库多尼亚人,多里斯人,分为三个部族,以及高贵的裴拉斯吉亚人。岛上有一座城市,宏伟的克诺索斯,米诺斯曾在那里为王,历时九年,能和大神宙斯通话。他乃我的祖父,心胸豪壮的丢卡利昂的父亲,丢卡利昂生得二子,我和王者伊多墨纽斯,后者统兵去了伊利昂,偕同阿特柔斯的儿子,带着尖翘的舟船。埃松是我的大名,我乃父亲的次子,伊多墨纽斯长出,比我勇猛。正是在家乡的宫居,我结识了俄底修斯,盛待过他的光临——强劲的海风将他刮离航线,在前往伊利昂的途中,掠过马来亚,来到克里特。他在安尼索斯停船,那里有埃蕾苏娅的岩洞,一处难以泊驻的港湾,从风暴中死里还生。他当即前往城里,询问伊多墨纽斯的住处,声称他是兄长尊敬和爱慕的朋友。然而,那时已是伊多墨纽斯离家的第十或第十一个早晨,带着尖翘的海船,前往特洛伊战斗。于是,我把他带到家里,热情招待,权尽地主之谊,用家中成堆的好东西。至于随他同来的伙伴,我从公众那边征得食物,给出大麦和闪亮的醇酒,连同祭用的壮牛,欢悦他们的心房。高贵的阿开亚客人在岛上留息,住了十二天,受阻于强劲的北风,刮得人们难以着地行走,站稳脚跟。某位严厉的神明催起了这股狂风。到了第十三天上,疾风停吹,他们登船上路。”

俄底修斯一番言告,把一套套假话说得真事一般,裴奈罗珮听后泪流满面,皮肉酥松。像积雪溶化在山岭的顶峰,西风堆起雪片,南风吹解它的表层,雪水涌入河里,聚起泛滥的洪峰——就像这样,裴奈罗珮热泪涌注,滚下漂亮的脸蛋,哭念自己的男人,后者正坐在她的身旁。眼见妻子悲恸,俄底修斯心生怜悯,但他目光坚定,睑皮中的眼珠纹丝不动,似乎取料于硬角或铁块,强忍住眼泪,为了欺惘的需要。然而,当哭出了胸中的悲悒,女主人再次开口答话,对生人说道:”现在,我的朋友,我打算出言试探,看看你是否真的招待过我的丈夫,连同他神样的伙伴,如你说的那样,在你的宫中。告诉我他身穿什么衣服,是个何样的人儿;说说他的伙伴,随行在他的身旁。”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此事不易,夫人,描述一个久不见面之人,须知这已是第二十个年头,自从他来到我们地界,离开我们的国邦。尽管如此,我仍将对你回话,按我心中记住的情景描说。卓著的俄底修斯身穿紫色的羊毛披篷,双层,别着黄金的饰针,带着两道针扣,正面铸着精美的图纹:一条猎狗伸出前爪,逮住一只带斑点的小鹿,捕杀拼命挣扎的猎物。人们无不惊赞金针的工艺,那金铸的图纹,猎狗扑击小鹿,咬住它的喉咙,后者蹬腿挣扎,企图死里逃生。我还注意到那件闪亮的衫衣,穿着在身,像那蒜头上风干的表皮,轻软剔透,像太阳一样把光明门送。许多女子凝目衫衣,带着赞慕的情貌。我还有一事说告,你可记在心中。我不知俄底修斯的这身穿着是否取自家里;抑或,某位伙伴以此相送,当他踏上快船的时候,亦可能得之于海外的赠获——爱慕俄底修斯的朋友人数众多,阿开亚人中很少有人像他这样广泛接交。我亦给他一份礼物,一柄铜剑和一领紫色的双层披篷,漂亮的精品,另有一件带穗边的衫服,送他出海,载着光荣,乘坐凳板坚固的舟船。我还记得一位信使,年龄比他稍大,随他一起来到。我愿对你描述他的形貌。他双肩弯躬,肤色黎黑,头发屈卷,名叫欧鲁巴忒斯,最得俄底修斯尊爱,在所有的伙伴群中,因为他俩见识略同。”

一番话打动了女主人的心灵,挑发了更强烈的恸哭之情——她已听知某些确切的证迹,从俄底修斯口中。当哭出了胸中的悲悒,裴奈罗珮开口答话,对客人说道:”如果说,陌生的客人,在此之前你得到我的怜悯,那么,现在,你已是我的朋友,理应受到尊敬,在我的宫中。是我亲手给他那身衣服,如你描述的那样,拿出存衣的藏室;是我给他别上衣针,作为身上的点饰。然而,我将再也不能迎他回来,回返他心爱的故乡。咳,那可真是个凶险的日子,俄底修斯登上深旷的海船,前往邪毒的特洛伊,不堪言喻的地方!”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莱耳忒斯之子俄底修斯的妻子,尊贵的夫人,莫再损毁你秀美的皮肤,痛绞你的心灵,悲哭俄底修斯,你的丈夫。但我不想责备于你,女人天性如此,当她失去自己的婚偶,生儿育女的情侣,同床睡觉的男人——即便此人不及俄底修斯出色,人们说,他像一位不死的仙神。现在,我劝你停止哭泣,注意我的话语,我无意欺骗,亦不想保留:我已听说俄底修斯,正在回家途中。他已近离国界,置身塞斯普罗提亚人丰肥的土地,仍然活着,带着许多财富,收聚在那块地面,准备运回家中。他失去了随行的伙伴,连同深旷的海船,在酒蓝色的洋面,从海岛斯里那基亚行船向前——宙斯及赫利俄斯恨他,只因他的伙伴杀了太阳神的牧牛。那帮人全都死于冲涌的海浪,只有俄底修斯,骑着木船的龙骨,被激浪推上滩头,置身法伊阿基亚人的土地,神的藏族,受到他们的尊敬,发自内心,像对一位仙神,给他许多东西,愿意送他出海,安抵家园,不受伤损。是的,俄底修斯本应早已回返此地,但他心想得获更多的收益,浪走许多国界,收集赠送的财物。凡人中,俄底修斯最晓聚财的门道,比谁都精通。这些便是菲冬的言告,塞斯普罗提亚人的王者。他亲口发誓,当着我的脸面,泼出奠神的美酒,在他的屋里,告知木船已被推下大海,船员们正执桨以待,载送俄底修斯,返回亲爱的故园。但在此之前,他让我先行上路,因为碰巧有一条塞斯普罗提亚人的海船,前往杜利基昂,盛产小麦的地方。他让我赏看俄底修斯的财富,所有的积聚,足以飨食他的后人,直到第十代重孙,如此众多的财物,收藏在王者的宫中。他说俄底修斯去了多多那,求听宙斯的意愿,从那棵神圣的、枝叶高耸的橡树,得知如何返回家乡,富足的伊萨卡,是秘密回行,还是公开登岸——离家的时间已有那么长远。所以,放心吧,此君安然无恙,正在返家。他已临近此地,不会久离亲朋,他的故乡。为此,我可对你发誓,立下庄重的誓言。让神明作证,首先是宙斯,至尊的仙神,还有这好客的桌面以及家勇的俄底修斯的炉盆,我来到此地,对着他恳求,我说的一切都将兑现,俄底修斯将回返家门,在将来的某时,今年之内,当着旧月消蚀,新月登升的时候。”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但愿你的话语,陌生的客人,将来得以实现,如此,你将很快领略友谊的甘甜,收取我给的许多礼件,让人们称夸你的好运,要是和你聚首碰面。不过,在我看来,我心里明白,此事将会如此这般:俄底修斯不会回返,此间也不会有人送你出海,家中无人发号施令,像俄底修斯那样拥有权威——倘若他曾经生活在人间——接待尊敬的生客,把他们送上海船。来吧,侍女们,给他洗洗双脚,备整一张床面,拿出铺盖、披篷和闪亮的毛毯,让他躺得舒暖,等待黎明登坐金椅的晨间。明天一早,你等要替他沐浴,抹上清油,以便让他愿想坐吃食餐,在忒勒马科斯身边。倘若有人打算伤痛他的心灵,使他愤烦,结果将会更坏;他将一无所获,哪怕气得暴跳如雷。你将如何检察我的睿智;陌生的朋友,看出我的精明,超越所有的女人,倘若你脏身不洗,衣着破烂,食宴在我们的厅殿?凡人的一生匆忽短暂。倘若为人苛刻,心思尖毒,那么,当他活着之时,所有的人们都会潜心祈愿,愿他日后遭难,而当他死去以后,人们又会讥责他的一切。然而,要是为人厚道正直,心地慈善,那么,受他招待的朋友会传出美名,使他誉满人间——众人会赞颂他的行迹。”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莱耳忒斯之子俄底修斯的妻子,尊敬的夫人,我讨厌披盖和闪亮的毛毯,自从初时离开克里特积雪的大山,坐上长桨的海船。我将像以往那样息躺,熬过不眠的长夜,我已度过许多个这样的夜晚,蜷缩在脏乱的椅面,等待璀璨的黎明登上座椅的晨间。此外,洗脚的盆水亦不会给我带来欢乐,我不要任何女人沾碰我的脚面,不,不要那些做活宫中的女子,除非有一位温贤的老妇,她的心灵和我的一样,承受了许多悲难。倘若由她碰洗我的双脚,我将不会愤怨。”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谁也不如你精细,亲爱的朋友,在到过我家,来自远方的宾客中,你是最受欢迎的一位;你出言机警,说得合情合理。我确有一位老妇,头脑清醒,曾经抚养那不幸的人儿,带大我的夫婿,将他抱在怀里,在那出生的时刻,母亲把他送临人间。他将盥洗你的双脚,虽然她已年老体弱。来吧,谨慎的欧鲁克蕾娅,快来净洗此人的腿脚,他的年纪和你主人的相仿。俄底修斯的手脚现在亦应和此人的相似,不幸的逆境里,凡人比平时更快地衰老。”

她言罢,老妇双手掩面,热泪滚滚,悲痛中开口说道:”我为你哭泣,我的孩子,但却帮不了你的忙!毫无疑问,宙斯恨你——虽说你敬畏神明——甚于对别的凡人;人间谁也不曾像你这样,焚烧过这么多肥美的腿肉,举办过这么多次盛大的祀祭,用精选的牲品,敬献给宙斯,喜好炸雷的仙神,祈求让你舒顺地活到老年,把光荣的儿子养大成人。现在,他惟独不让你回归,夺走了你还家的企望。眼下,女人们一定也在对他嘲指奚落,在远方的生人中,走入某座光荣的房居,就像此间一样,陌生的客人,不要脸的女人们把你嘲弄。为了避开她们的讥责羞辱,你不愿让她们盥洗你的脚丫,但谨慎的裴奈罗珮,伊卡里俄斯的女儿叫我操办,我亦愿意出力帮忙。我将替你清洗腿脚,既为裴奈罗珮,亦是为了你好,我的心灵承受着悲愁的煎熬。来吧,注意听听我的说告。此间来过许多饱经风霜的生人,但我要说,我从未见过有谁比你更像俄底修斯,凭你的话音、双脚和形貌。”

听罢这番话,卓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面见我俩的人,老妈妈,全都这么评说。他们说我俩极其相像,如你已经看出的那样,你的话没有说错。”

他言罢,老妇取过闪亮的大盆,供洗脚之用,注入大量清水,先是凉的,然后用热的句和。俄底修斯坐在柴火旁,突然转向黑暗的一边,心中掠过一个闪念,担心在她动脚之时,眼见伤疤,揭穿先前的伪饰。她走近主人身边,动手盥洗,当即认出那道伤痕,长牙白亮的野猪撕开的口子——其时,他正置身帕耳那索斯山上,访见奥托鲁科斯和他的孩儿,前者是他母亲高贵的父亲,比谁都精于狡诈,擅长咒发誓证,神明赫耳墨斯热心帮赞,亲自教会的本领,奥托鲁科斯的焚祭,羊羔和小山羊的腿键,使他心清欢畅。奥托鲁科斯曾来过土地肥沃的伊萨卡,发现女儿刚刚生养了一个孙儿;晚餐以后,欧鲁克蕾娅将婴儿放上他的膝盖,叫着他的名字,开口说道:”给孩子取个名吧,奥托鲁科斯,给你孩子的儿男;我们早就声声祈盼,盼望他的来到。”

听罢这番话,奥托鲁科斯开口答道:”好吧,我的爱婿和女儿,让他接取我给的称唤。既然我身临此地,受到许多人的厌烦,男女亦有,在这片丰腴的地界,不妨让他用名俄底修斯,'遭受厌恨的人儿'。待他长大以后,可来娘家的故地,帕耳那索斯山边,偌大的房殿,那里有我的家产。我会慷慨出手,使他欢快,送他回返。”

为此,俄底修斯去往那里,得取光荣的礼件。奥托鲁科斯和他的儿子们同他握手,用亲切的话语,欢迎他的来访,安菲塞娅,她母亲的母亲,抱住俄底修斯,亲吻他的额头,使美闪亮的眼睛。奥托鲁科斯命嘱光荣的儿子们整备宴餐,后者服从他的令言,当即牵来一头五岁的公牛,剥去皮张,收拾停当,肢解了大身,把牛肉切成小块,动作熟练,挑上又尖,仔细炙烤后,给出食用的份餐。他们坐着吃喝,整整痛快了一天,直到太阳沉落,人人都吃到足份的食餐。当太阳西沉,神圣的黑夜把大地蒙罩,他们散去睡觉,接受酣睡的祝福。

当年轻的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重现天际,他们外出狩猎,奥托鲁科斯的儿子们,带着狗群,高贵的俄底修斯和他们一起前往。他们爬上陡峻的高山,覆盖着森林,帕耳那索斯,很快来到多风的斜坡。其时,太阳乍刚露脸,将晨晖普洒在农人的田野,从微波荡漾、水势深鸿的俄开阿诺斯河升起,猎手们来到林木繁茂的山谷,前面奔跑着狗群,追寻野兽的踪迹,后头跟着奥托鲁科斯的儿子,偕同俄底修斯,紧随在猎狗后面,挥舞着落影森长的枪矛。树丛的深处,趴躺着一头顶大的野猪,在它的窝巢,既可抵御湿风的吹扫,又可遮挡闪亮的太阳,白光的射照,雨水亦不能穿透,密密匝匝,枝干虬缠,满地厚厚的落叶。人和狗的腿步呼呼隆隆,逼近野猪,后者冲出巢穴,鬃毛竖指,双眼喷出火光,面对他们的近迫。俄底修斯最先出击,高举粗壮的臂膀,大手抓握长枪,心急如火,准备击杀,无奈野猪比他更快,一头撞来,掠过他的膝盖,用雪白的獠牙,裂出一长道豁口,向一边划开,幸好不曾触及骨头。俄底修斯出手刺击,扎人右边的大肩,闪亮的矛尖深咬进去,穿透击点,野猪嘶声狂叫,躺倒泥尘;魂息飘离了躯干。奥托鲁科斯的爱子们收拾好野猪的躯体,熟练地包扎伤口,替雍贵的、神一样的俄底修斯,诵起驱邪的咒语,止住了乌黑的血流,旋即回见亲爱的父亲,回返他的房宫。奥托鲁科斯和他的儿子们精心治愈了他的伤口,给他闪亮的礼物,送他高高兴兴地上路,很快回到心爱的故乡,伊萨卡地方。父亲和尊贵的母亲满心欢喜,眼见他的归来,问他发生的一切,为何带着痕伤,后者详细回答了问话,如何外出杀猎,被白牙利齿的野猪击伤,爬上帕耳那索斯大山,偕同奥托鲁科斯的儿郎。

老妇抓住他的腿脚,在她的手心,模及那道伤疤,认出它的来历,松脱双手,脚丫掉入水里,撞响铜盆,使其倾向一边,泻水溅淌在地上。欧鲁克蕾娅悲喜交加,双眼热泪盈眶,激奋噎塞了通话的喉嗓。她伸手托摸俄底修斯的下颌,开口说道:”错不了,心爱的孩子,你确是俄底修斯,我先前不知,我的主人,直到触摸在你的身旁。”

说罢,她问眼裴奈罗珮,心想让女主人知晓,亲爱的丈夫已在身旁,但裴奈罗珮不知掉头这边,看出她的意思,雅典娜拨移了她思绪的方向。俄底修斯摸找她的位置,右手掐住她的喉咙,左手将她拉至近旁,说道:”你想把我毁了,我的老妈妈?如此,为何把我奶大,挨着你的乳房——如今,我历经千辛万苦,在第二十个年里,回返家乡。现在,既然你已认出我来,神明将讯息注入你的心房,我要你保持沉默,不要对宫中任何人声张。让我直言相告,此事会成为现状:倘若你张扬出去,而通过我的双手,神明击倒傲慢的求婚者,那时,尽管你是我的保姆,我将不会把你饶放,当我杀死别的女仆,放倒在我的官房!”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欧鲁克蕾娅说道:”这是什么话,我的孩子,崩出了你的齿隙?你知道我的心志,倔硬刚强,我将闭口不言,像一方顽石,或一块生铁一样。我还有一事相告,你要记在心上。倘若通过你的双手,神明击倒傲慢的求婚者,我将对你诉告宫中女仆的情况,哪些个贱污了你的门媚,哪些个清白无辜。”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为何说告这些,我的保姆?你无须这样。我会亲自察访,知晓每一个人的心肠。不要张扬,将此事留给神明操掌。”

他言罢,老妇穿走厅堂,拿取用水,原有的汤水已全数倾洒。洗毕,老妇替他抹上清油,俄底修斯拖过椅子,移近火旁,借以取暖,遮住伤疤,用破旧的衣裳。谨慎的裴奈罗珮首先发话,说道:我还想动问一事,陌生的客人,一件细小的事情,我知道,现在已接近欣享睡眠的时分,至少是对那些人,尽管悲愁,仍能欣享睡眠的甜香。神明给我悲苦,深重得难以计量。白天,我哀声哭泣,长吁短叹,借以平慰心胸,同时操持我的活计,督察官中的女仆们奔忙;然而,当黑夜来临,睡眠将所有的人缚绑,我却躺在床上,焦躁和烦恼箍围着怦跳的心房,折磨着我的思绪,哭断愁肠。像潘达柔斯的女儿,绿林中的夜莺,停栖密密的树叶之中,放声动听的歌喉,当着春暖花开的时候,颤音回绕,抑扬顿挫,以激婉的旋律,哀悼伊图洛斯,王者泽索斯的儿郎,她的爱子,母亲在疯迷中落下铜剑,把他痛杀。就这样,我心绪纷争,或这或那:是仍然和儿子同住,看守这里的一切,我的财产,我的家仆,这座宏伟、顶面高耸的房府,听纳民众的呼声,忠于丈夫的睡床;还是离家出走,跟随这帮阿开亚人中最好的一个,他们用无数的财礼,追媚在我的官房?我的儿子,当他尚是个孩童,心计雏弱之时,不愿让我嫁人,离开丈夫的宫府;但现在,他已长成高大的小伙,日趋成熟,甚至祈愿我回返娘家,走出宫门,烦惯于财产的糜损,被那帮白吃白喝的阿开亚人吞占。来吧,听听我的梦景,释卜它的内容。我有二十只肥鹅,散养在家院,吃食麦粒,摇摆在水槽边旁;它们的活动,是我爱看的景状。然而,一只硕大的鹰鸟,曲着尖爪,扫下山脉,拧断它们的脖子,杀得一只不剩,全都堆死宫中;大鹰展翅飞去,冲上气空。其时,我开始哭泣,虽说还在梦中,大声哭喊,发辫秀美的阿开亚女子过来围在我的身旁,鹰鸟杀死家鹅,使我悲楚哀伤。然而,雄鹰飞转回来,停驻在突出的椽木,以人的声音讲话,对我说道:'别怕,声名遐迩的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这不是睡梦,而是个美好的景兆,将会成为现状。鹅群乃求婚的人们,而我,疾飞的雄鹰,眼下正是你归来的丈夫,我将送出残虐的死亡,给所有求婚的人们!'他言罢,蜜一样香甜的睡眠松开了沉迷的束绑,我左右观望,只见鹅群仍在宫中,还像先前那样,吃食麦粒,摇摆在水槽边旁。”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此梦变扭不得,夫人,只有一种解释;俄底修斯本人已道出它的含义,将会如何结终。求婚人必死无疑,都将送命,谁也休想逃避命运,凄惨的死亡!”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梦景很难卜释,我的朋友,意思难以捉摸,梦中所见不会一一变成现状。飘走的梦幻穿度两座大门,一对取料硬角,另一对用象牙做成。穿走象牙门扇的睡梦,锯开的牙片,只能欺人,所送的信息从来不会成真;但是,那些穿走角门的梦景,穿过溜光的门面,却会成为现实,送致见过的人们。我想,刚才所说的那场怪梦,穿走的不是这座大门;否则,我的儿子和我将会感觉舒畅。我还有一事相告,你要记在心上。即至的早晨将和邪毒一起到来,它将把我带出俄底修斯的房府;我将举办一次竞赛:他曾在宫中竖起斧斤,排成一行,总数十二,连成一线,像撑固海船的树木,他会远远地站离斧斤,箭穿孔眼。现在,我将以此为名,让求婚者们竞赛,让那抓弓在手,弦线上得最为轻快,一箭穿过十二把斧斤的赛手,带我出走,离弃俄底修斯的家府,我曾是这里的新娘,一处十分漂亮的宫院,足藏上好的财物,我将不会把它忘怀,我知道,即使在梦境里面。”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莱耳忒斯之子俄底修斯的妻子,尊敬的夫人,赶快举办竞赛,莫要迟延,在你的房宫。不等这帮人操整坚固的弯弓,设法安上弦线,箭穿那些个铁块,计谋深广的俄底修斯即会回返宫中。”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但愿你能坐在我身边,在我的宫里,使我欢快,这样,睡眠便绝然不会催我合眼。但是,凡人不可能长醒不睡,不死的神明定下了每一种活动的时限,给会死的凡人,生活在丰产谷物的地面。所以,现在,我要去楼上的房间,睡躺在我的床上,那是我恸哭的地方,总是湿漉漉的一片,我的眼泪,自从俄底修斯离家而去,前往邪毒的特洛伊,不堪言喻的地方。我将进房息躺,你可在厅里入睡,既可铺地为床,亦可让她们动手,替你整备一张。”

言罢,她回身上层闪亮的睡房,并非独自蹈行,有女仆们随同前往,回到楼上自己的房间,女仆们跟侍身旁,哭念着俄底修斯,心爱的丈夫,直到灰眼睛雅典娜送出睡眠,香熟的睡意把眼睑合上。

第二十卷

其时,高贵的俄底修斯在前厅里动手备床,垫出一张未经鞣制的牛皮,压上许多皮张,剥自阿开亚人杀倒的祭羊。他躺倒皮面,欧鲁克蕾娅将篷毯盖上。俄底修斯只躺不睡,心中谋划悲难,给求婚的人们。这时,一帮女子走出宫门,说说笑笑,嘻嘻哈哈,喜气洋洋,求婚者们的情妇,早已和他们睡躺。俄底修斯见状,胸中极其愤烦,一个劲地争辩,在自己的心魂里头,是一跃而起,把她们尽数杀砍,还是让她们再睡一夜,和骄狂的求婚人合欢,作为最近,也是最后一次同床?心灵呼呼作响,在他的胸膛。像一条母狗,站护弱小的犬崽,面对不识的生人,咆吼出拼斗的狂莽,俄底修斯愤恨此般恶行,心灵在胸膛里咆响。但他挥手拍打胸脯,发话自己的心灵,责备道:”忍受这些,我的心灵;你已忍受过比这更险恶的景状:那天,不可抵御的库克洛普斯吞食我强健的伙伴,但你决意忍耐,直到智算把你带出洞穴,虽然你以为必将死亡。”。

他如此一番说道,发话自己的心灵,后者服从他的训示,默然忍受,以坚忍的毅力。然而,他的躯体却辗转反侧,像有人翻动一只瘤胃,充塞着血和脂肪,就着燃烧的柴火,将它迅速炙烤黄熟一样,俄底修斯辗转反侧,思考着如何敌战众人,仅凭一己之力,击打求婚的恶棍。其时,雅典娜从天而降,厅至他身边,幻成女人的身形,悬站在他的头顶,开口说道:”为何还不入睡,世间最悲苦的人儿?这是你的房居,屋里有你的妻子,还有你的儿子——如此出色的人品,谁个不想有这样的儿男?”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是的,女神,你的话条理分明,说得一点不错。然而,我心中仍有需要盘划的事情,如何敌战众人,仅凭一己之力,击打求婚的恶棍,他们总在这边,成群的坏蛋。我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思谋在心间:即使能凭宙斯和你的恩典,击杀那帮人儿,我将如何逃生脱险?这便是我要你帮谋的事件。”

听罢这番话,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答道:”犟顽的种子!人们取信于远不如我的伙伴,他们哪有这么多主见?你知道我长生不死,我乃神中的一员,始终关注你的安危,帮你战胜每一次艰险。现在,我要对你言告,说得明明白白:即使有五十队战斗的凡人,围逼在我们身边,风风火火,试图杀戮,即便如此,你仍可赶走他们的牛群,肥壮的羊儿。接受睡眠的催捕吧,躺着不睡,整夜防范,会使人精神疲惫。你将很快摆脱困境。”

言罢,雅典娜撒出睡眠,合上他的眼睑,她,女神中的佼杰,返回俄林波斯大山。其时,睡眠将他捕获,轻酥了他的肢腿,驱出折磨心灵的焦烦;与此同时,他那聪慧的妻子一觉醒来,坐着哭泣,在松软的床面。当满足了悲哭的欲望,她,女人中的佼杰,开口祈祷,首先对阿耳忒弥丝说道:”阿耳忒弥丝,王后般的女神,宙斯的女儿,我真想借烦你的羽箭,请你夺走我胸中的命息,就在此时此地!要不,就让风暴袭来,把我卷走,扫离地面,刮往昏黑的海道,丢在倒流的俄开阿诺斯泼水的地点,一如从前,狂风卷走潘达柔斯的女儿——神明杀了她们的双亲,使她们孤苦伶仃,抛遗在宫廷里面。光彩夺目的阿芙罗底忒看顾她们,喂之以奶酪、醇郁的美酒和香甜的蜂蜜。赫拉送之以美貌,使她们聪灵,在女人中出类拔萃;纯贞的阿耳忒弥丝赋之以身段,雅典娜授之以女工,精美的手艺。然而,当闪光的阿芙罗底忒返回高高的俄林波斯,问请姑娘们的婚事,幸福的婚姻,面见喜好炸雷的宙斯——大神无所不知,凡人的幸运或不幸尽在他的料掌之内——就在那时,狂吹的暴风卷走姑娘,交给可恨的复仇女神,充当她们的仆工。但愿和她们一样,家住俄林波斯的众神把我弄得无影无踪;不然,就让发辫秀美的阿耳忒弥丝击杀,让我带着俄底修斯的形象,走向可恨的冥府,无须嫁随一位低劣的丈夫,欢悦他的心房。灾痛尚可忍耐,倘若有人白天哭泣,心中伤楚悲哀,但晚间仍可听凭睡眠的摆布——酣睡消弥万事,无论好坏,合拢的双眼使人把一切抛却。然而,如今,对于我,就连神送的梦幻也带着欺邪:昨晚,有人睡在我身边,酷似他的模样,像他随军出征时的形态,我为之心欢,以为那不是梦境,而是真实的景观。”

她言罢,黎明登上金铸的座椅;卓著的俄底修斯听闻她的哭泣,斟酌思考,觉得妻子似乎正站在他的头顶,已经认出他是谁来。他收起昨晚睡躺的篷袍和羊皮,放上宫里的椅面,提起牛皮,放在屋外,举起双手,对宙斯祈愿:”父亲宙斯,倘若你等众神心愿,让我穿走陆地大海,给了我极其深重的悲难,最终回返乡园,倘若这是真的,那就让某个醒着的凡人,给我传个信迹,在房宫里面,也请你自己,在屋子外头,给我送个兆现。”

他如此一番祈祷,精擅谋略的宙斯听到了他的声音,当即甩出一个炸雷,从云层上面,闪光的俄林波斯,高贵的俄底修斯听后,心里一阵喜欢。其时,一名在近处干活的女仆,从磨房里出来,说出一番话言——民众的牧者在那里置设推磨,十二名女子在里面埋头苦干,碾压保命的食粮,种产的大麦和小麦。其他女子都已磨完麦粒,上床入睡,惟有她,磨女中最弱的一位,还有要做的活计。她停住推磨,出口祈祷,送给主人的示言:”父亲宙斯,神和人的主宰,刚才,你甩出炸雷,从多星的苍穹,虽然天上没有云彩。看来,这是你给的预兆,让某人闻悉。还请听听我的话语,一个悲苦的女子,向你求愿。今天,让求婚的人们最后,最后一次欢宴在俄底修斯的厅间;是他们累断了我的双腿,操做痛心裂肺的活计,为他们推磨粮面——让他们吃完这顿,就此了结!”

女仆言罢,卓著的俄底修斯欣喜于此番兆言,连同宙斯的响雷,心知仇报作恶者的机缘已经握掌在他的手间。其时,女仆们汇聚在俄底修斯皇美的宫殿,点起不知疲倦的柴火,火盆里的木块。忒勒马科斯起身离床,神一样的青年,穿上衣服,背上锋快的铜剑,斜挎肩头,系好舒美的条鞋,在闪亮的脚面,抓起一柄粗重的投枪,顶着犀利的铜尖,行至门槛边站定,对欧鲁克雷娅告言:”你等女子,亲爱的保姆,可有善待陌生的朋友,在我们家里?可曾给他食物,备整床位?抑或,你们置之不管,任其凑合着躺睡?我母亲,虽说聪颖,却常常急于迎对次劣的来人,而把较好的访者回拒,不予款待。”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欧鲁克蕾娅答道:”就此事而言,我的孩子,你却不能责备;你母亲做得十分周全。那人坐着喝酒,凭他的意愿,至于食物,他说肚子不饿,无须充填;裴奈罗珮曾出言问探。其后,当来人心想息躺睡觉,她确曾嘱告女仆,整备一铺床盖,但他自己不愿睡在床上,躺在毛毯之间,像那吃尽苦头,不走好运的人儿,垫着粗生的牛皮和羊皮,睡在前厅里面,是我给他铺上篷盖。”

她言罢,忒勒马科斯大步向前,穿走厅堂,手提枪矛,带着一对腿脚轻快的狗,前往人们集会的地点,胫甲坚固的阿开亚人汇聚在那边。欧鲁克蕾娅,女人中的佼杰,裴塞诺耳之子俄普斯的女儿,催命仆女们干活,喊道:”动手吧,你们去那,清扫宫廷,要快,洒水地面,将紫红的披盖铺上精工制作的椅件。你们负责洗擦所有的桌子,用浸水的海绵,净洗兑酒的缸碗和做工精美的双把酒杯。余下的可去泉边,取回用水,要快去快回。求婚者们即刻便会到来,早早地来到宫里——今天是个庆祭的日子,公众的庆典。”

众人认真听过训示,服从她的指令,二十人旋即上路,汲取幽黑的泉水,其余的留在宫里,娴熟地操做指派的活计。

其时,高傲的男仆们走近宫居,马上动手,劈开烧柴,做得轻熟自然;取水的女子从泉边归返;牧猪人赶来三头肉猪,猪群中最好的佳选,留食在精固的院里,自己则发问俄底修斯,用温和的语言:”朋友,阿开亚人是否已给你较多的关切,抑或,他们照旧鄙视你的出现,在这座宫里,如前一般?”

听罢这番话,足智足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咳,欧迈俄斯,但愿神明惩罚求婚人的骄狂,他们横行霸道,放肆地谋设凶虐,在别人的家院;这帮人不要脸面!”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交谈;与此同时,墨朗西俄斯,山羊的牧者,走近他们,赶着牲品,群队中最好的佳选,供求婚人美餐,另有两个牧者,跟走在后面。他将山羊拴系在回音镣绕的门廊下,开口说话,对俄底修斯,用责辱的语言:”什么,你还在这里,陌生的人儿?还要给官院带来霉难,乞求食客们的施舍,不愿行讨在房院外边?我想,咱俩不会彻底分手,直到试过手中的拳头;我讨厌你行乞的手段!何不去别处试试,那里也有备宴的阿开亚家院。”

他言罢,卓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没有答话,只是默默地摇头,心中谋划着凶险。第三位来者是菲洛伊提俄斯,牧者的首领,赶来一头不育的母牛和肥壮的山羊,船工把他们载过海面——他们也运送别人,只要落脚在那个地方。菲洛伊提俄斯将牲畜拴系在回音缭绕的门廊下,前往站在牧猪人近旁,开口问道:”这个生人是谁,牧猪的朋友,新近来到我们的家院?他自称打哪里过来,祖居何地,家族在哪?不幸的人儿,瞧他的模样像是一位权贵,一位王者。然而,神明罗织痛苦的经历,替浪迹四方的凡人,即便贵为王者,让他们遭受磨难。”

言罢,他站到俄底修斯近旁,伸出右手,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欢迎你,老先生,陌生的客人!愿你日后时来运转,虽说眼下置身逆境,吃苦受难。父亲宙斯,神明中谁也没你狠毒,你生养了凡人,但却不施怜悯,你给他们带来不幸,使他们遭受深重的灾难。见着你的情景,老先生,我汗流泱背,想起俄底修斯,我泪水盈眶;我想他也一样,穿着破衣烂衫,浪迹异国他乡倘若他还活着,眼见太阳的明光。但是,倘若他已死了,去了哀地斯的官房,我悲悼家勇的俄底修斯,念他在我幼小之时,让我负责看管牛群,在开法勒尼亚人的乡庄。如今,牧牛繁衍增殖,多得难以数计,谁也无法使牛群的头数,让额面开阔的壮牛,以更猛的势头增长。然而,这些人要我赶来牛群,供他们食享,无视宫内主人的儿子,不畏神的惩罚。眼下,他们急于分享主人的财产,他已长期不在家乡。我曾反复思考,压下纷繁的心绪,觉得主人的儿子尚在,不应赶着牛群,走向别的地域,异帮人的故乡。然而,离去不好,留下更坏:含辛茹苦,放养牧牛,交在别人手下。确实,我早就该逃离此地,投奔某位强有力的国王,这里的情势已无可忍让。但是,我仍然想念那不幸的人儿,寄望他回返此地,杀散求婚的人们,使其奔窜在宫居里面!”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看来,牛倌,你不像是个坏蛋,也不是个没有心眼的

糊涂虫——我已看出,你是个心计纯熟的人儿。所以,我将以此相告,并愿对它起发誓咒。让神明作证,首先是宙斯,至尊的仙神,还有这好客的桌面以及豪勇的俄底修斯的炉盆——我来到此地,对它恳求——俄底修斯将会返家,当你仍在屋里之际,你将亲眼见到,如果你有这个愿求,目睹他杀死求婚的人们,称霸宫中的无赖。”

听罢这番话,牧牛人开口答道:”我真心希愿,我的朋友,克罗诺斯之子会实现你的言告。那时,你将看知我的力气,我的双手能做些什么!”

其时,欧迈俄斯也作过同样的祈祷,对所有的神明,求他们让精多谋略的俄底修斯口返家园。

就这样,他们你来我往,一番说告,与此同时,求婚者们正谋划忒勒马科斯的毁灭和死亡。其时,一只飞鸟出现在左边上空,一只高飞的山鹰,掐着一只索索发抖的鸽子;安菲诺摩斯随即发话,开口说道:”朋友们,谋除忒勒马科斯的计划将不会实现;让我们心想宴食的愉悦。”

安菲诺摩斯言罢,众人接受他的建议,走入神一样的俄底修斯的宫居,放下衣篷,在坐椅和高背靠椅上面,动手刀宰硕大的绵羊和肥壮的山羊,杀了一些滚肥的肉猪,外加一头牵自畜群的小母牛,炙烤出内脏,分发完毕,调出美酒,在兑缸里面,牧猎人分放着酒杯,菲洛伊提俄斯,牧者的头领,提着精美的编篮,分送面包,墨朗西俄斯斟出调好的浆酒。众人伸出双手,抓起眼前的肴餐。

忒勒马科斯心怀谋诘,让俄底修斯坐在精固的大厅里,傍着石凿的门槛,放下一把破椅,一张小小的餐桌,给他一分内脏,倒出醇酒,在一只金铸的酒杯,开口说道:”坐在这边,饮喝醉酒,在权贵们中间。我将防卫你的安全,不让任何求婚的人们出言责辱,挥动拳头。这座宫居不是公共场所,而是俄底修斯的财产——他争下这份家产,由我继承这一切。所以,你等求婚的人们,压住你们的心念,不要出言讥辱,挥拳动手,以避免和我对抗,争吵和混战的局面!”

听他言罢,求婚者们个个痛咬嘴唇,惊异于忒勒马科斯的言语,竟敢如此大胆地对他们训话。其时,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对众人说道:”让我等阿开亚人接受他的劝议,尽管他出言冒犯,话语中带着恫吓和威胁。宙斯,克罗诺斯之子,不让我们动手,否则,尽管他伶牙利齿,在此之前,我们已把他放倒,在他的厅殿。”

安提努斯言罢,众人不予理会;与此同时,信使们穿走城区,领着祭神的神圣的牲品;长发的阿开亚人集聚在远射手阿波罗的林地,枝叶的投影下。

他们烤熟畜肉,取下杆叉,匀开份数,吃起丰足的食餐。侍宴的人们拿过一份均量的肉食,放在俄底修斯面前,和他们自己所得的相同,执行忒勒马科斯的命令,神样的俄底修斯钟爱的儿郎。

但是,雅典娜不想让高傲的求婚人罢息极度的骄横,以便给俄底修斯,莱耳忒斯之子的心灵,增添新的悲伤。求婚者中有个无法无天的小人,名叫克忒西波斯,家住萨墨,凭仗极为丰广的财富,满怀信心,追求俄底修斯的妻子,丈夫已久别家乡。其时,此人开口说话,对骄虐的求婚者们呼喊。”听我说,你等高傲的求婚人,听听我的意见。陌生人早已得了他的份子,按待客的规矩,分得均等。的食餐——此乃非宜非义之举,怠慢轻辱忒勒马科斯的来客,不管是谁,来到他的家里。好吧,我也想给生人一份客礼,让他作为礼物,送给替他清脚的女人,或给其他某个侍者,神样的俄底修斯家里的仆役!”

言罢,他伸出粗壮的大手,抓起一只牛蹄,从身边的篮里,奋臂投掷,俄底修斯避过击打,脑袋迅速歪向一边,愤怒中挤出微笑,狞笑中带着轻蔑。牛蹄击中屋墙,在精固的宫内;忒勒马科斯开口发话,怒责他无理放肆:”此事于你有利,克忒西波斯,不曾击中陌生的客人;他躲过了你的牛蹄。否则,我将举枪击打,扎穿你的肚皮,让你父亲在此忙忙碌碌,不是为了你的婚娶,而是为了操办儿子的葬礼。记住,谁也不许放肆胡来,在我的家里,我已注意和知晓一切,有关善恶的言行——在此之前,我还只是个孩子。尽管如此,我们还在容忍眼前的情景,被宰的羊群,被喝的美酒,被糜耗的食品;我了然一身,难以阻止众人的作为。收敛些,好吗?不要和我为敌,使我受损。不过,假如你们决意杀我,用锋快的青铜,那么,你们也就成全了我的愿望;我宁愿死去,也不想看着你们无休止地作孽,粗暴地对待客人,拖着女仆,不顾廉耻,穿走精美的宫居。”

他言罢,众人静默,肃然无声;终于,阿格劳斯,达马斯托耳之子,在人群中说道:”不要动怒,我的朋友们!不要用粗鲁的答言回复合乎情理的话语。停止虐待生人,不要错对任何侍者,神样的俄底修斯家里的仆人。然而,对忒勒马科斯和他母亲,我要和颜悦色地劝告,但愿此番话语能欢愉他俩的心胸。只要你们心中仍然持抱希望,以为精多谋略的俄底修斯还会回返家室,那么,谁也不能责备你们,等着他的回归,困滞求婚的人们,在你们的宫居,因为如此与你们有利,倘若俄底修斯真的归返,回到家里。但现在,事情已经明朗,屋主不会归返;去吧,坐在你母亲身边,提出此番劝议,婚随我们中最好的一个,他能拿出最多的财礼。如此,你会感到高兴,握掌父亲的遗产,吃吃喝喝;让她照管别人的房居。”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哈,阿格劳斯,我发誓,以宙斯的权威,并以我父亲所受的苦难,我要告你此人已经死去,或是浪迹他乡,在远离伊萨卡的地方;我不曾拖缓母亲的婚事,相反,我还催她出嫁中意的人选,并准备提供无数的财礼。但我羞于赶她出门,违背她的心意,说出苛厉的言词;愿神明不让此事实现。”

忒勒马科斯言罢,帕拉丝·雅典娜挑发了难以制抑的狂笑,在求婚人之中,混迷了他们的心智。他们放声大笑,用似乎不再属于自己的嘴颌,咀嚼浸染鲜血的肉块,双眼泪水噙注,心里充彻着嚎哭的粗蛮之情。其时,神一样的塞俄克鲁墨诺斯开口说道:”可怜的东西,你等到底遭了什么瘟灾?你们的头脸和身下的膝盖全都蒙罩在漆黑的夜雾里,哭声四起,脸上涂满泪水,墙上淌着血珠,精美的顶柱上殷红一片,前厅和院落里到处都是鬼影,争挤着跑下冥界,黑魆魆的地府。太阳已从天空消失,昏霉的雾气掩罩着一切。”

他言罢,求婚人全都乐不可支,对他哈哈大笑,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之子,首先发话,说道:”我看他脑袋出了问题,这个初来乍到的生人。来吧,我说小伙子们,把他送出宫门,前往聚会的地点,既然他嫌这里幽暗,像黑夜一般。”

听罢这番话,神样的塞俄克鲁墨诺斯答道:”欧鲁马科斯,我可不要你派人押送;我有眼睛,有自己的耳朵和双脚,此外,我胸中的心智相当机敏,它们会带我走出宫院——我已眼见凶祸向你们逼来,求婚者中谁也甭想消灾避难:你们羞损别人,在神样的俄底修斯家里,谋设放肆的行为!”

言罢,他走出精皇的宫殿,前往裴莱俄斯家里,受到热情的接待。其时,求婚者们目光交错,出言讥辱,试图通过嘲笑他的客人,挑逗忒勒马科斯回言。狂傲的年轻人中,有人如此说道:”谁也不比你晦气,忒勒马科斯。就待客而言。你收留了此人,这个浪汉。要这要那,酒和面包,既没有力气,又没有干活的本领,只是个压地的窝囊废。刚才,那小子又站起身来,预卜一番。你将受益匪浅,倘若愿意听听我的议言:把陌生的人们送上桨位众多的海船,载往西西里人的地面,替你挣回高价的兑换。”

求婚人言罢,忒勒马科斯不予理睬,只是默默地望着父亲,总在等待,等待着挥动双手,击杀求婚的无赖。

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谨慎的裴奈罗珮已搬过精美的靠椅,坐在睡房门边,听闻厅中每一个人的话言。求婚者们哈哈大笑,整备香美。可口的食餐,宰了许多牲品,大开杀戒。然而,人世间不会有比这更少欢悦的食宴:女神和强健的俄底修斯马上即会让他们茹肉饮血!是他们首先做下丑恶的事端。

第二十一卷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催动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谨慎的裴奈罗珮的心胸,要她拿出弯弓和灰铁,放在求婚人面前,在俄底修斯家里,布设一场竞赛,作为起点,开始屠宰。裴奈罗珮走上楼梯,通往她的套间,坚实的手中握着瑰美、精工弯铸的铜钥匙,带着象牙的柄把,领着女仆,走向最里端的房间,远处的藏室,放着主人的珍财,有青铜、黄金和艰工冶铸的灰铁,躺着那把回拉的弯弓,连同插箭的袋壶,装着许多招伤致病的羽箭。这些是一位朋友送他的礼物,在拉凯代蒙,得之于伊菲托斯,欧鲁托斯之子,神一样的壮汉。他俩在墨塞奈相遇,聪颖的俄耳提洛科斯的家院——其时,俄底修斯出使该地,收讨一笔公方的欠债。墨塞奈人曾驱坐桨位众多的海船,登临伊萨卡地面,赶走三百头绵羊,连带牧羊的人儿,俄底修斯远道而来,衔领着使命,当时还是个男孩,受父王和各位长老派遣。伊菲托斯则是去那寻索良驹,丢失的十二匹母马,哺着吃苦耐劳的骡崽,谁知马群带来的却是毁灭和灾难。其时,他找到宙斯心志刚烈的儿子,名叫赫拉克勒斯的壮汉,善创难伟的事业。此君杀了伊菲托斯,虽说后者是来访的宾客,在他的家院,狠毒的汉子,既不惧怕神的责惩,也不敬畏招待伊菲托斯的桌面,他的客人,杀了来者,占留蹄腿坚实的良马,在自己的宫居。就这样,为了寻找母马,伊菲托斯遇识了俄底修斯,给他这把弯弓,曾是卓著的欧鲁托斯的用物,临终时传交儿子,在高敞的房居里。俄底修斯回赠了一把锋快的背剑和一杆粗重的枪矛,建下诚挚的情谊,但他俩不曾互相款待——在此之前,宙斯的儿子杀了伊菲托斯,欧鲁托斯的儿男,神一样的壮汉,把强弓送赠俄底修斯用管,但后者从不带它出征,乘坐乌黑的海船,一直收藏在宫里,尊念亲爱的朋友,虽说在自己的国度,他曾携用这份礼件。

其时,裴奈罗珮,女人中的佼杰,行至藏室,橡木的门槛前,由木工精心削刨,紧扣着画打的粉线,按上贴吻的框柱,装上闪光的门面。首先,她松开挂把上的绳条,然后插入钥匙,对准孔眼,拨开木闩,房门发出声声噪响,如同公牛的啤喊,牧食在户外的草原——就像这样,绚美的房门一阵轰响,带着钥匙的拨力,迅速敞开在她的眼前。随后,她踏上隆起的楼板,临近陈放的箱子,收藏着芬芳的衣衫,伸手取下弯弓,从挂钉上面,连同闪亮的弓袋,罩护着弓面。她弯身下坐,将所拿之物放在膝盖上面,取出夫婿的弓杆,出声哭泣。当辛酸的眼泪舒缓了心中的悲哀,她起身走向厅堂,会见高贵的求婚者,手握回拉的弯弓,连同插箭的袋壶,装着许多招伤致病的羽箭。女仆们抬着箱子,装着许多铁和青铜的铸品,主人留下的器件。当她,女人中的佼杰,来到求婚者近旁,站在房柱下,柱端支撑着坚实的屋顶,拢着闪亮的头巾,遮掩着脸面,两边各站一名忠实的仆伴。她当即发话,对求婚者们说道:”听我说,你等高傲的求婚人!你们一直死赖在宫里,不停地吃喝,没完没了,虽说此乃另一个人的财产,他已久离家园。你们说不出别的理由,别的借口,只凭你们的意愿,让我嫁人,做你们的妻伴。这样吧,求婚的人们,既然赏礼[注]有了,我将拿出神样的俄底修斯的长弓,让那抓弓在手,弦线上得最为轻快,一箭穿过十二把斧斤的赛手,带我出走,离弃俄底修斯的家居,我曾是这里的新娘,一处十分漂亮的宫院,足藏上好的财物;我将不会把它忘怀,我知道,即便在梦境里面。”

言罢,她告嘱欧迈俄斯,高贵的牧猪人,拿着弯弓和灰铁,放在求婚人面前。欧迈俄斯接过东西,含着泪水,放在他们前面;牧牛人哭哭啼啼,眼见主人的弓箭,招来安提努斯的辱骂,对他们二位,出声呼喊:”笨蛋,土包子,从来不想还有明天!卑鄙的东西,为何泪流满面,烦恼我们的夫人,激扰她的心怀?她已积愁甚多,心中悲哀,为失去的丈夫,她的心爱。去吧,静静地坐吃一边;要不,就去那屋外哭喊,滚离我们面前,把弯弓留在这边,求婚者们将有一场关键的比赛;我不认为这把油亮的弯弓,可以被人轻而易举地上挂弦线。我们中谁也不能同俄底修斯相比,像他过去那般。我曾亲眼见他,仍然记得起来,尽管那时还是个小孩,天真烂漫。”

他言罢,胸中的心灵却希愿自己能挂上弓弦,箭穿所有的铁块,尽管到头来第一个尝吃羽箭,发自豪勇的俄底修斯的手臂,此人刚才还受他羞辱,坐在自己的宫里——他还鼓励所有的伙伴,群起责难。

其时,忒勒马科斯,灵杰豪健的王子,开口说道:”咳,一定是宙斯,克罗诺斯之子,蒙迷了我的心念!我心爱的母亲,虽说聪颖,告诉我她将撇弃这座房居,跟随另一个男人,而我,出于心地的愚笨,居然哈哈大笑,兴高采烈。算了,求婚的人们,既然奖酬已经设下,一个妇人,你等找不到可以和她媲比的女辈,无论在阿开亚大地,在神圣的普洛斯、阿耳戈斯和慕凯奈,还是在伊萨卡本土或灰黑的陆架旷野。此事你们全都清楚,无须我把亲娘颂赞。来吧,不要寻找借口,磨磨蹭蹭;莫再迟滞不前——动手吧,让我们看看你等如何安上弓弦。是的,我本人亦想试试身手,如此,倘若我能上好弦线,箭穿劈斧,我那尊贵的母亲便不会跟人出走,把我留在家里,伴随着痛苦,以为我已能动得父亲的家什,光荣的兵械。”

言罢,他一跃而起,解下紫红的披篷,取下锋快的铜剑,从他的肩头,动手竖起斧块,挖出一条长沟,贴沿着笔直的粉线,埋下所有的斧头,踩下两边的泥土;旁观者们瞠目结舌,惊诧于竖铁的齐整,虽说在此之前,他还从来不曾见过这些。接着,他提弓走去,试着安挂弦线,站在门槛上面。一连三次,他弯起颤摇的弓杆,急不可待,一连三次,他息手作罢,不得成功,心中仍然怀抱希望,能将弦线挂上,射出羽箭,其时,他第四次弯起弓杆,即将挂上弦线,但俄底修斯摇动脑袋,要他住手,尽管他心里火急。其时,忒勒马科斯,灵杰豪健的王子,开口说道:”见鬼了!看来,我将只能是个弱者,一个懦夫;要不,就是我还年轻,对用自己的双手防卫缺乏信心,面对有人挑起事端,和我拼战。来吧,你等比我劲大的人们,试试你们的身手,就着这张弯弓;让我们结束这场比赛。”

言罢,他放下强弓,顶着地面,靠着制合坚固、油光滑亮的大门,将迅捷的羽箭贴着精美的弓端,走离刚才起离的位子,弯身下坐。这时,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开口说道:”依次起身吧,我的伙伴们,从左至右,按照斟酒的顺序,开始上挂弦线。”

安提努斯言罢,众人欣表赞同。琉得斯首先起身,俄伊诺普斯之子,他们中的祭卜,总是坐在边端,傍着兑酒的缸碗。催他讨厌求婚人的暴虐,憎恨他们的举动。他第一个操起弯弓和迅捷的羽箭;举步走去,试图安挂弦线,站在门槛上面,不得成功,倒是酸累了松软、无茧的双手,苦于对付绷紧的弦线,开口求婚的人们,说道:”我挂不上弦线,朋友们;下一个是谁,让他试试身手。我想,此弓会射倒许多人杰,碎捣他们的心怀。事实上,死去何曾不好,比之像现在这样活着,不能如愿以偿,天天聚在这里,总在企盼。现在,还有人怀抱希望,心想婚娶裴奈罗珮,俄底修斯的妻房,让他试试此弓,看看结果怎样!他会转移追求的目标,别个裙衫秀美的阿开亚女子,争获她的婚许,献上礼物;裴奈罗珮会出嫁送礼最多的男子,注定的倡伴。”

言罢,他放下弯弓,顶着地面,靠着制合坚固、油光滑亮的大门,将迅捷的羽箭贴着精美的弓端,走回刚才起离的椅子,弯身下坐。其时,安提努斯破口辱骂,叫着他的名字:”这是什么话,琉得斯,崩出了你的齿隙?你在散布失败情绪,一派胡言,听了让我愤烦!我不信此弓会射倒许多人杰,捣碎他们的心怀,只因你上不了它的弦线。这可不是你能做的事情,你那尊贵的母亲不曾生养开弓放箭的男子汉!瞧着吧,其他高贵的求婚人将即刻挂上弦线。”

言罢,他催命墨朗西俄斯,牧放山羊的人儿:”来吧,墨朗西俄斯,点起宫里的柴火,放下一张大凳,铺出卷毛的羊皮,在火堆边旁,从藏室里搬出一大盘牛脂,让我等年轻的人们给此弓升温加热,涂之以油膘,弯动弓杆,结束这场闹赛。”

他言罢,墨朗西俄斯赶忙点起不知疲倦的柴火,搬来一张凳子,铺着羊皮,从藏室里拿出一大盘牛脂,年轻人将弓杆升温加热,一试身手,但却无法挂上弦绳;他们的力气远不能使自己如愿。然而,安提努斯和神样的欧鲁马科斯仍在坚持,求婚者的首领,远比同伴们俊杰。

其时,牧羊人和牧猪人结伴出走,走出宫门,神样的俄底修斯的工仆,卓著的俄底修斯自己亦出得门来,和他们聚首。当他们走离宫门和庭院,俄底修斯开口发话,用温和的言语说道:”牧牛人,还有你,牧猪的朋友,我存话喉中,是一吐为快,还是埋藏心底?不,心灵催我说话,告问你们。你们将如何战斗,保卫俄底修斯,倘若他突然归返,从某地回来,接受神的引导?你们将帮谁战斗,为俄底修斯,还是替求婚的人们?告诉我你们的想法,你们的心愿。”

听罢这番话,牧牛的仆工开口答道:”父亲宙斯,倘若你能兑现我的祈告,使那人回返家园,受神的引导,那时,你将看知我的力气,我的双手能做些什么!”

其时,欧迈俄斯亦作过同样的祈祷,对所有的神明,求他们让精多谋略的俄底修斯回返家园。当得知他俩的心迹,忠诚可靠,俄底修斯随之答话,开口说道:”我便是他,我已回返自己家中,历经千辛万苦,回返乡园,在第二十个年头。我已查清,我的人中只有你俩盼我归返,除此之外,我还不曾听闻有人祈祷,愿我回来,归返家中。所以,我将道出真情,对你等二位,此事将如此这般。倘若通过我的双手,神明击倒傲慢的求婚人,那时,我将给你俩娶妻,给你们财产,兴建家舍,挨着我的房居,日后当做亲戚对待,当做忒勒马科斯的兄弟和朋友。来吧,让我出示一个清晰无误的标记,以便使你们确信我的身份,究为何人:这道疤口,野猪用白牙裂留的伤痕,在帕耳那索斯山上,偕同奥托鲁科斯的儿男。”

言罢,他撩起破裤,亮出一道长长的伤痕;当仔细察看,辨认清楚后,他俩放声嚎哭,抱住聪颖的俄底修斯的肩头,欢迎他的回归,亲吻他的肩膀头颅,俄底修斯亦亲吻他们,他们的头颅和双手。其时,太阳的光辉将照映他们的哭泣,若非俄底修斯出言制止,开口说道:”停止悲恸,莫再哀哭,以防有人走出宫门,发现我等,通报里面的人们。让我们分头进去,不要一起走动,由我先行,你俩随后。一旦此景出现,这便是行动的讯号:那帮人们,所有做贵的求婚者们,出言拒绝,不让我得获弯弓和箭袋。那时,你,高贵的欧迈俄斯,必须穿走厅堂,携着强弓,放入我的手中,然后告诉屋内的女人,门上关合紧密的厅门;此外,倘若有人听闻厅里呻喊击撞之声——男人们拼打在里头——告嘱她们不要惊跑出来,而要静留原地,操做手头的工作。高贵的菲洛伊提俄斯,你的任务是关死院门,插上木栓,出手要快,用绳线牢牢绑系。”

言罢,他步入精皇的宫殿,走回刚才起离的椅子,弯身下坐;另外二人,神样的俄底修斯的奴仆,跟行在后面。

欧鲁马科斯已经拿起弯弓。动手摆弄,-,不停地翻转,就着柴火的舌苗,但尽管如此,他仍然不能安上弦线,高傲的心胸备受折磨。带着极大的怨愤,对自己家莽的心灵说道:”咳;招瘟的东西;我替自己,也为你们所有的人悲痛!尽管烦恼,我不为婚事痛心,不——阿开亚女子成千上万,有的就在此地,居家海浪环拥的伊萨卡,还有的住在各地的城里。我痛心我们缺乏力气,倘若此事属实,远远比不上神样的俄底修斯——我们甚至对付不了他的弯弓,上不了弦绳!这是我们的耻辱,即便对将来出生的子孙!”其时,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答道:”事情不会如此这般,欧鲁马科斯,你自己亦明白这一点。今天,人们正举办神圣的祭宴,敬奉神明[注],在整片地界;眼下,谁能挂弦开引放下它吧,换个时间;可让斧斤原地竖站。我想不会有人进来,偷走铁块,从莱耳忒斯之子俄底修斯的堂殿。来吧,让侍斟的下手倒出美酒,在各位的杯里,让我们泼洒祭奠,把弯翘的弓弩放在一边。明天拂晓,让牧放山羊的墨朗西俄斯赶来牲品,群队中最好的佳选,以便祭出羊腿,给阿波罗,光荣的弓手,然后抓起弯弓,结束这场争赛。”

安提努斯言罢,众人欣表赞同,信使们倒出清水,淋洗他们的双手,年轻人将美酒注满兑缸,先在众人的一饮具里略倒祭神,然后添满各位的酒杯。奠过神明,众人喝够了美酒,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说话,藏抱狡黠的念头:”听我说,你等求婚的人们,追求光荣的王后,我的话乃有感而发,受心灵的驱使。我要求请各位,尤其是欧鲁马科斯和神一样的安提努斯,他的话说得一点不错,条理分明。你等确应暂罢弓赛,将此事交付神灵照管;明天,弓神会把胜利赐给他所愿送的那一位。这样吧,眼下,不妨给我油亮的弯弓,以便在你等之中,我能试试自己的双手,衡察身上的力气,看看柔韧的肢腿里是否还有勇力,像过去那样,看看到处流浪和缺少衣食的生活,是否已把我断送。”

他言罢,求婚人无不烦蛮愤恨,担心他会拿起油亮的器械,挂弦上弓。其时,安提努斯开口辱骂,喊道:”你缺少心智,该死的陌生人——连一点都没有!让你坐着吃喝,平安无事,和我们一起,比你高贵的人们,不缺均等的餐份,只是听着我们讲话,我们的谈论,须知别的乞丐或生人没有这份殊荣——如此这般,你还不知满足!一定是蜜甜的醇酒使你伤迷,正如它也使其他人恍惚,倘若狂饮滥喝,不知节度。美酒曾使马人精神恍惚,著名的欧鲁提昂,在心胸豪壮的裴里苏斯的宫府,其时正面会拉庇赛人,头脑被酒精冲昏,狂迷中做下许多恶事,在裴里苏斯家中。英雄们悲愤交加,跳起来把他抓住,拖过前厅,攥到外头,割下他的鼻子耳朵,用无情的青铜。马人被酒灌得稀里糊涂,头脑昏乱,疯疯癫癫,受难于心智的迷钝。自那以后,马人和凡人之间种下怨仇;欧鲁提昂是吃亏于酗酒作恶的第一人。所以,我宣称你会大难临头,倘若你弦挂这把弯弓;你不会受到殷勤的礼待,在我们的乡土;我们将把你押上黑船,交给王者厄开托斯,此君摧残所有的凡人,使你脱身无门!静静地坐着,喝依你的醇酒,不要和比你年轻的人争斗!”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此乃非宜非义之举,安提努斯,不应轻辱忒勒马科斯的客人,不管是谁,来到我们宫中。你以为这位生人,信靠他的勇力和双手,弦挂俄底修斯的长弓,试想把我带回家门,作为他的妻从?不,他可不存这种想法,在他心中。谁也不要为此伤心,你等食宴的人们;这种想法实乃无中生有。”

听罢这番话,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之子,答道:”伊卡里俄斯的女儿,谨慎的裴奈罗珮,我们并不以为他会把你带走,此事非系可能。但是,我们羞于听闻男人和女子的风言,惟恐某个阿开亚人,比我们低劣的乡胞,如此谈论:瞧,那帮求婚的人们,追求一位雍贵者的妻子,是何等的无用,他们甚至无力挂上漂亮的弦弓!其后,另有一人,一个要饭的浪者,打别处过来,轻而易举地挂上弦线,一箭穿过铁斧,成排的眼孔。人们会如此议论,这将是我们的耻辱。”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这帮人不会,欧鲁马科斯,绝不会有佳好的名声,在国民之中;他们吞食别人的财产,羞贱别人,一位王者的房宫。所以,为何把此事当做责辱1这位生人长得高大,体形魁梧,声称有一位高贵的父亲,是他的几种。来吧,给他油亮的弯弓,视看结果如何。我有一事相告,此事将成为现实。倘若他挂弦上弓,阿波罗给他这份光荣。我将给他一件衫衣,一领披篷,精美的衣裳,给他一杆锋快的标枪,防御人和狗的扑打,还有穿用的鞋子和一柄双刃的铜剑,送他出门,前往要去的地方,不管何处,受心魂的驱怂。”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阿开亚人中,我的妈妈,谁都没有我的权大。处置这把弓驾,决定给与不给,凭我的愿望,无论是本地的权贵,家住岩石嶙峋的伊萨卡,还是外岛的来人,离着厄利斯,马草丰肥的地方。谁也不能逼我违心背意,即便我决意把它送交客人,成为他的所有,带着出走。回去吧,操持你自个的活计,你的织机和线杆,还要催督家中的女仆,要她们好生干活。至于摆弓弄箭,那是男人的事情,所有的男子,首先是我——在这个家里,我是镇管的权威。”

裴奈罗珮走回房室,惊诧不已,将儿子明智的言告收藏心底,返回楼上的房间,由侍女们偕同,哭念俄底修斯,心爱的丈夫,直到灰眼睛雅典娜送出睡眠,香熟的睡意把眼睑合上。

其时,高贵的牧猪人拿起弯翘的射弓,携着行走,引来一片喧喊,宫中所有求婚的人们,某个狂傲的年轻人开口说道:”你打算往哪行走,带着弯弓,你这疯游的家伙,该死的牧猎人?!你将成为狗群的食肴,那些由你亲手喂养的疾跑的狗,傍着你的猪群,在众人不去的地方,倘若阿波罗对我们开恩,还有各位不死的仙神!”

他们言罢,牧猪人送回弯弓,放在原来的地方,心里害怕,耳闻这许多人们,对着他喧喊,在主人的房宫。但是,忒勒马科斯在另一头开口发话,威胁道:”带弓行走,我的伙计,你不能听从每个人的呼号。否则,虽说比你年轻,我会把你赶往郊野,用落雨般的石头——我比你强壮!但愿我更加强健,双手更能战斗,比所有求婚的人们,死赖在我的宫中!如此,我便能把他们赶出家门,狼狈逃窜,用不了多少时辰——他们图谋我们的灾凶。”

他言罢,求婚人全都乐不可支,对他哈哈大笑,消缓了心头的恼怒,对忒勒马科斯的愤恨。牧猪人拿起弯弓,穿走宫中,行至聪颖的俄底修斯身边,递出手中的家伙。随后,他唤过欧鲁克蕾娅,主人的保姆,说道:”谨慎的欧鲁克蕾娅,忒勒马科斯要你闩上关合紧密的厅门;此外,倘若有人耳闻厅里呻喊击撞之声——男人们拼打在里头——告嘱她们不要惊跑出来,而要静留原地,操做手头的工作。”

他言罢,欧鲁克蕾娅说不出长了翅膀的话语,拴住门面,堵住精固的厅堂,大厅的出口。菲洛克伊提俄斯跳将起来,悄悄走到屋外,关上围墙坚固的庭院的大门。他提起柱廊下纸莎草编绞的绳缆,用于弯翘的海船,紧紧扎住院门,然后折返回来,走回刚才起离的椅子,弯身下坐,望着俄底修斯,正在摆弄强弓,不停地转动弓杆,上下左右,察试它的每个部位,担心蠹虫侵食它的骨件,在主人离家的时候。其时,他们中有人望着自己的近邻,开口说道:”这家伙精明,知晓把玩弓弩的诀窍,或许他有此般家什,收藏在家中,抑或他也想制作一把,瞧他翻弓的模样,上下左右——这个要饭的乞丐,作恶的赖棍!”

其时,人群中,另一个骄狂的求婚人说道:”我愿他不走好运,生活中收获甚微,就像他上弦的机缘,就着这把弯弓。”

求婚者们如此一番议说,而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则拿着长弓,察视过它的每个部分,像一位谙熟竖琴和歌诵的高手,轻巧地拉起编织的羊肠弦线,绷紧两头,挂上一个新的弦轴,就这样,俄底修斯安上弓弦,做得轻轻松松。然后,他动用右手,试着开拨弦绳,后者送回悦耳的音响,像燕子的叫声。求婚者们感到心头一阵剧烈的楚痛,脸色变得苍白阴沉;宙斯送出预兆,一阵滚滚的雷声。历经磨难的俄底修斯心花怒放,心知工于心计的克罗诺斯之子已经给他送来兆头。他拿起一枚羽箭,露躺在身边的桌面,其余的仍然插息在幽深的箭壶——阿开亚人会知晓它们的厉害,用不了多久。他搭箭上弦,拉动箭槽和弓线,从他下坐的椅面,对准目标,松弦出箭,飞穿排列的斧头,从第一到最后一块,青铜的箭镞长驱直入,从另一头穿冲出来。他开口发话,对忒勒马科斯说道:”息坐宫中的客人,忒勒马科斯,不曾给你丢脸;我不曾错失目标,无须使出牛劲,吭吭哧哧地上挂弦线;我仍然浑身是劲,不像求婚人讥说的那样,把我轻辱。眼下已是整备晚餐的时候,给阿开亚食客,趁着还有白日的光明;饭后还有别的娱乐,舞蹈和坚琴,盛宴的伴友。”

言罢,他点动眉毛,忒勒马抖斯见状,神样的俄底修斯的爱子,挂上锋快的铜剑,攥紧投枪,站好位置,傍着座椅,在父亲身边,兵械闪出青铜的光芒。

第二十二卷

其时,卓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剥下身上的破旧衣衫,跳上硕大的门槛,手握弯弓和袋壶,满装着羽箭,倒出迅捷的箭枝,在脚前的地面,开口向求婚的人们,说道:”这场关键性的比赛,眼下终于有了结果;现在,我将瞄击另一个靶子,还不曾有人射过,倘若我能出箭中的,阿波罗给我这份光荣。”

言罢,他拉开一枚凶狠的羽箭,对着安提努斯,其时正打算端起双把的金杯,起动双手,以便喝饮杯中的浆酒,心中根本不曾想到死亡。谁会设想,当着众多宴食的人们,有哪个大胆的人儿,尽管十分强健,能给他送来乌黑的命运,邪毒的死亡?但俄底修斯瞄对此人,箭中咽喉,深扎进去,穿透松软的颈肉,后者斜倒一边,受到箭枝的击打,酒杯掉出手心,鼻孔里喷出暴涌的血流,浓稠的人血,伸腿一脚,蹬翻餐桌,散落所有佳美的食物,掉在地上,脏污了面包和烧烤的畜肉。求婚者们放声喊叫,厅堂里喧声大作,眼见此人倒地,从座位上跳将起来,惊跑在房宫,双眼东张西望,扫视精固的墙沿,但那里已没有一面盾牌,一枝枪矛,他们怒火满腔,破口大骂,对着俄底修斯喊叫:”你出箭伤人,陌生的来者,此举凶恶。你将不再会有争赛的机会!你将暴死无疑——你已射倒伊萨卡青年中远为出色的英杰;秃鹫会把你吞咽!”

他们七嘴八舌,满以为他不是故意杀害——好一群笨蛋,还在懵里懵懂,不知死的绳索已勒住他们每一个人的喉咙。俄底修斯恶狠狠地盯着他们,答道:'你们这群恶狗,从来不曾想到我能活着回来,从特洛伊地面。所以,你们糟蹋我的家室,强逼我的女仆和你们睡觉,试图迫娶我的妻子,而我还活在世上,既不畏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也不怕凡人,子孙后代的责谴,死亡的绳索已勒紧在你等每一个人的脖子上!”

他言罢,彻骨的恐惧揪住了所有求婚者的心灵,个个东张西望,企图逃避突暴的死亡,惟有欧鲁马科斯开口答话,说道:”倘若你真是伊萨卡的俄底修斯,重返家园,那么,你的话语,关于阿开亚人的全部恶行,说得公正妥帖——这许多放肆的行为,对你的家院,你的庄园。然而,现在,此事的元凶已经倒下,安提努斯,是他挑唆我们行事,并非十分心想或盼念婚娶,而是带着别的企望——此般念头,宙斯不会让它成为现状。他想伏杀你的儿子,自立为王,霸统在精耕肥美的伊萨卡。如今,他已死去,应得的下场;求你饶恕我们,你的属民;日后,我们会征收物产,偿还你的损失,已被吃喝的酒肉,在你的厅房,每人支付一份赔送,二十头牛的换价,偿还所欠,拿出黄金青铜,舒缓你的心房。在此之前,我们没有理由责备,责备你怒满胸膛。”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恶狠狠地盯着他,答道:”欧鲁马科斯,即便你给我乃父的一切,你的全部家当,加上能够收集的其他资产,从别的什么地方,即便如此,我也不会罢手,停止宰杀。直到仇报过求婚人的恶行,每一笔欠账!眼下,你们可自行选择,是动手应战,还是拔腿奔跑,假如你们中有谁可以逃避命运和死亡。我看你等逃不出惨暴的毁灭,全都一样!”

他言罢,对手们腿脚发软,心力消散,但欧鲁马科斯再次喊叫,对求婚者们说道:”很明显,亲爱的朋友们,此人不会闲置他那不可战胜的双手,既然他已拿起油亮的弯弓和袋壶,他会开弓放箭,从光滑的门槛上,把我们杀光。让我们行动起来,准备战斗!拔出铜剑,用桌面挡身,顶回致送暴死的箭镞——让我们一拥而上,争取把他逼离门槛边旁,如此我等即可奔走城区,顷刻之间引发轰然的噪响,一片喧嚣之声;刚才的放箭将是此人最后一次杀击!”

他如此一番呼喊,从胯边拔出锋快的劈剑,青铜铸就,两边各开刃口,对着俄底修斯冲杀,发出粗野的吼叫。与此同时,俄底修斯射出一枚羽箭,击中他的前胸,奶头旁边,飞驰的箭技扎人肝脏,铜剑脱出手中,掉落在地,欧鲁马科斯倾倒桌面,佝楼起身子,撞翻双把的酒杯,连同佳美的食物,满地落撒。他一头栽到地上,带着钻心的疼痛,蹬动两条腿脚,踢摇带背的椅座;死的迷雾把他的眼睛蒙罩。

其时,安菲诺摩斯趋身向前,面战光荣的俄底修斯,猛扑上去,抽出利剑,以为后者会被迫后退,离开宫门,但忒勒马科斯出手迅捷,投出铜枪,从他后边,击中双脚之间,深扎进去,穿透胸背,后者随即倒地,轰然一声,额头撞打在地上。忒勒马科斯跳往一边,留下投影森长的枪矛,扎在安菲诺摩斯胸间,转身回头,担心趁他拔枪之际,连同森长的投影,某个阿开亚人会冲上前来,用剑杀伤,给他就近一击,当他俯身尸首的时光。他大步跑去,很快离近心爱的父亲,站在他身边,开口说告,用长了翅膀的话语:”现在,我的父亲,我将给你拿取一面盾牌,两枝枪予,连带一顶全铜的帽盔,恰好扣紧鬓穴,头颅两旁。我自己亦将披挂上阵,也让牧猪的和牧牛的伙伴穿挂;我们将能更好地战斗,身披铠甲。”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快去快回,趁我还有箭校在手,得以自我防卫;他们会把我逼离门边,视我孤身一人!”

他言罢,忒勒马科斯服从了心爱的父亲,行往里面的藏室,存放着光荣的甲械,从中取出四面盾牌,八枝枪矛,外加四顶铜盔,缀着厚厚的马鬃,带着归返,很快便回到心爱的父亲边旁。忒勒马科斯首先披挂,穿上铜甲,两位奴仆也随之披上精美的甲衣,和他一样。站在聪颖的、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身旁。其时,俄底修斯,手头仍有箭枝,得以自卫,不停地瞄射,在自己家里,箭无虚发,击杀求婚的人们,一个接着一个,成片地倒下。但是,当箭枝用尽,王者的弦上无所射发,他放下弯弓,倚着门柱,柱端撑顶着坚固的宫房,弓杆靠着闪亮的屋墙。他挎起四层牛皮垫垒的战盾,搭上肩头,戴上精工制作的帽盔,盖住硕大的头颅,顶着马鬃的盔冠,摇曳出镇人的威严。随后,他操起两枝粗长的枪矛,带着青铜的锋尖。

建造精固的墙上有一处边门,在隆起的地面,入口穿对坚固的厅房,沿着它的门槛,通连外面的走道,接着紧密关合的墙门。俄底修斯命嘱高贵的牧猪人把守道边,注意那边的动静;通向边门的路子,仅此一条。其时,阿格劳斯放声喊叫,对求婚人说道:”亲爱的朋友们,是否可爬上边门,出去一人,传告外面的民众?这样,我们很快便可引发轰然的噪响,一片喧嚣之声;刚才的放箭将是此人最后一次杀击!”

听罢这番话,牧放山羊的墨朗西俄斯答道:”此事难以行通,卓越的阿格劳斯;通往庭院的大门,精美的门面,离那很近,小道的出口很难穿走,一位斗士,倘若英勇善战,即可挡住众人的冲杀。这样吧,让我从藏室里弄出甲械,武装你们——我知道,它们存放在屋里,别处没有,俄底修斯和他光荣的儿子把它们放在里面。”

言罢,牧放山羊的墨朗西俄斯爬上大厅的楼口,进入俄底修斯的藏室,取出十二面粗重的盾牌,同样数量的枪矛,同样数量的铜盔,嵌缀着马鬃的盔冠,动身回头,出手迅捷,交给求婚的人们。其时,俄底修斯腿脚发软,心力酥散,眼见对手穿甲在身,手中挥舞着修长的枪矛。他意识到情势严重,将有一场酷战,当即送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忒勒马科斯说道:”忒勒马科斯,宫中的某个女子,或是墨朗西俄斯,已对我们挑起凶险的战斗!”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此乃我的过错,父亲,不能责备他人;我没有关死藏室,虽然门框的连合做得十分紧凑。他们的哨眼比我的好用。去吧,高贵的欧迈俄斯,关上房门,看看是不是某个女人,做下此事;抑或,我怀疑,是墨朗西俄斯的作为,多利俄斯的儿郎。”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说告;与此同时,牧放山羊的墨朗西俄斯走回藏室,拿取更多的甲械。高贵的牧猎人见他走去,当即告知俄底修斯,站在他身边:”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又是这个歹毒的家伙,我们怀疑的凶魔,溜进了藏室。实说吧,告诉我你的意图,倘若我证明比他强健,是动手把他杀了,还是把他抓来给你,让他偿付自己的种种恶行,谋设的全部丑事,在你家中。”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忒勒马科斯和我会封住这帮傲慢的求婚人,顶住他们的狂烈,在宫厅之中;你等二人可去那边,扳转他的腿脚和双手,把他扔在藏室,将木板绑在身后,用编绞的绳索勒紧,挂上高高的房柱,直到贴近屋顶,傍着梁木。如此,虽说让他活着,他将承受剧烈的痛苦。”

帮手们认真听过他的训告,服从他的命令,走入室内。墨朗西俄斯仍在那里,不见他们行来,埋头搜寻武器,在藏室的深角之处;他俩站等在房柱后面,贴着它的两边,直到墨朗西俄斯,牧放山羊的人儿,跨出房门,一手拿着顶绚美的头盔,另一手提着一面古旧的战盾,盾面开阔,满是霉蚀的斑点,英雄莱耳忒斯的用物,在他年轻力壮的时候,此盾一直躺在那边,皮条上的线脚早已脱落。其时,两人跃扑上前,将他逮住,揪住他的头发,拖进室内,一把扔在地上,由他熬受苦痛,绕出绞肉的绳索,拧过他的手脚,捆得结结实实,绑在背后,遵从菜耳忒斯之子的命令,卓著的、坚忍不拔的俄底修斯,用编绞的长绳把他勒紧,挂上高高的房柱,直到贴近屋顶,傍着梁木。其时,你开口嘲骂,你,牧猪的欧迈俄斯:”现在,墨朗西俄斯,你可挂望整夜,躺在舒软的床上,该你领受的享遇,醒着迎来黎明,登上黄金的宝座,从俄开阿诺斯河升起,在你通常赶来山羊的时候,给求婚的人们,食宴在厅堂里面。”

就这样,他俩把他丢在那里,捆着要命的长绳,自己则关上闪亮的房门,披上铠甲,回头走去,站在聪颖的、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身旁。两军对阵,喘吐出狂烈,俄底修斯等四人站守门槛,面对屋内大群犟勇的人们。其时,雅典娜,宙斯的女儿,前来造访,幻成门托耳的形象,摹仿他的声音。俄底修斯心里高兴,见她前来,开口说话,喊道:”帮我解脱危难,门托耳;忘了吗,我是你的朋友和伙伴,曾使你常受种益;你我同龄,一起长大。”

他如此一番言告,猜想他乃雅典娜,军队的统领。在厅堂的另一边,求婚者们高声喧喊,首当其冲的是阿格劳斯,达马斯托耳之子,呵斥道:”门托耳,别让俄底修斯花言巧语,把你争劝,战打求婚的人们,为他卖命。考虑我们的话语,我们会做些什么——告诉你,此事将成为现实。当杀除了他们,这对父子,你也休想活命,倒死在他们之中,为你眼下的计划,打算在这座宫中,替他出力帮忙。你将付出代价,用你的头颅。杀了你们这帮人后,用我们的铜械,我们将连带收取你的财产,这边的和别地的所有,汇同俄底修斯的一切;我们不会放过你的儿子,让他活在家里,也不会幸免你的女儿,连同你忠贞的妻子,走动在伊萨卡城邦。”

他言罢,雅典娜的心里爆出更猛的怒气,责骂俄底修斯,用饱含愤怒的言词:”看来,俄底修斯,你已失去昔日的刚烈和勇气,不像从前那样,为了卓著的、白臂膀的海伦,你力战九年,和特洛伊人对阵,英勇顽强,杀死众多的敌人,在惨烈的搏斗中,凭着你的谋略,攻陷了普里阿摩斯路面开阔的城堡。如今怎样?你已回返家园,眼见你的所有,反倒窝窝囊囊,不敢站对求婚的人们。来吧,朋友,看看我如何战斗,站在我身边,瞧瞧门托耳,阿尔基摩斯之子。是个何样的人儿,面战你的敌人,回报你的厚爱!”

雅典娜言罢,却不曾给他所需的勇力,全胜这场战斗;她还想测探俄底修斯和他光荣的儿子,二位的勇气和刚烈,变成一只燕子,展翅高飞,让他们瞧见,停在顶面的梁上,在青烟熏绕的官居里。

其时,阿格劳斯,达马斯托耳之子,催励求婚的人们,偕同欧鲁诺摩斯,德漠普托勒摩斯,安菲墨冬以及裴桑得罗斯,波鲁克托耳之子,和聪颖的波鲁波斯。就战技而言,他们是远为出色的壮勇,在仍然活着的求婚人中,为了活命战斗。其他人已经倒下,死于弯弓的击射,箭雨之中。阿格劳斯高声喊叫,对着求婚的人们:”现在,我的朋友们,此人将罢息不可战胜的双手,门托耳走了,在空说了一番大话之后,撇下他们,势孤力单,在大门前头。眼下,你们不要一起击打,投出修长的枪矛,让我等六人先掷——兴许,宙斯会让我们得手,击中俄底修斯,争得光荣。只要捅倒此人,旁者容易对付。”

他言罢,六人凶狠急迫,举枪投掷,按他的吩咐,但雅典娜的神力使它们一无所获。有人把投枪扎入木柱,撑顶着精固的房宫,有人击中大门,紧密吻合的板条,还有一枝(木岑)木杆的标枪,沉重的铜尖咬入壁墙之中。其时,当避过求婚人的枪矛,卓著的、坚忍不拔的俄底修斯首先开口,说道:”现在,亲爱的朋友们,该是我发话的时候。让我们投出枪矛,扎人求婚的人们,这帮人疯疯烈烈,试图杀倒我们,在旧恶之上增添新的冤仇。”

言罢,他们一齐瞄准投射,掷出锋快的枪矛;俄底修斯击中德漠普托勒摩斯,忒勒马科斯击中欧鲁阿得斯,牧猎人击中厄拉托斯,牧牛的菲洛伊提俄斯击中裴桑得罗斯,四人中枪倒下,嘴啃深广的泥层;求婚者们退往厅堂的角落,俄底修斯一行冲上前去,拔出尸体上的枪矛。

其时,求婚人再次掷出锋快的投枪,凶狠急迫,但雅典娜的神力偏废了它们中的许多:有人把投枪扎入木柱,撑顶着精固的房宫,有人击中大门,紧密吻合的板条,还有一枝(木岑)木杆的标枪,沉重的铜尖咬入壁墙之中。然而,安菲墨冬击中忒勒马科斯,枪尖碰着手腕,一擦而过,铜尖将表层的皮肤挑破。此外,克忒西波斯击中欧迈俄斯,长枪穿过盾沿,擦破肩膀,落空而去,掉在地上。接着,聪颖的、心计熟巧的俄底修斯,连同他的帮手,投出枪矛,捣人求婚的人群中;俄底修斯,城堡的荡击者,击倒欧鲁达马斯,牧猪人枪击波鲁波斯,忒勒马科斯放倒了安菲墨冬。接着,牛倌菲洛伊提俄斯击中克忒西波斯,打在胸脯上,出口炫耀,喊道:”哈哈,波鲁塞耳塞斯之子,喜好谩骂的小人,不要再口出狂言,胡说八道,把一切留给神明评说——他们远比你杰卓。接着吧,这是给你的礼物,回报你的牛蹄,击打神样的俄底修斯,在他乞行宫居的时候!”

放养弯角壮牛的牧人如此一番说道;其时,俄底修斯逼近刺捅,击中阿格劳斯,达马斯托耳之子,用手中的长枪,而忒勒马科斯则击倒琉克里托斯,欧厄诺耳之子,扎人肚子正中,铜尖穿透肉层,后者随即扑倒,头脸朝下,额角撞在地上。其时,雅典娜摇动埃吉斯,凡人的灾祸,在那高耸的屋顶,把求婚者们吓得晕头昏脑,惶惶奔逃,惊窜厅堂,像一群牧牛,被犟勇的牛蛙叮爬追咬,发疯似地奔跑,在那春暖季节,天日变长的时候。俄底修斯等人,像利爪弯曲,硬嘴勾卷的兀鹫,从大山上下来,扑击较小的飞鸟,后者振翅在平野上,惊叫在云层下,疾速飞逃,鹰鹫猛扑上去,将他们碎咬,无所抵御,无一漏跑,使目击者欣喜欢笑。就像这样,他们横扫房殿,击杀求婚的人们,后者发出撕心裂肺的嚎叫,倒在这边那边,宫居里人头纷落,地面上血水横流。

琉得斯冲跑上前,抱住俄底修斯的膝头,出声恳求,用长了翅膀的话语:”我在向你求告,俄底修斯,尊重我的意愿,怜悯我的处境2相信我,我从未说过错话,做过错事,在你的厅房,对官中任何女人;相反,我总在试图阻止其他求婚者们,当有人如此行事的时候,但他们不听规劝,拒不罢息双手,停止作恶。所以,他们悲惨地死去,得咎于自己的狂傲,而我,作为人群中的仆者,不曾犯下什么错恶。尽管如此,我也只有死路一条,做过的好事不会得到思报。”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恶狠狠地盯着他,说道:”倘若你声称是这帮人的巫卜,那么,你一定多次祈祷,在我的宫中,祈求不要让我碰沾回归的甜美,让我妻子随你出走,为你生儿育女——你将为此负责,难逃悲惨的死亡!”

言罢,他伸出粗壮的大手,抓起铜剑。阿格劳斯被杀之时,将它丢落在地上。他手起剑落,砍在脖子的中段,琉得斯的脑袋掉扑泥尘,仍在不停他说着什么。

其时,歌手菲弥俄斯,忒耳皮阿斯之子,仍在试图躲避乌黑的死亡;出于逼迫,他曾不得不为求婚人歌唱。眼下,他站在边门近旁,手握弦音清脆的竖琴,心中思考着两种选择,是溜出厅堂,前往庭院之神、强有力的宙斯的祭坛,坐在它边旁——从前,俄底修斯和莱耳忒斯在此祭焚过许多牛腿——还是扑上前去,在俄底修斯膝前恳求?两下比较,他认定后者佳妙:抱住俄底修斯的膝盖,恳求莱耳忒斯的儿郎。于是,他把空腹的竖琴放在地上,躺在兑缸和嵌铆银钉的座椅间,一头冲扑上去,抱住俄底修斯的膝盖,喊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出声求道:”我在向你求告,俄底修斯,尊重我的意愿,怜悯我的处境!日后,你的心灵将为之楚痛,倘若杀了唱诗的歌手——我们为神明,也为世间的凡人唱诵。我乃自教自会,但神明给我灵感,说唱各种诗段。我有这份能耐,可以对你演唱,就像面对神明。所以,不要性急暴躁,割下我的头颅!忒勒马科斯,你的爱子,会告诉你这些,替我作证,我并非出于情愿,而是违心背意,为求婚人唱诵,就着宴席,在你家中。他们人数太多,十分强健,逼我效劳。”

他言罢,灵杰豪健的忒勒马科斯听到了他的声音,当即开口说话,对站在身边的父亲说道:”且慢,不要砍杀此人,用你的铜械;歌手清白无辜。另外,我们亦不宜斩杀墨冬,此人对我关心爱护,总是这般,当我尚是个孩子,在你的房宫,除非菲洛伊提俄斯或牧猪人已把他杀掉,或正好撞在你的手下,当你横扫官厅的时候。”

他言罢,心智敏捷的墨冬听到了他的话音,其时正藏在椅子下,身上压着一张方才剥脱的生牛皮,躲避幽黑的死亡。他动作迅捷,从桌底爬走出来,拿掉牛皮,冲跑过去,抱住忒勒马科斯的膝盖,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出声求道:”我在这儿,亲爱的朋友,切莫动手,劝说你父亲,瞧他这身力气,不要把我杀了。用锋快的铜剑,出于对求婚人的愤恨:他们一直在损耗他的财产,在他的房宫;这帮笨蛋,根本不把你放在眼中。”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咧嘴微笑,答道:”不要怕,忒勒马科斯已为你说情,救你一命,让你心里明白,亦能告诉别人,善行可取,远比作恶多端。去吧,走出宫门,坐在外面,离开屠宰,置身院内,你和多才多艺的歌手,让我完成这件必做的事情,在宫居之中。”

他言罢,两人抬腿离去,走出房宫,坐在强有力的宙斯的祭坛边,举目四望,仍然担心死的临头。

俄底修斯扫视家内,察看是否还有人活着,躲过幽黑的死亡,只见他们一个不剩,全都躺倒泥尘,挺尸血泊,像一群海鱼,被渔人抓捕,用多孔的线网,悬离灰蓝色的水波,撂上空广的滩沿,堆挤在沙面,盼想奔涌的大海,无奈赫利俄斯的光线,焦烤出它们的命脉。就像这样,求婚人一个压着一个,堆挤在一块。

其时,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言对他的儿男,说道:”去吧,忒勒马科斯,叫来保姆欧鲁克蕾娅,以便让她知晓我的想法,遵听我的嘱告。”

他言罢,忒勒马科斯服从心爱的父亲,打开门面,传唤保姆欧鲁克蕾娅,要她前来:”起来吧,年迈的妇人,前来这边,你督察所有女仆的活计,在宫居里面。来吧,家父要你过来!他有事吩咐,让你知晓。”

他言罢,欧鲁克蕾娅说不出长了翅膀的话语,但她打开门面,洞开建造精固的大厅,抬腿出去,忒勒马科斯引路先行,走在她前面。她找到俄底修斯,正在被杀的死者中间,满身泥秽血污,像一头狮子,食罢野地里的壮牛,带着一身血斑走开,前胸和双颊上猩红一片,嘴脸的模样看后让人心惊胆战——就像这样,俄底修斯的腿脚和双手血迹斑斑。眼见死人和满地的鲜血,欧鲁克蕾娅发出胜利的欢呼,辉煌的战绩使她心欢,但俄底修斯制止她狂叫,不让她喧喊,尽管她一厢情愿,送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开口说道:”把欢乐压在心底,老妈妈,不要高声叫喊,此事亵渎神灵,对着被杀的死人炫唤!他们已被摧毁,被神定的命运和自己放肆的行为;他们不尊重来者,无论是谁,不管优劣,来到他们身旁。所以这帮人悲惨地死去,得咎于自己的狂蛮。现在,我要你告知宫中女仆的情况,哪些个清白无辜,哪些个溅污了我的门楣。”

听罢这番话,欧鲁克蕾娅,他所尊爱的保姆,答道:”好吧,我的孩子,我将对你回话,把全部真情告说。你有五十名女仆,在宫中生活,我等训授她们活计,教她们梳理羊毛,学会忍受,做好奴仆的工作。她们中,十二人走了不轨的邪道,无视我的存在,甚至把裴奈罗珮撇在一旁!忒勒马科斯甫及成年,母亲不让他管带女性的侍从。好吧,让我去那楼上闪亮的房间,告知你的妻侣,某位神明已使她入躺睡床。”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先不要把她叫唤,可去召来女仆,那些个不要脸的东西,要她们过来。”

他言罢,老妇遵命走去,穿行房居,传话那帮女子,要她们去往主人身前。其时,俄底修斯叫来忒勒马科斯,连同牧猪的和牧牛的仆人,开口说道,用长了翅膀的话语:”动手吧,抬出尸体,嘱告女人们帮忙,然后涤洗精美的桌椅,用清水和多孔的海绵擦搓。接着,当清理完宫房,使之恢复原有的序貌,你可把女仆们带出精固的家居,押往圆形建筑和牢不可破的院墙之间,挥起长锋的利剑,尽情劈砍,把她们全都杀光,使其忘却床上的情爱,这帮贱货,偷偷地睡在求婚人身旁!”

他言罢,女人们推搡着出来,挤作一团,哭声尖厉可怕,泪水成串地掉落。首先,她们抬出尸体,所有死去的人们,放在围合精固的院里,它的门廊下,堆成垛子,一个叠着一个;俄底修斯亲自指挥,催督她们,后者被迫行动,搬出尸首。接着,她们涤洗精美的桌椅,用清水和多孔的海绵擦搓;然后,忒勒马科斯,会同牧猪的和牧牛的伙伴,手操平锨,铲刮建造精固的房居,它的地面;女仆们把刮下的脏物搬出门外。当洗理完房宫,使之恢复原有的序貌,他们把女仆带出精固的房居,押往圆形建筑和牢不可破的院墙之间,逼往一个狭窄的去处,谁也不得逃脱,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开口发话,说道:”我要结果她们的性命,这帮女子,不让她们死得痛痛快快。她们把耻辱泼洒在母亲和我头上;不要脸的东西,睡躺在求婚人身旁!”

言罢,他抓起绳缆,乌头海船上的用物,一头绕紧在粗大的廊柱,另一头连系着圆形的建筑,围绑在高处,使女人们双脚腾空,像一群翅膀修长的鸫鸟,或像一群鸽子,试图栖身灌木,扑人抓捕的线网,睡眠的企愿带来悲苦的结果。就像这样,女仆们的头颅排成一行,每人一个活套,围着脖圈,她们的死亡堪属那种最可悲的样式,扭动着双褪,时间短暂,只有那么几下。

然后,他们带出墨朗西俄斯,穿走庭院和门廊,挥起无情的铜剑,剁去鼻耳,割下阳具,作为喂狗的食料,截断四肢,带着他们心中的狂暴。

接着,他们洗净手脚,走入俄底修斯的官房——事情已经办妥。其时,俄底修斯发话尊爱的保姆,对欧鲁克蕾娅说道:”弄些硫磺给我,老妈妈,平治凶邪的用物,给我弄来火把,让我烟熏厅堂,还要请裴奈罗珮过来,带着传女,让屋里所有的女仆,到此集中。”

听罢这番话,欧鲁克蕾娅,他所尊爱的女仆,答道:”你的话条理分明,我的孩子,说得一点不错。来吧,让我给你拿一件衫衣,一领披篷,不要站在宫中,宽阔的肩上披着破旧——人们会惊责你的仪容。”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在此之前,先给我弄来火把,在我的宫中。”

他言罢,欧鲁克蕾娅谨遵不违,他所尊爱的保姆,取来硫磺火把,让俄底修斯接握在手,净熏宫居,里里外外,包括厅堂、房居和院落。

老妇穿走厅居,俄底修斯绚美的房宫,把口信带给女仆,要她们赶快集中,后者走出厅房,手握火把,围住俄底修斯,伸手拥抱,欢迎他回返家中,感情热烈,亲吻他的头颅、肩膀和双手;悲哭的念头,甜美的企望,使他放声嚎哭;俄底修斯认出了每一个仆人。

第二十三卷

老妇放声大笑,走向楼上的房间,打算告诉女主人,后者钟爱的丈夫已在屋子里边,双膝迅速摆动,双腿在急步中摇颤,俯站在裴奈罗珮头前,开口说道:”醒醒,裴奈罗珮,亲爱的孩子,用你自己的眼睛,看看你天天思盼的人儿。俄底修斯已在这里,置身房居之中,虽说迟迟而归,他已杀灭狂傲的求婚者,这帮人糟损他的家院,欺逼他的儿子,吃耗他的财产。”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神明,亲爱的保姆,已把你弄得疯疯癫癫。他们能把智者搞得稀里糊涂,让头脑简单的笨蛋变得聪伶敏捷。他们迷糊了你的心智,在此之前,你的思路相当清晰。为何讥嘲我的处境,我的心里已塞满痛苦,用你这派胡言,把我从舒美的睡境中弄醒,它已合盖我的眼睑,使我睡得香甜?我已许久没有如此沉睡,自从俄底修斯去了邪毒的特洛伊,不堪言喻的地方。下去吧,离开此地,回返你的住处。要是换个别的女子,侍服于我的仆人,捎来此番信息,把我弄醒在酣睡之中,我将当即把她赶走,让她回返厅里,带着我的愤恨。算你走运,老迈的年纪把你救护!”

听罢这番话,欧鲁克蕾娅,她所尊爱的女仆,答道:”我没有讥辱你,亲爱的孩子——我的话句句当真。俄底修斯已在这里,如我说的那样,置身房居之中。那个陌生的客人就是他呀,那个受到厅里所有对手责辱

的来人。忒勒马科斯早已知晓他的身份,但他处事谨慎,藏隐着父亲的筹谋,以便让他仇惩暴行,这帮为非作歹的人们。”

她言罢,裴奈罗珮喜不自禁,从床上一跃而起,一把抱住老妇,眼里滚出泪珠,开口说话,吐出长了翅膀的言语:”快说,亲爱的保姆,告诉我此事的真情,他是否真的已经返家,如你说的那样,敌战众人,虽然仅凭一己之力,击打求婚的恶棍,他们总在这边,成群的坏蛋。”

听罢这番话,欧鲁克蕾娅,她所尊爱的保姆,答道:”我不曾眼见,无人对我说告,但我耳闻被杀的人们发出阵阵凄叫;我等女人坐身坚固的藏室,吓得瞠目结舌,关紧的门扇把我们堵在里头,直到忒勒马科斯,你的儿子,从厅堂里把我招呼,遵从他父亲的告嘱。我找到俄底修斯,见他站在被杀的死者之中,尸体覆盖坚硬的地面,一个压着一个,堆躺在他的四周。你会乐得心花怒放,见他满身泥秽血污,像一头雄狮。现在,他们全都躺倒在地,在院门近旁,而他已点起熊熊的柴火,用硫磺净熏坚美的房宫,差我过来,把你召唤。来吧,和我一起过去,如此,你俩的心灵便可双双欣享欢悦;你们已承受了这许多悲愁。如今,你长期求祷的事情终于得以实现:俄底修斯已经回返,回到自家的火盆边,安然无恙,眼见你和儿子都在宫殿,仇报了求婚的人们,他们欠下的每一笔恶债,在他的家院。”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不要放声大笑,亲爱的保姆,不要高兴得太早。你知道大家会何等欢欣,假如他现身宫中,尤其是我,还有我俩生下的孩儿。但是,你说的并非真情,不。一定是某位神明,杀了狂傲的求婚人,震怒于他们的恶行,他们的猖蛮和骄虐。这帮人不尊重来者,无论是谁,不管优劣,来到他们身旁。他们粗莽愚顽,招来了痛苦的结局。但俄底修斯已丢失回归的企望,丢失了性命,在远离阿开亚的地方。”

听罢这番话,欧鲁克蕾娅,她所尊爱的保姆,答道:”这是什么话,我的孩子,崩出了你的齿隙?尽管丈夫已在火盆边沿,你却说他将永远不会回返!你总是这般多疑。他还出示了一个清晰无误的标记,我将对你告言:那道疤口,野猪用白牙裂留的痕迹。我认出了伤疤,在替他洗脚之际。当我欲将此事告你,他却用手堵住我的嘴巴,不让说话;他的心智总是那样聪达。走吧,随我前去,我将以生命担保,倘若撒谎欺骗,你可把我杀了,用最凄楚的方式。”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虽然你很聪明,亲爱的保姆,你却不能滞阻神的计划,他们不会死亡。尽管如此,我仍将去见儿子,以便看看那些死者,追求我的人们,还有那位汉子,把他们敌杀。”

言罢,她走下楼上的睡房,心中左思右想,是离着心爱的丈夫,开口发问,还是走上前去,握住他的手,亲吻他的头颅。她跨过石凿的门槛,步入厅中,就着灯光下坐,面对俄底修斯,贴着对面的墙壁,而他则坐在高耸的房柱边,眼睛看着地面,静等雍贵的妻子,有何话语要说,眼见他在身旁。她静坐良久,默不作声,心中惊奇诧异,不时注目观望,盯着他的脸面,但却总是不能把他辨认,褛褴的衣衫使她难以判断。其时,忒勒马科斯开口发话,出声呼唤,责备道:”我的母亲,残忍的妈妈,你的心灵可真够狠呢!为何避离父亲,不去坐在他身边,开口发问,盘询一番?换个女人,谁也不会这般心狠,坐离丈夫,后者历经千辛万苦,在第二十个年头里,回返家乡。你的心呵硬过石头,总是这样。”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眼下,我的孩子,我的心中充满惊异。我找不出同他说对的言词,想不出问题,甚至无法看视他的面孔。但是,倘若他真是俄底修斯,回返家中,如此,我俩定能互相识认,用更好的方式。我们有试察的标记,除了我俩以外,别人谁也不曾知晓。”

她言罢,高贵的、坚忍不拔的俄底修斯咧嘴微笑,当即送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忒勒马科斯说道:”让你母亲,忒勒马科斯,盘察我的身份,在我们宫中;她马上即会知晓得更多更好。眼下,我身上脏浊,穿着破旧的衣服,她讨厌这些,说我不是她的丈夫。来吧,让我们订个计划,想个最好的办法。你知道,当有人夺命乡里,只杀一人,留下雪仇的亲属,人数并不很多,但即便如此,他仍然亡命流浪的生活,丢下亲人,逃离邦国。瞧瞧我们,我们杀了城市的中坚,伊萨卡最好的年轻人。所以,我要你考虑此事的结果。”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你可自己揣摸,我的父亲,人们说世上你的心计最巧,凡人中找不到对手,可以和你争高。我们将跟你行走,以旺盛的热情战斗;我想谁也不会缺少勇力,只要还有力气可用。”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如此,我将对你说告——在我看来,此法绝妙。首先,你等都去盥洗,穿上衫衣,告诉宫中的女人,选穿她们的裙袍。然后,让那通神的歌手,拿着声音清脆的竖琴,引奏伴舞的曲调,以便让屋外之人,不管是路上的行者,还是街坊邻居,听闻之后,以为我们正在举行婚礼庆贺。不要走漏半点风声,让城民们知晓求婚人已被我们杀倒,直至我们抵达果树众多的田庄。到那以后,我们可再谋出路——或许,俄林波斯大神会送来有利于我们的高招。”

他们认真听罢俄底修斯的嘱告,执行他的计划。首先,他们离去盥洗,穿上衫衣,女人们全都打扮得漂漂亮亮,通神的诗人拿起空腹的竖琴,激挑歌舞的欲望,甜美的歌声,舒展的舞蹈,大厅里回荡着舞步的节奏和声响,起舞的男子,束腰秀美的女郎。有人如此说道,于屋外听闻里面的响声:”哈,毫无疑问,有人已婚娶被他们穷追不舍的王后,狠心的人儿,不愿看守原配夫婿的居所,偌大的房宫,坚持到最后,等待他归返。”

有人会如此说道,但他们却不知已经发生了什么。其时,家仆欧鲁墨奈浴毕心志豪莽的俄底修斯,在他自己家里,替他抹上橄榄油,穿好衫衣,搭上绚美的披篷;在他头上,雅典娜拢来出奇的俊美,使他看来显得更加高大,越加魁梧,理出屈卷的发绺,从头顶垂泻下来,像风信子的花朵。宛如一位技艺精熟的工匠,把黄金铸上银层,凭着赫法伊斯托斯和帕拉丝·雅典娜教会的本领,精湛的技巧,制作一件件工艺典雅的成物——就像这样,雅典娜饰出迷人的雍华,在他的头颅和肩膀。俄底修斯步出浴室,俊美得像似仙神,走回刚才起离的椅子,弯身下坐,对着妻子,开口说道:”真奇怪,你这个人儿!家住俄林波斯的神明使你心顽至此,女辈中无人可以比攀。换个女子,谁也不会这般心狠,坐离丈夫,后者历经千辛万苦,在第二十个年里,回返家乡。来吧,保姆,在此备床,让我躺下;这个女人的心灵硬似灰铁一样。”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你才怪呢——我既不傲慢,也不冷漠,亦不曾过分惊讶,但我清楚地记得你当时的形貌,那时,你登上带长桨的海船,从伊萨卡远航。来吧,欧鲁克蕾娅,给他备下坚实的睡床,在建造精美的寝房外,那张由他自做的床铺,搬出坚实的床架,放在这边,铺上羊皮、披篷和闪亮的毯罩。”

她如此一番说告,对丈夫,权作一番试探,但俄底修斯勃然大怒,对心地贤善的妻子说道:”你的话语,我说夫人,刺痛了我的心房!谁已把我的床铺搬了地方?此事不易,即便对一位能工巧匠,除非有一位神明,亲来帮忙,如此便能轻而易举地移变地方。但世间没有活着的凡人,哪怕他年轻力壮,能够轻松地搬动,因为此物包容一个重要的'关节',连接在做工复杂的床上——我的精工,并非别人手创。庭院里有棵叶片修长的橄榄树,长得遒劲挺拔,粗大坚实的树干像柱子一样。围着它,我建起自己的睡房,砌起密密匝匝的石头,完工之后,铺好屋顶,按好坚固的房门,严严实实地合上。接着,我砍去橄榄树上叶片修长的枝节,从底部开始,平整树干,用一把青铜的手斧削打,紧贴着划出的粉线,做得仔仔细细,利利索索,把它加工成一根床柱,打出所需的孔眼,借用钻头的力量。由那开始,我动手制作,直到做出睡床,饰之以黄金、白银和象牙。然后。我用牛皮的绳条穿绑,闪出新亮的紫光。这便是此床的特点,我已对你说讲,但我不知,夫人,我的床铺是否还在那里。抑或,有人已将橄榄树干砍断,把它移往别的地方。”

他言罢,裴奈罗珮双膝发软,心力酥散,她已听知确切的话证,从俄底修斯的言谈,顿时热泪盈眶,冲跑着奔扑上前,展开双臂,抱住俄底修斯的脖圈,亲吻他的头颅,说道:”不要生我的气,俄底修斯;凡人中你是最通情达理的一员。神明给我们悲难,心生嫉烦,不愿看着我俩总在一起,共享我们的青春,双双迈过暮年的门槛。所以,不要生气,不要把我责备,只因我,在首次见你之际。不曾像现在这样,吻迎你的归来。我的心里总在担惊受怕,害怕有人会出现在我面前,花言巧语。将我欺骗。此类恶棍甚多,用险毒的计划谋取进益。阿耳戈斯的海伦,宙斯的女儿,不会和一个外邦人睡觉,倘若她知道阿开亚人嗜战的儿子们会把她带回家里,带回可爱的故乡。是一位神明催使她做出可耻的事情,在此之前,她可从未有过此般愚盲的心念;那件事使我们大家受害。现在,你已给我确切的言证,描述我们的睡床,其他人谁也不曾见过,除了你我,还有一名女仆,阿克托耳的女儿,家父把她给我,陪嫁这边,过去曾为我俩把门,在建造精固的睡房。所以,虽说心地耿倔,你已使我不再访惶。”

她言罢,俄底修斯的心里激起更强烈的悲哭的欲望,抱着心爱的妻子,呜咽抽泣,她的心地纯洁善良。像落海的水手看见了陆地,坚固的海船被波塞冬击碎在大洋,卷来暴风和汹涌的浪涛,只有寥寥数人逃出灰黑的水域,游向岸基,满身盐腥,厚厚的斑迹,高兴地踏上滩岸,逃身险厄的境况——对裴奈罗珮,丈夫的回归恰如此番景状。她眼望亲人,雪白的双臂拢抱着他的脖子,紧紧不放。其时,黎明,垂着玫瑰红的手指。将点照他俩的悲哭,要不是灰眼睛女神雅典娜安排了另一种情景。她让长夜滞留西边,让享用金座的黎明停等在俄开阿诺斯河旁,不让她套用捷蹄的快马,把光明带给凡人,朗波斯和法厄松,载送黎明的驭马。

其时,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对妻子说道:”我们的磨难,我的爱妻,还没有结了。今后,还有许许多多难事,艰巨、重大的事情,我必须做完——泰瑞西阿斯的精灵曾对我预言,那天,我进入哀地斯的府居,寻访回家的路子,既为自己,也替我的伙伴。来吧,我的夫人,让我们上床,享受同床的舒怡,睡眠的甜香。”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你的床铺将会备整就绪,在你心想睡觉的任何时候,既然神明已让你回返,回抵建造精固的家府,世代居住的地方。眼下,既然你已得知此事,神明把它注入你的心房,说吧,告诉我这件苦役,我想,将来我会知道——所以,现在得知不会比那时更糟。”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你这人真怪,为何催我道说此事,如此急不可待?好吧,我这就告你,绝不隐瞒。此事不会欢愉你的心灵,也难以使我开怀。他要我浪迹许多凡人的城市,手握造型美观的船桨,带着上路,直至抵达一方地界,那里的生民不知有诲,吃用无盐的食餐。不识船首涂得紫红的海船,不识造型美观的船桨,推送航船,像鸟儿的翅膀。他还告我一个迹象,相当醒目,我亦不予隐瞒。他说,当我一径走去,我会邂逅某个赶路的生人,他会说我扛着一枝簸铲,在闪亮的肩头,其时,我要把造型美观的船桨牢插在地,献出丰足的牲祭,给王者波塞冬,一头公羊、一头公牛和一头爬配的公猪,然后转身回家,举办神圣、隆重的牲祭,献给不死的仙尊,统掌辽阔天空的神明,按照顺序,一个不漏。将来,死亡会从远海袭来,以极其温柔的形式,值我衰疲的岁月,富有、舒适的晚年;我的人民将享过幸福美满的生活。这一切,他说,将来都会成为现状。”

听罢这番话,谨慎的裴奈罗珮答道:”倘若神明真会给你带来更幸福的晚年,那么,你就可以期望,可望摆脱你的困烦,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谈论。与此同时,保姆和欧鲁诺墨已将舒软的披盖展开,借着火把的明光,手脚麻利,铺好厚实的睡床,老妇走回自己的房间,平身息躺,而欧鲁诺墨,作为寝房的侍仆,举着火把,将他俩引往床边。她把二位引入睡房,转身回头,后者高兴地走向床铺,他俩早已熟悉的地方。其时,忒勒马科斯以及牧猪的和牧牛的仆人停下舞步,并让女仆们就此作罢,然后走去睡觉,在幽暗的宫房。俄底修斯夫妻享受过性爱的愉悦,开始领略谈话的欢畅,述说各自的既往。裴奈罗珮,女人中的佼杰,诉说了她所忍受的一切,在这座宫中,看着求婚的人们,一帮作孽的混蛋,为了追她,杀掉许多壮牛肥羊,喝去大量的美酒,罄空一个个坛缸。神育的俄底修斯告说了他给敌人带去的苦痛,一件不漏,告说了他所经历的磨难,所有的悲哀。妻子高兴地听领他的叙述,毫无倦意,直到听完一切,睡眠才把她的眼睑合上。

他以击败基科尼亚人的经历,并以其后前往吃食落拓枣的生民部落,富足的国邦开始,叙说了库克洛普斯做下的一切,以及他如何仇报巨怪的恶行,后者吞食他强健的伙伴,不带怜悯。他还说了如何抵达埃俄洛斯的地面,受到热情款待,为他提供回返的便利,但命运往定他不能那时还乡,被风暴达着,任他高声吟叫,卷往鱼群游聚的海洋。他还提及如何来到莱斯特鲁戈奈斯人的忒勒普洛斯地方,一那帮人毁了他的木船和胫甲坚固的伙伴,一个不留;俄底修斯只身逃离,乘坐乌黑的海船。他描述了基耳凯的诡黠,众多的花招本领,说了如何前往哀地斯阴霉的府居,咨询塞贝人泰瑞西阿斯的灵魂,乘坐凳板众多的海船,见着了所有的伙伴,还有生他的母亲,养育他的妈妈,在他幼小之时。他还说了如何听闻塞壬们婉啭的歌声,如何行至”晃摇的石岩”,如何遭遇可怕的卡鲁伯底丝和斯库拉——从未有人驶过她的海域,不受损伤。他还说及伙伴们如何偷食赫利俄斯的牧牛,炸雷高天的宙斯又如何击打他的快船,用带火的霹雳,高贵的伙伴全都葬身海底,惟他躲过险厄的死难,其后漂抵俄古吉亚岛,遇会卡鲁普索,后者将他拘留,意欲招为丈夫,在深旷的洞府,关心爱护,甚至出言劝说,可以使他长生不老,享过永恒不灭的生活,但女神绝然不能说动他的心房。他还说及如何历经千辛万苦,浪泊法伊阿基亚人的地域,人们真心实意地敬他,像敬对神明一样,把他送回亲爱的故乡,用一条海船,堆满黄金、青铜和衣裳。讲完末句,他缄口作罢;甜美的睡眠轻软他的四肢,消解了心中的愁伤。

其时,灰眼睛女神雅典娜的心绪转向另一件要做的事情。当她觉知俄底修斯的心灵已得到满足,和妻子同床,领受睡眠的熟香,马上催促享用金座的黎明,从俄开阿诺斯河升起,把光明送给凡人;俄底修斯从松软的床上起身,话对妻房,说道:”你我二人,我的夫人,已历经磨炼,你在家中,哭念我的充满艰险的回归,而我则受到宙斯和其他神明的中阻,强忍痛苦,不能回返家乡,尽管我急切地企盼。现在,你我已在情欲的睡床中卧躺,你可照看我的财产,收藏在我的宫房。至于我的羊群,它们已惨遭求婚人涂炭,我将通过掠劫弥补,补足大部损失,其余的将由阿开亚人给予,把我的羊圈填满。但眼下,我将去果树成林的农庄,探视高贵的父亲,老人常常为我的不归痛心悲伤。我还要对你嘱告,我的妻子,虽说你头脑聪明。用不了多久,伴随太阳的升起,此事将在邻里传扬,关于那些追你的人们,被我杀死在宫房。其时,你可迈步楼上的房间,带着女仆,静身稳坐,谁也不看,不予问话。”

言罢,他把绚美的铠甲披上肩头,唤醒忒勒马科斯以及牧猪的和牧牛的仆从,告诉他们拿起拼战的武器,握在手里,后者谨遵不违,穿上青铜的铠甲,打开大门,由俄底修斯率领,走出宫房。其时,阳光布满大地,但雅典娜把他们藏身黑暗,引着他们疾行,迅速走离城邦。

第二十四卷

其时,库勒奈的赫耳墨斯召聚起求婚者的魂灵,手握漂亮的金杖——用它,赫耳墨斯既可迷合凡人的瞳眸,只要他愿意,又可让睡者睁开眼睛。他用金杖拢合灵魂,领着它们前行,后者跟随后面,混混糊糊地叫个不停。像一群蝙蝠,飞扑在某个神密的岩洞深处,发出叽叽呱呱的声响,而其中的一只从岩壁掉落,脱离互相搭攀的同类——就像这样,他们发出混糊的声响,跟着赫耳墨斯前行,帮送者[注]带着他们,奔向霉浊的路径。他们一路走去,经过俄开阿诺斯水流和”白岩”,经过太阳神的大门和成片的梦原,很快来到常春花盛开的草地。这是灵魂的去处,死人的虚影住在这里。

他们见着阿基琉斯的灵魂,裴琉斯之子,以及帕特罗克洛斯和雍贵的安提洛科斯的魂灵,还有埃阿斯的魂魄——若论容貌体形,除了裴琉斯豪勇的儿子,达奈人中谁也不能比及。就这样,他们围拥在阿基琉斯身边;其时,阿伽门农的亡魂飘至这边,阿特桑斯之子,带着愤恨,另有兵勇们的幽灵,拥聚在他周围,和他一同死去,亡命在埃吉索斯家里。裴琉斯之子的灵魂首先开口,说道:”阿特柔斯之子,我们以为,所有的英雄中,你的一生最能得获喜好炸雷的宙斯的宠幸,因你率统着浩荡的军队,众多骁勇的精英,在特洛伊地面,我们阿开亚人经受了苦战的锤煎。同样,对于你,暴虐的死亡降临得太早,死的精灵,俗生的凡人谁也不能躲避。咳,我真想,想望你能迎遇命运和死亡,在特洛伊大地,占据统帅的高位,连同权势带来的声威。这样,阿开亚全军,所有的兵壮,会给你堆垒坟茔,使你替子孙争得巨大的荣光,传世的英名。然而,严酷的现实却给你带来了最凄惨的死运。”

听罢这番话,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答道:”神样的阿基琉斯,裴琉斯幸运的儿郎,你死在特洛伊,远离阿耳戈斯,身边躺着阵亡的将士,特洛伊军勇和阿开亚人中最好的战英;双方为争夺你的尸体鏖战,而你,躺倒飞旋的泥尘里,偌大的身躯,沉甸甸的一片,把车战之术忘尽。我们打了一个整天,绝不会停止战斗,若非宙斯干预,卷来风暴狠吹。我们把你抬到船边,避离战斗,放上尸床,用热水净洗俊美的躯体,抹上油膏;达奈人围在你身边,热泪滚滚,倾洒在地,割下一束束发绺奠祭。你母亲闻讯赶来,踏出水波,还有众位女神,海里的仙女。神女们出声哭喊,哀嚎之声飘播在深沉的海面,把所有的阿开亚人吓得浑身打战。其时,他们会拔腿惊跑,跑向深旷的海船,若非一位通古的人士出面阻拦,奈斯托耳,他的计言最佳,已被证明在那天之前。怀着对众人的善意,他开口说道:嘟给我站住,阿耳吉维人;不要惊跑,年轻的阿开亚军汉!这是他母亲,踏出水波,另有众位女神,海里的仙女,前来悼见死去的儿男。'

“他言罢,心胸豪壮的阿开亚人停止了惊乱。海洋老人的女儿们围站在你身边,面色悲苦,呜咽哭泣,给你穿上永不败坏的衣衫。所有的缪斯,一共九位,以悦耳动听的轮唱悼念;其时,你不会眼见谁个不哭,阿耳吉维人个个泪水涟涟,缪斯的歌声深深打动了他们的心怀。一连十七天,白天黑夜不断,我们悲哭你的阵亡,神和凡人亦然。到了第十八天上,我们把你置放火堆,杀了成群的肥羊和弯角壮牛,在你身边。你在神的衣饰中火化,连同大量的油膏和蜂蜜;众多阿开亚英雄,全副武装,行进在荧你的柴堆边,乘车的勇士,足行的步兵,响声轰轰然然。当赫法伊斯托斯的柴火把你焚烧殆尽,拂晓时分,我们收捡起你的白骨,阿基琉斯,放在不掺水的醇酒和油膏里面。你母亲给你一只双把的金罐,她说那是狄俄努索斯的礼物,著名的赫法伊斯托斯手铸的精品。你的白骨置放在金罐里,哦,闪光的阿基琉斯,掺和着已故的帕特罗克洛斯的尸骨,墨诺伊提俄斯的儿男;安提洛科斯的白骨另外安放,帕特罗克洛斯死后,所有军友中,他是你最珍爱的朋伴。围绕死者的遗骨,成队的阿耳吉维壮勇,强有力的枪手,堆起一座巨大、宏伟的坟茔,在一片突兀的高地,沿着赫勒斯庞特宽阔的水流,以便让航海的水手,从远处凭眺它的丰采,包括今天活着的人们和将来出生的后代。接着,你母亲讨问神明,要各位拿出精美的礼件,放在场地中间,让阿开亚首领们争比竞赛。你一定参加过许多英雄的葬礼,为了尊祭死去的王贵,年轻人束扎准备,为争夺奖品,参加比赛。但你不会把那批酬礼等同于已经见过的赏件,女神,银脚的塞提丝摆出如此辉煌的奖品,悼祭你的死难——神明对你真是宠爱。现在,即便已经死去,你的名字却不曾消亡混灭,你的英烈永存,阿基琉斯,存活在世人心间。相比之下,我搏杀后罢离战场,无有愉悦可言。我回返家园,宙斯谋设了凄惨的死难,丧命在埃吉索斯手里,还有我那该受诅咒的妻伴。”

就这样,两个灵魂你来我往,一番说告,其时,导者阿耳吉丰忒斯走近他俩身边,带着求婚者的魂灵,被俄底修斯杀灭。二者惊诧不已,迎上前去,见得此番景状,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心魂认出了光荣的安菲墨冬,墨拉纽斯心爱的儿男,曾经款待过阿氏的行访,在伊萨卡他的家院。阿伽门农的亡魂首先开口,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安菲墨冬,来到昏黑的泥土之下,你们这帮精选的年轻人,年龄相仿——从一座城里挑拔最好的精壮,人们不会有别的择选。是因为波塞冬卷来酷暴的狂风,掀起滔天巨浪,摧打你们的海船,葬毁了你们的人生?抑或,你等死在干实的陆野,被凶狠的部民击杀,试图截抢他们的牛群和卷毛的绵羊,或正和他们打斗,为了掠劫他们的女人,荡毁他们的城垣?”说吧,回答我的问告;我宣称,我是你家的客宾。忘了吗,我曾登门府上,由神样的墨奈劳斯陪同,催过俄底修斯同行,请他乘坐带凳板的海船,前往伊利昂?此行花去整整一月时间,跨过浩森的大海,好不容易说动俄底修斯,荡劫城堡的战将。”

听罢这番话,安菲墨冬的灵魂答道:”阿特柔斯之子,最高贵的王者,军队的统帅阿伽门农,你说的一切,卓著的王爷,我全都记得。我将告说一切,准确地回答,关于我们如何凄惨地死去,事情如何收场。那时,我们都在穷追俄底修斯的妻子,他已久久不在家乡。裴奈罗珮既不拒绝可恨的婚姻,也无力了结这场纷乱,但却谋划着我们的败灭,乌黑的死亡。她还想出另一番诡计,在她心间,于宫中安起一架偌大的织机,编制一件硕大、精美的织物,对我们说道:'年轻人,我的追随者们,既然卓著的俄底修斯已经死去,你们,尽管急于娶我,不妨再等上一等,让我完成这件织物,使我的劳作不致半途而废。我为老王莱耳忒斯制作披裹,备待使人们蹬腿撒手的死亡将他逮获的时候,以免邻里的阿开亚女子讥责于我,说是一位能征惯战的斗士,死后竟连一片裹尸的织布都没有。'她如此一番叙告,说动了我们高家的心灵。从那以后,她白天忙忽在偌大的织机前,夜晚则点起火把,将织物拆散,待织从头。就这样,一连三年,她瞒着我们,使阿开亚人信以为真,直到第四个年头,随着季节的转换,时月的消逝,日子一天天过去,她家中的一个女子,心知骗局的底细,把真情道出。我们当场揭穿她的把戏,在她松拆闪亮织物的当口。于是,她只好收工披裹,被迫违背自己的愿望。织罢,她洗过披裹,展示出偌大的织件,像太阳和月亮一样闪光。其后,某个残忍的神灵带回俄底修斯,从某个地点,落脚荒僻的田庄,牧猪的仆人生活的地方。其时,神样的俄底修斯的爱子从多沙的普洛斯归来,乘坐乌黑的海船,两人聚首合谋,谋划求婚人凶险的死亡,然后来到著名的城邦,俄底修斯跟在后头,忒勒马科斯先行,走在前面。牧猎人带人俄底修斯,身上破破烂烂,一副乞丐模样,像个穷酸的老汉,拄着支棍,一身破旧的衣衫。我们中谁也认不出他来,在他突然,是的,突然出现之际,即便是年龄较大的伙伴也看不出来。我们对他粗鲁横蛮,说讲恶毒的言词,甩出抛投的物件。然而,俄底修斯以坚强的意志忍让,接受投掷物的敲打,咽下粗毒的言词,在自己的家院。其后,当带埃吉斯的意志催他行动,他,凭藉忒勒马科斯的帮忙,搬走光荣的甲械,放入藏室,把门关上。随后,凭靠诡黠的心计,他催命妻子拿出弯弓灰铁,放在求婚人前面,布设一场竞赛,为我等命运险厄的一帮,作为起点,

把我们屠宰。我们中谁也不能安置弦线,挂上强劲的弓杆;我们的力气远不能使自己如愿。然而,当那把硕大的弯弓被交往俄底修斯手中,我们一起咆哮威胁,不让他递交,不管他如何申说答辩,惟有忒勒马科斯催他向前,要对方伸手,坚忍不拔的俄底修斯接过强弓,轻而易举地挂上弦线,一箭穿过铁斧,成排的孔眼。他站挺门槛,倒出箭矢,在脚前的地面,目光炯炯,凶狠地四下张望,放倒王者安提努斯,继而送出歹毒的羽箭,对着其他求婚的人们,瞄准发射,击倒对手,一个接着一个,尸体码成了垛儿。很明显,他们得到某位神明的助佑,对着我们直冲,赶过厅堂,挟着狂怒,拼命追杀,我方死者甚众,发出撕人心肺的嚎喊,倒在这边那边,宫居里人头纷落,地面上血水横流。就这样,阿伽门农,我们被人杀死,直到现在,尸体还暴躺在俄底修斯的宫中,无人收管。亲友们尚在各自的家里,不知那边的境况,否则,他们会洗去我们伤口上的黑血,抬出尸体,安排死者应受的礼遇,哭悼我们的死难。”

听罢这番话,阿特柔斯之子阿伽门农的灵魂答道:”哦!莱耳忒斯幸运的儿子,精多谋略的俄底修斯,毫无疑问,你娶了个贤慧的妻子,绝好的女人。她的心灵是那样的高洁,白壁无瑕的裴奈罗珮,伊卡里俄斯的女儿,总把俄底修斯,婚配的夫婿,放在心间。美德赢获的英名将永不消逝,不死的神明会给凡人送来动听的诗篇,赞美忠贞的裴奈罗珮。与之相比,屯达桑斯的女儿行迹恶劣,谋杀婚配的夫婿——人间会有恨恼的诗唱,贬毁女人的声名,殃及所有的女子,包括她们中品行贤善的佼杰。””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谈论,站在哀地斯的府居,黑深的地底。

其时,俄底修斯一行离开城市,很快抵达精耕细作的庄园,莱耳忒斯的住处,后者亲自开垦的农地,付出沉涩、艰苦的劳动,在过去的年月。农庄上有他的房居,四周是搭起的遮棚,那是仆工们的居所,帮他劳作,使他欢心,在里面吃饭、息坐,度过夜晚的时光。另有一位年迈的西西里妇人,精心照看老人的起居,后者以农庄为家,远离城区。其时,俄底修斯开口发话,对儿子和他的仆役:”去吧,你等各位,进入坚固的房居,杀祭最好的肉猪,动作要快,作为我们的晚餐。我将就此前往,试探我的亲爹,看他是否知晓是我,双眼能否把我识辨——抑或,他已认不出我来,我离别家门,日久经年。”

言罢,他把兵器交给工仆,后者迅速走向房屋,但俄底修斯步入繁茂的葡萄园,举目索望,探走在偌大的林间,既不见多利俄斯,也不见他的儿子或别的仆役,他们已全部出动,搬取石头,建造垒墙,围护国内的葡萄,由老人带路,领着他们。但他还是找到了父亲,独自一人,忙作在齐整的果园,挖抱一株枝干,穿一件脏浊的衣衫,缝缝连连,破破烂烂,腿上绑着牛皮的护胚,紧密缝连的片件,抵御磨伤刮损,指掌上戴着手套,因为劳作在枝丛之间,还有头上的那顶皮帽,怆楚中平添了几分辛酸。卓著的、坚忍不拔的俄底修斯观视他的形态,看出他心中悲苦难言,老迈的年纪使他惟悴不堪,见他站在一棵高大的犁树下,不禁泪水潸涟,心魂里斟酌思考,是去抱住父亲,送去儿子的亲吻,告知一切,他已回返亲爱的故园,还是先张口发问,问明细里,把他试探。两下比较,觉得后者佳善,先来开口试探,用嬉刺的语言。主意已定,高贵的俄底修斯对着他走来。后者正低埋着脑袋,刨挖在一棵植干的边沿,光荣的儿子站在他身边,开口说出话言:”老先生,你技艺精熟,绝非看顾园林的门外汉。这里的一切井井有条,园中的所有全都得到精心的照看,不论是无花果和葡萄,还是橄揽树和梨树,还有这里的菜地,无一疏略。然而,我还要冒昧说上一句,你可不要因此发起火来。你本人缺乏精心照料,在这可悲的暮年;你浑身脏杂,穿着破旧的衣衫。显然,不是因为你懒散,失去了主人的关怀,也不是因为你的身材。你的俊美——这些,在我看来,不像是个奴隶的外观。你看来像是一位王贵,是的,像一位王者,理应在洗澡进食之后,睡享床面的舒软,此乃年长者的权益。来吧,告诉我你的情况,要准确地回答。你是谁家的仆工,忙作在谁的果园?此外,告诉我,真实地告诉我,让我了解这一点:这里可是伊萨卡,我落脚的可真是这块地面,诚如那人告我的那样,在我前来的路上,我们曾会面相见,并非十分通情达理,亦没有那份平和耐心,告我所有的一切,把我的话语听辨——我问他。一位朋友的讯息,是否仍然活着,还是已经死去,奔人哀地斯的府居。我将告说此事,你可认认真真地听来。我曾款待过一位朋友,在心爱的乡园,他来到我的房居;凡人中,在来自远方、造访我家的客人中,此君最得我的亲爱。他宣称出生在伊萨卡地面,还说父亲是莱耳忒斯,阿耳开西俄斯的儿男。我把他引进家里,热情招待。权尽地主之宜,用家中成堆的好东西。我给他表示客谊的礼物,做得很是得体,给他七塔兰同精工锻打的黄金,一只白银的兑缸,铸着一朵朵花卉,十二件单面的披篷,十二条毛毯,十二领精美的篷穿,以及同样数量的衫衣,另有四名女子,女红精美娴熟,由他自己挑选。”

听罢这番话,父亲开口答话,泪水涟涟:”你脚下跌的,朋友,正是你要找的地域,只是眼下握掌在那帮人手里,他们凶暴、横蛮;你所给的难以估价的礼物,就算丢人了清风里面。倘若你能寻见他活在伊萨卡地面,他会给你送行的礼物,回报你的厚爱,给你施恩者的报偿,盛情款待。来吧,告诉我你的情况,要准确地回答。自从你招待那个不幸之人,距今已有几年,你的客人,我的儿子,他可曾存活在人间?命运艰厄的人儿,远离故乡,别离亲朋,被鱼群吞食,在那汪洋大海,或在干实的陆野,填人走兽和鹰鸟的腹胃。他的母亲和父亲,他是双亲的儿男,不曾为他发丧哭祭,还有他丰足的[注]妻子,谨慎的裴奈罗珮,不曾放声悲哭,在丈夫尸床的边沿,作为合宜之举,为他合上双眼——此乃祭送的礼仪,死者应该享受这一切。我还要你告诉我,真实地告诉我,让我了解这一点:你是谁,你的父亲是谁?来自哪个城市,双亲在哪里?快船停在何处,把你载到这边,还有你那神样的伙伴?抑或,你搭乘别人的海船,他们让你下来。然后续航向前?”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说道:”放心吧,我会准确不误地回话,把一切告答。我乃阿路巴斯人,拥住一所光荣的房院,阿菲达斯的儿子,父亲是波鲁裴蒙的儿男。厄裴里托斯是我的名字,眼下,神明把我赶到这边,从西卡尼亚,违背我的意愿。我的海船远离城区,停驻在乡间。至于俄底修斯,离别我的住处,走离我的国邦,至今已是第五个长年。不幸的人儿——咳!虽说离去之时,鸟迹确呈吉祥的兆端,出现在他右边;我喜形于色,送他登程;朋友离我而去,兴高采烈。其时,我心怀希望,我们将以主客的身份重见,互致光荣的礼件。”

他言罢,一团悲恨的乌云罩住了莱耳忒斯的心间。他十指勾屈,抓起地上的污秽,洒抹在自己的脸面,灰白的发际间,悲声哀悼,痛哭不已。俄底修斯激情澎湃,望着父亲,鼻孔里一阵痛酸。他扑上前去,抱住父亲,热烈亲吻,送出话言:”父亲,我就是他,你所询问的儿男。我已回来,在第二十个年头,重返家园。停止嚎哭,莫要洒泪悲哀,我将告你此事,我们不能耗磨时间。我已杀死求婚的人们,在我们的宫殿,仇报他们的恶行,他们的猖蛮和骄虐。”

听罢这番话,莱耳忒斯开口答道:”倘若你真是俄底修斯,返回家来,何不出示某个清晰的标记,也好使我相信你的话言。”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好吧,你可先看这道伤疤,用你的双眼,野猪撕开的口子,用白亮的獠牙,在帕耳那索斯大山,我正置身其间——你和高贵的母亲差我寻会奥托鲁科斯,母亲钟爱的亲爹,以便得获那些礼物,老人来访之时,已同意并答应赠给。过来,让我再对你讲讲这些果树,你曾把它们给我,在齐整的园林。那时,我还是个孩子,颠跑在你身后,问这问那,穿走林地,行走在果树之间,你告我它们的名字,一棵棵地道来,给了我十三棵梨树,十棵苹果树和四十棵无花果树,另外还许下五十垄葡萄,答应将归我掌管。它们成熟在不同时期,每个时节都有葡萄可摘,当宙斯统掌的节令从天上降落,累累的果实把枝条压弯。”

他言罢,莱耳忒斯双膝发软,心力酥散,他已认知此番确凿的实证,俄底修斯说得明明白白,于是展开双臂,抱住心爱的儿男;卓著的。坚忍不拔的俄底修斯将他拥人怀里,老人已陷于昏迷状态。然而,当他喘过气来,神志复又回返心间,于是再次开口作答,说道:”父亲宙斯,你等众神一定还雄居在巍伟的俄林波斯,倘若求婚者们确已付出代价,为他们的骄蛮暴虐。但现在,我却打心眼里害怕,担心伊萨卡人会即刻赶来,和我们对阵,派出信使,前往各地,各处开法勒尼亚人的城邦。”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不要怕,不要担心这些。让我们前往房居,在那果林的边沿,我已派遣忒勒马科斯先行,带着牧牛的和牧猪的仆人,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备下食餐。”

他言罢,两人步入朴美的房居,置身坚固的住房,眼见忒勒马科斯和牧猪的及牧牛的仆人,正切下大堆畜肉,兑调闪亮的醇酒。

与此同时,那位西西里女仆,浴华心志豪莽的莱耳忒斯,在他的房居,替他抹上橄榄油,搭上精美的披篷。此外,雅典娜,站在民众的牧者身边,粗壮了他的肢腿,使他看来显得比以前更加高大魁梧,后者走出浴室,儿子惊奇地举目视看,目睹他的再现,俨然不死的神明一般,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开口说道:”毫无疑问,父亲,某个长生不老的神明使你看来较前魁美——瞧瞧你的身貌,你的体形。”

听罢这番话,聪睿的莱耳忒斯答道:”哦,父亲宙斯,雅典娜,阿波罗,但愿我能像当年那样,作为开法勒尼亚人的王者,攻破滩边的奈里科斯,陆架上精固的城堡;但愿昨天我能像当年那样,在我们宫里,肩披铠甲,站在你身边,打退求婚者的进击,酥软许多人的膝腿,在厅堂里面——你的心灵将为之欢悦。”

就这样,他俩你来我往,一番叙言;与此同时,忒勒马科斯等人已整治完毕,备妥食餐,众人依次入座,在凳椅和靠椅上面。然后,他们伸手抓起食物,年迈的多利俄斯行至他们身边,还有老人的儿子,息工归来,精疲力竭,应他们母亲的召唤,那位西西里女子,把他们养大,精心照看老人的生活,他已进入昏黄的暮年。当他们眼见俄底修斯,认出他的身份,痴站厅里,瞠日结舌,但俄底修斯出言抚慰,对他们说道:”坐下吧,老人家,忘却惊诧,和我们一起食餐。我们已等待多时,虽说思食心切,急于动手,等盼你的归来,聚宴在厅堂里面。”

他言罢,多利俄斯展开双臂,冲扑过来,抓住俄底修斯的手,亲吻他的手腕,吐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开口说道:”太好了,亲爱的主人,你已回到我们中间。我们想你盼你,虽说已断了见你回返的嗜念——一定是神明送你归来。我们衷心地欢迎你,愿神明使你幸福,给你助援!告诉我,真实地告诉我,让我了解这一点。谨慎的裴奈罗珮是否已确知此事,知你已经回返——是否需要我们给她送个信息?”

听罢这番话,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开口答道:”她已知此事,老人家,为何多此一举,再去道来?”

他言罢,多利俄斯复又下坐闪亮的椅面,围着卓绝的俄底修斯,多利俄斯的儿子们前来欢迎他的归还,和他握手言谈,回头依次坐在父亲多利俄斯身边。

就这样,他们忙着整备食餐,在厅堂里面;与此同时,信使谣言迅速穿走整片城域,高声呼喊,告说求婚人惨暴的死亡,他们的毁灭,城民们闻讯出走,从各个方向奔聚而来,发出声声吟叫,阵阵哭喊,在俄底修斯的房居前。他们把尸体抬出屋外,分头埋葬了自己的亲男,将来自别地城邦的死者搬上快船,交给水手,由他们逐个送还。然后,他们心怀悲愤,集合聚会。当他们聚合完毕,集中在一个地点,欧培塞斯起身发言,难以忘却的悲痛涌积在心间,为了安提努斯,他的儿子,被高贵的俄底修斯第一个杀倒在里边。带着哭子的悲情,他面对众人,开口说道:”朋友们,此人的暴行给阿开亚人带来了巨大的祸难!初始,他带走众多精壮的男子,乘坐海船,丢尽了深旷的船艘,毁了所有的兵男;然后,他又回转此地,杀了开法勒尼亚人中最好的壮汉。干起来吧,趁他还没有迅速撤往普洛斯或闪亮的厄利斯,厄利斯人镇统的地面。让我们即刻出发,否则,我们将蒙受永久的耻辱,是的,这将是个奇耻,甚至让后代听来,假如我们不仇报兄弟和儿子的死难,杀除凶手——如此,生活将不再给我带来愉悦;我将一死了之,和死人作伴。走吧,让我们就此出发,别让他们溜走,行船大海!”

他声泪俱下,怜悯揪住了阿开亚人的心怀。其时,墨冬走近他们,还有通神的歌手,来自俄底修斯的宫中——睡眠已离开二位——站在人群中间;众人见状,无不惊异。心智敏捷的墨冬开口发话,说道:”听我说,伊萨卡民众,俄底修斯谋设了这些作为,得益于不死的神明的指点。我曾亲眼看见一位不死的神明,站在他身边,从头到脚恰似门托耳一般。某位永生的神明频频出现,时而在俄底修斯前头,催他奋进,时而又怒扫宫厅,荡溃求婚的人们,后者一个接一个倒下,码成了垛儿。”

墨冬言罢,入骨的恐惧揪揉着他们的心怀。其时,哈利塞耳塞斯,马斯托耳之子,一位年迈的斗士,开口说话,众人中惟他具有瞻前顾后的智判。怀着对各位的善意,他开口发话,喊道:”听我说,伊萨卡民众,听听我的告言。这些事情的发生,朋友们,实因出于你们自己的懦弱。你等不听我的劝告,也不听门托耳的,民众的牧者;我们曾劝嘱尔等,说明你们的儿子,中止他们的愚盲。他们做下一件凶蛮的蠢事,出于粗莽和骄狂,屈辱房主,一位王者的妻子,滥毁他的财产,以为他再也不会回还。这么办吧,听我的,按我说的做。我们不宜去那;去的人会自找祸灾。”

他言罢,人们跳立起来,与会者的大部,发出轰杂的啸喊,虽说其他人坐留原地,不想动弹。哈利塞耳塞斯的话语不曾使他们欢心,而欧培塞斯的言论却得到他们的赞同;众人一跃而起,朝着铠甲急奔穿戴完毕,通身闪耀着青铜的光芒,集聚起来,在城前宽敞的地面,欧培塞斯领着他们,一帮愚蠢的人们,心想以此仇报杀子的怨恨,但他已不能活着回来,必须在那里和死亡会面。

其时,雅典娜问话宙斯,克罗诺斯的儿男:”克罗诺斯之子,我们的父亲,最高贵的王者,告诉我,回答我的问题。可否说出你的旨意,埋藏在

你的心里?是打算再次挑起惨烈的恶战和痛苦的搏杀,还是让双方言归于好,重结友谊?”

听罢这番话,汇聚乌云的宙斯开口答道:”为何询问,我的孩子,问我这些?难道这不是你的意图,你的谋划,让俄底修斯回返,惩罚那帮人的行为?做去吧,凭你的自由,但我仍想告你合宜的办法,应该怎么处理。现在,既然高贵的俄底修斯已仇报了求婚的人们,何不让双方订立庄重的誓约,让他终身王统在那边。我等可使他们忘却兄弟和儿子的死亡,互相间重建友谊,像在过去的岁月;让他们欣享和平,生活富足美满。”

宙斯的话语催励着早已迫不及待的雅典娜,她急速出发,从俄林波斯山巅直冲而下。

其时,当各位满足了领享美食的欲望,卓著的、坚忍不拔的俄底修斯首先开口,说道:”谁可出去探望,看看他们是否逼近农庄。”

他言罢,多利俄斯之子抬腿走去,听从俄底修斯的命告,站在门槛之上,眼见他们正朝屋边逼迫,急忙喊出长了翅膀的话语,对俄底修斯说道:”他们来了,正对着我们进逼!让我们武装起来,赶快!”

他言罢,人们一跃而起,动手披挂,俄底修斯和他的三个帮手,外加多利俄斯的六个儿子,连同多利俄斯和莱耳忒斯,身披铠甲,虽说鬓发灰白,紧急的情况迫使他们杀战。当穿戴完毕,浑身闪耀着青铜的光芒,他们打开大门,由俄底修斯率领,走出房居。

其时,雅典娜,宙斯的女儿,前来帮忙,幻取门托耳的形象,摹仿他的声音;卓著的、坚忍不拔的俄底修斯眼见心喜,当即发话亲爱的儿子,对他说道:”现在,忒勒马科斯,你已置身决斗的战场,最勇敢的战士显试身手的地方。记住,不要羞辱你的祖先;过去,我们曾所向披靡,凭我们的勇力,我们的刚强。”

听罢这番话,善能思考的忒勒马科斯答道:”你将会看到,心爱的父亲,只要你愿意。凭着眼下的性情,我绝不会羞辱自己的血统,你所提及的荣烈!”

他言罢,莱耳忒斯喜上心头,开口说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哦,我所尊爱的仙神!我感到高兴,欣喜由衷;我的儿子和儿子的儿子竞比起各自的豪勇!”

其时,灰眼睛雅典娜站到他身边,开口说道:”阿耳开西俄斯之子,伙伴中我最钟爱的人,祈祷吧,对灰眼睛姑娘,对宙斯,她的父亲,然后迅速持平落影森长的枪矛,投掷杀击!”

言罢,帕拉丝·雅典娜给他吹入巨大的勇力,后者作过祈祷,对大神宙斯的女儿,迅速投掷,平举起落影森长的枪矛,击中欧培塞斯,命中帽盔上青铜的颊片,铜枪冲破阻力,将它彻底透穿;欧培塞斯随即倒地,轰然一声,铠甲在身上铿锵作响。俄底修斯和光荣的儿子扑向前排的对手,挥剑劈砍,用双刃的枪矛刺捅。其时,他们会杀了所有的来人,谁也甭想口转家门,要不是雅典娜,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大声呼喊,止住了冲杀的人群:”住手吧,伊萨卡人,撤离痛苦的战斗,尽快解决争端,避免流血牺牲!”

雅典娜言罢,切骨的恐惧揪住了他们的心怀,众人惊慌失措,扔下手中的武器,全都掉在地上,听闻女神的声音,转过身子,急于避死保命,朝着城边冲去。随着一声声可怕的呼啸,坚忍不拔的俄底修斯收紧全身的肌肉,猛扑向前,像一只搏击长空的雄鹰。其时,克罗诺斯之子扔下一个带火光的闪电,撞击在灰眼睛姑娘,强有力的天尊的女儿身前,雅典娜于是开口发话,对俄底修斯,双眼中闪出灰蓝的光彩:”莱耳忒斯之子,宙斯的后裔,足智多谋的俄底修斯,停止攻击,罢息这场近战,以恐沉雷远播的宙斯动怒,他是克罗诺斯的儿男。”

雅典娜言罢,俄底修斯心里高兴,谨道不违。帕拉丝·雅典娜让双方盟发誓咒,奠定和睦相处的前景,带埃吉斯的宙斯的女儿,以门托耳的形象,摹仿他的声音。

名称索引

a

阿波罗:或福伊波斯·阿波罗,宙斯和莱托之子,3·279,银弓之神。
阿德瑞丝忒:海伦的侍女,4·22。
阿尔菲俄斯:河流,位于伯罗奔尼撒西部,3·489。
阿耳戈:船名,12·69,曾载送伊阿来等英雄们远征,获取金羊毛。
阿耳戈斯:俄底修斯的家狗,17·292。
阿耳戈斯:伯罗奔尼撒北部城市或区域,常泛指“希腊”,1·344,3·251。

阿尔基摩斯:门托耳的父亲,22·234。

阿尔基努斯:法伊阿基亚人的国王,6·12,7·185,接待过俄底修斯。

阿尔基培:海伦的侍女,4·124。

阿耳吉丰忒斯:赫耳墨斯的别名,1·38。

阿耳吉维人:征战特洛的希腊人,1·61;亦指慕凯奈或斯巴达的居民,3·309。

阿耳开西俄斯:莱耳忒斯之父,俄底修斯的祖父,16·118—119等处。

阿尔康德瑞:居家埃及,波鲁波斯之妻,4·125—126。

阿尔克迈昂:安菲阿拉俄斯之子,15·248。

阿尔克墨奈:赫拉克勒斯(其父宙斯)之母,2·120,11·266。

阿耳奈俄斯:伊罗斯的真名,18·5。

阿耳塔基厄:水泉,在拉摩斯,10·108。

阿耳忒弥丝:宙斯和莱托之女,6·102,15·410等处。

阿菲达斯:俄底修斯编造的父名,24·305。

阿芙罗底忒:宙斯之女,爱和美之神,4·14。在《奥德赛》里,她是神匠赫法伊斯托斯的妻子,8·267—268。

阿格劳斯:求婚人,达马斯托耳之子,20·321;被俄底修斯所杀,22·293。

阿基琉斯:《伊利亚特》中的头号英雄,被帕里斯箭杀,其灵魂曾同俄底修斯交谈,11·467。

阿伽门农:进兵特洛伊的希腊联军统帅,被妻子及埃吉索斯谋杀,1·30,3·143等处。

阿卡斯托斯:希腊西部的一位国王,14·336。

阿开荣:冥界的一条河流,10·514。

阿开亚人:希腊人的总称,1·90,2·7等处。另见“达奈人”和“阿耳吉维人”。

阿克罗纽斯:法伊阿基亚人,8·3。

阿克托里丝:阿克托耳的女儿,裴奈罗珮的侍女,23·228。

阿勒克托耳:斯巴达人,其女嫁随墨们彭塞斯,4·100。

阿里阿德奈:米诺斯之女,被阿耳忒弥丝所杀,11· 321—325。

阿鲁巴斯:西冬贵族,欧迈俄斯保姆的父亲,15·426。

阿路巴斯:城名,地点不明,24·304。

阿洛欧斯:伊菲墨得娅之夫,11·305。

阿慕萨昂:克瑞修斯和图罗之子,11·259。

阿那巴西纽斯:法伊阿基亚人,8·113。

阿培瑞:欧鲁墨杜莎的家乡,7·8。

阿瑞苏沙:伊萨卡一水泉名,13·408。

阿瑞忒:阿尔基努斯之妻,法伊阿基亚人的王后,7·54,招待过俄底修斯。
阿瑞托斯:奈斯托耳之子,3·414。

阿斯法利昂:墨奈劳斯的伴从,4·216。

阿斯忒里斯:伊萨卡界外一小岛,4·846。

阿索波斯:河流,河神,安提娥培的父亲,11·260。

阿特拉斯:大力神,卡鲁普索的父亲,1·52。

阿特鲁托奈:雅典娜的别名,4·762。

阿特柔斯:阿伽门农和墨奈劳斯之父,1·35。

埃阿科斯:裴琉斯之父,阿基琉斯的祖父,11·471。

埃阿斯:(1)忒拉蒙之子,曾与俄底修斯争夺阿基琉斯的铠甲,11·469等处;

(2)俄伊琉斯之子,死于波塞冬的风浪,4·499—510。

埃阿亚:基耳凯居住的岛屿,10·135。

哀地斯:宙斯的兄弟,冥界之主,4·834,11·47。

埃多塞娅:海仙,普罗丢斯之女,4·365。

埃俄利亚:埃俄洛斯(1)居住的岛屿,10·1。

埃俄洛斯:(1)王者,掌管海风,10·1;

(2)克瑞修斯之父,11·237。

埃厄忒斯:基耳凯的兄弟,10·137,12·70。

埃古普提俄斯:伊萨卡长老,欧鲁诺摩斯之父,2·15。

埃古普托斯:埃及河流,即尼罗河,14·257。

埃及:地名,3·300,4·355。

埃吉索斯:克鲁泰奈丝特拉的情人,谋杀阿伽门农,被俄瑞斯忒斯所杀,1·29,3·194等处。

埃伽伊:阿开亚城市,内有波塞冬的房官,5·381。

埃蕾苏娅:女神,主管生育,19·188。

埃松:俄底修斯同裴奈罗珮交谈时所用的化名,19·183。

埃宋:图罗和克瑞修斯之子,11· 259。

埃托利亚:地名,位于希腊中部,14·379。

埃西俄丕亚人:一个住在遥远地带的部族,1·22,5·282。

安德莱蒙:索阿斯之父,14·499。

安菲阿拉俄斯:俄伊克勒斯之子,攻打塞贝的七勇之一,15·244—247。

安菲阿洛斯:法伊阿基亚人, 8·114、128。

安菲昂:(1)安提娥培之子,11·262;

(2)米努埃人的首领,11·283。

安菲洛科斯:安菲阿拉俄斯之子,15·248。

安菲墨冬:求婚人,22·242,被忒勒马科斯所杀,22·284。

安菲诺摩斯:求婚人,16·351,尼索斯之子,被忒勒马科斯所杀,22·89—94。

安菲塞娅:俄底修斯的外祖母,19·416。

安菲特里忒:海中女神,3·91。

安菲特鲁昂:阿尔克墨奈的夫婿,11·266。

安基阿洛斯:(1)门忒斯之父,1·180;

(2)法伊阿基亚人,8·112。

安尼索斯:克里特一地名,19·188。

安提娥培:阿索波斯之女,安菲昂和宙索斯的母亲,11·260。

安提法忒斯:(1)莱斯特鲁戈奈斯人的王者,10·106;

(2)俄伊克勒斯之父,15·242。

安提福斯:(1)俄底修斯的伙伴,被库克洛普斯所杀,2·17—20;

(2)伊萨卡长者,17·68。

安提克蕾娅:俄底修斯的母亲,11·85。

安提克洛斯:阿开亚人,藏身木马,4·286。

安提洛克斯:奈斯托耳之子,死于特洛伊战争,3·112,4·187。

安提努斯:欧培塞斯之子,求婚人的头领之一,1·383,2·84,被俄底修斯所杀,22·8—20。

奥托鲁科斯:安提克蕾娅之父,俄底修斯的外祖父,11·85,19·394。

奥托诺娥:裴奈罗珮的侍女,18·182。

b

波厄苏斯:厄忒俄纽斯之父,4·31。

波利忒斯:俄底修斯的伴从,10·224。

波鲁波斯:(1)欧鲁马科斯之父,1·399;

(2)居家埃及,曾招待墨奈劳斯和海伦,4·126;

(3)工匠,8·373;

(4)求婚人,22·243,被欧迈俄斯所杀,22·284。

波鲁丹娜:埃及女子,瑟昂的妻子,曾给海伦神妙的药剂,4228。

波鲁丢开斯:莱达和屯达柔斯之子,宙斯使其成为“半仙”,11·298—304。

波鲁菲得斯:门提俄斯之子,先知,15·249—256。

波鲁菲摩斯:库克洛佩斯中最强健者,被俄底修斯捅瞎,1·70,9·403。

波鲁卡丝忒:奈斯托耳的末女,3·464。

波鲁克托耳:(1)工匠,曾在伊萨卡筑井,17·207:

(2)裴桑德罗斯之父,18·299。

波鲁纽斯:安菲阿洛斯之父,8·114。

波鲁裴蒙:阿菲达斯之父,24·305。

波鲁塞耳塞斯:克忒西波斯之父,22·287。

波塞冬:宙斯的兄弟,镇海之王,俄底修斯的“对头”,1·等处;波鲁菲摩斯之父,1·68—73。

波伊阿斯:菲洛克忒忒斯之父,3·190。

布忒斯:星座名,5·272。

d

达马斯托耳:阿格劳斯之父,20·321。

达亲人:征战特洛伊的希腊人,1·350。

黛墨忒耳:女神,宙斯的姐妹,5·125。

德洛斯:爱琴海中一小岛,阿波罗的圣地,6·162。

德摩道科斯:法伊阿基亚人中的盲歌手,8·44。

德谟音托勒摩斯:求婚人,被俄底修斯所杀,22·242,266。

德墨托耳:伊阿索斯(2)之子,塞浦路斯国王,17·443。

德伊福波斯:普里阿摩斯之子,4·276。

狄俄克勒斯:菲莱王贵,3·488,15·186。

狄俄墨得斯:图丢斯之子,《伊利亚特》中的英雄,3·180。

狄俄努索斯:宙斯之子,酒神,24·74。

迪亚:爱琴海中一岛屿,11·325。

典雅女神:6·18。

丢卡利昂:克里特国王,伊多墨纽斯的父亲,19·180。

杜利基昂:岛屿,受俄底修斯制辖,1·246。

杜马斯:法伊阿基亚人,那乌茜卡的好友的父亲,6·22。

多多那:地名,位于希腊西北部,宙斯通过该地的巫师传送神谕,14·327,19·296。

多里斯人:居住克里特的部分希腊族民,19·177。

多利俄斯:裴奈罗珮的父亲送给女儿的仆人,4·735—736,在莱耳忒斯的农庄工作,24·222。

e

俄底浦斯:塞贝(1)英雄,11·271。

俄底修斯:莱耳忒斯和安提克蕾娅之子,4·555,11·85,《奥德赛》的“主角”。

俄耳科墨诺斯:米努埃人的城镇,在波伊俄提亚,11·284。

俄耳墨诺斯:克忒西俄斯之父,15·414。

俄耳提洛科斯:狄伐克勒斯之父,3·489,曾接待过俄底修斯,21·16。

俄耳图吉亚:地域,位置不明,5·124。

俄耳西洛科斯:伊多墨纽斯之子,13·260。

俄古吉亚:卡鲁普索居住的岛屿,1·85。

俄开阿诺斯:环拥大地的长河,河神,4·567,10·139,11·639。

俄里昂:(1)黎明钟爱的英雄,被阿耳忒弥丝所杀,5·121,俄底修斯曾见着他的灵魂;11·572;

(2)星座,5·274。

俄林波斯:山脉,神的家居,1·102。

俄奈托耳:弗荣提斯之父,3·282。

俄普斯:欧鲁克蕾娅之父;1·429。

俄萨:山脉,在塞萨利亚,11·315。

俄托斯:波塞冬和伊菲墨得娅之子,被阿波罗所杀,11·305—320。

俄瑞斯托斯:阿伽门农之子,曾替父报仇,1·30。298,3·306。

俄伊克勒斯:安菲阿拉俄斯之父,15·243。

俄伊诺普斯:琉得斯之父,21·144。

厄尔裴诺耳:俄底修斯的伙伴,从房顶摔下致死,10·552,俄底修斯曾与他的灵魂交谈,11·51。

厄菲阿尔忒斯:波塞冬之子,俄托斯的兄弟,被阿波罗所杀,11·308。

厄夫瑞:地域,位置不明(可能在希腊西部),1·259,2·328。

厄开夫荣:奈斯托耳之子,3·413。

厄开纽斯:法伊阿基亚长者,7·155,11·342。

厄开托斯:希腊西部的一位暴君,18·85,21·308。

厄拉特柔斯:法伊阿基亚人,8·111。

厄拉托斯:求婚人,被欧迈俄斯所杀,22·267。

厄里芙勒:安菲阿拉俄斯之妻,11·32—46。

厄里努丝:复仇或责惩女神,15·32。

厄利斯:城市,地域,位于伯罗奔尼撒西部,遥对伊萨卡,4·635。

厄鲁门索斯:山脉,在伯罗奔尼撒西北部,6·104。

厄鲁西亚平原:幸福之园,墨奈劳斯最终的去处,4·563。

厄仑波依人:墨奈劳斯漂游中遇见的一群族民,4·84。

厄尼裴乌斯:河流,图罗钟爱的河神,11·238。

厄培俄斯:木马的制作者,8·493,11·524。

厄裴里托斯:俄底修斯的化名,24·306。

厄丕卡丝忒:即伊娥卡丝忒,俄底浦斯的母亲和妻子,11·271。

厄瑞波斯:死人的去处,10·528。

厄瑞克修斯:雅典英雄,7·81。

厄瑞特缪斯:法伊阿基亚人,8·112。

厄特俄纽斯:墨奈劳斯的伴从,4·22。

f

法厄松:黎明的驭马,23·246。

法厄苏莎:女仙,赫利俄斯之女,看放父亲的牛群,12·132。

法罗斯:埃及岛屿,墨奈劳斯曾登陆该地,4355。

法伊阿基亚人:阿尔基努斯的属民,5·35等处。

法伊德拉:名女,俄底修斯曾见着她的灵魂,11·321。

法伊底摩斯:西多尼亚国王,墨奈劳斯的朋友,4·617—618。

法伊斯托斯:克里特城市,3·296。

菲埃:陆架某地,朝对伊萨卡,15·297。

菲冬:塞斯普罗提亚国王,14·316。

菲莱:(1)塞萨利亚地域,欧墨洛斯的家乡,4·798;

(2)地域,位于普洛斯和斯巴达之间,狄俄克勒斯的家乡,3·488。

菲洛克忒忒斯:英雄,出色的弓手,3·190,8·219。

菲洛墨雷得斯:莱斯波斯摔交手,被俄底修斯摔倒,4·343。

菲洛伊提俄斯:俄底修斯的牛倌,20·185。

菲弥俄斯:忒耳皮阿斯之子,歌手,1·153,俄底修斯对其开恩不杀,22·330—331。

腓尼基人:族民,善航海,重贸易,见13·272,14·288等处。

菲瑞斯:克瑞修斯和图罗之子,11·259。

夫拉凯:伊菲克勒斯的家乡,11·289—290。15·236。

夫拉科斯:英雄,曾关押墨朗普斯,15·231。

福耳库斯:海洋老人,13·345,苏莎的父亲,1·72。

芙罗:海伦的侍女,4·125。

弗罗尼俄斯:诺厄蒙之父,2·386。

弗荣提斯:俄奈托耳之子,墨奈劳斯的舵手,3·282。

弗西亚:阿基琉斯的家乡,11·496。

福伊波斯:阿波罗的别称,饰词,3·279。

g

戈耳工:魔怪,11·634。

戈耳吐斯:克里特地域,3·294。

格莱斯托斯:欧波亚岛上的突崖,3·178。

格瑞尼亚:奈斯托耳的饰词,3·68。

古莱:爱琴海上一岛屿,4·500。

h

哈利俄斯:阿尔基努斯之子,8·119。

哈利塞耳塞斯:伊萨卡人,善卜占,深受俄底修斯喜爱,2·157,24·451。

海伦:墨奈劳斯之妻,412。

赫蓓:宙斯和赫拉之女,赫拉克勒斯的妻子,11·603—604。

赫耳弥娥奈:墨奈劳斯和海伦之女,4·14。

赫耳墨斯:宙斯之子,信使,护导之神,又名阿耳吉丰忒斯,1·38。

赫法伊斯托斯:神界工匠,4·617;在《奥德赛》里,他是阿芙罗底忒的丈夫,后者曾和阿瑞斯通奸,8·266—366。

赫拉:宙斯之妻,神界的王后,4·513。

赫拉克勒斯:宙斯和阿尔克墨奈之子,11·268,杀伊菲托斯,21·26,成仙后与赫蓓结婚,11·601—604。

赫拉斯:阿基琉斯统治的地域,11·496;亦可泛指希腊,1·344。

赫勒斯庞特:即达达尼尔海峡,在特洛伊附近,24·82。

赫利俄斯:太阳神,1·8。

呼拉科斯:卡斯托耳(2)之父,14·204。

呼裴里昂:(1)太阳神赫利俄斯的饰词或别称,1·24;

(2)赫利俄斯之父(?),12·176。

呼裴瑞西亚:阿开亚城市,波鲁菲得斯的家乡,15·254。

呼裴瑞亚:法伊阿基亚人移居前的故乡,6·4。

晃摇的石岩:位于塞壬的居地附近,12·61,23·327。

j

伽娅:提托斯的母亲,7·324。

基俄斯:岛屿,位于小亚细亚岸外,3·170。

基耳凯:女神,栖居埃阿亚,8·448,9·31。

基科尼亚人:族民,曾受俄底修斯掠杀,9·39—61。

基墨里亚人:族民,居住在冥界附近,11·14。

k

卡德摩斯:塞贝(2)人的祖先,伊诺的父亲,5·333。

卡德墨亚人:塞贝(2)族民,11·276。

卡尔基斯:地域,位于希腊西部海岸,15·295。

卡鲁伯底丝:漩魔,12·104。

卡鲁普索:女仙,阿特拉斯之女,1·14,曾与俄底修斯同居,5·14—268。

卡桑德拉:普里阿摩斯之女,阿伽门农的“床伴”,被克鲁泰奈丝特拉谋害,11·421—422。

卡斯托耳:(1)屯达柔斯和莱达之子,宙斯使其成为“半仙”,11·298—304;

(2)呼拉科斯之子,俄底修斯曾冒名卡氏之子,14·204。

开法勒尼亚人:开法勒尼亚族民,亦指群岛上的居民,20·210,24·355等处。

开忒亚人:欧鲁普洛斯镇统的族民,11·520。

考科奈斯人:族民,可能居住在普洛斯附近,3·366。

科库托斯:冥界的一条河流,10·513。

克拉泰伊丝:斯库拉的母亲,12·124。

克雷昂:墨佳拉的父亲,11·269。

克雷托斯:门提俄斯之子,貌美,被黎明带走,15·250。

克里特:岛屿,伊多墨纽斯王统的地方,3·191—192。

克鲁墨奈:名女,俄底修斯曾面见她的魂灵,11·324。

克鲁国诺斯:欧鲁边凯之父,3·452。

克鲁诺伊:地域,位于希腊西海岸,伊萨卡对面,15·295。

克鲁泰奈丝特拉:阿伽门农之妻,埃吉索斯的姘妇,3·265—272,合伙谋害了阿伽门农和卡桑德拉,11·421—434。

克鲁提俄斯:裴莱俄斯的父亲,15·540。

克鲁托纽斯:阿尔基努斯之子,8·119。

克罗米俄斯:奈琉斯和克洛里丝之子,奈斯托耳的兄弟,11·286。

克罗诺斯:宙斯之父,1·386等处。

克洛里丝:奈琉斯之妻,奈斯托耳之母,11·281。

克诺索斯:城市,在克里特,19·178。

克瑞修斯:埃俄洛斯(2)之子,图罗的丈夫,11·258。

克忒西波斯:求婚人,曾对俄底修斯投掷牛蹄,20·288—303,被菲洛伊提俄斯击杀,22·285。

克忒西俄斯:欧迈俄斯之父,15·414。

克提墨奈:俄底修斯的姐妹,15·364。

库多尼亚人:克里特族民,3·292,19·176。

库克洛佩斯:一个原始野蛮的部族,俄底修斯曾到过他们的地域,9·106。单数为“库克洛普斯”,指波鲁菲摩斯,1·69,2·19。

库勒奈:山脉,在阿耳卡底亚,赫耳墨斯的“故乡”,24·1。

库塞拉:岛屿,位于希腊南端海面,9·81。

库塞瑞娅:即阿芙罗底忒,“库塞拉的夫人”,8·288,18·193。

l

拉达曼苏斯:可能是厄鲁西亚平原的王者或头领,4·564。

拉凯代蒙:斯巴达地区,墨奈劳斯镇统的地域,3·326。

拉摩斯:莱斯特鲁戈奈斯人的地域,10·81。

拉庇赛人:裴里苏斯的族民,21·297。

莱达:屯达柔斯之妻,卡斯托耳和波鲁丢开斯之母,11·298—300。

莱耳开斯:普洛斯工匠,3·425。

莱耳忒斯:阿耳开西俄斯之子,俄底修斯之父,忒勒马科斯的祖父,1·189。

莱姆诺斯:爱琴海北部岛屿,受赫法伊斯托斯的护爱,8·283。

莱斯波斯:岛屿,位于小亚细亚海岸外,俄底修斯曾在岛上与菲洛墨雷得斯角力,4·342。

莱斯特鲁戈奈斯:一群吃人的生灵,俄底修斯及随从曾与之相遇,10·80—132。

莱托:阿波罗和阿耳忒弥丝的母亲,6·106。

兰裴提娅:仙女,赫利俄斯的女儿,看管父亲的牛群,12·132,374。

朗波斯:黎明的驭马,23·246。

劳达马斯:阿尔基努斯的爱子,7·170,8·117。

雷斯荣:伊萨卡海港,1·186。

黎明(可能指eos):女神,提索诺斯之妻,2·1,5·1。

利比亚:指非洲沿岸地区,4·85,14·295。

琉得斯:求婚人,俄伊诺普斯之子,21·44,被俄底修斯所杀,22·310—329。

琉科塞娅:伊诺的神名,5·333。

琉克里托斯:求婚人,被忒勒马科斯所杀,22·294。

m

马拉松:雅典娜钟爱的地方,位于雅典附近,7·80。

马荣:阿波罗在伊斯马罗斯的祭司,9·197。

马勒亚:滩壁,可能位于希腊东南角,3·288。

马斯托耳:哈利塞耳塞斯的父亲,2·157,24·451。

迈拉:名女,俄底修斯曾面见她的灵魂,11·326。

迈娅:赫耳墨斯之母,14·436。

门农:最美的凡人,11·522。

门忒斯:雅典娜所用的假名,1·105。

门托耳:俄底修斯的朋友,以家居相托,2·225,雅典娜常幻取门氏的形象,2·268,22·206,24·548。

弥马斯:岩壁地带,和基俄斯隔海相望,3·172。

弥努埃人:族民,11·284。

米诺斯:宙斯之子,克里特国王,19·178,冥界的判官,11·568。

墨冬:俄底修斯在伊萨卡的信使,忠于俄氏的家眷,4·677,免遭杀戮,22·361。

墨耳墨罗斯:伊利斯之父,1·259。

墨佳拉:克雷昂之女,赫拉克勒斯之妻,11·269。

墨伽彭塞斯:墨奈劳斯和一名女仆的儿子,4·2,15·100。

墨拉纽斯:安菲墨冬之父,24·103。

墨兰索:多利俄斯之女,裴奈罗珮不忠诚的女仆,18·321,19·65。

墨朗普斯:一位著名的先知,11·291,15·225。

墨朗西俄斯:多利俄斯之子,牧羊人,脚踢俄底修斯,17·212,被忒勒马科斯等肢解,22·474—477。

墨奈劳斯:阿伽门农之弟,海伦之夫,4·2。

墨诺伊提俄斯:帕特罗克洛斯之父,24·77。

墨萨乌利俄斯:欧迈俄斯的仆工,14·449。

墨塞奈:地域,位于希腊西南部,21·15。

慕耳弥冬人:阿基琉斯和尼俄普托勒摩斯统治的属民,3·189。

慕凯奈:(1)名女,2·120;

(2)阿伽门农的城堡,3·304。

慕利俄斯:杜利基昂信使,18·423。

n

那乌波洛斯:欧鲁阿洛斯之父,8·115。

那乌丢斯:法伊阿基亚人,8—112。

娜乌茜卡:阿尔基努斯和阿瑞忒之女,曾友待俄底修斯,6·17。

那乌西苏斯:波塞冬之子,阿尔基努斯之父,7·56—63,法伊阿基亚人在斯开里亚的鼻祖,6·7。

奈埃拉:赫利俄斯之妻,12·133。

奈里科斯:地名,莱耳忒斯曾攻战该地,24·378。

奈里同:或奈里托斯,伊萨卡大山,9·22,13·351。

奈里托斯:(1)奈里同;

(2)工匠,曾在伊萨卡筑并,17·207。

奈琉斯:奈斯托耳之父,普洛斯先王,3·409。

奈斯托耳:奈琉斯之子,普洛斯国王,《伊利亚特》中的老英雄,1·284,3·17。

尼俄普托勒摩斯:阿基琉斯之子,11·506。

尼索斯:杜利基昂国王,安菲诺摩斯之父,18·127。

诺厄蒙:忒勒马科斯的朋友,曾借船给忒,2·386,4·630。

o

欧安塞斯:马荣之父,9·197。

欧波亚:岛屿,位于希腊中部岸外,3·175。

欧厄诺耳:琉克里托斯之父,2·242。

欧鲁阿得斯:求婚人,被忒勒马科斯所杀,22·267。

欧鲁阿洛斯:一位年轻的法伊阿基亚人,8·158。

欧鲁巴忒斯):俄底修斯的信使,19·247。

欧鲁达马斯:求婚人,被俄底修斯所杀,22·283。

欧鲁迪凯:克鲁墨诺斯之女,奈斯托耳之妻,3·451。

欧鲁克蕾娅:俄底修斯和忒勒马科斯的保姆,1·428等处。

欧鲁洛科斯:俄底修斯的副手,10·205,俄氏的亲戚,10·441。

欧鲁马科斯:波鲁波斯(1)之子,求婚人的头领,1·399,2·177;被俄底修斯所杀,22·79。

欧鲁摩斯:忒勒摩斯之父,9·509。

欧鲁墨冬:裴里波娅之父,758。

欧鲁墨杜莎:娜乌茜卡的保姆,7·7。

欧鲁诺摩斯):求婚人,埃古普提俄斯之子,2·21,22·242。

欧鲁诺墨:裴奈奈罗珮的保姆,家仆,17·495。

欧鲁普洛斯:忒勒福斯之子,被尼俄普托勒摩斯杀死在特洛伊,11·520

欧鲁提昂:一个醉酒的马人,21·295。

欧鲁托斯:伊菲托斯之父,俄但卡利亚国王,被阿波罗所杀,8·224。

欧迈俄斯:俄底修斯的猪倌,14·55。

欧墨洛斯:菲莱王贵,伊芙茜墨(裴奈罗珮的姐妹)的丈夫,4·798。

欧培塞斯:安提努斯的父亲,1·383,被莱耳忒斯所杀,24·523。

p

帕耳那索斯:山脉,位于希腊中部,19·394。

帕福斯:地域,在塞浦路斯,有阿芙罗底忒的祭坛,8·362—363。

帕诺裴乌斯:福基斯城市,11·581。

帕特罗克洛斯:阿基琉斯的亲密伴友,《伊利亚特》中的英雄, 3·110等处。

派厄昂:医药之神,4·232。

潘达柔斯:“夜莺”的父亲,19·518,女儿被劲风卷走,20·66。

庞丢斯:法伊阿基亚人,8·113。

庞托努斯:阿尔基努斯的信使,7·182。

裴耳塞:水仙,俄开阿诺斯之女,10·139。

裴耳塞丰奈:女神,哀地斯之妻,冥界的王后,10·491,11·47等处。

裴耳修斯:奈斯托耳之子,3·414。

裴拉斯吉亚人:族民,《奥德赛》中出现在克里特,19·177。

裴莱俄斯:伊萨卡人,忒勒马科斯的朋友和伙伴,15·540。

裴里波娅:欧鲁墨冬之女,那乌西苏斯之母,7·57。

裴里克鲁墨诺斯:奈琉斯和克洛里丝之子,奈斯托耳的兄弟,11·286。

裴里墨得斯:俄底修斯的伙伴,11·23。

裴利阿斯:波塞冬和图罗之子,伊俄尔科斯国王,11·256。

裴利昂:山脉,在塞萨利亚,11·316。

裴琉斯:阿基琉斯之父,5·310等处。

裴罗:奈琉斯之女,出名的美人,11·287。

裴奈罗珮:伊卡里耶斯之女,俄底修斯之妻,忒勒马科斯之母,1·223等处。

裴桑得罗斯:波鲁克托耳之子,求婚人,18·299,被菲洛伊提俄斯所杀,22·268。

裴塞诺耳:(1)伊萨卡信使,2·37,

(2)俄普斯之父,欧鲁克蕾娅的祖父,1· 429。

裴西斯特拉托斯:奈琉斯之子,3·36,陪同忒勒马科斯去斯巴达,3·481—485。

皮厄里亚:俄林波斯附近的山地,5·50。

普拉姆内亚酒:一种醇香,亦可作药用的饮酒,出处不明,10·234。

普雷阿得斯:星座,5·272。

普里阿摩斯:特洛伊国王,3·107。

普里弗勒格松:冥界的一条河流,10·513。

普仑纽斯:法伊阿基亚人,1·112。

普罗丢斯:海洋老人,4·365—570。

普罗克里丝:名女,俄底修斯曾见过她的灵魂,11—321。

普罗桑斯:法伊阿基亚人,8·113。

普洛斯:奈斯托耳的城堡,位于希腊西南海岸,1·93。

普苏里厄斯:岛屿,3·171。

普索:位于帕耳那索斯山坡,有阿波罗的神庙,8·80,11·581。

r

瑞克塞诺耳:那乌西苏斯之子,7·63。

s

萨尔摩纽斯:图罗之父,11·236。

萨墨,萨摩斯:岛屿,位于伊萨卡附近,受俄底修斯管辖,1·246。

塞拜:埃及城市,4·127。

塞贝:卡德墨亚人的城,在波伊俄提亚,15·247。

塞俄克鲁墨诺斯:出身于占卜之家,逃离阿耳戈斯,受到忒勒马科斯的友待,15· 223,256。

塞弥丝:女神,督察凡人集会之神,2·69。

塞浦路斯:地中海东部的一个大岛,4·83。

塞壬:擅歌,能以歌唱迷人致死,12·39。

塞斯普罗提亚人:族民,居家希腊北部,14·315—316。

塞提丝:奈柔斯之女,婚配裴琉斯,生子阿基琉斯,24·91。

塞修斯:雅典英雄,曾将阿里阿德亲带出克里特,11·322。

瑟昂:埃及人,波鲁丹娜的丈夫,4·228—229。

斯巴达:墨奈劳斯的城邦,1·93。

斯开里亚:法伊阿基亚人的地域,5·34。

斯库拉:吃人的魔怪,抢食用底修斯的随从,12·85等处。

斯库罗斯:岛屿,俄底修斯曾从该地将尼俄普托勒摩斯带往特洛伊,11·509。

斯拉凯:阿瑞斯钟爱的地方,位于希腊以北,8·361。

斯拉苏墨得斯:奈斯托耳之子,3·39。

斯里那基亚:赫利俄斯的岛屿,岛上有他的牛群,11·107,12·127。

斯特拉提俄斯:奈斯托耳之子,3·413。

斯图克斯:河流或瀑流,神们以此誓证,5·185,10·514。

苏厄斯忒斯:埃吉索斯之父,4·517。

苏里亚:岛屿,位置不明,欧迈俄斯的故乡,15·403。

苏厄昂:阿提开海岬,位于雅典附近,3·278。

苏莎:女仙,福耳库斯之女,波鲁菲摩斯之母,1·71。

索阿斯:安德莱蒙之子,14·499。

索昂:法伊阿基亚人,8·113。

索鲁摩伊人:族民,5·283。

t

塔菲亚人:族民,可能生聚在希腊西部沿海地区,1·105,14·452。

塔福斯:门忒斯(雅典娜冒称)的故乡,1·417。

泰瑞西阿斯:塞贝先知,10·492,曾预言俄底修斯的未来,11·90—137。

唐塔洛斯:英雄,在冥界吃苦受难,11·582。

陶格托斯:山脉,在拉凯代蒙,6·103。

忒耳皮阿斯:菲弥俄斯之父,22·330。

忒克同:波鲁纽斯之父, 8·114。

忒拉蒙:埃阿斯(1)之父,11·553。

忒勒福斯:欧鲁普洛斯之父,11·519。

忒勒马科斯:俄底修斯和裴奈罗珮之子,1·113。

忒勒摩斯:卜者,9·509。

忒勒普洛斯:莱斯特鲁戈奈斯人的城,10·82。

特里托格内娅:雅典娜的别名,3·378。

特洛伊:“特罗斯的城”,被阿开亚人攻陷,1·2等处。

特洛伊人:普里阿摩斯的属民,1·237。

忒墨塞:雅典娜(以门忒斯的形象)提及的一个地名,1·183。

忒奈多斯:小亚细亚岸外岛屿,位于特洛伊附近,3·159。

提索诺斯:黎明的丈夫,5·1。

提留俄斯:英雄,在冥界吃受苦难,11·576。

图丢斯:狄俄墨得斯之父,3·167。

图罗:奈琉斯之母,其灵魂曾与俄底修斯交谈,2·120,11·235。

屯达柔斯:卡斯托耳、波鲁丢开斯和克鲁泰奈丝特拉的父亲,11·298,24·199。

x

希波达墨娅:裴奈罗珮的侍女,18·182。

希波塔斯:埃俄洛斯(1)之父,102。

西冬:腓尼基城市,13·286。

西卡尼亚:俄底修斯提及的一个地名,24·33。

西苏福斯:英雄,在冥界服受苦役,11·593。

西西里人:或西开洛伊人;古时的西西里可能是个买卖奴隶的地方,20·383,24· 211。

新提亚人:莱姆诺斯居民,赫法伊斯托斯的朋友,8·294。

y

雅典:城市,位于希腊中东部,3·278。
雅典娜:或帕拉丝·雅典娜,宙斯之女,1·44等处,曾多次帮助俄底修斯。
亚耳达诺斯:河流,在克里特,3·292。
亚索斯:(1)安菲昂(2)之父,11·283;
(2)德墨托耳之父,17·443。

亚西昂:黛墨忒耳钟爱的英雄,5·126。

伊阿宋:英雄,曾驾导阿耳戈远征,12·72。

伊多墨纽斯:克里特王者,《伊利亚特》中的英雄,3·191,13·260。

伊俄尔科斯;地域,在塞萨利亚,裴利阿斯的故乡,11·257。

伊菲克洛斯:夫拉凯王者,11·290。

伊菲墨得娅:俄托斯和厄菲阿尔忒斯的母亲,11·305。

伊菲托斯:欧鲁托斯之子,俄底修斯年轻时的朋友,21·11—41。

伊芙茜墨:欧墨洛斯之妻,裴奈罗珮的姐妹,4·797。

伊卡里俄斯:裴奈罗珮的父亲,1·328—329。

伊克马利俄斯:工匠,曾制作裴奈罗珮的椅子,19·57。

伊利昂:特洛伊城,2·18;希腊人曾在那儿苦战十年。

伊罗斯:又名阿耳奈俄斯,乞丐,曾与俄底修斯打斗,18·1—107。

伊洛斯:墨耳墨罗斯之子,1·259。

伊诺:又名琉科塞娅,卡德摩斯的女儿,曾是凡女,后成仙,5·333,461。

伊萨卡:海岛,俄底修斯的故乡,位于希腊西部海岸外,1·18;另见9·21—26等处。

伊萨科斯:工匠,曾在伊萨卡筑井,17·207。

伊斯马罗斯:基科尼亚人的家乡,9·39—40。

伊图洛斯:泽索斯(2)之子,被亲母所杀,19·522—523。

z

泽索斯:(1)安提娥培之子,曾和兄弟安菲昂一起建筑塞贝,11·262;
(2)伊图 洛斯之父,19·522。
扎昆索斯:岛屿,归俄底修斯治辖,1·246。
宙斯:克罗诺斯之子,神中最强健者,主宰天空,1·10等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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