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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伊斯《尤利西斯》10-14

 第十章 1

耶稣会会长,十分可敬的约翰·康米[1]边迈下神父住宅的台阶,边把光滑的怀表揣回内兜。差五分三点。还来得及,正好走到阿坦[2]。那个男孩儿姓什么来着?迪格纳穆。对。着实恰当而正确[3]。应该去见见斯旺修士[4]。还有一封坎宁翰[5]先生的来信呢。是啊,尽可能满足他的要求吧。这是位善良而能干的天主教徒。布教的时候能派上用场。

一个独腿水手,架着双拐,无精打采地一步一挪地往前悠荡,嘴里哼唱着什么曲调。他悠荡到仁爱会修女院前面,蓦地停了下来,朝着耶稣会这位十分可敬的约翰·康米伸过一顶鸭舌帽,求他施舍。康米神父在阳光下祝福了他,因为神父知道自己的钱包里只有一克朗银币。

康米神父横过马路,跨过蒙乔伊广场。他想了一下被炮弹炸断了腿的士兵和水手怎样在贫民救济所里结束余生的事,又想起红衣主教沃尔西的话:“如果我用为国王效劳的热诚来侍奉天主,他也不会在我垂老之年抛弃我。”[6]他沿着树荫,走在闪烁着阳光的树叶底下;议会议员戴维·希伊先生的太太[7]迎面而来。

“我很好,真的,神父。您呢,神父?”

康米神父确实非常健康。他也许会到巴克斯顿[8]去洗洗矿泉澡。她的公子们在贝尔维迪尔[9]念得蛮好吧?是吗?康米神父听到这情况,的确很高兴。希伊先生本人呢?还在伦敦。议会仍在开会,可不是嘛。多好的天气啊,真让人心旷神怡。是啊,伯纳德·沃恩[10]神父极可能会再来讲一次道。啊,可不,了不起的成功。的确是位奇才。

康米神父看到议会议员戴维·希伊先生的太太显得那么健康,高兴极了,他恳请她代为向议会议员戴维·希伊先生致意。是的,他准登门去拜访。

“那么,再见吧,希伊太太。”

康米神父脱下大礼帽告别,朝着她面纱上那些在阳光下闪着墨光的乌珠芜尔一笑。一边走开一边又漾出微笑。他晓得自己曾用槟榔果膏把牙刷得干干净净。

康米神父踱着,边走边泛出微笑,因为他记起伯纳德·沃恩神父那逗乐儿的眼神和带伦敦土腔的口音。

“彼拉多!你咋不赶走那些起哄的家伙?”[11]

不管怎么说,他是个热心肠的人。这一点不假。以他独特的方式,确实做过不少好事。这是毫无疑问的。他说他热爱爱尔兰,也热爱爱尔兰人。谁能相信他还出身于世家呢?是威尔士人吧?

哦,可别忘了。那封给管辖教区的神父的信。

在蒙乔伊广场的角落里,康米神父拦住三个小学童。对,他们是贝尔维迪尔的学生。呃,班次很低。他们在学校里都是好学生吗?哦,那就好极啦。那么,他叫什么名字呢?杰克·索恩。他叫什么?杰尔[12]·加拉赫。另一个小不点儿呢?他的名字叫布鲁尼·莱纳姆。哦,起了个多么好的名字。

康米神父从前胸掏出一封信来,递给少年布鲁尼·莱纳姆,并指了指菲茨吉本街拐角处的红色邮筒。

“可是留点儿神,别把你自个儿也投进邮筒里去,小不点儿,”他说。

孩子们的六只眼睛盯着康米神父,大声笑了起来:

“哦,您哪。”

“喏,让我瞧瞧你会不会投邮,”康米神父说。

少年布鲁尼·莱纳姆跑到了马路对面,将康米神父那封写给管辖教区神父的信塞进红艳艳的邮筒口里。康米神父泛着微笑,点了点头。然后又笑了笑,就沿着蒙乔伊广场向东踱去。

舞蹈等课程的教师丹尼斯·杰·马金尼[13]先生头戴丝质大礼帽,身穿滚着绸边的暗蓝灰色长礼服,系着雪白的蝴蝶结,下面是淡紫色紧腿裤;戴着鲜黄色手套,脚登尖头漆皮靴。他举止端庄地走着,来到迪格纳穆庭院的角上。这时,马克斯韦尔夫人擦身而过,他赶紧毕恭毕敬地闪到边石上去。

那不是麦吉尼斯太太[14]吗?

满头银发、仪表堂堂的麦吉尼斯太太在对面的人行道上款款而行。她朝康米神父点头致意。康米神父含笑施礼。她近来可好?

夫人风度忧雅,颇有点儿像苏格兰女王玛丽[15]。想想看,她竟然是个当铺老板娘!哟,真是的!这么一派……该怎么说呢?……这么一派女王风度。

康米神父沿着大查尔斯街前行,朝左侧那紧闭着门的自由教会[16]瞟了一眼。可敬的文学士T·R·格林将(按照神的旨意)[17]布道。他们称他作教区牧师。他呢,认为讲上几句儿乃是义不容辞的[18]。然而,得对他们宽大为怀。不可克服的愚昧。他们毕竟也是根据自己的见解行事的啊。

康米神父拐了弯,沿着北环路踱去。奇怪,这样一条重要的通衢大道,竟然没铺设电车路。肯定应该铺设。

一样背着书包的学童从里奇蒙大街那边跨过马路而来。个个扬起肮里肮脏的便帽。康米神父一次又一次慈祥地朝他们还礼。这都是些公教弟兄会[19]的孩子们。

康米神父一路走着,闻到右侧飘来一股烟香。波特兰横街的圣约瑟教堂。那是给贞节的老妪们开设的。[20]神父冲着圣体[21]摘下帽子。她们固然操守高尚,只是,有时脾气挺坏。

来到奥尔德勃勒邸第附近,康米神父想起那位挥金如土的贵族。而今,这里改成了公事房还是什么的。[22]

康米神父开始开始顺着北滩路走去,站在自己那爿商号门口的威廉·加拉赫先生朝他施礼。康米神父向威廉·加拉赫先生还礼,并嗅到了成条的腌猪肋骨肉和桶里装得满满的冰镇黄油的气味。他走边葛洛根烟草铺,店前斜靠着一块块张贴新闻的告示板,报道发生在纽约的一桩惨案[23]。在美国,这类事件层出不穷。倒楣的人们毫无准备地就那么送了命。不过,彻底悔罪也能获得赦免[24]。

康米神父走边丹尼尔·伯金的酒馆儿。两个没找到活儿干的男人在闲倚着窗口消磨时光。他们向他行礼,他也还了礼。

康米神父走过H·J·奥尼尔殡仪馆。科尼·凯莱赫正一边嚼着一片枯草,一边在流水帐簿上划算着。一个巡逻的警察向康米神父致敬,康米神父也回敬了一下。走边尤克斯泰特猪肉店,康米神父瞧见里面整整齐齐地摆着黑白红色的猪肉香肠,像是弯曲的管子。在查尔维尔林荫道的树底下,康米神父瞅见一艘泥炭船,一匹拉纤的马低垂着脑袋,头戴脏草帽的船老大坐在船中央,抽着烟,目不转睛地望着头顶上一根白杨树枝。真是一派田园诗意。康米神父琢磨着造物主的旨意:让沼泽里产生泥炭,供人们来挖掘,运到城市和村庄。于是,穷人家里就生得起火了。

来到纽科门桥上,上加德纳街圣方济各·沙勿略教堂的这位十分可敬的耶稣会会长约翰·康米跨上一辆驶往郊外的电车。

一辆驶往市内的电车在纽科门桥这一站停住了。圣阿加莎教堂的本堂神父、至尊的尼古拉斯·达德利下了车。

康米神父是由于讨厌徒步跋涉泥岛[25]那段脏路,才在纽科门桥搭乘这趟驶往郊外的电车的。

康米神父在电车的一角落座。他仔细地把一张蓝色车票掖在肥大的小山羊皮手套的扣眼间;而四先令和一枚六便士以及五枚一便士[26]则从他的另一只戴了小山羊皮手套的巴掌上,斜着滑进他的钱包。当电车从爬满常春藤的教堂前驰过的时候,他想道:通常总是刚一粗心大意地扔掉车票,查票的就来了。康米神父觉得,就如此短暂而便宜的旅途而言,车上的乘客未免过于一本正经了。康米神父喜欢过得既愉快而又事事得体。

这是个宁静的日子。坐在康米神父对面那位戴眼镜的绅士解释完了什么,朝下望去。康米神父猜想,那准是他的妻子。

一个小哈欠使那位戴眼镜的绅士的妻子启开了口。她举起戴着手套的小拳头,十分文雅地打了个哈欠,用戴了手套的小拳头轻轻碰了碰启开的嘴,甜甜地泛出一丝微笑。

康米神父觉察出车厢里散发着她那香水的芬芳。他还发觉,挨着她另一边的一个男子局促不安地坐在座位的边沿上。[27]

康米神父曾经在祭坛栏杆边上吃力地把圣体送进一个动作拙笨的老人嘴里。那人患有摇头症。

电车在安斯利桥停了下来。正要开动时,一个老妪抽冷子从她的座位上站了起来。她要下车。售票员拽了一下铃绳,叫刹车,好让她下去。她挎着篮子,提了网兜,踱出车厢。康米神父望见售票员将她连篮子带网兜扶下车去。康米神父思忖,她那一便士车钱都差点儿坐过了头。从这一点来看,她是那种善良人中间的一个,你得一再告诉她们说,己经被赦免了:“祝福你,我的孩子,为我祈祷吧。”[28]然而她们在生活中有那么多忧虑,那么多操心的事儿,可怜的人们。

广告牌上的尤金·斯特拉顿[29]先生咧着黑人的厚嘴唇,朝康米神父作出一副怪相。

康米神父想到黑、棕、黄色人种的灵魂啦,他所做的有关耶稣会的圣彼得·克莱佛尔[30]和非洲传教事业的宣讲啦,传播信仰啦,还有那数百万黑、棕、黄色的灵魂。当大限像夜里的小偷那样忽然来到[31]时,他们却尚未接受洗礼。康米神父认为,那位比利时耶稣会会士所著《选民之人数》[32]一书中的主张,还是入情入理的。那数百万人的灵魂是天主照自己的形象创造[33]的。然而他们不曾(按照神的旨意[34])获得信仰。但他们毕竟是天主的生灵,是天主所创造的。依康米神父看来,让他们统统沉沦未免太可惜了,而且也可以说是一种浪费。

康米神父在豪斯路那一站下了车。售票员向他致敬,他也还了礼。

马拉海德路一片寂静。这条路和它的名字很合康米神父的心意。马拉海德喜洋洋,庆祝钟声响啊响。[35]马拉海德的塔尔伯特勋爵,马拉海德和毗邻海域世袭海军司令的直系继承者。紧接着,征召令下来了。在同一天,她从处女一变而为妻子和遗孀[36]。那是世风古朴的半月,乡区里一片欢快,是效忠爵爷领地的古老时代。

康米神父边走边思索着自己所著的那本小书《爵爷领地的古老时代》[37]以及另一本值得一写的书,关于耶稣会修道院以及莫尔斯沃思勋爵之女——第一代贝尔弗迪尔伯爵夫人玛丽·罗奇福特[38]。

一个青春已逝、神色倦怠的夫人,沿着艾乃水湖[39]畔踽踽独行。第一代贝尔弗迪尔伯爵夫人神色倦怠地在苍茫暮色中仿徨。当一只水獭跃进水里时,她也木然无所动。谁晓得实情呢?正在吃醋的贝尔弗迪尔爵爷不可能,听她忏悔的神父也不可能知道她曾否与小叔子完全通奸,曾否被他往自己那女性天然器官内射精 [40]吧?按照妇女的常情,倘若她没有完全犯罪,她只须不痛不痒地忏悔一番。知道实情的,只有天主、她本人以及他——她那位小叔子。

康米神父想到了那种暴虐的纵欲,不管怎么说,为了人类在地球上繁衍生息,那是不可或缺的。也想到了我们的所作所为迥乎不同于天主。

唐约翰[4]·康米边走路迫在往昔的岁月里徘徊。在那儿,他以慈悲为怀,备受尊重。他把人们所忏悔的桩桩隐秘都铭记在心头;在一间天花板上吊着累累果实、用蜜蜡打磨的客厅里,他以笑脸迎迓贵人们一张张笑容可掬的脸。新郎和新娘的手,贵族和贵族,都通过唐约翰·康米,将掌心叠放在一起了。

这是令人心旷神怡的日子。

隔着教堂墓地的停柩门,康米神父望到一畦畦的卷心菜,它们摊开宽绰的下叶向他行着屈膝礼。天空,一小簇白云彩映入眼帘,正徐徐随风飘下。法国人管这叫毛茸茸的[42]。这个词儿恰当而又朴实。

康米神父边诵读日课[43],边眺望拉思科非[44]上空那簇羊毛般的云彩。他那穿着薄短袜的脚脖子被克朗戈伍斯田野里的残梗乱茬刺得痒痒的。他一面诵着晚课,一面倾听分班排游戏的学童们的喊叫声——稚嫩的嗓音划破傍晚的静谧。当年他曾经当过他们的校长。他管理得很宽厚。[45]

康米神父脱掉手套,掏出红边的《圣教日课》。一片象牙书签标示着该读哪一页。

九时课[46]。按说应该在午饭前诵读的。可是马克斯韦尔夫人来了。

康米神父悄悄地诵毕《天主经》和《圣母经》[47],在胸前面个十字:天主啊,求你快快拯救我![48]

他安详地踱步,默诵着九时课,边走边诵,一直诵到心地纯洁的人有福了[49]的第Res[50]节:

你法律的中心乃是真理;

你一切公正的诫律永远长存![51]

一个涨红了脸的小伙子[52]从篱笆缝隙间钻了出来。 跟着又钻出一个年轻姑娘,手里握着一束摇曳不停的野雏菊。小伙子突然举帽行了个礼,年轻姑娘赶忙弯下腰去,缓慢仔细地将巴在她那轻飘飘的裙子上的一截小树枝摘掉。

康米神父庄重地祝福了他们俩,然后翻开薄薄的一页《圣教日课》:Sin[53]。

有权势的人无故逼迫我,但我尊重你的法律。[54]

* * *

科尼·凯莱赫合上他那本长方形的流水帐簿,用疲惫的目光扫了扫那宛如哨兵般立在角落里的松木棺材盖儿一眼。他挺直了身子,走到棺材盖儿跟前,以它的一角为轴心,旋转了一下,端详着它的形状和铜饰。他边嚼着那片干草,边放回棺材盖儿,来到门口。他在那儿把帽檐往下一拉,好让眼睛有个遮荫,然后倚着门框懒洋洋地朝外面望着。

约翰·康米神父在纽科门桥上了驶往多利山的电车。

科尼·凯莱赫交叉着那双穿了大皮靴子的大脚,帽檐拉得低低的,定睛望着,嘴里还咀嚼着那片干草。

正在巡逻的丙五十七号警察停下脚步,跟他寒喧。

“今儿个天气不错,凯莱赫先生。”

“可不是嘛,”科尼·凯莱赫说。

“闷热得厉害,”警察说。

科尼·凯莱赫一声不响地从嘴里啐出一口干草汁,它以弧形线飞了出去。就在这当儿,一只白晳的胳膊从埃克尔斯街上的一扇窗户里慷慨地丢出一枚硬币。[55]

“有什么最好的消息?”他问。

“昨儿晚上我看到了那个特别的聚会,”警察压低嗓门说。

* * *

一个独腿水手架着丁字拐,在麦康内尔药房跟前拐了个弯,绕过拉白奥蒂的冰淇淋车,一颠一颠地进了埃克尔斯街。拉里·奥罗克[56]只穿了件衬衫站在门口,水手就朝着他毫不友善地吼叫:

为了英国……

他猛地往前悠荡了儿步,从凯蒂和布棣·迪达勒斯身边走过,并站住,吼了一声:

为了家园和丽人。[57]

从杰·杰·奥莫洛伊那张苍白愁苦的脸可以知道,兰伯特先生正在库房里接见来客。

一位胖太太停下来,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枚铜币,丢在伸到她跟前的便帽里。水手喃喃地表示谢意,愠怒地朝那些对他置之不理的窗户狠狠地盯了一眼,把脑袋一耷拉,又向前悠荡了四步。

他停下来,怒冲冲地咆哮着:

为了英国……

两个打赤脚的顽童嚼着长长的甘草根,在他身旁站下来,嘴里淌着黄糊糊的涎水,呆呆望着他那残肢。

他使劲朝前悠荡了几步,停下来,冲着一扇窗户扬起头,用拖长的深沉嗓音吼道:

为了家园和丽人。

窗内发出小鸟鸣啭般的圆润快活的口哨声,持续了一两节才止住。窗帘拉开了。一张写着“房间出租,自备家具”字样的牌子打窗框上滑落下去。窗口露出一只丰腴赤裸、乐善好施的胳膊,是从连着衬裙的白色乳搭那绷得紧紧的吊带间伸出的。一只女人[58]的手隔着地下室前的栏杆掷出一枚硬币。它落在人行道上了。

一个顽童朝这枚硬币跑去,拾了起来,把它投进这位歌手的便帽时,嘴里说着:

“喏,大叔。”

* * *

凯蒂和布棣·迪达勒斯推开门,走进那狭窄、蒸气弥漫的厨房。

“你把书当出去了吗?”布棣问。

玛吉站在铁灶[59]跟前,两次用搅锅的棍儿把一团发灰的什么许进冒泡的肥皂水里,然后擦了擦前额。

“他们一个便士也不给,”她说。

康米神父走边克朗戈伍斯田野,他那双穿着薄短袜的脚脖子被残茬扎得痒痒的。

“你到哪家去试的?”布棣问。

“麦吉尼斯当铺。”

布棣跺了跺脚,把书包往桌上一惯。

“别自以为了不起,叫她遭殃去吧!”她嚷道。

凯蒂走到铁灶跟前,眯起眼睛凝视着。

“锅里是什么呀?”她问。

“衬衫,”玛吉说。

布棣气恼地嚷道:

“天哪!难道咱们什么吃的也没有了吗?”

凯蒂用自己的脏裙子垫着手,掀开汤锅的盖儿问:

“这里面是什么?”

锅里喷出的一股热气就回答她了。

“豌豆汤,”玛吉说。

“你打哪儿弄来的?”凯蒂问。

“玛丽·帕特里克修女那儿,”玛吉说。

打杂的摇了一下铃。

叮啷啷!

布棣在桌前落座,饿着肚子说:“端到这儿来!”

玛吉把稠糊糊的汤从锅里倒进了碗。坐在布棣对面的凯蒂边用指尖将面包渣塞进嘴里,边安详地说:

“咱们有这么多吃的就蛮好了。迪丽哪儿去啦?”

“接父亲去了,”玛吉说。

布棣边把面包大块儿大块儿地掰到黄汤里,边饶上一句:

“我们不在天上的父亲……”[60]

玛吉过往凯蒂的碗里倒黄汤,边嚷道:

“布棣!不许这么胡说八道!”

一叶小舟——揉成一团丢掉的“以利亚来了”[61],浮在利菲河上,顺流而下。穿过环道桥[62],冲出桥墩周围翻滚的激流,绕过船身和锚链,从海关旧船坞与乔冶码头之间向东漂去。

* * *

桑顿鲜花水果店的金发姑娘正往柳条筐里铺着窸窣作响的纤丝。布莱泽斯·博伊兰递给她一只裹在粉红色薄绉纸里的瓶子以及一个小罐子。

“把这些先放进去,好吗?”他说。

“好的,先生,”金发姑娘说,“上面放水果。”

“行,这样挺好,”布莱泽斯·博伊兰说。

她把圆滚滚的梨头尾交错地码得整整齐齐,还在夹缝儿里撂上羞红了脸的熟桃。

布莱泽斯·博伊兰脚上登着棕黄色新皮鞋,在果香扑鼻的店堂里踱来踱去,拿起那鲜嫩、多汁、带褶纹的水果,又拿起肥大、红艳艳的西红柿,嗅了嗅。

头戴白色高帽的H·E·L·YS[63]从他面前列队而行;穿过坦吉尔巷,朝着目的地吃力地走去。

他从托在薄木片上的一簇草莓跟前蓦地掉过房来,由表兜里拽出一块金怀表,将表链抻直。

“你们可以搭电车送去吗?马上?”

在商贾拱廊内,一个黑糊糊的背影正在翻看着小贩车上的书。[64]

“先生,管保给你送到。是在城里吗?”

“可不,”布莱泽斯·博伊兰说,“十分钟。”

金发姑娘递给他标签和铅笔。

“先生,劳您驾写下地址好吗?”

布莱泽斯·博伊兰在柜台上写好标签,朝她推过去。

“马上送去,可以吗?”他说,“是给一位病人的。”

“好的,先生。马上就送,先生。”

布莱泽斯·博伊兰在裤兜里摆弄着钱,发出一片快乐的声响。

“要多少钱?”他问。

金发姑娘用纤指数着水果。

布莱泽斯·博伊兰朝她衬衫的敞口处望了一眼,小雏儿。他从高脚杯里拈起一朵红艳艳的麝香石竹。

“这是给我的吧?”他调情地问。

金发姑娘斜瞟了他一眼,见他不惜花费地打扮,领带稍微歪斜的那副样子,不觉飞红了脸。

“是的,先生,”她说。

她灵巧地弯下腰去,数了数圆滚滚的梨和羞红的桃子。

布莱泽斯·博伊兰越发心荡神驰地瞅着她那衬衫敞口处,用牙齿叼着红花的茎,嘻笑着。

“可以用你的电话说句话儿吗?”他流里流气地问。

* * *

“不过![65]”阿尔米达诺·阿尔蒂弗尼[66]说。

他隔着斯蒂芬的肩膀,凝视着哥尔德斯密斯[67]那疙疙瘩瘩的脑袋。

两辆满载游客的马车徐徐经过,妇女们紧攥着扶手坐在前面。一张张苍白的脸。[68]男子的胳膊坦然地搂着女人矮小的身子。一行人把视线从三一学院移到爱尔兰银行那耸立着圆柱、大门紧闭的门厅。那里,鸽群正咕咕咕地叫着。

“像你这样年轻的时候,”[69]阿尔米达诺·阿尔蒂弗尼说,“我也曾这么想过。当时我确信这个世界简直像个猪圈。太糟糕啦。因为你这副嗓子……可以成为你的财源,明白吗?然而你在做着自我牺牲。”[70]

“不流血的牺牲,”[71]斯蒂芬笑眯眯地说。他攥着梣木手杖的中腰,缓慢地轻轻地来回摆动着。

“但愿如此,”[72]蓄着口髭的圆脸蛋儿愉快地说,“可是,我的话你也听听才好。考虑考虑吧。”[73]

从印契科驰来的一辆电车,服从了格拉顿用严厉的石手[74]发出的停车信号。一群隶属于军乐队的苏格兰高原士兵从车上七零八落地下来了。

“我仔细想一想,”[75]斯蒂芬说,低头瞥了一眼笔挺的裤腿。

“你这话是当真的吧,呃?”[76]阿尔米达诺·阿尔蒂弗尼说。

他用那厚实的手紧紧握住斯蒂芬的手。一双富于人情味的眼睛朝他好奇地凝视了一下,接着就转向一辆驰往多基的电车。

“来啦,”匆忙中,阿尔米达诺·阿尔蒂弗尼友善地说,“到我那儿去坐坐,再想想吧。再见,老弟。”[77]

“再见,大师,”斯蒂芬说,他腾出手来掀了掀帽子说,“谢谢您啦!”[78]

“客气什么?”阿尔米达诺·阿尔蒂弗尼说,“原谅我,呃?祝你健康!”[79]

阿尔米达诺·阿尔蒂弗尼把乐谱卷成指挥棒形,打了打招呼,迈开结实耐穿的裤腿去赶搭那趟驶往多.99lib.基的电车。他被卷进那群身着短裤、裸着膝盖的高原士兵——他们偷偷携带着乐器,正在乱哄哄地拥进三一学院的大门[80]——所以他白跑了一趟,招呼也白打了。

* * *

邓恩小姐[81]把那本从卡佩尔大街图书馆借来的《白衣女》[82]藏在抽屉尽里边,将一张花哨的信纸卷进打字机。

里面故弄玄虚的地方大多了。他爱上了那位玛莉恩没有呢?换

上一本玛丽·塞西尔·海依[83]的吧。

圆盘[84]顺着槽溜下去。晃了一阵才停住,朝他们飞上一眼:六。

邓恩小姐把打字机键盘敲得咯嗒咯嗒地响着:

“一九0四年六月十六日。”

五个头戴白色高帽的广告人来到莫尼彭尼商店的街角和还不曾竖立沃尔夫·托恩[85]雕像的石板之间,他们那H·E·L·Y’S的蜿蜒队形就掉转过来, 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原路走回去。

随后,她定睛望着专门扮演轻佻风骚角色的漂亮女演员玛丽·肯德尔[86]的大幅海报,慵懒地倚在桌上,在杂记本上胡乱涂写几个十六和大写的字母S。芥末色的头发。抹得花里胡哨的脸颊。她并不俊俏,对吗?瞧她捏着裙角那副样子!我倒想知道,那个人今晚到不到乐队去[87]。我要是能叫裁缝给我做一条苏西·内格尔那样的百褶裙该有多好。走起来多有气派。香农和划船俱乐部[88]里所有那些时髦人物眼睛简直都离不开她了。真希望他今天不要把我一直留到七点。

电话铃在她耳边猛地响了起来。

“喂!对,先生。没有,先生。是的,先生。五点以后我给他们打电话。 只有那两封——一封寄到贝尔法斯特[89],一封寄到利物浦。好的,先生。那么,如果您不回来,过六点我就可以走了吧。六点一刻。好,先生。二十七先令六。我会告诉他的。对,一镑七先令六。”

她在一个信封上潦草地写下三个数字。

“博伊兰先生!喂!《体育报》那位先生来找过您。对,是利内翰先生。他说,四点钟他要到奥蒙德饭店去。没有,先生。是的,先生。过五点我给他们打电话。”

* * *

两张粉红色的脸借着小小火把的光亮出现了。[90]

“谁呀?”内德·兰伯特问,“是克罗蒂吗?”

“林加贝拉和克罗斯黑文,”正在用脚探着路的一个声音说。

“嘿,杰克,是你吗?”内德·兰伯特说着,在摇曳的火光所映照的拱顶下,扬了扬软木条打着招呼。“过来吧,当心脚底下。”

教士高举着的手里所攥的涂蜡火柴映出一道长长的柔和火焰燃尽了,掉了下去。红色斑点在他们脚跟前熄灭,周围弥漫着发霉的空气。

“多有趣!”昏暗中一个文雅的口音说。

“是啊,神父,”内德·兰伯特热切地说,“如今咱们正站在圣玛丽修道院的会议厅里。这是一个有历史意义的遗迹。一五三四年,绢骑士托马斯[91]就是在这里宣布造反的。这是整个都柏林最富于历史意义的地方了。关于这事,总有一天奥马登·勃克会写点什么的。合并[92]以前,老爱尔兰银行就在马路对面。犹太人的圣殿原先也设在这儿。后来他们在阿德莱德路盖起了自己的会堂。杰克,你从来没到这儿来过吧?”

“没有过,内德。”

“他[93]是骑马沿着戴姆人行道来的,”那个文雅的口音说,“倘若我没记错的话,基尔代尔一家人的宅第就在托马斯大院里。”

“可不是嘛,”内德·兰伯特说,“一点儿也不错,神父。”

“承蒙您的好意,”教士说,“下次可不可以允许我……”

“当然可以,”内德·兰伯特说,“什么时候您高兴,就尽管带着照相机来吧。我会叫人把窗口那些口袋清除掉。您可以从这儿,要么从这儿照。”

他在宁静的微光中踱来踱去,用手中的木条敲敲那一袋装堆得高高的种籽,并指点着地板上取景的好去处。

一张长脸蛋上的胡子和视线,部落在一方棋盘上。[94]

“深深感谢,兰伯特先生,”教士说,“您的时间宝贵,我不打扰了……”

“欢迎您光临,神父,”内德·兰伯特说,“您愿意什么时候光临都行。比方说,下周吧。瞧得见吗?”

“瞧得见,瞧得见。那么我就告辞了,兰伯特先生。见到您,我十分高兴。”

“我才高兴呢,神父,”内德·兰伯特回答。

他把来客送到出口,随手把木条旋转着掷到圆柱之间。他和杰·杰·奥莫洛伊一道慢悠悠地走进玛丽修道院街。那里,车夫们正往一辆辆平板车上装着一麻袋一麻袋角豆面和椰子粉,韦克斯福德的奥康内尔。[95]

他停下脚步来读手里的名片。

“休·C·洛失神父,拉思柯非。[96]现住:萨林斯[97]的圣迈克尔教堂。一个蛮好的年轻人。他告诉我,他正在写一本关于菲茨杰拉德家族[98]的书。他对历史了如指掌,的的确确。”

那个年轻姑娘仔细缓慢地将巴在她那轻飘飘的裙子上的一载小树枝摘掉。[99]

“我还只当你在策划另一次火药阴谋[100]呢,”杰·杰·奥莫洛伊说。

内德·兰伯特用手指在空中打了个响榧子。

“唉呀!”他失声叫道,“我忘记告诉他基尔代尔伯爵[101]放火烧掉卡舍尔大教堂后所说的那番话了。你晓得他说了什么吗?‘我干了这档子事实在觉得过意不去,’他说,‘然而天主在上,我确实以为大主教正在里面呢。’不过,他也许并不爱听。什么?天哪,不管怎样,我也得告诉他。这就是伟大的伯爵,大 [102]菲茨杰拉德。他们统统是火暴性子,杰拉德家族这些人。”

当他走过去时,挽具松了的那些马受了惊,一副紧张的样子。他拍了拍挨着他的那匹花斑马的颤抖的腰腿,喊了声:

“吁!好小子!”

他掉过脸来问杰·杰·奥莫洛伊:

“呃,杰克。什么事呀?遇到什么麻烦啦?等一会儿。站住。”

他张大了嘴,脑袋使劲朝后仰着,凝然不动地站住,旋即大声打了个喷嚏。

“哈哧!”他说,“该死!”

“都怪这些麻袋上的灰尘,”杰·杰·奥莫洛伊彬彬有礼地说。

“不是,”内德·兰伯特气喘吁吁地说,“我着了……凉,前天……该死……前天晚上……而且,那地方的贼风真厉害……”

他拿好手绢,准备着打下一个……

“今天早晨……我到……葛拉斯涅文去了……可怜的小……他叫什么来着……哈哧!……摩西他娘啊!

* * *

穿深红色背心的汤姆·罗赤福特手托一摞圆盘,顶在胸前,另一只手拿起最上面的那个。

“瞧,”他说,“比方说,这是第六个节目。从这儿进去,瞧。眼下节目正在进行。”

他把圆盘塞进左边的口子给他们看。它顺着槽溜下去,晃了一阵才停住,朝他们飞上一眼:六。[103]

当年的律师[104]趾高气扬,慷慨陈词。他们看见里奇·古尔丁携带着古尔丁-科利斯-沃德律师事务所的帐目公文包,从统一审计办公室一路走到民事诉讼法庭。然后听到一位上了岁数的妇女身穿宽大的丝质黑裙,窸窸窣窣地走出高等法院[105]海事法庭,进了上诉法庭,她面上泛着半信半疑的微笑,露出假牙。

“瞧,”他说,“瞧,我最后放进去的那个已经到这儿来了:节目结束。冲击力。杠杆作用。明白了吗?”

他让他们看右边那越摞越高的圆盘。

“高明的主意,”大鼻子弗林抽着鼻孔说,“那么来晚了的人就能知道哪个节目正在进行,哪些己经结束了。”

“瞧明白了吧?”汤姆·罗赤福特说。

他自己塞进了一个圆盘,望着它溜下去,晃动,飞上一眼,停住:四。正在进行的节目。

“我这就到奥蒙德饭店去跟他见面,”利内翰说,“探探口气。好心总会有好报。”

“去吧,”汤姆·罗赤福特说,“告诉他,我等博伊兰都等急啦。”

“晚安,”麦科伊抽冷子说,“当你们两个人着手干起来的时候…”

大鼻子弗林朝那杠杆弯下身去,嗅着。

“可是这地方是怎么活动的呢,汤米?”他问道。

“吐啦噜[106],”利内翰说,“回头见。”

他跟着麦科伊走了出去,穿过克兰普顿大院的小方场。

“他是个英雄,”他毫不迟疑地说。

“我晓得,”麦科伊说,“你指的是排水沟吧。”

“排水沟?”利内翰说,“是阴沟的检修口。”

他们走过丹·劳里游艺场,专演风骚角色的妖媚女演员玛丽·肯德尔从海报上朝他们投以画得很蹩脚的微笑。

他们来到锡卡莫街,沿着帝国游艺场旁的人行道走着,利内翰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麦科伊听。有个阴沟口,就像那讨厌的煤气管一样,卡住了一个可怜的家伙。阴沟里的臭气已把他熏个半死。汤姆·罗赤福特连那件经纪人背心也来不及脱,身上系了根绳子,就不顾一切地下去了。还真行,他用绳子套住那可怜的家伙,两个人就都给拽了上来[107]。

“真是英雄的壮举,”他说。

奔杰维斯街。

“这边走,”他一面朝右边走一面说,“我要到莱纳姆那儿去瞧瞧‘权杖’[108]的起价。你那块带金链儿的金表几点啦?”

麦科伊窥伺了一下马库斯·特蒂乌斯·摩西那幽暗的办事处,接着又瞧了瞧奥尼尔茶叶店的挂钟。

“三点多啦,”他说,“谁骑‘权杖’?”

“奥马登”,利内翰说,“那是匹精神十足的小母马。”

在圣殿酒吧前等候的时候,麦科伊躲开一条香蕉皮,然后用脚夹把它轻轻挑到人行道的阴沟里去。谁要是喝得烂醉黑咕隆咚地走到这儿,会很容易就摔个跟头。

为了让总督出行的车马经过,车道[109]前的大门敞开了。

“一博一,”利内翰回来说,“我在那儿碰见了班塔穆·莱昂斯。他打算押一匹别人教给他的破马,它压根儿就没有过赢的希望。打这儿穿过去。”

他们拾级而上。在商贾拱廊内,一个黑糊糊的背影正在翻阅着小贩车上的书。

“他在那儿呢,”利内翰说。

“不晓得他在买什么,”麦科伊说着,回头瞥了一眼。

“《利奥波德或稞麦花儿开》[110],”利内翰说。

“他是买减价书的能手,”麦科伊说,“有一天我和他在一起,他在利菲街花两先令从一个老头那儿买了一本书。里面有精采的图片,足足值一倍钱。星星啦,月亮啦,带长尾巴的慧星啦。是一部关于天文学的书。”

利内翰笑了。

“我讲给你听一个关于慧星尾巴的极有趣儿的故事,”他说,“站到太阳地儿来。”

他们横过马路来到铁桥跟前,沿着河堤边的惠灵顿码头走去。

少年帕特里克·阿洛伊修斯·迪格纳穆[111]拿着一磅半猪排,从曼根的(原先是费伦巴克的)店里走了出来。

“那一次格伦克里的感化院举行了盛大的宴会[112],”利内翰起劲地说,“要知道,那是一年一度的午餐会。得穿那种浆洗得笔挺的衬衫。市长大人出席了——当时是维尔·狄龙。查尔斯·卡梅伦爵士和丹·道森讲了话,还有音乐。巴特尔·达西演唱了,还有本杰明·多拉德……”

“我晓得,”麦科伊插了嘴,“我太太也在那儿唱过一次。”

“是吗?”利内翰说。

一张写有“房间出租,自备家具”字样的牌子,又出现在埃克尔斯街七号的窗框上[113]。

他把话打住片刻,接着又喝哧喝哧地喘着气笑开了。

“等等,容我来告诉你,”他说,“卡姆登街的德拉亨特包办酒菜,鄙人是勤杂司令。布卢姆夫妇也在场。我们供应的东西可海啦:红葡萄酒、雪利酒、陈皮酒,我们也十分对得起那酒,放开量畅饮一通。喝足了才吃,大块的冷冻肘子有的是,还有百果馅饼[114]……”

“我晓得,”麦科伊说,“那一年我太太也在场……”

利内翰兴奋地挽住他的胳膊。

“等一等,我来告诉你,”他说,“寻欢作乐够了,我们还吃了一顿夜宵。当我们走出来时,己经是第二天的凌晨几点[115]啦。回家的路上翻过羽床山, 好个出色的冬夜啊,布卢姆和克里斯·卡利南坐在马车的一边,我和他太太坐另一边。我们唱起来了,无伴奏的男声合唱,二重唱。看啊,清晨的微曦[116]。 她那肚带下面灌满了德拉亨特的红葡萄酒。那该死的车子每颠簸一次,她都撞在我身上。那真开心到家啦!她那一对儿可真棒,上主保佑她。像这样的。”

他凹起掌心,将双手伸到胸前一腕尺的地方,蹙着眉头说。

“我不停地为她把车毯往腿下掖,并且整一整她披的那条袭皮围巾。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用两只手在半空比划出丰满曲线的造型。他快乐得双目紧闭,浑身倦缩着,嘴里吹出悦耳的小鸟啁啾声。

“反正那小子直挺挺地竖起来了,”他叹了口气说,“没错儿,那娘儿们是个浪母马。布卢姆把天上所有的星星和慧星都指给克里斯·卡利南和车把式看:什么大熊座啦,武仙座啦,天龙座啦,和其他繁星。可是,对上主发誓,我可以说是身心都沉浸在银河里了。说真格的,他全都认得出。她终于找到一颗很远很远一丁点儿大的小不点儿。‘那是什么星呀,波尔迪?’她说,上主啊,她可给布卢姆出了个难题。‘那一颗吗?’克里斯·卡利南说,‘没错儿,那说得上是个小针眼儿 [117]。哎呀,他说的倒是八九不离十。”

利内翰停下脚步,身倚河堤,低声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实在支持不住啦,”他气喘吁吁地说。

麦科伊那张白脸不时地对此泛出一丝微笑,随即神情又变得严肃起来。利内翰又往前走着。他摘下游艇帽,匆匆地挠挠后脑勺。沐浴在阳光下,他斜睨了麦科伊一眼。

“他真是有教养有见识的人,布卢姆是这样的一位,”他一本正经地说,“他不是你们那种凡夫俗子……要知道……老布卢姆身上有那么一股艺术家气质。”

* * *

布卢姆先生漫不经心地翻着《玛丽亚·蒙克的骇人秘闻》[118],然后又拿起亚理斯多德的《杰作》。印刷得歪七扭八,一塌糊涂。插图有:胎儿蜷缩在一个个血红的子宫里,恰似屠宰后的母牛的肝脏。如今,全世界到处都是。统统想用脑壳往外冲撞。每一分钟都会有娃娃在什么地方诞生。普里福伊太太 [119]。

他把两本书都撂在一劳,视线移到第三本上:利奥波德·封·扎赫尔-马索赫所著《犹太人区的故事》[120]。

“这本我读过,”他说着,把它推开。

书摊老板另撂了两本在柜台上。

“这两本可好咧,”他说。

隔着柜台,一股葱头气味从他那牙齿残缺不全的嘴里袭来。他弯下腰去,将其余的书捆起来,顶着没系钮扣的背心摞了摞,然后就抱到肮里肮脏的帷幕后面去丁。

奥康内尔桥上,好多人在望着舞蹈等课程的教师丹尼斯·杰·马金尼先生。他一派端庄的仪态,却穿着花里胡哨的服装。

布卢姆独自在看着书名。詹姆斯·洛夫伯奇[121]的《美丽的暴君们》。晓得是哪一类的书。有过吧?有过。

他翻了翻。果不其然。

从肮里肮脏的帷幕后面传出来女人的嗓音。听:那个男人。

不行,这么厉害的不会中她的意。曾经给她弄到过一本。

第十章 2

他读着另一本的书名:《偷情的快乐》。这会更合她的胃口。拿来看看。

他随手翻到一页就读起来:

她丈夫给她的那一张张一元钞票,她都花在店铺里那些华丽的长衫和昂贵无比的镶有褶边的裙子上了。为了他!为

了拉乌尔[122]!

对。就这一本。怎么样?试试看。

她的嘴紧紧嘬住地的嘴,淫亵放荡地狂吻着;他呢,这当

儿把双手伸进她的衫襟,去抚摩她那丰满的曲线。

对。就要这一本吧。它的结尾是:

“你来迟了,”他嗓音嗄哑地说,用炯炯的怀疑目光瞪着她。

那位美女把她那镶边的貉皮大氅脱下来甩在一边,裸露出王后般的双肩和一起一伏的丰腴魁力。她安详地朝他掉转过来,无比可爱的唇边泛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

布卢姆先生又读了一遍,那位美女……

一股暖流悄悄地浸透他全身,镇慑着他的肉体。在揉皱了的衣服里面,肉体彻头彻尾地屈服了。眼白神魂颠倒般地往上一翻。 他的鼻孔像是在寻觅猎物一般拱了起来。涂在乳房上的油膏(为了他!为了拉乌尔!)融化了。腋窝下的汗水发出葱头般的气味。鱼胶般的黏液(她那一起一伏的丰腴魅力!)摸摸看!按一按!粉碎啦!两头狮子那硫磺气味的粪!

青春!青春!

一位上了岁数、不再年轻的妇女正从大法院、高等法院、税务法庭和高级民事法院共用的大厦里踱了出来。她刚在大法官主持的法庭里旁听了波特顿神经错乱案;在海事法庭上聆听了“凯恩斯夫人号”船主们对“莫纳号”三桅帆船船主们一案的申诉以及当事者一方的辩解;在上诉法庭,倾听了法庭所做关于暂缓审判哈维与海洋事故保险公司一案的决定。

一阵含痰的咳嗽声在书摊的空气中回荡着, 把肮里肮脏的帷幕都震得鼓鼓的。摊主咳嗽着走出来了。他那灰白脑袋不曾梳理过,涨红了的脸也没刮过。他粗鲁地清着喉咙,往地板上吐了口黏痰。然后,伸出靴子来踩住自己吐出的,并且弯下腰去,用靴底蹭了蹭。这样,就露出他那剩下不几根毛的秃瓢。

布卢姆先生望到了。

他抑制着恶心的感觉,说:

“我要这一本。”

摊主抬起那双被积下的眼屎弄得视力模糊的眼睛。

“《偷情的快乐》,”他边敲着书边说,“这是本好书。”

* * *

站在狄龙拍卖行门旁的伙计又摇了两遍手铃,并且对着用粉笔做了记号的大衣柜镜子照了照自己这副尊容。

呆在人行道边石上的迪丽·迪达勒斯听到铃声和里面拍卖商的吆喝声。四先令九。那些可爱的帘子。五先令。使人感到舒适的帘子。新的值两基尼哪。五先令还有加的吗?五先令成交啦。

伙计举起手铃摇了摇:

“当啷!”

最后一圈的铃声响起时,这半英里自行车赛[123]的选手们冲刺起来。J·A·杰克逊、W·E·怀利、A·芒罗和H·T·加恩,都伸长了脖子,东摇西摆, 巧妙地驰过了学院图书馆旁的弯道。

迪达勒斯先生捋着长长的八字胡,从威廉斯横街拐了过来。他在女儿身边停下脚步。

“来得正是时候,”她说。

“求求你啦,站直了吧,”迪达勒斯先生说,“难道你想学你那吹短号的约翰舅舅[124],把脑袋缩在肩膀上吗?瞧你这副样子!”

迪丽耸了耸肩。迪达勒斯先生双手按住她的肩膀往后扳。

“站得直直的,丫头,”他说,“不然你会害上脊椎弯曲病的。你晓得自已像个什么样儿吗?”

他蓦地垂下脑袋,往前一伸,并拱起肩,把下颚向下一耷拉。

“别这样,爹”,迪丽说,“大家都在望着你哪。”

迪达勒斯先生直起身子,又去捋他那八字胡。

“你弄到点钱了吗?”迪丽问。

“我上哪儿弄钱去?”迪达勒斯先生说,“在都柏林,没人肯借给我四便士。”

“你准弄到了点儿,”迪丽盯着他的眼睛说。

“你怎么晓得?”迪达勒斯先生用舌头顶着腮帮子说。

克南[125]先生对自已揽到的这笔订货踌躇满志,正沿着詹姆斯大街高视阔步。

“我晓得你弄到啦,”迪丽回答说,“刚才你呆在苏格兰酒家里来着吧?”

“我没去呀,”、迪达勒斯先生笑吟吟地说,“是那些小尼姑把你教得这么调皮吧?拿去。”

他递给她一先令。

“看看这够你顶什么用的,”他说。

“我猜你准弄到了五先令,”迪丽说,“再给我点儿吧。”

“等一会儿,”迪达勒斯先生用恐吓的口吻说,“你跟那几个都是一路货,对吧?自从你们那可怜的妈咽气以后,你们就成了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母狗啦。可是等着瞧吧。迟早我会把你们彻头彻尾摆脱掉的。满口下流的脏话!我会甩掉你们的。 哪怕我硬挺挺地抻丁腿儿,你们也无动于衷。说什么:‘他死啦,楼上那家伙咽气拉。’”

他撇下她,往前走去。迪丽赶忙跟上去,拽住他的上衣。

“喂,干吗呀?”他停下脚步来说。

伙计在他们背后摇铃。

“当啷啷!”

“叫你这吵吵闹闹的混帐家伙挨天罚!”迪达勒斯先生掉过身去冲他嚷着。

伙计意识到这话是朝他来的,就很轻很轻地摇着那耷拉下来的铃舌。

“当!”

迪达勒斯先生狠狠地盯了他一眼。

“瞧瞧这个人,”他说,“真有点儿意思。我倒想知道他还让不让咱们说话啦。”

“爹,你弄到的钱不止这么些,”迪丽说。

“我要玩个小花招儿给你们看,”迪达勒斯先生说,“我要撇下你们这一帮,就像当年耶稣撇下犹太人那样。[126]瞧,我统共只有这么多。 我从杰克·鲍尔那儿弄到了两先令,为了参加葬礼,还花两便士刮了一下脸。”

他局促不安地掏出一把铜币。

“难道你不能从什么地方寻摸俩钱儿来吗?”迪丽说。

迪达勒斯先生沉吟了一阵,点了点头。

“好吧,”他认认真真地说,“我是沿着奥康内尔大街的明沟一路寻摸过来的。这会子我再去这条街试试看。”

“你滑稽透了,”迪丽说,她笑得露出了牙齿。

“喏,”说着,迪达勒斯先生递给她两便士,“去弄杯牛奶喝,再买个小圆甜面包什么的。我马上就回家。”

他把其他硬币揣回兜里,继续往前走。

总督的车马队在警察卑躬屈膝的敬礼下,穿过公园大门。

“你准还有一先令,”迪丽说。

伙计把铃摇得山响。

迪达勒斯先生在一片喧嚣中走开了。他噘起嘴来轻声喃喃自语着,

“小尼姑们!有趣的小妞儿们!噢,她们准不会帮忙的!噢,她们确实不会帮的!是小莫妮卡修女[127]吧!”

* * *

克南先生从日晷台走向詹姆斯门,异常得意自己从普尔布鲁克·罗伯逊那儿揽到的订货,沿着詹姆斯大街高视阔步地走过莎克尔顿面粉公司营业处。总算把他说服了。您好吗,克里敏斯[128]先生?好极啦,先生。我还担心您到平利科那另一家公司去了呢。生意怎么样?对付着糊口罢咧。这天气多好哇。可不是嘛。 对农村是再好不过嘞。那些庄稼汉总是发牢骚。给我来一点点您上好的杜松子酒吧,克里敏斯先生。一小杯杜松子酒吗,先生?是的,先生。“斯洛克姆将军”号爆炸事件[129]太可怕啦。可怕呀,可怕呀!死伤一千人。一派惨绝人寰的景象。一些汉子把妇女和娃娃都踩在脚底下。简直是禽兽。关于肇事原因,他们是怎么说来着?说是自动爆炸。暴露出来的情况真令人震惊。水上竟然没有一只救生艇,水龙带统统破裂了。我简直不明白,那些检验员怎么竟允许像那样一艘船……喏,您说得有道理,克里敏斯先生。您晓得个中底细吗?行了贿呗。是真的吗?毫无疑问。嗯,瞧瞧吧。还说美国是个自由的国度哩。我本来以为糟糕的只是咱们这里呢。

我[130]对他笑了笑。“美国嘛,”我像这样安详地说,“这又算得了什么?这是从包括敝国在内的各国扫出来的垃圾。不就是这么回事吗?”确实是这样的。

贪污,我亲爱的先生。喏,当然喽,只要金钱在周转,必定就会有人把它捞到手。

我发现他在打量我的大礼服。人就靠服装。再也没有比体面的衣着更起作用的了。能够镇住他们。

“你好,西蒙,”考利神父[131]说,“近来怎么样?”

“你好,鲍勃,老伙计,”迪达勒斯先生停下脚步,回答说。

克南先生站在理发师彼得·肯尼迪那面倾斜的镜子前梳妆打扮了一番。毫无疑问,这是件款式新颖的上衣。道森街的斯科特[132]。我付了尼亚利半镑钱, 蛮值得。要是订做一件的话,起码也得三基尼。穿上哪儿哪儿都可身。原先多半是基尔代尔街俱乐部[133]哪位花花公子的。昨天在卡莱尔桥上,爱尔兰银行经理约翰·穆利根用锐利的目光好盯了我两眼,他好像认出了我似的。

哎嘿!在这些人面前就得讲究穿戴。马路骑士[134]。绅士。就这么样,克里敏斯先生,希望以后继续光顾。俗话说得好,这是使人提神而又不醉的饮料[135]。

北堤和布满了一个个船体、一条条锚链的约翰·罗杰森[136]爵士码头;一叶小舟——揉成一团丢下去的传单,在摆渡驶过后的尾流中颠簸着,向西漂去了。 “以利亚未了。”[137]

克南先生临别对镜顾影自怜。脸色黑红,当然喽。花白胡髭。活像是曾在印度服役回国的军官。他端着膀子,迈着戴鞋罩的脚,雄赳赳地移动那矮粗身躯。马路对面那人是内德·兰伯特的弟弟萨姆吧?怎么?是的。可真像他哩。不对,是那边阳光底下那辆汽车的挡风玻璃,那么一闪。活脱儿像是他。

哎嘿!含杜松液的烈酒使他的内脏和呼出来的气都暖烘烘的。 那可是一杯好杜松子酒。肥肥胖胖的他,大摇大摆地走着,燕尾礼服随着他的步伐在骄阳下闪闪发光。

埃米特[138]就是在前面那个地方被绞死的,掏出五脏六腑之后还肢解。油腻腻、黑魁魁的绳子。当总督夫人乘双轮马车经过的时候,几只狗正在街上舔着鲜血哩。[139]

那可是邪恶横行的时代。算啦,算啦。过去了,总算结束啦。又都是大酒鬼。个个能喝上四瓶。

我想想看。他是葬在圣迈肯教堂的吗?啊不,葛拉斯涅文倒是在午夜里埋过一次。尸体是从墙上的一道暗门弄进去的。如今迪格纳穆就在那儿哩。像是被一阵风卷走的。哎呀呀。不如在这儿拐个弯。绕点儿路吧。

克南先生掉转了方向。从古尼斯啤酒公司接待室的拐角,沿着华特灵大道的下坡路走去。都柏林制酒公司的栈房外面停着一辆游览车[140],既没有乘客,也没有车把式,缰绳系在车轱辘上。这么做,好险呀。准是从蒂珀雷里[141]来的哪个笨蛋在拿市民的命开玩笑。倘若马脱了缰呢?

丹尼斯·布林夹着他那两部大书,在约翰·亨利·门顿的事务所等了一个小时。然后腻烦了,就带着妻子踱过奥康内尔桥,直奔考立斯-沃德法律事务所。

克南先生来到岛街附近了。那是多事之秋。得向内德·兰伯特借借乔纳·巴林顿[142]爵士回忆录。回首往事,回忆录读来就把过去的一切都井井有条地排列起来。在达利俱乐部赌博来着。当时还不兴玩牌时作弊。其中一个家伙被人用匕首把手钉在牌桌上了。爱德华·菲茨杰拉德勋爵[143]就是在这左近甩掉塞尔少校,逃之夭夭的。莫伊拉邸第后面的马厩[144]。

那杜松子可真是好酒。

那是个英姿潇洒的贵公子。当然是出自名门喽。那个恶棍,那戴紫罗兰色手套的冒牌乡绅,把他出卖了。当然他们站到错误的一边。他们是在黑暗邪恶的日子里挺身而出的。那是一首好诗,英格拉姆[145]作的。他们是君子。那首歌谣本·多拉德唱起来确实感人。天衣无缝的表演。

罗斯包围战,我爹勇捐躯。[146]

一队车马从从容容地走边彭布罗克码头[147],骑在马上簇拥着车辆的侍卫们,在鞍上颠簸着,颠簸着。大礼服。嫩黄色的旱伞。

克南先生匆匆朝前赶去,一路气喘吁吁。

总督阁下!糟糕透啦!刚好失之交臂。真该死!太可惜啦!

* * *

斯蒂芬·迪达勒斯隔着罩了铁丝网的窗户,注视着宝石匠[148]的手指在检验一条被岁月磨乌了的链子。尘土像丝网般密布在窗户和陈列盘上。指甲酷似鹰爪的勤劳的手指,也给尘土弄得发暗了。一盘盘颜色晦暗的青铜丝和银丝,菱形的朱砂、红玉以及那些带鳞状斑纹的和绛色的宝石上,都蒙着厚厚的积尘。

这些统统产于黑暗而蠕动着蚯蚓的土壤。火焰的冰冷颗粒,不祥之物,在黑暗中发光。沉沦的大天使把他们额上的星星丢在这儿了。满是泥泞的猪鼻子啊,手啊,又是拱,又是掘,把它们紧紧攥住,吃力地弄到手里。

这里,橡胶与大蒜一道燃着。在一片昏暗中,她翩翩起舞。一个留着赤褐色胡子的水手,边呷着大酒杯里的甘蔗酒,边盯着她。长期的航海生涯不知不觉地使他淫欲旺盛起来。她跳啊蹦啊,扭动着她那母猪般的腰腿和臀部。卵状红玉在肥大的肚皮上摆动着。

老拉塞尔又用一块污迹斑斑的麂皮揩拭出宝石的光泽,把它旋转一下,举到摩西式长胡子梢那儿去端详。猴爷爷贪婪地盯着偷来的珍藏。[149]

而你这个从墓地刨出古老形象的人,又当如何?诡辩家的狂言谵语:安提西尼。推销不出去的学识。光辉夺目、长生不朽的小麦,从亘古到永远。[150]

两个老妪[151]刚被含有潮水气味的风吹拂了一阵。她们拖着沉重的脚步沿着伦敦桥路穿过爱尔兰区,一个握着巴满沙子的破旧雨伞,另一个提着产婆用的手提包,里面滚动着十一只蛤蜊。

电力站发出的皮带旋转的噼噼啪啪声以及发电机的隆隆声催促着斯蒂芬赶路。无生命的生命。等一等!外界那无休止的搏动和内部这无休止的搏动。 [152]你咏唱的是你那颗心。我介于它们之间?在哪儿?就在两个喧哗、回旋的世界之间——我。砸烂它们算了,两个都砸烂。可是一拳下去,把我也打昏过去吧。谁有力气,尽管把我砸烂了吧。说来既是老鸨,又是屠夫。[153]且慢!一时还定不下来。四下里望望再说。

对,真是这样。大极了,好得很,非常准时。[154]先生,你说得不错。在星期一早晨。正是正是。[155]

斯蒂芬边顺着贝德福德横街走去,边用梣木手杖的柄磕打着肩胛骨。克罗希赛书店橱窗里一幅一八六0年晒印的褪了色的版画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希南对塞耶斯的拳击比赛[156]。头戴大礼帽的助威者瞪大了眼睛站在圈了绳子的拳击场周围。两个重量级拳击手穿着紧身小裤衩,彼此把球茎状的拳头柔和地伸向对方。然而它们——英雄们的心脏——正在怦怦直跳。

他掉过身去,在斜立着的书车跟前站了下来。

“两便士一本,”摊主说,“六便士四本。”

净是些破破烂烂的。《爱尔兰养蜂人》[157]、《阿尔斯教士传记及奇迹》[158]、《基拉尼导游手册》。

兴许能在这儿找到一本我在学校获得后又典当了的奖品。年级奖:奖给优等生斯蒂芬·迪达勒斯。[159]

康米神父已诵读完了九时课,他边喃喃地作着晚祷,边穿过唐尼卡尼小村。

装帧好像太讲究了,这是什么书啊?《摩西经书》第八、第九卷。[160]大卫王的御玺[161]。书页上还沾着拇指痕迹,准是一遍又一遍地被读过的。 在我之前是谁打这儿经过的?怎样能使皲裂的手变得柔软。用白葡萄酒酿造醋的秘方。 怎样赢得女性的爱情。这对我合适。双手合十,将下列咒语念诵三遍:

受天主保佑的女性的小天堂!请只爱我一人!

神圣的!啊们![162]

这是谁写的?最圣洁的修道院院长彼得·萨兰卡[163]的咒语和祷文,公诸于所有信男信女。赛得过任何一位修道院院长的咒语,譬如说话含糊不清的约阿基姆。下来吧,秃瓢儿,不然就薅光你的毛。[164]

“你在这儿干什么哪,斯蒂芬?”

迪丽那高耸的双肩和槛褛的衣衫。

快合上书,别让她瞧见。

“你干什么哪?”斯蒂芬说。

最显赫的查理般的斯图尔特[165]脸庞,长长的直发披到肩上。当她蹲下去,把破靴子塞到火里当燃料的时候,两颊被映红了。我对她讲巴黎的事。她喜欢躺在床上睡懒觉,把几件旧大衣当被子盖,抚弄着丹·凯利送的纪念品———只金色黄铜手镯。天主保佑的女性。

“你拿着什么?”斯蒂芬问。

“我花一便士从另外那辆车上买的,”迪丽怯生生地笑着说,“值得一看吗?”

人家都说她这双眼睛活脱儿像我。在别人眼里,我是这样的吗?敏捷,神情恍惚,果敢。我心灵的影子。

他从她手里拿过那本掉了封皮的书。夏登纳尔的《法语初级读本》。

“你干吗要买它?”他问,“想学法语吗?”

她点点头,飞红了脸,把嘴抿得紧紧的。

不要露出惊讶的样子。事情十分自然。

“给你,”斯蒂芬说,“这还行。留神别让玛吉给你当掉了。我的书大概统统光了。”

“一部分,”迪丽说,“我们也是不得已啊。”

她快淹死了。内心的苛责。救救她吧。内心的苛责。一切都跟我们作对。她会使我同她一道淹死的,连眼睛带头发。又长又柔软的海藻头发缠绕着我,我的心,我的灵魂。咸绿的死亡。

我们。

内心的苛责。内心受到苛责。

苦恼!苦恼!

* * *

“你好,西蒙,”考利神父说,“近来怎么样?”

“你好,鲍勃,老伙计,”迪达勒斯先生停下脚步,回答说。

他们在雷迪父女古董店外面吵吵嚷嚷地握手。考利神父勾拢着手背频频朝下捋着八字胡。

“有什么最好的消息?”迪达勒斯先生问。

“没什么了不起的,”考利神父说,“我被围困住了,西蒙,有两个人在我家周围荡来荡去,拼命想闯进来。”

“真逗,”迪达勒斯先生说,“是谁指使的呀?”

“哦,”考利神父说,“是咱们认识的一个放高利货的。”

“那个罗锅儿吧,是吗?”迪达勒斯先生问。

“就是他,”考利神父回答说,“那个民族[166]的吕便。我正在等候本·多拉德。他这就去跟高个儿约翰[167]打声招呼,请他把那两个人打发掉。我只要求宽限一段时间。”

他抱着茫然的期待上上下下打量着码头,挺大的喉结在脖颈上凸了出来。

“我明白,”迪达勒斯先生点点头说,“本这个可怜的老罗圈腿!

他一向总替人作好事。紧紧抓住本吧!”

他戴上眼镜,朝铁桥瞥了一眼。

“他来了,”他说,“没错儿,连屁股带兜儿都来啦。”

穿着宽松的蓝色常礼服、头戴大礼帽、下面是肥大裤子的本·多拉德的身姿,迈着大步从铁桥那边穿过码头走了过来。他一面溜溜达达地朝他们踱来,一面在上衣后摆所遮住的部位起劲地挠着。

当他走近后,迪达勒斯先生招呼说:

“抓住这个穿不像样子的裤子的家伙。”

“现在就抓吧,”本·多拉德说。

迪达勒斯先生以冷峭的目光从头到脚审视本·多拉德一通,随后掉过身去朝考利神父点了点头,讥讽地咕哝道:

“夏天穿这么一身,倒蛮标致哩,对吧?”

“哼,但愿你的灵魂永遭天罚,”本·多拉德怒不可遏地吼道:

“我当年丢掉的衣服比你所曾见过的还多哩。”

他站在他们旁边,先朝他们,接着又朝自己那身松松垮垮的衣服眉飞色舞地望望。迪达勒斯先生一面从他的衣服上边东一处西一处地掸掉绒毛,一面说:

“无论如何,本,这身衣服是做给身强体健的汉子穿的。”

“让那个做衣服的犹太佬遭殃,”本·多拉德说,“谢天谢地,他还没拿到工钱哪。”

“本杰明,你那最低音[168]怎么样啦?”考利神父问。

卡什尔·傅伊尔·奥康内尔·菲茨莫里斯·蒂斯代尔·法雷尔戴着副眼镜,嘴里念念有词,大步流星地从基尔代尔街俱乐部前走过。

本·多拉德皱起眉头,突然以领唱者的口型,发出个深沉的音符。

“噢!”他说。

“就是这个腔调,”迪达勒斯先生说,点头对这声单调的低音表示赞许。

“怎么样?”本·多拉德说,“还不赖吧?怎么样?”

他掉过身去对着他们两个人。

“行啊,”考利神父也点了点头,说。

休·C。洛夫神父从圣玛利修道院那古老的教士会堂踱出来,在杰拉尔丁家族那些高大英俊的人们陪伴下,经过詹姆斯与查理·肯尼迪合成酒厂,穿过围栏渡口,朝索尔塞尔走去。[169]

本·多拉德把沉甸甸的身子朝那排商店的门面倾斜着,手指在空中快乐地比比划划,领着他们前行。

“跟我一道到副行政长官的办事处去,”他说,“我要让你们开开眼,让你们看看罗克[177]新任命为法警的那个美男子。那家伙是罗本古拉和林奇豪恩 [171]的混合物。你们听着,他值得一瞧。来吧。刚才我在博德加[172]偶然碰见了约翰·亨利·门顿。除非我……等一等……否则我会栽跟头的。咱们的路子走对了,鲍勃,你相信我好啦。”

“告诉他,只消宽限几天,”考利神父忧心忡忡他说。

本·多拉德站住了,两眼一瞪,张大了音量很大的嘴,为了听得真切一些,伸手去抠掉厚厚地巴在眼睛上的眼屎。这当儿,上衣的一颗钮扣露着锃亮的背面, 吊在仅剩的一根线上,晃啊晃的。

“什么几天?”他声音洪亮地问,“你的房东不是扣押了你的财物来抵偿房租吗?”

“可不是嘛,”考利神父说。

“那么,咱们那位朋友的传票就还不如印它的那张纸值钱呢,”本·多拉德说,“房东有优先权。我把细目统统告诉他了。温泽大街二十九号,姓洛夫吧?”

“对呀,”考利神父说,“洛夫神父。他在乡下某地传教。可是,你对这有把握吗?”

“你可以替我告诉巴拉巴[173],”本·多拉德说,“说他最好把那张传票收起来,就好比猴子把坚果收藏起来一样。”

他勇敢地领着考利神父朝前走去,就像是把神父拴在自己那庞大的身躯上似的。

“我相信那是榛子,”迪达勒斯先生边说边让夹鼻眼镜耷拉在上衣胸前,跟随他们而去。

* * *

“小家伙们总会得到妥善安置的,”当他们迈出城堡大院的大门时,马丁·坎宁翰说。

警察行了个举手礼。

“辛苦啦,”马丁·坎宁翰欣然说。

他向等候着的车夫打了个手势,车夫甩了甩缰绳,直奔爱德华勋爵街而去。

揭发挨着金发,肯尼迪小姐的头挨着杜丝小姐的头,双双出现在奥蒙德饭店的半截儿窗帘上端。[174]

“是啊,”马丁·坎宁翰用手指捋着胡子说,“我给康米神父写了封信,向他和盘托出了。”

“你不妨找咱们的朋友试试看,”鲍尔先生怯生生地建议。

“博伊德[175] ?”马丁·坎宁翰干干脆脆他说,“算了吧。”

约翰·怀斯·诺兰落在后面看名单,然后沿着科克山的下坡路匆匆赶了上来。

在市政府门前的台阶上,正往下走着的市政委员南尼蒂同往上走的市参议员考利以及市政委员亚伯拉罕·莱昂打了招呼。

总督府的车空空荡荡地开进了交易所街。

“喂,马丁,”约翰·怀斯·诺兰在《邮报》报社门口赶上了他们,说,“我看到布卢姆马上认捐五先令哩。”

“正是这样!”马丁·坎宁翰接过名单来说,“还当场拍出这五先令。”

“而且二句话没说,”鲍尔先生说。

“真不可思议,然而的确如此,”马丁·坎宁翰补上一句。

约翰·怀斯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我认为这个犹太人的心肠倒不坏呢,[176]” 他文雅地引用了这么一句话。

他们沿着议会街走去。

“看,吉米·亨利[177] 在那儿哪,”鲍尔先生说,“他正朝着卡瓦纳的酒吧走呢。”

“果不其然,”马丁·坎宁翰说,“快去!”

克莱尔屋外面,布莱泽斯·博伊兰截住杰克·穆尼的内弟[ 178] ——这个筋骨隆起的人正醉醺醺地走向自由区。

约翰·怀斯·诺兰和鲍尔先生落在后面,马丁·坎宁翰则挽住一位身穿带白斑点的深色衣服、整洁而短小精悍的人,那个人正迈着急促的脚步趔趔趄趄地从米基·安德森的钟表铺前走过。

“副秘书长[179] )脚上长的鸡眼可给了他点儿苦头吃,”约翰·怀斯·诺兰告诉鲍尔先生。

他们跟在后头拐过街角,走向詹姆斯·卡瓦纳的酒馆。总督府那辆空车就在他们前方,停在埃塞克斯大门里。马丁·坎宁翰说个不停,频频打开那张名单,吉米·亨利却不屑一顾。

“高个儿约翰·范宁也在这里,”约翰·怀斯·诺兰说,“千真万确。”

高个儿约翰·范宁站在门口,他这个庞然大物把甬道整个给堵住了。

“您好,副长官先生,”当大家停下来打招呼时,马丁·坎宁翰说。

高个儿约翰·范宁并不为他们让路。他毅然取下叼在嘴里的那一大支亨利·克莱[180] ,他那双严峻的大眼睛机智地怒视着他们每个人的脸。

“立法议会议员们还在心平气和地继续协商着吧?”他用充满讥讽的口吻对副秘书长说。

吉米·亨利不耐烦他说,给他们那该死的爱尔兰语[181] 闹腾得地狱都为基督教徒裂开了口。[182] 他倒是想知道,市政典礼官究竟哪儿去啦,[183] 怎么不来维持一下市政委员会会场上的秩序。而执权杖的老巴洛因哮喘发作病倒了。 桌上没有权杖,秩序一片混乱,连法定人数都不足。哈钦森市长在兰迪德诺[184]呢, 由小个子洛坎·舍罗克作他的临时代理[185]。该死的爱尔兰语,咱们祖先的语言。

高个儿约翰·范宁从唇间喷出一口羽毛状的轻烟。

马丁·坎宁翰捻着胡子梢,轮流向副秘书长和副长官搭讪着,约翰·怀斯·诺兰则闷声不响。

“那个迪格纳穆叫什么名字来着?”高个儿约翰·范宁问。

吉米·亨利愁眉苦脸地抬起左脚。

“哎呀,我的鸡眼啊!”他哀求着说,“行行好,咱们上楼来谈吧,我好找个地方儿坐坐。唔!噢!当心点儿!”

他烦躁地从高个子约翰·范宁身旁挤过去,一径上了楼梯。

“上来吧,”马丁·坎宁翰对副长官说,“您大概跟他素不相识,不过,兴许您认识他。”

鲍尔先生跟约翰·怀斯·诺兰一道走了进去。

高个儿约翰·范宁正朝着映在镜中的高个儿约翰·范宁走上楼梯。鲍尔先生对那魁梧的背影说:“他曾经是个矮小的老好人。”

“个子相当矮小。门顿事务所的那个迪格纳穆,”马丁·坎宁翰说。

高个儿约翰·范宁记不得他了。

外面传来了嘚嘚的马蹄声。

“是什么呀?”马丁·坎宁翰说。

大家都就地回过头去。约翰·怀斯·诺兰又走了下来。他从门道的荫凉处瞧见马队正经过议会街,挽具和润泽光滑的马脚在太阳映照下闪闪发着光。它们快活地从他那冷漠而不友好的视线下徐徐走过。领头的那匹往前跳跳窜窜,鞍上骑着开路的侍从们。

“怎么回事呀?”

当大家重新走上楼梯的时候,马丁·坎宁翰问道。

“那是陆军中将——爱尔兰总督大人,”约翰·怀斯·诺兰从楼梯脚下回答说。

* * *

当他们从厚实的地毯上走过的时候,勃克·穆利根在巴拿马帽的遮荫下小声对海恩斯说:

“瞧,巴涅儿的弟弟。在那儿,角落里。”

他们选择了靠窗的一张小桌子,面对着一个长脸蛋的人——他的胡须和视线都专注在棋盘上。

“就是那个人吗?”海恩斯在座位上扭过身去,问道。

“对,”穆利根说,“那就是他弟弟约翰·霍华德,咱们的市政典礼官”

约翰·霍华德·巴涅尔沉静地挪动了一只白主教,然后举起那灰不溜秋的爪子去托住脑门子。转瞬之间,在手掌的遮掩下,他两眼闪出妖光,朝自己的对手倏地瞥了一下,再度俯视那鏖战的一角。

“我要一客奶油什锦水果[186], ”海恩斯对女侍说。

“两客奶油什锦水果[187] ,”勃克·穆利根说,“还给咱们来点烤饼、黄油和一些糕点。”

她走后,他笑着说:

“我们管这家叫作糟糕公司,因为他们供应糟透了的糕点[188] 。哎,可惜你没听到迪达勒斯的《哈姆莱特》论。”

海恩斯打开他那本新买来的书。

“真可惜,”他说,“对所有那些头脑失掉平衡的人[189] 来说,莎士比亚都是个最过瘾的猎场。”

独腿水手朝着纳尔逊街十四号[190] 地下室前那块空地嚷道:

英国期待着……

勃克·穆利根笑得连身上那件淡黄色背心都快活地直颤悠。

“真想让你看看,”他说,“他的身体失去平衡的那副样子。我管他叫作飘忽不定的安古斯[191] )。”

“我相信他有个固定观念[192] ,”海恩斯用大拇指和食指沉思地掐着下巴说,“眼下我正在揣测着其中有什么内涵。这号人素来是这样的。”

勃克·穆利根一本正经地从桌子对面探过身去。

“关于地狱的幻影,”他说,“使他的思路紊乱了。他永远也捕捉不到古希腊的格调。所有那些诗人当中斯温伯恩的格调——苍白的死亡和殷红的诞[193]。 这是他的悲剧。他永远也当不成诗人。[194] 创造的欢乐……”

“无止无休的惩罚,”海恩斯马马虎虎地点了点头说,“我晓得了。今儿早晨我跟他争辩过信仰问题。我看出他有点心事。挺有趣儿的是,因为关于这个问题, 维也纳的波科尔尼[195] 教授提出了个饶有趣味的论点。”

勃克·穆利根那双机灵的眼睛注意到女侍来了。他帮助她取下托盘上的东西。

“他在古代爱尔兰神话中找不到地狱的痕迹,”海恩斯边快活地饮着酒边说,“好像缺乏道德观念、宿命感、因果报应意识。有点儿不可思议的是,他偏偏有这么个固定观念。他为你们的运动写些文章吗?”

他把两块方糖灵巧地侧着放进起着泡沫的奶油里。勃克·穆利根将一个冒着热气的烤饼掰成两半,往热气腾腾的饼心里涂满了黄油,狼吞虎咽地咬了一口松软的饼心。

“十年,”他边嚼边笑着说,“十年之内,他一定要写出点什么。”[196]

“好像挺遥远的,”海恩斯若有所思地举起羹匙说,“不过,我并不怀疑他终究会写得出来的。”

他舀了一匙子杯中那圆锥形的奶油,品尝了一下。

“我相信这是真正的爱尔兰奶油,”他以容忍的口吻说,“我可不愿意上当。”

以利亚这叶小舟,揉成一团丢掉的轻飘飘的传单,向东航行,沿着一艘艘海轮和拖网渔船的侧腹驶去。它从群岛般的软木浮子[197]当中穿行,将新瓦平街甩在后面[198],经过本森渡口,并擦过从布里奇沃特运砖来的罗斯韦恩号三桅纵帆船。[199]

* * *

阿尔米达诺·阿蒂弗尼踱过霍利斯街,踱过休厄尔场院。跟在他后面的是卡什尔·博伊尔·奥康内尔·菲茨莫里斯·蒂斯代尔·法雷尔,夹在腑下的防尘罩衣、拐杖和雨伞晃荡着。他避开劳·史密斯先生家门前的路灯,穿过街道,沿着梅里恩方场走去。远远地在他后头,一个盲青年正贴着学院校园的围墙,轻敲着地面摸索前行。

卡什尔·博伊尔·奥康内尔·菲茨莫里斯·蒂斯代尔·法雷尔一直走到刘易斯·沃纳先生那快乐的窗下,随后掉转身,跨大步沿着梅里恩方场折回来。一路上晃荡着风衣、拐杖和雨伞。

他在王尔德商号拐角处站住了,朝着张贴在大都市会堂的以利亚[200]这个名字皱了皱眉,又朝远处公爵草坪上的游园地皱了皱眉。镜片在阳光的反射下,他又皱了皱眉。他龇出老鼠般的牙齿,嘟囔道:

“我是被迫首肯的。”[201]

他咬牙切齿地咀嚼着这句愤慨的话语,大步流星地向克莱尔街走去。

当他路过布卢姆[202] 先生的牙科诊所窗前时,他那晃晃荡荡的风衣粗暴地蹭着一根正斜敲着探路的细手杖,继续朝前冲去,撞上了一个赢弱的身躯。 盲青年将带着病容的脸掉向他那扬长而去的背影。

“天打雷劈的,”他愠怒他说,“不管你是谁,你总比我还瞎呢,你这婊子养的杂种!”[203]

* * *

在拉基·奥多诺荷律师事务所对面,少年帕特里克·阿洛伊修斯·迪格纳穆手里摸着家里打发他从曼根的店(原先是费伦巴克的店)买来的一磅半猪排,在暖洋洋的威克洛街上不急不忙地溜达着。跟斯托尔太太、奎格利太太和麦克道尔太太一道坐在客厅里,太厌烦无聊了;百叶窗拉得严严实实的,她们全部抽着鼻子,一点点地啜饮着巴尼舅舅从膝尼[204] 的店里取来的黄褐色上等雪利酒。她们吃着乡村风味果仁糕饼的碎屑,靠磨嘴皮子来消磨讨厌的光阴,唉声叹气着。

走过威克洛巷后,来到多伊尔夫人朝服女帽头饰店的橱窗前。他停下了脚步,站在那儿,望着窗里两个裸体拳师向对方屈臂伸出拳头。两个身穿孝服的少年迪格纳穆,从两侧的镜子里,一声不响地张口呆看。都柏林的宠儿迈勒·基奥跟贝内特军士长——贝洛港的职业拳击家[205] 较量,奖金五十英镑。嘿,这场比赛好带劲儿,有瞧头!迈勒·基奥就是这个腰系绿色饰带迎面扑来的汉子。门票两先令,军人减半。我蛮可以把妈糊弄过去。当他转过身时,左边的少年迪格纳穆也跟着转。那就是穿孝服的我喽。什么时候?五月二十二号。当然,这讨厌的比赛总算全过去啦。他转向右边,右面的少年迪格纳穆也转了过来:歪戴行便帽,硬领翘了起来。他抬起下巴,把领口扣平,就瞅见两个拳师旁边还有玛丽·肯德尔(专演风骚角色的妩媚女演员)的肖像。斯托尔抽的纸烟盒子上就印着这号娘儿们。有一回他正抽着,给他老爹撞见了,狠狠地揍了他一顿

少年迪格纳穆把领口扣平贴了之后,又溜溜达达往前走。菲茨西蒙斯是天下最有力气的拳击手了。要是那家伙嗖地朝你的腰上来一拳,就得叫你躺到下星期,不含糊!可是论技巧,最棒的拳击手还要数詹姆·科贝特[206]。但是不论他怎样躲闪,终于还是被菲茨西蒙斯揍扁了。

在格拉夫顿街,少年迪格纳穆瞥见一条装束如时的男人嘴里叼着红花,还有他穿的那条漂亮的长裤。他正在倾听着一个酒鬼的唠叨,一个劲儿地咧嘴笑着。

没有驶往沙丘的电车。

少年迪格纳穆将猪排换到另一只手里,沿着纳索街前行。他的领子又翘了起来,他使劲往下掖了掖。这讨厌的钮扣比衬衫上的扣眼小得多,所以才这么别扭。他碰见一群背书包的学童们。连明天我都不上学,一直缺课到星期一。他又遇到了另外一些学童。他们可曾理会我戴着孝?巴尼舅舅说,今儿晚上他就要登在报上。那么他们就统统可以在报上看到了。讣告上将印着我的名字,还有爹的。

他的脸整个儿变成灰色的了,不像往日那样红润。一只苍蝇在上面爬,一直爬到眼睛上。在往棺材里拧螺丝的时候,只听到嘎吱嘎吱的响声。把棺材抬下楼梯的当儿,又发出咕咚咕咚的声音。

爹躺在里面,而妈呢,在客厅里哭哪。巴尼舅舅正在关照抬棺的人怎样拐弯。老大一口棺材,高而且沉重。怎么搞的呢?最后那个晚上爹喝得醉醺醺的。他站在楼梯平台那儿,喊人给他拿靴子;他要到滕尼的店里去再灌上几杯。他只穿了件衬衫,看上去又矬又矮,像一只酒桶。可那以后就再也看不见他了。死亡就是这样的。爹死啦。我父亲死了。他嘱咐我要当妈的乖儿子。他还说了些旁的话,我没听清,可我看得出他的舌头和牙在试着把话说得清楚一些。可怜的爹。那就是迪格纳穆先生,我的父亲。但愿眼下他在炼狱里哪,因为星期六晚上他找康罗伊神父做过忏悔。

* * *

达德利伯爵威廉·亨勃尔[207]和达德利夫人用完午膳,就在赫塞尔廷中校伴随下,从总督府乘车外出。跟随在后面的那辆马车里坐着尊贵的佩吉特太太、德库西小组和侍从副官尊贵的杰拉尔德·沃德。

这支车队从凤凰公园南大门出来,一路受到卑恭屈膝的警察的敬礼。跨过国王桥[208] ,沿着北岸码头走去。总督经过这座大都会时,到处都受到极其热烈的欢迎。在血泊桥[209] 畔,托马斯·克南先生从河对岸徒劳地遥遥向他致敬。达德利爵爷的总督府车队打王后桥与惠特沃思桥[210] 之间穿行时,从法学学士、文学硕士达特利·怀特先生身边走过。此公却没向他致敬,只是伫立在阿伦街西角M. E. 怀特太太那爿当铺外面的阿伦码头上,用食指抚摩着鼻子。为了及早抵达菲布斯巴勒街,他拿不定主意究竟是该换三次电车呢,还是雇一辆马车;要么就步行,穿过史密斯菲尔德、宪法山和布洛德斯通终点站。在高等法院的门廊里,里奇·古尔丁正夹着古尔丁一科利斯一沃德律师事务所的帐目公文包,见到他有些吃惊。跨过里奇蒙桥之后,在爱国保险公司代理人吕便·杰·多德律师事务所门口台阶上,一位上了年纪的妇女正要走进去,却又改变了主意。她沿着王记商号的橱窗折回来,对国王陛下的代表投以轻信的微笑。伍德码头堤岸的水闸就在汤姆·德万事务所的下边,波德尔河从这里耷拉着一条效忠的污水舌头。在奥蒙德饭店的半截儿窗帘上端,褐色挨着金色;肯尼迪小姐的头挨着杜丝小姐的头,正一道儿在注视井欣赏着。在奥蒙德码头上,刚好从公共厕所走向副长官办事处的西蒙·迪达勒斯先生,就在街心止步,脱帽深打一躬。总督阁下谦和地向迪达勒斯先生还了礼。文学硕士休·C。洛夫神父从卡希尔印刷厂的拐角处施了一礼,总督却不曾理会。洛夫念念不忘的是:有俸圣职推举权从前都掌握在宽厚的代理国王的诸侯手中。在格拉但桥上,利内翰和麦科伊正在一边相互告别,一边望着马车经过。格蒂·麦克道维尔 [211] 替她那缠绵病榻的父亲取来凯茨比公司关于软木亚麻油毡的函件,正走过罗杰·格林律师事务所和多拉德印刷厂的大红厂房。从那气派,她晓得那就是总督夫妇了,却看不到夫人究竟怎样打扮,因为一辆电车和斯普林家具店的一辆大型黄色家具搬运车给总督大人让道,刚好停在她跟前。伦迪·福特烟草店再过去,从卡瓦纳酒吧那被遮住的门口,约翰·怀斯·诺兰朝着国王陛下的代表、爱尔兰总督阁下淡然一笑,但是无人目睹到其神情之冷漠。维多利亚大十字勋章佩带者、达德利伯爵威廉 ·亨勃尔大人一路走过米基·安德森店里那众多嘀嘀嗒嗒响个不停的钟表,以及亨利- 詹姆斯那些衣着时髦、脸蛋儿鲜艳的蜡制模特儿——绅士亨利与最潇洒的詹姆斯。[212] 汤姆·罗赤福特和大鼻子弗林面对着戴姆大门,观看车队渐渐走近。汤姆·罗赤福特发现达德利夫人两眼盯着他,就连忙把插在紫红色背心兜里的两个大拇指伸出来,摘下便帽给她深打一躬。专演风骚角色的妩媚女演员——杰出的玛丽·肯德尔,脸颊上浓妆艳抹,撩起裙子,从海报上朝着达德利伯爵威廉·亨勃尔,也朝着 H·G·赫塞尔廷中校,还朝着侍从副官、尊贵的杰拉尔德·沃德嫣然笑着。神色愉快的勃克·穆利根和表情严肃的海恩斯,隔着那些全神贯注的顾客们的肩膀,从都柏林面包公司的窗口定睛俯视着。簇拥在窗口的形影遮住了约翰·霍华德·巴涅尔的视线。而他正专心致志地注视着棋盘。在弗恩斯街上,迪丽·迪达勒斯从她那本夏登纳尔的《法语初级读本》抬起眼睛使劲往四下里望,一把把撑开来的遮阳伞以及在眩目的阳光下一些旋转着的车轱辘辐条映入眼帘。约翰·亨利·门侧堵在商业大厦门口,瞪着一双用酒浸大了般的牡蛎眼睛,肥肥的左手搽着一块厚实的双盖金表[213],他并不看表,对它也无所察觉,在比利王的坐骑[214]抬起前蹄抓挠虚空的地方,布林太太一把拽回她丈夫——他差点儿匆匆地冲到骑马侍从的马蹄底下。她对着他的耳朵大声把这消息嚷给他听。他明白了,于是就把那两本大书挪到左胸前,向第二辆马车致敬。这出乎侍从副官尊贵的杰拉尔德·沃德的意外,就赶忙欣然还礼。在庞森比书店的拐角处,精疲力竭的白色大肚酒瓶H站住了,四个戴高帽子的白色大肚酒瓶——E. L. Y’S[215] ,也在他身后停下脚步。骑在马上的侍从们拥着车辆,神气十足地打他们跟前奔驰而去。在皮戈特公司乐器栈房对面,舞蹈等课程的教师丹尼斯·杰·马金尼先生被总督赶在前头。后者却不曾理会他那花里胡哨的服装和端庄的步履。沿着学院院长住宅的围墙,布莱泽斯·博伊兰洋洋得意地踩着乐曲《我的意中人是位约克郡姑娘》[216]迭句的节拍走来。——他脚登棕黄色皮鞋,短袜跟上还绣着天蓝色的花纹。先导马缀着天蓝色额饰,一副趾高气扬的样子;布莱泽斯·博伊兰则向它们夸示自己这条天蓝色领带、这顶放荡地歪戴着的宽檐草帽和身上穿的这套靛青色哔叽衣服。他双手揣在上衣兜里,忘记行礼了,却向三位淑女大胆献出赞美的目光和他唇间所衔的那朵红花。当车队驶经纳索街的时候,总督大人提醒他那位正在点头还礼的伴侣去留意学院校园中正在演奏着的音乐节目。不见形影的高原小伙子们正肆无忌惮地[217] 用嘟嘟嘟的铜号声和咚咚咚的鼓声为车队行列送行:

她虽是工厂姑娘,

并不穿花哨衣裳,

吧啦嘣。

我以约克郡口味,

对约克郡小玫瑰,

倒怀有一种偏爱,

吧啦嘣。

围墙里面,四分之一英里平路障碍赛[218] 的参加者M. C.格林、H. 施里夫特、T. M. 帕蒂、C. 斯凯夫J.B杰夫斯、G. N. 莫菲、F. 斯蒂文森、C. 阿德利和w. C. 哈葛德开始了角逐。正跨着大步从芬恩饭店前经过的卡什尔·傅伊尔·奥康内尔·菲茨莫里斯·蒂斯代尔·法雷尔隔着单片眼镜射出来的凶恶目光,越过那些马车,凝视着奥匈帝国副领事馆窗内M. E. 所罗门斯[ 219] 先生那颗脑袋。在莱因斯特街深处,三一学院的后门旁边,保王派霍恩布洛尔手扶嗬嗬帽[220] 。当那些皮毛光润的马从梅里恩广场上奔驰而过的时候,等在那儿的少年帕特里克·阿洛伊修斯·迪格纳穆瞧见人们都向那位头戴大礼帽的绅士致敬,就也用自己那只被猪排包装纸弄得满是油腻的手,举起黑色新便帽。他的领子也翘了起来。为默塞尔医院募款的迈勒斯义卖会[221] 快要开始了,总督率领着随从们驰向下蒙特街,前往主持开幕式。他在布洛德本特那家店铺对面,从一个年轻盲人身边走过。在下蒙特街,一个身穿棕色胶布雨衣的行人[222] ,边啃着没有抹黄油的面包,边从总督的车马前面迅速地穿过马路,没磕也没碰着。在皇家运河桥头,广告牌上的尤金·斯特拉顿先生咧着厚厚嘴唇,对一切前来彭布罗克区[223]的人都笑脸相迎。在哈丁顿路口,两个浑身是沙子的女人停下脚步,手执雨伞和里面滚动着十一只蛤蜊的提包;她们倒要瞧瞧没挂金链条的市长 [224] 大人和市长夫人是个啥样。在诺森伯兰和兰斯多恩两条路上,总督大人郑重其事地对那些向他致敬的人们一一回礼;其中包括稀稀拉拉的男性行人,站在一栋房子的花园门前的两个小学童——据说一八四九年已故女工[225] 偕丈夫前来访问爱尔兰首府时,这座房子承蒙她深表赞赏。还有被一扇正在关闭着的门所吞没的、穿着厚实长裤的阿尔米达诺·阿尔蒂弗尼的敬礼。

第十章 注释

[1]冠于天主教圣职人员姓名前的敬称,分三个等级。可敬的(神父)、十分可敬的(教长)、至尊的(主教)。约翰?康米神父是方济各?沙勿略教堂的教长,耶稣会会长。他就住在教堂隔壁。方济各?沙勿略(1506-1552)是天主教耶稣会创始人之一。

[2]阿但在都柏林东北郊,距上加德纳街(圣方济各?沙勿略教堂所在地)约二英里半。

[3]原文为拉丁文,弥撒用语。其中dignum(恰当)一词,与Dignam(迪格纳穆)读音近似。

[4]斯旺修士是儿童救济院主任,该院在阿坦左近。

[5]马丁?坎宁翰,见第六章注[61]。他曾为迪格纳穆的遗孤们募款。

[6]托马斯?沃尔西(约1475-1530),英国红衣主教,政治家。一五三0 年一度受宠于亨利八世,后因未能按国王意愿让教皇宣布国王与阿拉贡的凯瑟琳的婚姻无效,被指控犯有叛逆罪(与法国王室通信),被捕后在即将受审时身死。“如果……弃我”,见莎士比亚的历史剧《亨利八世》第3幕第2场末尾。

[7]指贝西?希伊。她的丈夫为戴维?希伊(1844-1932)。

[8]巴克斯顿是英国德比郡海皮克区的一个地方,建有矿泉浴池,对痛风等症有疗效。

[9]贝尔维迪尔是都柏林的一所由耶稣会创办的学校。 康米神父在该校当教务主任期间,乔伊斯曾与希伊夫妇的两个儿子(理查和尤金)在该校同学。理查与乔伊斯均毕业于一八九八年。

[10]伯纳德?沃恩(1847-1922),英国耶稣会神父,为当时有名的布道师,著作甚丰。乔伊斯本人曾说,《都柏林人?圣恩纽约,1958)一书的第17页,曾提及在都柏林出版的康米神父这部充满怀乡之情的著作。

[38]玛丽?罗奇福特(1720-约1790)被控与小叔子私通,被丈夫罗伯特?贝尔弗迪尔伯爵(1708-1774)囚禁在家中多年,伯爵去世后,她虽获得了自由,却终身过着隐居生活。

[39]艾乃尔湖位于爱尔兰韦斯特米斯郡,玛丽即被囚禁在湖畔的伯爵私邸里。

[40]原文为拉丁文。这是夭主教裁定通奸案时法规中对性交的定义。

[41]唐约翰,参看第九章注[248]。

[42]原文为法语。

[43]夭主教神职人员每日七次诵读《圣教日课》。

[44]拉思科非是位于部柏林以西十六英里处的一座村庄。

[45]这里,康米神父回顾着他在拉思科非村附近的克朗戈伍斯森林公学担任校长时的往事。学童们曾说:“他是克朗戈伍斯有史以来最正派的校长。”见《一个艺术家年轻时的写照》第1章末尾。

[46]九时课是日出后第九时的日课。这是按古罗马的计算法,相当于现在的下午三点钟。

[47]《天主经》和《圣母经》,原文均为拉丁文,是九时课的序章。

[48]“天……我!”原文为拉丁文,《诗篇》第70篇的首句。是九时课正文的开头部分

[49]原文为拉丁文,语出自《马太福音》第5章第8节。这是九时课的一部分。

[50]Res是希伯来文第二十个字母,用来标明章节次序。

[51]原文为拉丁文。语出自《诗篇》第119篇第160行。

[52]后文说明这个小伙子是斯蒂芬的朋友文森特?林奇,见第十四章注[262]。林奇曾在《一个艺术家年轻时的写照》第5章中出现。

[53]Sin是希伯来文的第二十一个字母。在英文中,此词作“罪”(道德上的)解。

[54]原文为拉丁文。语出自《诗篇》第119篇第161行。

[55]这里,从窗口伸出胳膊丢钱给伤兵的是摩莉。布卢姆夫妇即住在埃克尔珀街七号。参看第四章注[1]。

[56]当时都柏林有个叫名安东尼?拉白奥蒂的人,拥有几辆冰淇淋车, 沿街叫卖冰和冰淇淋,参看第十五章注[1]。拉里?奥罗克是一家酒吧的老板。参看第四章注[9]及有关正文。

[57]“为了英国……”和“为……丽人”,出自S.J.阿诺德作词、J.布雷厄姆作曲的颂扬独臂英雄为国捐躯的歌曲《纳尔逊之死》。接下去的歌词是:“期待每人今天各尽自己的职责。”参看第一章注[78]。

[58]女人指摩莉。

[59]一种多用途铁灶,既能利用余热烧水又可烤面包。

[60]这里,布橡把(天主经)首句祷词“我们在天上的父亲”(见《马太福音》第6章第9节)改为相反的意思。

[61]第八章开头部分提到有人塞给布卢姆一张写有“以利亚来了”字样的传单,他把它揉成一团丢给了海鸥。

[62]环道桥,见第五章注[17]。

[63]这是为威兹德姆?希利的店作广告的队伍,布卢姆曾为该店推销过吸墨纸。参看第六章注(]34]及有关正文。

[64]商贾拱廊位于利菲河南岸?从坦普尔酒吧间通到韦林顿码头,廊内有书市,。黑糊糊的背影”指布卢姆。

[65]原文皆为意大利语。

[66]据艾尔曼的《詹姆斯?乔伊斯》(第185页),一九0四年十一月乔伊斯在波拉的伯利兹学校教书,次年二月又转往的里雅斯特的伯利兹学校任教。这里,作者借用了这两所学校的校长阿尔米达诺?阿尔蒂弗尼的姓名。

[67]指奥利弗?哥尔德斯密斯(1780-1774)的雕像。他是英国诗人、剧作家、小说家,出生在爱尔兰,毕业于都柏林大学三一学院。其雕像即竖在该学院内。

[68]指英国游客。

[69]一[73]原文皆为意大利语。“不流血的牺牲”是双关语,也可以作弥撒解。古代用羔羊祭祀,耶稣提出用面饼和葡萄酒来代替。参看第一章注[7]。

[74]亨利”格拉顿(1746一1820),爱尔兰政治家, 一七八二年迫使英国给予爱尔兰立法独立运动的领袖。议会大厦(后改为爱尔兰银行大厦)前竖着他的一应塑像,高举右手做辩论的姿势。原像是青铜铸的,并非石雕。

[75]一[79]原文皆为意大利语。

[80]后文中说明,高原士兵组成的这支乐队在校园中奏起了通俗歌曲(我的意中人是位约克郡姑娘)。参看本章注[2l6]。

[81)邓恩小姐是博伊兰的秘书。后文中写到,布卢姆被控曾给她打过电话,说了些不堪入耳的话。参看第十五章注[594]及有关正文。

[82]《白衣女》是英国神秘小说家威尔基?科林斯(1824一1889)所著惊险小说。

[83]玛丽”塞西尔?海依(1840一1886),女作家,主要写言情小说。

[84)这是托姆?罗赤福待所设计的一种标示赛马节目的装置。见本章后文。

[85]西奥博尔德?沃尔夫?托恩(1768一1798),爱尔兰共和主义者。  一七九二年,在都柏林召开天主教徒代表大会,强迫议会通过天主教徒解救法案。一七九八年他率领三千士兵发动抗英革命,失败后被捕。即将被处绞刑前,自杀身死。一百年后,爱尔主人着手在格拉夫顿街对面的圣斯蒂芬草坪上为其竖立雕像。但台座竣工后,便搁置下来。

[86]玛丽?肯德尔(1874一1964),英国女歌手、喜取演员。

[87]指在国王镇东码头举行的露天音乐会,参看第二章注[10]。

[88]苏西?内格尔是呵基?内格尔(参看第十二章注[l14])的姐妹。在一九0四年,国王镇至少有三个划船俱乐部。

[89]贝尔法斯特为此爱尔兰首府。

[90]这里,场面转到种籽谷物商店的库房,参看第六章注[13]。这原是圣玛丽亚修道院的会议厅。

[91]绢骑士托马斯,参看第三章注[151]。

[92]英国政府以收买选票等手段取得多数,于一八00年八月一日通过了合并条约,使大不列到颠(英格兰和苏格兰)和爱尔兰以联合王国的名义结合在一起。于是,爱尔兰议会并入英国议会,尔后爱尔兰银行即迁入原议会大厦。

[93]“他”指绢骑士托马斯。

[94]指都柏林市政典礼官约翰?霍华德?巴涅尔,此刻他正在都柏林面包公司下棋。

[95]十九世纪末叶,英国曾大量迸口角豆面和椰子粉(提炼椰油后剩下的渣子),用来喂牛。这些平板车是奥康内尔运输公司的。

[96]指拉思科非(见本章注[44])的一座隐修院。

[97]萨林斯是都柏林西南十八英里的一座镇子。

[98]菲茨东拉德家族是十二世纪初英裔爱尔兰望族,基尔代尔伯爵这一支尤其显赫。

[99)参看本章注[52]及有关正文。

[100]火药阴谋指一六0五年英国天主教徒在地窖里埋下炸药,企图炸毁议会,炸死英王詹姆斯一世的案件。这个计划未遂,全体参与者均被击毙或处决。从此,天主教徒越发遭到迫害。参看第九章注[368]。

[101]第八代基尔代尔伯爵(1456一15l3)杰拉德?菲茨杰拉德于一四九五年与克雷大主教闹翻,纵火烧掉了卡舍尔大教堂。

[1O2]“大”,原文是爱尔兰语。

[103]汤姆?罗赤福特在第十五章重新出现,参看该章注[187]及有关正文。

[104]当年的律师指竖立在法院大厦中厅的著名法官及律师的雕像。

[105]高等法院的建筑是一七八六年竣工的,坐落于都柏林市西部,以富丽堂皇著称。一九二二年在内战中被毁。

[106]吐啦嗜是一首歌的叠句,参看第五章第一段。

[107]据报载,汤姆?罗赤福特(参看第八章注[257])于一九0 五年五月六日搭救过因中毒气而昏迷过去的下水通工人。在小说中,乔伊斯把这一善举的日期移前了一年。

[108]“权杖”是参加阿斯科特赛马会(参看第五章注[95])的一匹马。

[109]指凤凰公园车道。当时爱尔兰总督官邸就在这座公园里。

[110]《稞麦花儿开》是爱德华?费茨勃尔作词、亨利?比舍普(1786一1855)配曲的一首歌名。原来有个副标题叫“我可爱的简”。这里把“利奥波德”改成正标题,“稞麦花儿开”改成副标题,以便把利奥波德?布卢姆连名带姓套用。取Bloom(布卢姆)与“花儿开”的双关之意。

[111]这是已故帕特里克”迪格纳穆的遗孤。下文中的查尔斯?卡梅伦爵士,在第十五章(见该章注[834]及有关正文)中重新提及。

[112]宴会是为感化院募捐而举办的。参看第八章注[54]。

[113]前文曾交代布卢姆之妻摩莉丢硬币给伤兵时,把牌子碰掉了。现在她又将牌子挂回原处。参看本章注[58]及有关正文。

[114]百果馅饼,在肉末里搀上剁碎的苹果、葡萄干、醋栗、糖腌柠檬等,浸在白兰地里做成馅。

[115]这里套用由胡利安?罗布雷多配曲的多萝西?特里斯所作抒情诗《凌晨三点》(1921)的词句,只是把“三”改成了“几”。下文中的克里斯?卡利南,见第七章注[156]。

[116]“看啊……曦”一语出自迈克尔?威廉?巴尔夫所作歌剧《围攻罗切尔》(1835)第l幕中的四重唱(不是二重唱)。

[117]原文作PinPrick,有的注家说:此间含有“小小的阴茎”之意。

[118]《玛丽亚?蒙克的骇人秘闻》(纽约,1836)是一部揭露加拿大蒙特利尔一座天主教修女院内幕的书。内容纯属捏造。出版后, 查明作者并非像本人所宣称的那样是从修女院里逃出来的,但并未影响此书的销路。下文中的《杰作》是十七、十八世纪流行于英国的一本关于性的伪科学书,伪称为亚理斯多德所著。

[119]普里福伊太太正在医院里待产。参看第八章注[77]及有关正文。

[120]利奥波德?封?扎赫尔――索赫(1836一1895),奥地利小说家,以描写色情受虐狂的变态心理著称。受虐狂(masochism)一词即源于他的姓(Masoch)。《犹太区的故事》(芝加哥,1894)的主旨是反对迫害犹太人。

[121]洛夫伯奇(Lovebirch)一名、由爱(love)和桦枝(birch)二词组成。桦枝一般用来体罚学童。因此,以受虐狂为主题的小说作者喜用这个笔名。

[122]拉乌尔是《偷情的快乐》一书之女主人公的情人。后文中的“曲线”。原文为法语。

[123]指当天都柏林三一学院所举行的自行车赛。

[124]约翰舅舅,参看第三章注[32]。

[125]克南,参看第五章注[4]。

[126]按照基督教的观点,由于犹太人使得救世主耶稣被钉死在十字架上,这个民族便永远遭到天谴。

[127]按迪达勒斯家附近有一座由天主教修女经管的莫尼卡寡妇救济院。

[128]威廉?克里敏斯实有其人,是茶叶和酒类的批发商。这里,克南正向他兜售茶叶。

[129]参看第八章注[274]。这一消息见诸当天的都柏林各报端。

[130]我指克南。

[131]考利神父曾在《一个艺术家年轻时的写照》中出现过。他因欠了吕便?杰的高利贷,狼狈不堪。

[132]斯科特是都柏林的一家高级服装店。

[133]基尔代街尔俱乐部是当时都柏林首屈一指的英裔爱尔兰人俱乐部。

[134]马路骑士一语出自同名喜歌剧(都柏林,1891),珀西?弗伦奇作词,豪斯顿?科利斯顿配曲。这里是双关语,既作拦路贼解,又含有流动推销员的意思。

[135]饮料,指茶。

[136]北堤位于利菲河东口入海处的北岸,隔河与爵士码头遥遥相对。

[137]“以利亚来了”,见本章注[61]。

[138]埃米特,参看第六章注[186]。

[139]参看《旧约?列王纪上》第21章第19节:上主叫先知以利亚转告亚哈:“狗在什么地方舔拿伯的血,也要在那里舔你的血!”

[140]都柏林的一种作短途游览的轻快三轮马车。中间有个放东西的台子,左右两个车轮上各设彼此背向的座席。

[141]蒂珀雷里是都柏林西南七十八英里处的城镇。

[142]乔纳?巴林顿(1760一1834),爱尔兰法律家,历史学家,著有《爱尔兰历史回忆录》(上卷1809,下卷1833)和《当代个人见闻录》(1827一1832)二书。

[143]爱德华?菲获杰拉德勋爵(1763一1798),一七九八年爱尔兰抗英革命的主要策划者。革命之前,他的同盟者被捕。他也在激烈的战斗中受伤,躲藏起来。一天,他在岛街附近甩掉追捕者都柏林市驻军军官亨利?查尔斯?塞尔少校,逃到他的支持者尼古拉斯?墨菲家里。但由于弗朗西斯?希金斯(参看第七章注

[66])告密,次日仍被捕。后因伤势过重死于狱中。

[144]菲茨杰拉德于逃亡期间,曾在友人莫伊拉伯爵(1754一1824)家后面的马厩里与妻子帕梅拉相会。

[145]约翰?凯尔斯?英格拉姆,参看第六章注[19],“他们在黑暗邪恶的日子里挺身而出”引自英格拉姆为了纪念一七九八年起义而作的《纪念死者》(1843)一诗。该诗首句是:“谁害怕谈到一七九八年?”

[146]引自歌谣《推平头的小伙子》,参看第六章注[19]。罗斯是爱尔兰东南部的镇子。信天主教的爱尔兰农民起义军在一七九八年六月五日的罗斯包围战中被英军击溃。

[147]克南正走在华特灵大道上,隔着利菲河可以望到北岸的彭布罗克码头。

[148]宝石匠指托马斯?拉塞尔,他在利菲河以南、与之平行的舰队街上开了一爿店铺。

[149]叶芝在《凯尔特的黎明?食宝石者》(1893)中曾这样描述凯尔特的地狱幻景:“宝石闪烁着红红绿绿的光,猴子无比贪婪地吞食着它们。”

[l50]“小麦……永远”,前文中,斯蒂芬曾把夏娃的肚皮比作一堆白色小麦。参看第三章注[20]及有关正文。

[l5l]这是斯蒂芬当天早晨在海滩上遇见的两个老妪,参看篇三章注[15]及有关正文。

[152]“外界……搏动”,系套用美国小说家詹姆斯?莱恩?艾伦(1849-1925)所著小说《牧场精神》(纽约,1903)第125页的宇句。

[153]这里,斯蒂芬在回忆当天他在图书馆发表的议论。参看第九章注[488]及有关正文。

[154]“大……准时”,这时期蒂芬正经过威廉?沃尔什的钟表店,它坐落在贝德福德路上,门牌一号。

[l55]前文中斯蒂芬以嘲弄的态度对待天主和宇宙。眼下他经过钟表店,感到宇宙运行得就像钟表一般准时。然而他不去直截了当地表达这一心情,却借用了哈姆莱特为了装疯卖傻,故意说给波洛涅斯听的“你说得……正是”这句话。见《哈姆莱特》第2幕第2场。

[156]一八六0年四月,英国拳击手汤姆?塞耶斯(1826一1865)在英国汉普郡法恩伯勒迎战美国拳击手约翰?希南(1833一1873),争夺国际冠军。经两小时四十二个回合后,眼看希南即将获胜。然而观众冲上比赛台,裁判员只得判这场比赛为平局,双方并列冠军。

[157]《爱尔兰养蜂人》是爱尔兰养蜂协会在都柏林发行的月刊。

[158]阿尔斯(法国东北部洛林的一个小镇、位于摩泽尔河上)地方的教士琼-巴普蒂斯特?玛利?维阿尼(1786一1859) 以能够洞察向他忏悔的教徒的内心活动著称,所以这里把法国神父穆宁所著《阿尔斯教士传记》 (巴尔的摩,1865)一书的书名加上“奇迹”二字。

[159]“年……勒斯”,原文为拉丁文。

[160]《摩西经书》指《旧约全书》中的前5卷,所谓第8、9卷是伪造的,刊登秘方、法术等等。

[161]大卫(公元前l1世纪-前962)是古以色列国第二代国王,其事迹见《旧约?列王纪》。大卫王御玺上的图案是由两个等边三角形重叠而成的六角形。在犹太教中,这象征吉祥。

[162]“受……保佑的……!啊们”,这是由西班牙语、中古时期的西班牙-阿拉伯语混合而成的咒语,中间夹有错别字。

[163]据《摩西经书》第8、9卷,彼得?萨兰卡是一座著名的西班牙特拉普派修道院的院长。

[164]这里,斯蒂芬把约阿基姆的拉丁文预言(参看第三章注[48])译成含有戏谑意味的英语。

[165]指查理一世(1600一1649),他是斯图尔特王室中第二个继承英国和爱尔兰王位(1625一1649在位)的。

[166]指犹太民族。

[167]高个儿约翰姓范宁,参看第七章注[26]。

[168]原文为意大利音乐术语。

[169]索尔塞尔是爱尔兰语收税馆舍的音译,建于十四世纪初,坐落在利菲河以南,都柏林中央区。一八0六年拆毁,只剩了个地名。原文作Ford of Hurdles。在爱尔兰语中,为Ath Cliath(亚斯克莱斯)。都柏林的爱尔兰名称Baile Atha Cliath(亚萨克莱斯之地)即由此而来。现仍用于邮戳。

[170]罗克是法警长,见第八章注[199]。

[171]罗本古拉(约1836一1894),南罗德西亚大恩德贝勒(马塔贝勒)的国王,曾顽强抵抗英国殖民统治,但他的王国终于一八九三年十月被消灭。林奇豪恩是爱尔兰凶手詹姆斯?沃尔什的化名。被判无期徒刑(1895)后,逃往美国。以后又潜回爱尔兰并再度甩掉警察的追捕,逃之夭夭。他是辛格的喜剧《西方世界的花花公子》(1907)中的男主角克里斯蒂?马洪的原型之一。

[172]博德加是一家酒厂附设的酒吧间。

[173]按照犹太人的惯例,每年在逾越节可以释放一名囚犯。当罗马总督彼拉多让犹太群众做选择时,他们却情愿释放凶杀犯巴拉巴,而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参看《约翰福音》第18章第39至40节。这里指放高利贷的吕便?杰。

[174]肯尼迪小姐和杜丝小姐是奥蒙德饭店的女侍。参看第十一章注[1]及有关正文。

[175]威廉?博伊德是都柏林基督教青年会(参看第八章注[4])总干事。

[176]这是夏洛克在逾期不还必须割一磅肉的条件下,答应借钱给安东尼奥后,后者所说的话。见《威尼斯商人》第l幕第3场。

[177]詹姆斯?J?亨利,当时为市政厅的执事助理。下文中的克莱尔屋,原文为法语,参看第八章注[177]。

[178]杰克?穆尼的内弟即鲍勃?多兰,参看第八章注[181]。

[179]即都柏林市副秘书长吉米?亨利。

[180]以美国爱国者和政治家亨利?克莱(1777一1852)命名的雪茄烟。

[181]盖尔语即爱尔兰语。十九世纪初叶以来,议会里曾有人倡导提高爱尔兰语地位的运动。

[182]这里套用意大利耶稣会会士乔万尼?皮埃特罗?皮纳蒙蒂(1632一1703)所著书名:《地狱为基督教徒裂开了口;告诫他们不要堕入》(1688)。该书英译本于一八六八年在都柏林问世。

[183]指约翰?霍华德?巴涅尔,参看本章注[94]

[184]约瑟夫?哈钦森于一九0四至一九0五年间任都柏林市市长。兰迪德诺是威尔士圭奈斯郡阿伯康威区首府和海滨胜地。

[185]原文为拉丁文。洛坎?舍罗克后来升力都柏林市市长(1912一1914)。

[186]、[187]原文为法语。

[188]这是文字游戏。“糟透了的糕点”,原文作damnbadcakes,首字是D?B?C;与都柏林面包公司(DublinBreadCorporarion)的首字相同。

[189]指唐纳利等人,参看第九章注[216]

[190]这是一家小客栈。

[191]安古斯,参看第九章注[520]。

[192]原文为法语。

[193]“苍白……诞生”一语出自斯温伯恩(见第一章注[12])以意大利争取自由的斗争为主题的长诗《日出前的歌》(1871)。诗人认为“殷红的诞生” 乃是希腊精神的特征。

[194]这里套用英国诗人约翰?德莱顿(1631一1700)对斯威夫特所说的话:“表弟斯威夫特,你永远也当不成诗人。”

[195]朱利叶斯?波科尔尼(1887一1970),捷克出生的欧罗巴语言学家。主要著作有《爱尔兰历史》(1916)、《古爱尔兰语语法》(1925)和《古凯尔特诗歌》(1944)。

[196]这里套用英国诗人约翰?济慈(1795一1821)的《睡眠与诗》(1817)中的诗句:“十年之内,我将写出大量的诗。”

[197]软木浮子是钓鱼用的。

[198]新瓦平街在利菲河北岸,本森渡口在街东,靠近利菲河口。

[199]布里奇沃待是市里斯托尔海峡的港口,在英格兰西南部的萨默塞特郡。关于这艘帆船,参看第三章注[211]。

[2O0]指自封为先知以利亚的约翰?亚历山大?道维,参看第八章注[8]。其实,法雷尔是在梅里恩会堂看到这个招贴的。(大都市会堂坐落在阿贝街上。)参看第十四章注[403]。

[201]原文为拉丁文。语出自《查士丁尼法典》(拜占廷皇帝查士丁尼一世主持下于529一565年完成的法律和法律解释的汇编)。

[202]当时有个叫马库斯?J?布卢姆的牙医在都柏林克菜尔街开业,但与本书主人公布卢姆无关。

[203]“天打……种!”参看第十一章注[5l]。

[204]威廉?J?滕尼实有其人,在林森德开一爿食品杂货店。

[205]拳赛,参看第八章注[220]。

[206]罗伯特?菲茨西蒙斯(186Z一l917),美国职业拳击运动员, 一八九一年获得次重量级世界冠军。一八九七年和一九0三年, 先后获得最重量级和重量级世界冠军。詹姆斯?约翰?科贝特(1866一1933),美国职业拳击运动员。  一八九二年获最重量级世界冠军。一八九七年败于菲茨西蒙斯。他为拳击界开创了以技巧取胜的策略。詹姆是詹姆斯的昵称。

[207]威廉?亨勃尔?沃德(1866一1932)于一九0二至一九0六年间任爱尔兰总督。

[208]国王桥在凤凰公园大门外,横跨利菲河。为了纪念乔治四世于一八二一年访问都柏林而取此名。现已易名肖恩?休斯顿桥。

[209)在一九0四年,国王桥东边有座巴拉克桥,那是在一座木桥的旧址上修建的。木桥于一六七0年竣工后,因学徒暴动而引起流血事件,故名。

[210]王后桥是为了纪念乔治三世之妻夏洛特而于一七六八年建成的。惠特沃思桥是为了纪念爱尔兰总督(1813一1817)惠特沃思伯爵而建成的。

[211]格蒂?麦克道维尔是出现在第十三章中的漂亮少女。

[212]这是文字游戏。亨利-詹姆斯服装店的店名是由两个老板(亨利、詹姆斯)的名字组成的。而美国小说家(1915年入英国籍)亨利?詹姆斯 (1843一1916)熟悉上流社会,素喜刻划绅士、淑女的形象。“最潇洒的”,原文为法语,既可用来形容亨利?詹姆斯的文笔,又可用来描述店中的人体模型。

[213]有金属盖保护表面的猎表。

[214]指竖立在都柏林三一学院校园外学院草地上的英王威廉(比利是昵称)三世(1650一1702)骑着马的铜像(1929年移走)。他于一六九0年出兵征服了爱尔兰。

[215]这五个人身穿白罩褂,走街串巷,是为威兹德姆?希利的店铺做广告的。参看第八章注[41]。

[216]参看本章注[80]及有关正文。这是隔着围墙传出来的高原士兵所奏通俗歌曲《我的意中人是位约克郡姑娘》(作者为C?W?墨菲和丹利普顿)。内容是两个追求同一女子的男人一道来到她家,发现她原来是有夫之妇。

[217]这是文字游戏。原文作brazen,既可作“肆无忌惮”、“厚着脸皮”解,又可以理解为发出像破铜锣一样刺耳的声音。同时也使人联想到他们所使用的是黄铜乐器。

[218)障碍赛,参看本章注[l23]。

[219]M、E?所罗门斯是都柏林犹太人社会中一知名人士。他是个眼镜商,兼制造数学仪器与助听器。

[220]原文作tallyhocaP。三一学院司阍戴的鸭舌帽,状似猎狐时戴的那种便帽。猎人发现狐狸后,发出嗬嗬声以嗾狗,故名。

[221]迈勒斯义卖会是五月三十一日举行的,小说中把它改为六月十六日。

[222]当天上午在坟地,布卢姆曾见到一个穿胶布雨衣的人。参看第六章注[l53]。

[223]彭布罗克是都柏林东南郊区。

[224]她们误以为乘车者是市长,而都柏林市长在正式场合一向是挂金链条的。

[225]即维多利亚女王。一八四九年八月六日至十日,她和丈夫阿尔伯特亲王曾联袂访问都柏林,七日的《自由人报》作了详细报道。

第十一章 1

褐色挨着金色[1],听见了蹄铁声,钢铁零零响。

粗噜噜、噜噜噜[2]。

碎屑,从坚硬的大拇指甲上削下碎屑,碎屑。

讨厌鬼!金色越发涨红了脸。

横笛吹奏出的沙哑音调。

吹奏。花儿蓝。

挽成高髻的金发上。

裹在缎衫里的酥胸上,一朵起伏着的玫瑰,卡斯蒂利亚的玫瑰。

颤悠悠,颤悠悠:艾多洛勒斯[3]。

闷儿!谁在那个角落……瞥见了一抹金色?

与怀着怜悯的褐色相配合,丁零一声响了[4]。

清纯、悠长的颤音。好久才息的呼声。

诱惑。温柔的话语。可是,看啊!灿烂的星辰褪了色[5]。

啊,玫瑰!婉转奏出酬答的旋律。卡斯蒂利亚。即将破晓。

辚辚,轻快三轮马车辚辚。

硬币哐啷啷。时钟嗒嗒嗒。

表明心迹。敲响。我舍不得……袜带弹回来的响声……离开你。啪!那口钟[6]!在大腿上啪的一下。表明心迹。温存的。心上人,再见!

辚辚。布卢。

嗡嗡响彻的和弦。爱得神魂颠倒的时候。战争!战争!耳膜。

帆船!面纱随着波涛起伏。

失去。画眉清脆地啭鸣。现在一切都失去啦[7]。

犄角。呜–号角。

当他初见。哎呀!

情欲亢奋。心里怦怦直跳。

颤音歌唱。啊,诱惑!令人陶醉的。

玛尔塔!归来吧![8]

叽叽喳喳,叽叽咕咕,叽哩喳喇。

天哪,他平生从没听到过。

又耳聋又秃头的帕特送来吸墨纸,拿起刀子。

月夜的呼唤:遥远地,遥远地。

我感到那么悲伤。附言:那么无比地孤寂。

听啊!

冰凉的,尖而弯曲的海螺。你有没有?独个儿地,接着又相互之间,波浪的迸溅和沉默的海啸。

一颗颗珍珠。当她。奏起李斯特的狂想曲[9]。嘘嘘嘘。

你不至于吧?

不曾,不、不、相信。莉迪利德。[10]喀呵,咔啦。[11]

黑色的。

深逐的声音。唱吧,本,唱吧。

侍奉的时候就侍奉吧。嘻嘻。嘻嘻笑着侍奉吧。

可是,且慢!

深深地在地底下黑暗处。埋着的矿砂。

因主之名。[12]全都完啦,全都倒下啦。[13]

她的处女发[14]。那颤巍巍的纤叶。

啊们!他气得咬牙切齿。

比方。彼方,此方。一根冰冷的棍子伸了出来。

褐发莉迪亚挨着金发米娜。

挨着褐色,挨着金色,在海绿色荫影下。布卢姆。老布卢姆。

有人笃笃敲,有人砰砰拍,咔啦,喀呵。

为他祷告吧!祷告吧,善良的人们!

他那患痛风症的手指头发出击响板般的声音[15]。

大本钟本。大本本[16]。 夏日最后一朵卡斯蒂利亚的玫瑰撇下了布卢姆,我孤零零地感到悲哀[17]。

嘘!微风发出笛子般的声音:嘘!

地道的男子汉。利德·克·考·迪和多拉。哎,哎。

就像诸位那样。咱们一道举杯哧沁喀、哧冲喀吧[18]。

呋呋呋!噢!

褐色从近处到什么地方?金色从近处到什么地方?蹄在什么地方?

噜噗噜。喀啦啦。喀啦得儿。

直到那时,只有到了那时,方为我写下墓志铭。

完了[19]。

开始[20]!

褐色挨着金色,杜丝小姐的头挨着肯尼迪小姐的头。在奥蒙德酒吧的半截儿窗帘上端听见了总督车队奔驰而过,马蹄发出锒锒的钢铁声。

“那是她吗?”肯尼迪小姐问。

杜丝小姐说是啊,和大人并肩坐着,发灰的珍珠色和一片淡绿蓝色[21]。

“绝妙的对照,”肯尼迪小姐说。

这当儿,兴奋极了的杜丝小姐热切地说:

“瞧那个戴大礼帽的家伙[22]。”

“谁?哪儿呀?”金色更加热切地问。

“第二辆马车里,”杜丝小姐欣喜地沐浴着阳光,用湿润的嘴唇说,“他朝四下里望着哪。等一下,容我过去看看。”

她,褐色,一个箭步就蹿到最后边的角落去,急匆匆地哈上一圈儿气,将脸庞紧贴在窗玻璃上。

她那湿润的嘴唇嗤嗤地笑着说:

“他死命地往回瞧哩。”

她朗笑道:

“哎,天哪!男人都是些可怕的傻瓜,你说呢?”

怀着悲戚之情。

肯尼迪小姐悲戚地从明亮的光线底下慢慢腾腾地踱了回来,边捻着散在耳后的一缕乱发。她悲戚地边溜达边连捋带捻着那已不再在太阳下闪着金光的头发。她就这样一面溜达着一面悲戚地把金发捻到曲形的耳后。

“他们可开心啦,”于是她黯然神伤地说。

一个男人。

布卢某怀着偷情的快乐[23],从牟兰那家店的烟斗旁走过;心中索绕着偷情时的甜言蜜语,走边瓦恩那家店的古董;又为了拉乌尔,从卡洛尔宝石店里那磨损并且发乌了的镀金器皿前面踱过。

擦鞋侍役[24]到她们–酒吧里的她们,酒吧女侍–这儿来了。她们不曾理睬他。于是,他便替她们把那一托盘咯嗒咯嗒响的瓷器嘭的一声撂在柜台上,并且说:

“这是给你们的茶。”

肯尼迪小姐扭扭捏捏地把茶盘低低地挪到人们看不见的低处

–放在一只底朝天的柳条筐上,那原是装成瓶的矿泉水用的。

“什么事?”大嗓门的擦鞋侍役粗鲁地问。

“你猜猜看,”杜丝小姐边离开她那侦察点,边回答说。

“是你的意中人,对吧?”

傲慢的褐色回答说:

“我要是再听到你这么粗鲁地侮辱人,我就向德·梅西太太告你的状。”

“粗鲁鲁、噜噜噜,”擦鞋侍役对她这番恐吓粗野地嗤之以鼻,然后沿着原路走回去。

开花[25]。

杜丝小姐朝自己的花皱了皱眉,说:

“那个小子太放肆啦。他要是不放规矩些,我就把他的耳朵扯到一码长。”

一副淑女派头,鲜明的对照。

“理他呢,”?肯尼迪小姐回答说。

她斟了一杯茶,又把茶倒回壶里。她们蜷缩在暗礁般的柜台后面,坐在底朝天的柳条筐上,等待茶泡出味道来。她们各自摆弄着身上的衬衫,那都是黑缎子做的:一件是两先令九便士一码,另一件是两先令七便士一码的。就这样等着茶泡出味儿来。

是啊,褐色从近处,金色从远处听见了。听见了近处钢铁的铿锵,远处的蹄得得。听见了蹄铁铿锵,嚓嚓嗒嗒。

“我晒得厉害吗?”

褐色小姐解开衬衫钮扣,露出脖颈。

“没有,”肯尼迪小姐说,“以后会变成褐色。你试没试过兑上硼砂的樱桃月桂水?”

杜丝小姐欠起身来,在酒吧间的镜子里斜眼照了照自己的皮肤;镜子里盛有白葡萄酒和红葡萄酒的玻璃杯闪闪发光,中间还摆着一只海螺壳。

“连我的手都晒黑了,”她说。

“擦点甘油试试看,”肯尼迪小姐出了个点子。

杜丝小姐同自己的脖子和手告了别,回答说:

“那些玩艺儿不过让人长疙瘩就是了,”她重新坐了下来,“我已经托博伊德那家店里的老古板去给我弄点擦皮肤的东西了。”

肯尼迪小姐边斟着这会子刚泡出味儿来的茶,边皱起眉头央告道:

“求求你啦,可别跟我提他啦。”

“可你听我说呀,”杜丝小姐恳求说。

肯尼迪小姐斟了甜茶,兑上牛奶,并用小指堵起双耳。

“不,别说啦,”她大声说。

“我不要听,”她大声说。

可是,布卢姆呢?

杜丝小姐学着老古板的鼻音瓮声瓮气地说:

“擦在你的什么部位?–他就是这么说的。”

肯尼迪小姐为了倾听和说话,不再堵起耳朵了。可是她又开口说,并且恳求道:

“不要再让我想起他了,不然我会断气儿的。卑鄙讨厌的老家伙!那天晚上在安蒂恩特音乐堂里。”

她吸了一口自己兑好的热茶,不大合她口味。她一点点地吸着甜甜的茶。

“瞧他那个德行!”杜丝小姐说,并且把她那褐发的头抬起四分之三,鼓着鼻翼,“呼哧!呼哧!”

肯尼迪小姐的喉咙里爆出尖锐刺耳的大笑声。杜丝小姐那鼓起的鼻孔喷着气,像正在寻觅猎物的猎犬那样颤动着,粗鲁地发出吭哧吭哧声。

“哎呀!”肯尼迪小姐尖声嚷道,“你怎么能忘掉他那双滴溜溜转的眼睛呢?”

杜丝小姐发出深沉的褐色笑声来帮腔,并嚷道:

“还有你的另一只眼睛[26]!”

布卢姆那黑黑的眼睛读到了艾伦·菲加特纳的名字。我为什么老以为是菲加泽尔呢?大概联想到了采集无花果[27]吧。普罗斯珀·洛尔[28]这个名字必然是个胡格诺派。布卢姆那双黑黑的眼睛从巴希[29]的几座圣母玛利亚像前掠过。白衬衣上罩了蓝袍[30]的人儿呀,到我这儿来吧。人们都相信她是神,或者是女神。今儿个那些女神们。我没能看到那个地方。那家伙谈话来着。是个学生。后来跟迪达勒斯的儿子搞到一块儿去了。他或许就是穆利根吧。这都是些俏丽的处女们。所以才把那些浪荡子弟们都招来了。她那白净的。

他的眼光掠过去了。偷情的快乐。快乐是甜蜜的。

偷情的。

焕发着青春的、金褐色的嗓门交织成一片响亮的痴笑,杜丝和肯尼迪,你那另一只眼睛。她们–褐发和哧哧笑的金发往后仰着年轻的头,开怀大笑,失声大叫,你那另一只,相互使了个眼色,发出尖锐刺耳的声调。

啊,喘着气儿,叹息,叹息。啊,筋疲力尽,她们的欢乐逐渐平息了。

肯尼迪小姐把嘴唇凑到杯边,举杯呷了一口,哧哧地笑着。杜丝小姐朝茶盘弯下腰去,又把鼻子一皱,滴溜溜地转着她那双眼皮厚实、带滑稽意味的眼睛。肯尼迪又哧哧哧地笑着,俯下她那挽成高髻的金发;一俯下去,就露出插在后颈上的一把鳖甲梳子来了。她嘴里喷溅出茶水,给茶水和笑声噎住了,噎得直咳嗽,就嚷着。

“噢,好油腻的眼睛!想想看,竟嫁给那么一个男人!”她嚷道,“还留着一撮小胡子!”

杜丝尽情地喊得很出色,这是个风华正茂的女子的洪亮喊声:喜悦,快乐,愤慨。

“竟嫁给那么个油腻腻的鼻子!”她嚷道。

尖嗓门儿,夹杂着深沉的笑声,金色的紧跟着褐色,你追我赶,一声接一声,变幻着腔调,褐金的,金褐的,尖锐深沉,笑声接连不停。她们又笑了一大阵子。真是油腻腻的哩。耗尽了精力,上气不接下气,她们将晃着的头–那是用有光泽的梳子梳理成辫子并挽成高髻的–倚在柜台边儿上。全都涨红了脸 (噢!),气喘吁吁,淌着汗(噢!),都透不过气儿来了。

嫁给布卢姆,嫁给那油腻腻的布卢姆。

“哦,天上的圣徒们!”杜丝小姐说。她低头望了望在自己胸前颤动着的玫瑰,叹了口气:“我从来还没笑得这么厉害过呢。我浑身都湿透了。”

“啊,杜丝小姐!”肯尼迪小姐表示异议,“你个讨厌鬼!”

她越发涨红了脸(你个讨厌鬼!),越发金光焕发。

油腻腻的布卢姆正在坎特维尔的营业处,在塞皮[31]的几座油光闪闪的圣母像旁游荡。南尼蒂的父亲就曾挨门挨户地叫卖过这类货品,像我这样用花言巧语骗人。宗教有赚头。为了凯斯那条广告的事儿,得跟他见一面。先填饱肚子再说。我想要。还不到时候哪。她说过,在四点钟。[32]光阴跑得真快。时针转个不停。向前走。在哪儿吃呀?克拉伦斯[33]。海豚[34]。向前走。为了拉乌尔。如果我能从那些广告上捞到五吉尼。紫罗兰色的丝绸衬裙。还不到时候。偷情的快乐。

脸上的红润消退了,越来越消退了,金黄色变得淡了。

迪达勒斯先生溜溜达达地走进了她们的酒吧。碎屑,从他那两个大拇指的灰指甲上削下碎屑。碎屑。他漫步走来。

“咦,欢迎你回来啦,杜丝小姐。”

他握着她的手,问她假日度得可开心吗?

“再开心不过啦。”

他希望她在罗斯特雷沃[35]赶上了好天气。

“天气好极了,”她说,“瞧瞧我都晒成什么样子啦!成天躺在沙滩上。”

褐中透白。

“那你可太淘气[36]啦,”迪达勒珀先生对她说,并放纵地紧握住她的手,“可怜的傻男人都给你迷住啦。”

身着缎子衬衫的杜丝小姐安详地将自己的胳膊抽了回去。

“哦,你给我走吧!我可不认为你是个非常傻的人。”

可他是傻里傻气的。

“喏,我就是傻,”他沉思了一下,“我在摇篮里就显得那么傻,他们就给我取名叫傻西蒙。[37]”

“那时候你准是挺逗人爱的,”杜丝小姐回答说,“今天大夫要你喝点什么呀?”

“唔,喏,”他沉吟了一忽儿,“凡事都听你的吧。我想麻烦你给我来点清水和半杯威士忌。”

丁零.

“马上就端来,”杜丝小姐答应道。

她风度翩翩地发挥了麻利快这一本事之后,立刻就转向镀有“坎特雷尔与科克伦”一行金字的镜子。她举止娴雅地拔开透明容器的塞子,倒出一份金色的威士忌。迪达勒斯先生从上衣下摆底下掏出烟草袋和烟斗。她敏捷地为他把酒端了来。他用烟斗两次吹出横笛的沙哑音响。

“可不是嘛,”他若有所思地说,“我一直想去看看莫恩山[38]。那儿的空气准有益于健康。但是俗话说得好,久而久之,前兆终究会应验。是啊。是啊。”

是啊。他把一小撮细丝,她的处女发,她的人鱼发[39],塞进烟

斗里。碎屑。一小绺。沉思。缄默无言。

谁都不曾说片言只语。是啊。

杜丝小姐边快活地打磨着平底大酒杯,边颤悠悠地唱了起来:

噢,艾多洛勒斯,东海的女王![40]

“利德维尔先生今天来过吗?”

利内翰走进来了。利内翰四下里打量着。布卢姆先生走到埃塞克珀桥跟前。是啊,布卢姆先生跨过那塞克斯桥[41]。我得给玛莎写封信。买点信纸。达利烟店。那里的女店员挺殷勤的。布卢姆,老布卢姆。稞麦地开蓝花[42]。

“吃午饭的时候他来过,”杜丝小姐说。

利内翰凑近了些。

“博伊兰先生找我来着吗?”

他问。她回答说:

“肯尼迪小姐,我在楼上的时候博伊兰先生来过吗?”

肯尼迪把第二杯茶端稳了,两眼盯着书页,用小姐式的腔调回答她这句问话:

“没有,他没来过。”

肯尼迪虽听见了,却连抬也不抬一下她那小姐派头的目光,继续读下去。利内翰那圆滚滚的身躯绕着放三明治的钟形玻璃罩走了一圈。

“闷儿!谁在那个角落里哪?”[43]

肯尼迪连睬都不曾睬他一眼,可他还是试着向她献殷勤,提醒她要注意句号。教她光读黑字:圆圆的0和弯曲的S。[44]

辚辚,轻快二轮马车辚辚。

金发女侍看着书,连睬都不睬。她不屑一顾。当他凭着记忆用没有抑扬的腔调呆板地背诵浅显的寓言[45]时,她还是不屑一顾:

“一只狐狸遇见了一只鹳。狐狸对鹳说:‘你把嘴伸进我的喉咙,替我拽出一根骨头好不好?,”[46]

他徒然地用单调低沉的声音讲了这么一段。杜丝小姐把脸掉向旁边那杯茶。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他说:

“哎呀!啊唷!”

他向迪达勒斯先生致意,对方朝他点了点头。

“一位著名的儿子向他的著名的父亲问候。”

“你指的是谁呀?”迪达勒斯先生说。

利内翰极其和蔼地摊开了双臂。谁呀?

“能是谁呢?”他问,“你还用得着问吗?是斯蒂芬,青年‘大诗人’呀。”

干渴。

著名的父亲迪达勒斯先生将他那填满干烟叶的烟斗撂在一旁。

“原来如此,”他说,“我一时还没悟过来指的是谁呢。我听说他交的朋友都是精心挑选的。你新近见到过他吗?”

他见过。

“今天我还和他一道痛饮过美酒哩,”利内翰说,“城里的穆尼酒馆和海滨上的[47]穆尼酒馆。凭着在诗歌上的努力,他拿到了一笔钱。”

他朝着褐发女侍那被茶水润湿了的嘴唇–倾听着他说话的嘴唇和眼睛,露出了微笑:

“爱琳””的精英们都洗耳恭听。包括都柏林最有才华的新闻记者兼编辑、堂堂的饱学之士休·麦克休,和那位生在荒芜多雨的西部、以奥马登·伯克这一动听的称呼闻名的少年吟游诗人。[49]”

过了一会儿,迪达勒斯先生举起他那杯兑水威士忌。

“那一定挺逗趣儿的,”他说,“我明白了。”

他明白了。他饮着酒。眼睛里露出眺望远处哀伤之山[50]的神色。他将玻璃杯撂下了。

他朝大厅的门望去。

“看来你们把钢琴挪动了位置。”

“今天调音师来了,”杜丝小姐回答说,“是为了举办允许吸烟的音乐会而调的音。我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出色的钢琴演奏家。”

“真的吗?”

“他弹得好吧,肯尼迪小姐?要知道,真正的古典弹奏法。他还是个盲人呢,怪可怜的。我敢肯定他还不满二十岁。”

“真的吗?”迪达勒斯先生说。

他喝完了酒,缓步走开了。

“我一看他的脸就觉得难过,”杜丝小姐用同情的口吻说。

天打雷霹的,你这婊子养的杂种![51]

与她表示的怜悯相配合,[52]餐厅的铃铛叮啷一声响了。秃头帕特到酒吧和餐厅的门口来了。聋子帕特来了,奥蒙德饭店的茶房帕特来了。给吃饭的客人预备的陈啤酒[53]。她不慌不忙地端上了陈啤酒。

利内翰耐心地等待着不耐烦的博伊兰,等待着辚辚地驾着轻快二轮马车而来的那个恶魔般的纨绔子[54]。

掀开盖子,他[55](谁?)逼视着木框(棺材?)里那斜绷着的三重(钢琴!)钢丝。他(就是曾经放肆地紧握过她的手的那个人)踩着柔音踏板,按了按三个三和弦音键,试一下油毛毡厚度的变化,听一听用毡子裹住的琴槌敲击出的音响效果。

聪明的布卢姆(亨利·弗罗尔[56])在达利商行买了两张奶油色的仿羔皮纸(一张是备用的),两个信封,边买边回想着自己在威兹德姆·希利的店里工作时的事。你在自己家里不幸福吗?[57]花是为了安慰我,把爱情断送掉的针。[58]花的语言[59]是有含义的。那是一朵雏菊吗?象征着天真无邪。望完弥撒后,跟品行端正的良家少女[60]见面。多谢多谢。聪明的布卢姆望着贴在门上的一张招贴画。一个吸着烟的美人鱼在绮丽的波浪当中扭动着腰肢。吸美人鱼牌香烟吧,吸那无比凉爽的烟吧。头发随波飘荡,害着相思病。为了某个男人。为了拉乌尔。他放眼望去,只见远远地在埃塞克斯桥上,远远地望到一顶花哨的帽子乘着二轮轻快马车。那就是[61]。又碰见了。这是第三回了。巧合。

马车那柔软的胶皮轱辘从桥上辚辚地驰向奥蒙德码头。跟上去。冒一下险。快点儿走。四点钟。如今快到了。走出去吧。

“两便士,先生,”女店员壮起胆子来说。

“啊……我忘记了……对不起……”

“外加四便士。”

四点钟,她。她朝着布卢姆嫣然一笑。布卢、微笑、快、走。[62]再见。难道你以为自己是沙滩上唯一的小石头子儿吗?她对所有的人都这样,只要是男人。

金发女侍昏昏欲睡,默默地朝着她正读着的书页俯下身去。

从大厅里传来一阵声音,拖得长长的,逐渐消失。这是调音师忘下的音叉,他[63]正拿着敲呢。又响了一声。他把它悬空拿着,这次它发出了颤音。你听见了吗?它发出了颤音,清纯,更加清纯;柔和,更加柔和。那营营声拖得长长的。呼唤声拖得越来越悠长,逐渐消失。

帕特替客人叫的那瓶现拔塞子的酒付了款。在离开之前,秃头而面带困惑表情的他,隔着大酒杯、托盘和现拔塞子的那瓶酒,跟杜丝小姐打起耳喳来。

灿烂的星辰褪了色。……[64]

从里面传来“无声歌”[65]的曲调:

……即将破晓。

一双敏感的手下,十二个半音像小鸟鸣啭一般做出快活的最高音区的回应。所有的音键都明亮地闪烁着,相互连结,统统像羽管键琴[66]般轰鸣着,呼吁歌喉去唱那被露水打湿了的早晨,唱青春,唱与情人的离别,唱生命和爱的清晨。

露水如珍珠……

利内翰的嘴唇隔着柜台低低地吹着诱人的口哨。

“可是朝这边望望吧,”他说,“你这朵卡斯蒂利亚的玫瑰[67]。”

轻快二轮马车辚辚地驰到人行道的边石那儿停住了。

她站起来,阖上书本。这朵卡斯蒂利亚的玫瑰烦恼而孤寂,睡眼惺松地站了起来。

“她””是自甘堕落呢,还是被迫的呢?”他问她。

她以轻蔑口吻回答:

“别问了,你也就听不到瞎话啦。”[68]

像个大家闺秀,摆出大家闺秀的架势。

布莱泽斯·博伊兰那双款式新颖的棕黄色皮鞋在他大踏步走着的酒吧间地板上橐橐响着。是啊,金发女侍从近处,褐发女侍从远处。利内翰听见了,晓得是他,并向他欢呼:

“瞧,英雄的征服者驾到。”[69]

布卢姆这位不可征服的英雄从马车与窗户之间小心翼翼地穿过去。说不定他还瞧见了我呢。他坐过的座位还有股热气儿呢。他像一只谨慎的黑色公猫似的朝着里奇·古尔丁那只举起来向他打招呼的公文包走去。

而我从卿卿……

“我听说你到这儿来啦,”布莱泽斯·博伊兰说。

他用手碰了一下歪戴着的草帽檐儿,向金发的肯尼迪小姐致意。她朝他笑了笑。可是跟她形同姐妹的那个褐发女侍笑得比她还甜,像是在向他夸耀着自己那更加浓密的头发和那插着玫瑰的酥胸。

[潇洒的][70]博伊兰叫了酒。

“你要点儿什么?苦啤酒?请给来一杯苦啤酒。给我野梅红杜松子酒。结果出来了吗?”[71]

还没有。四点钟,他。都说是四点钟。

考利神父那红润的耳朵垂儿和突出的喉结出现在行政司法长官公署的门口。躲开他吧。赶巧碰上了古尔丁。他在奥蒙德干什么哪?还让马车等着。且慢。

喂,你好。到哪儿去呀?要吃点儿什么吗?我也刚好要。就在这儿吧。哦,奥蒙德?在都柏林说得上是最实惠的。哦,是吗?餐厅。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能够看见他,却别让他看见自己。我陪你一道去。来吧。里奇在前面引路。布卢姆跟在他的公文包后边。这饭菜足可以招待王爷。[72]

杜丝小姐伸出她那裹在缎袖中的胳膊去够一只大肚酒瓶,她那胸脯挺得高高的,几乎快绷裂了。

“噢!噢!”她每往上一挺,利内翰就倒吸一口气,并急促地说,“噢!”

然而她顺顺当当地抓到了猎物,洋洋得意地把它撂在低处。

“你为什么不长高点儿呢?”布莱泽斯·博伊兰问。

这位褐发女侍从瓶子里为他的嘴唇倾倒出浓郁的甜酒,望着它哗哗地往外流(他上衣上那朵花儿,是谁送的呢?),然后用甜得像糖浆般的嗓音说:

“好货色总是小包装的。”

这指的是她本人喽。她灵巧地慢慢倾倒着那糖浆状野梅红杜松子酒。

“祝你走运,”布莱泽斯说。

他掷下一枚大硬币。硬币眶啷一响。

“等着吧,”利内翰说,“直到我……”

“交了好运,”他表示自己的愿望,并举起冒泡的淡色浓啤酒。

“‘权杖’[73]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取胜,”他说。

“我下了点儿赌注,”博伊兰边眨眼边喝着酒说,“要知道,不是我本人出的钱。是我的一个朋友心血来潮。”

利内翰继续喝着酒,并且朝自己杯中这倾斜着的啤酒以及杜丝小姐那微启的嘴唇咧嘴笑了笑。她那嘴唇差点儿把刚才颤巍巍地唱过的海洋之歌哼出来。艾多洛勒斯。东海。

时钟在响着。肯尼迪小姐从他们旁边经过(花儿,我纳闷是谁送的?),端走了托盘。时钟喀嗒喀嗒地响着。

杜丝小姐拿起博伊兰的硬币,使劲用它敲了一下现金出纳机。它发出一片眶啷声。时钟喀嗒喀嗒地响着。埃及美女[74]在钱箱里又扒拉又挑拣,嘴里哼唱着,递给了他找头。朝西边望去[75],喀嗒。为了我。

“几点钟啦?”布莱泽斯·博伊兰问,“四点?”

钟。

利内翰那双小眼睛贪婪地盯住正在哼唱着的她,盯住哼唱着的胸脯,并拽拽布莱泽斯·博伊兰的袖管。

“咱们听听那个拍子[76]吧,”他说。

古尔丁- 科利斯- 沃德法律事务所的那只公文包领着布卢姆,从那些裸麦地里开着花的桌子[77]之间穿行。他对自己的目的感到兴奋,在秃头帕特侍奉下,随随便便选了一张靠近门口的桌子。好挨得近一点儿。四点钟。难道他忘记了不成?兴许是玩花样。不来了:吊吊胃口。我可做不到。等啊,等啊。帕特,茶房,侍奉着。

褐发女侍那对闪亮的碧眼瞅着布莱泽斯那天蓝色的蝴蝶领结和一双天蓝色的眼睛。

“来吧,”利内翰苦苦相劝,“谁都不在嘛。他还从来没听过呢。”

……紧步凑向弗萝拉的嘴唇。[78]

高高的、高高的音调–最高音部,清晰地响彻着。

褐发女侍杜丝边跟自己那朵忽沉忽浮的玫瑰谈着心,边渴求布莱泽斯·博伊兰的鲜花和眼睛。

“劳驾啦,劳驾啦。”

为了让她说出表示同意的话,他一再央求着。

我离不开卿卿……[79]

“呆会儿再说,”杜丝小姐羞答答地答应道。

“不,马上就来,”利内翰催促着,“敲响那白钟![88]啥,来吧!谁都不在嘛。”

她瞧了瞧。可得抓紧。从肯小姐[81]所在的地方是听不见的。猛地弯下身去。两张兴奋起来的面庞正凝视着她弯腰。

游离主调的和弦,失去的和弦[82]颤悠悠地重新找到了,接着又失去了,并又找到了震颤的主调。

“来吧!干吧!敲响![8c]”

她弯下身,捏着裙子下摆一直撩到膝盖以上。磨磨蹭蹭地。弯着腰,迟迟疑疑,以胸有成竹的眼神继续挑逗着他们。

“敲响![84]”

啪!她突然撤开捏着松紧袜带的手,让它啪的一声缓缓地碰回到她那包在暖和的长袜里、能够发出声响的女人大腿上。

“那口钟![85]”利内翰极高兴地嚷哔,“老板训练有方。无可挑剔。”

她目空一切地堆出一脸做作的笑容(哭鼻子了!男人不就会这样么!),却朝亮处悄悄溜去,对博伊兰投以柔和的微笑。

“你这个人庸俗透顶,”她边滑也似地走去,边说。

博伊兰以目传神,以目传神。他把厚厚的嘴唇凑在倾着的杯子上,干了那一小杯,吸着杯中最后几滴糖浆般的紫罗兰色浓酒。当她的头从酒吧间里那镀了金字的拱形镜子旁边闪过时,他那双着了迷的眼睛紧紧追随着她;镜中可以望到的盛着姜麦酒、白葡萄酒和红葡萄酒的玻璃杯,以及一只又尖又长的海螺闪了过去,褐发女侍和更加明亮的褐发女侍一时交相辉映。

是啊,褐发女侍从近处走开了。

……情人啊,再见吧!(86)

“我走啦,”博伊兰不耐烦他说。

他精神抖擞地推开杯子,一把抓起找给他的零钱。

“等一会儿,”利内翰赶忙把酒喝了恳求说,“我有话告诉你。托姆·罗赤福特……”

“他就欠下地狱啦,”布莱泽斯·博伊兰边说边提起脚就走。

利内翰为了好跟着他走,把酒一饮而尽。

“难道你长犄角[87]了吗?”他说,“等一等。马上我就来。”

他跟在那双匆匆地橐橐响着的鞋后边走去,然而到了门口就麻利地在一胖一瘦两个互相寒暄着的身影旁边站住了。

“你好,本·多拉德先生。”

“呃?好吗?好吗?”正在听考利神父诉苦的本·多拉德,掉过脸去,用含含糊糊的男低音说,“他不会来找你什么麻烦了,鲍勃。阿尔夫·柏根会跟那高个子[88]谈一谈。这回咱们要往加略人犹大[89]的耳朵里塞根大麦秆。”

迪达勒斯先生叹着气穿过大厅走来了,他用一个指头揉着眼睑。

“嘿,嘿,咱们就是得给他塞,”本·多拉德就像是用约德尔[90]唱法似的兴高采烈他说,“来吧,西蒙。给咱唱个小调儿。我们听到你弹的钢琴喽。”

歇顶的帕特,耳聋的茶房正等着客人们叫饮料。里奇叫的是鲍尔威士忌[91]。布卢姆呢?让我想想看。省得让他跑两趟。他脚上长了鸡眼呢。此刻已经四点钟啦。这身黑衣服穿着多热呀。当然,神经也有些作怪。它折射着(是吗?)热能。让我想想看。苹果酒。对,一瓶苹果酒。

“那算什么呀?”迪达勒斯先生说,“伙计,我不过是凑凑热闹。”

“来吧,来吧,”本·多拉德嚷道,“把忧愁赶走![92]来呀,鲍勃。”

他–多拉德,穿着那条肥大的裤子,领着他们(瞧那个衣着不整的家伙,现在就瞧)缓步走进大厅。他–多拉德,一屁股坐在琴凳上。他那双患痛风症的手咚的一声戳了一下琴键。咚的一声,又嘎然而止。

秃头帕特在门道里碰见手里没有了茶盘的金发女侍走了回来。他面带困惑神色请她端杯鲍尔威士忌和一瓶苹果酒来。褐发女侍在窗畔注视着。褐发女恃从远处。

轻快二轮马车辚辚地驰过。

布卢姆听见辚的一声,轻微的。他走啦。布卢姆对着沉默的蓝色花儿,像鸣咽一般轻轻地叹了口气。辚辚。他走啦。辚辚。听哪。

“《恋爱与战争》[93],本,”迪达勒斯先生说,“天主祝福往昔的岁月。”

杜丝小姐那双大胆的眼睛无人理睬,她受不了阳光的刺激, 就把视线从半截帘子那儿移开了。走掉啦。郁郁不乐(有谁知道呢?), 实在太扎眼(那刺目的阳光!)她拽了拽拉绳,撂下了窗帘。这当儿,褐发下面浮泛着郁郁不乐之色。(他为什么这么匆匆忙忙地就走了开,正当我要?), 款款来到酒吧间。秃头正挨着金发姊妹站在那儿,形成了不协调的对比, 对比起来不协调,全然不协调的对比。徐缓、冰凉、朦胧地滑到阴影深处的海绿色,一片淡绿蓝色[94]。

“那天晚上弹钢琴的是可怜的古德温老爷爷,”考利神父提醒他们说,“他本人和那架科勒德牌三角钢琴[95]不大合得来。”

是这样的。

“光听他一个人说了,”迪达勒斯先生说,“连魔鬼都制止不了他。喝得半醉的时候,他就成了个怪脾气的老家伙。”

“哎唷,你还记得吗?”本,大块头多拉德从受他惩罚的琴键前掉转身来说,“而且他妈的我当时也没有婚礼服呢。”

他们三个人都笑了。他没有结婚。三个全笑了。没有婚礼穿

的礼服。

“那个晚上,咱们的朋友布卢姆可帮了大忙,”迪达勒斯先生说,“哦,我的烟斗哪儿去啦?”

他踱回到酒吧间去找那支失去的和弦烟斗[ 96] 。秃头帕特正给里奇和帕迪两位顾客送饮料。考利神父又笑了一通。

“看来是我给救了急,本。”

“可不就是你嘛,”本·多拉德斩钉截铁他说,“我还记得那条紧巴巴的长裤的事儿。那可是个高明的主意,鲍勃。”

考利神父的脸一直涨红到紫红色的耳垂儿。他打开了局面。紧巴巴的长裤。高明的主意。

“我晓得他手头紧。他老婆每星期六在咖啡宫[97]弹钢琴,挣不了几个钱。是谁来着,透露给我说,她在于着另一种行当。[98] 。为了寻找他们,我们不得不走遍整条霍利斯街,最后还是基奥那家店里的伙计告诉了我们门牌号码。记得吗?”

本记起来了,他那张宽脸盘儿露出诧异的神情。

“哎唷,她尽管住在那样的地方,却还有赴歌剧院的豪华大氅什么的。”

迪达勒斯先生手里拿着烟斗,溜溜达达地走回来了。

“梅里昂方场[99]的99lib?款式。好多件舞衣,哎唷,还有不少件宫廷服装。然而他从来不让老婆掏钱。对吧?她有一大堆两端尖的帽子、博莱罗[100]和灯笼裤。对吧?”

“唉,唉,”迪达勒斯先生点了点头,“玛莉恩·布卢姆太太有各式各样不再穿的衣服。[1 01]

轻快二轮马车辚辚地沿着码头奔驰而去。布莱泽斯在富于弹性的轮胎上伸开四肢,颠簸着。

“肝和熏猪肉。牛排配腰子饼。”“好的,先生,好的,”帕特说。

玛莉恩太太。遇见了他尖头胶皮管[1 02]。一股糊味儿,一本保罗·德·科克[103]的。他这个名字多好!

“她叫什么来着?倒是个活泼丰满的姑娘。玛莉恩……?”

“特威迪。”

“对。她还活着吗?”

“活得欢势着哪,”

“她是谁的闺女来着……”

“联队的闺女。”

“对,一点儿不假。我记起那个老鼓手长来了。”

迪达勒斯先生划了根火柴,嚓的一声点燃了,噗地喷出一口馨香的烟,又喷出一口。

“是爱尔兰人吗?我真不知道哩。她是吗,西蒙?”

然后猛吸进一口,强烈,馨香,发出一阵噼啪声。

“脸蛋儿上的肌肉……怎样?……有点儿褪了色……噢,她是……我的爱尔兰妞儿摩莉,噢。[ 104] ”

他吐出一股刺鼻的羽毛状的烟。

“从直布罗陀的岩石那儿……大老远地来的。”

她们在海洋的阴影深处苦苦地恋慕着[ 105] ,金发女侍守在啤酒泵柄旁,褐发女侍挨着野樱桃酒;两个人都陷入沉思。住在德拉姆康德拉[1 06]的利斯英尔高台街四号的米娜·肯尼迪以及艾多洛勒斯,一位女王,多洛勒斯[1 07],都一声不响。

帕特上了菜,把罩子一一掀开。利奥波德切着肝。正如前文[118]所说的,他吃起下水、有嚼头的胗和炸雌鳕卵来真是津津有味。考立斯- 沃德律师事务所的里奇·古尔丁则吃着牛排配腰子饼。他先吃牛排,然后吃腰子。他一口口地吃饼。布卢姆吃着,他们吃着。

布卢姆和古尔丁默默地相互配合,吃了起来。那是一顿足以招待王爷的正餐。

单身汉[1 09]布莱泽斯·博伊兰顶着太阳在溽暑中乘着双轮轻便马车,母马那光滑的臀部被鞭子轻打着,倚靠那富于弹性的轮胎,沿着巴切勒[110] 便道辚辚前进。博伊兰摊开四肢焐暖着座席,心里急不可耐,热切而大胆。犄角。你长那个了吗?犄角。你长了吗?

呜–呜–号角[111]。

多拉德的嗓门像大管[112] 似的冲来,压过他们那炮轰般的和音:

当狂恋使我神魂颠倒之际……

本灵魂本杰明[ 113] 那雷鸣般的声音响震撼屋宇,震得天窗玻璃直颤抖着,爱情的颤抖。

“战争!战争!”考利神父大声在嚷,“你是勇士。”

“正是这样,”勇士本笑着说,“我正想着你的房东[114] 呢。恋爱也罢,金钱也罢。”

他住了口。为了自己犯的大错,他摇晃着大脸盘上的大胡子。

“就凭你这样的声量,”迪达勒斯先生在香烟缭绕中说,“你准会弄破她的膜[115] ,伙计。”

多拉德摇晃着胡子,在键盘上大笑了一通。他是做得到的。

“且别提另一个膜了,”考利神父补充说,“歇口气吧。含情但勿过甚[116]。我来弹吧。”

肯尼迪小姐给两位先生端来两大杯清凉烈性黑啤酒。她寒暄了一声。第一位先生说,这可真是好天气。他们喝着清凉烈性黑啤酒。她可晓得总督大人是到哪儿去吗?可曾听见蹄铁响,马蹄声。不,她说不准。不过,这会儿报的。噢,不用麻烦她啦。不麻烦。她摇晃着那份摊开的《独立报》,她寻找着总督大人。她那高高挽起的发髻慢慢移动着,寻找着总督大人。第一位先生说,太麻烦了。哪里,一点也不费事。喏,他就像那样盯着看。总督大人。金发挨着褐发,听见了蹄铁声,钢铁响。

……我神魂颠倒之际,

顾不得为明天而焦虑。[117]

布卢姆在肝汁里搅拌着土豆泥。恋爱与战争–有人就是这样的。本·多拉德大名鼎鼎。有一天晚上,他跑来向我们借一套为了赴那次音乐会穿的夜礼服。裤子像鼓面那样紧紧地绷在他身上。一头音乐猪。他走出去之后,摩莉大笑了一阵。她仰面往床上一倒,又是尖叫,又是踢踢踹踹。这不是把他的物儿统统都展览出来了吗?啊,天上的圣人们,我真是一身大汗!啊,坐在前排的女客可怎么好!啊,我从来没笑得这么厉害过!喏,就是那样,他才能发得出那低沉的桶音[118] 。比方说,那些阉人。谁在弹琴呢?韵味儿不错。准是考利,有音乐素质。无论奏什么曲调,都能理解。可是他有口臭的毛病,可怜的人。琴声停止了。

富于魅力的杜丝小姐,莉迪亚·杜丝朝着正走进来的一位先生–和蔼可亲的初级律师乔治·利德维尔鞠着躬。您好。她伸出一只湿润的、上流小姐的手,他紧紧地握住。您好。是的,她已经回来啦。又忙忙碌碌地干起来了。

“您的朋友们在里面呢,利德维尔先生。”

乔治·利德维尔,和蔼可亲,像是受诱惑般地握住一只肉感的手。[119]

正如前文说过的,布卢姆吃了肝。这里至少挺清洁。在伯顿饭馆,那家伙用齿龈对付软骨。这里什么人也没有。除了古尔丁和我。干净的桌布,花儿,状似主教冠的餐巾。帕特张罗来张罗去。秃头帕特。无所事事。在都柏林市,这里最物美价廉了。

又弹起钢琴来了。那是考利。当他面对钢琴而坐时,好像和它融为一体,相互理解。那些徒有其表、令人厌烦的乐师们在弦上乱拨一气。盯着琴弓的一头,就像拉锯般地拉起大提琴,使你想起牙疼时的情景。她高声打起长的呼噜。那晚上我们坐在包厢里,幕间休息的时候,长号在下面像海豚般地喘着气:另一个吹铜管乐器的汉子拧了一下螺丝,把积存的唾沫倒出来。指挥的两条腿在松松垮垮的长裤里跳着吉格舞[120]。把他们遮藏起来还是对的。

双轮轻快马车辚辚地疾驰而去。

只有竖琴。可爱灿烂的金光。少女拨弄着它。可爱的臀部,倒很适宜醮上点儿肉汁。黄金的船。爱琳。那竖琴也被摸过一两次。冰凉的手。[121]霍斯山,杜鹃花丛。我们是她们的竖琴。我。他。老的。年轻的。

“啊,我不行,老兄,”迪达勒斯先生畏畏缩缩、无精打采地说

得用强硬的口气。

“弹下去,妈的!”本·多拉德大声嚷道,“一小段一小段地来

“来一段《爱情如今》[122] ,西蒙,”考利神父说。

他朝舞台下首迈了几大步,神情严肃,无限悲伤地摊开了长长的胳膊。他的喉结嘶哑地发出轻微的嘎声。他对着那里的一幅罩满尘土的海景画《最后的诀别》[123] 柔声唱了起来。伸入大海中的岬角,一艘船,随着起伏的孤帆。再见吧。可爱的少女。她的面纱随风围着她刮,它在风中朝着岬角飘动。

考利唱道:

爱情如今造访,

攫住我的目光……

少女不去听考利的歌声。她对那离去的心上人,对风,对恋情,对疾驶的帆,对归去者,摇着她的轻纱。

“弹下去吧,西蒙。”

“哎,我的全盛时期确实已经过去了,[124] 本……喏……”

迪达勒斯先生将自己的烟斗撂在音叉旁边,坐下来,碰了碰那顺从的键盘。

“不,西蒙,”考利神父掉过身来说,“照原来的谱子来弹。一个降号。”[125]

键盘乖乖地变得高昂了,诉说着,踌躇着,表白着,迷惘着。

考利神父朝舞台上首大踏步走去。

“喂,西蒙,我为你伴奏,”他说,“起来吧。”

那辆轻快双轮马车从格雷厄姆·莱蒙店里的菠萝味硬糖果和埃尔韦里的象记商店旁边,辚辚地驰过去。

布卢姆和古尔丁严然像王侯一般坐下来,牛排、腰子、肝、土豆泥,吃那顿适宜给王侯吃的饭。他们像进餐中的王侯似的举杯而饮鲍尔威士忌和苹果酒。

里奇说,这是迄今为男高音写的最优美的曲调:《梦游女》[126] 。一天晚上,他曾听见乔·马斯[127] 演唱过。啊,麦古金[128] 真了不起!对。有他独特的方式。少年唱诗班的味道。那少年名叫马斯。弥撒[129] 少年。可以说他是抒情性的男高音。听了之后永远不会忘记,永远不会。

布卢姆消灭了肝之后,就边吃剩下的牛排,边满怀同情地看着对面那张绷起来的脸上泛出的紧张神色。他背疼。布赖特氏病患者那种明亮的目光[130] 。节目单上下一个项目。付钱给吹笛手。[131]药片,像是用面包渣做成的玩艺儿,一吉尼一匣。拖欠一阵再说。也来唱唱:在死者当中[132] 。腰子饼。好花儿给。[133] 赚不了多少钱。东西倒是值。鲍尔威士忌,喝起酒来挺挑剔:什么玻璃杯有碴儿啦,要换一杯瓦尔特里[134] 水啦。为了省几个钱,就从柜台上捞几盒火柴。然后又去挥霍一金镑。等到该付钱的时候,却又一文也拿不出来了。喝醉了就连马车钱也赖着不给。好古怪的家伙。

里奇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夜晚。只要他活着一天,就绝忘不掉的。在古老的皇家剧场的顶层楼座,还带着小皮克[ 135] 。刚一奏起第一个音符。

里奇把到嘴边儿的话咽回去了。

眼下撒开弥天大谎来了。不论说什么都狂热地夸张。还相信自己的瞎话。真的深信不疑。天字第一号撒谎家。可他缺的是一份好记性。[136]

“那是什么曲子呀?”利奥波德·布卢姆问。

“‘现在一切都失去啦’[137] 。”

里奇噘起嘴来。可爱的狺女[138] 喃喃地唱着音调低沉的序曲:一切。一只画眉。一只画眉鸟。他的呼吸像鸟鸣那样甜美,他引为自豪的一口好牙之间,以长笛般的声音唱出哀愁苦恼。失去了。嗓音圆润。这当儿两个音调融合在一起了。我在山楂谷[139] 听见了画眉的啭鸣。它接过我的基调,将其揉和,变了调。过于新颖的呼声,消失在万有之中。回声。多么婉转悠扬的回音啊![144] 那是怎样形成的呢?现在一切都失去啦。[141]他哀渤地吹着口哨。垮台,降伏,消失。

布卢姆一面把花边桌垫的流苏塞到花瓶底下,一面竖起他那豹子[142]耳朵。秩序。是啊,我记得。可人的曲子。在梦游中她来到他跟前。一位沐浴在月光中的天真烂漫的少女。勇敢。不了解他们所面临的险境。然而还是把她留住吧。呼唤她的名字。摸摸水。[143] 轻快双轮马车辚辚。太迟啦[144] 她巴望着去。正因为如此。女人。拦截海水倒还容易一些。是的,一切都失去啦。

“一支优美的曲子,”布卢姆,忘乎所以的利奥波德说,“我对它很熟悉。”

里奇·古尔丁平生从来不曾……

他对这一点也一清二楚。或许已有所觉察。依然念念不忘地提他的女儿。[145] 迪达勒斯曾说:“只有聪明的女儿才会知道自己的父亲。”[146]我呢?

布卢姆隔着他那只肝儿已经吃光了的盘子,斜眼望去。失去了一切的人的面庞。这位里奇一度也曾沉缅于狂欢作乐。他玩的那些把戏而今都已过时了。什么扇耳朵啦,透过餐巾套环[147] 往外窥伺啦。现在他派儿子送出去几封告帮信。斗鸡眼的沃尔特[148]说,爹,我照办了,爹。我不想麻烦您,但我原是指望能收到一笔钱。替自己辩解。

又弹起钢琴来了。音色比我上次听到的要好些。大概调了音。

又停止了。

多拉德和考利还在催促那个迟迟疑疑的歌手唱起来。

“来吧,西蒙。”

“来,西蒙。”

“女士们,先生们,承蒙各位不弃,我深深表示感谢。”

“来,西蒙。”

“我不称钱,然而您们要是肯听的话,我就为大家唱一支沉痛的心灵之曲[149] 。”

在帘子的遮荫下,钟形三明治容器旁边,莉迪亚胸前插了朵玫瑰。一位褐发淑女的娴雅派头,忽隐忽现;而金发挽成高髻、沉浸在冰凉而银光闪闪的一片淡绿蓝色[150]中的米娜,在两位举着大酒杯的顾客面前也是这样。

前奏旋律结束了。拖得长长的、仿佛有所期待的和弦消失了。

当我初见那绰约身姿时[151]

里奇回过头去。

“西·迪达勒斯的声音,”他说。

他们脑子里充满了兴奋欣喜,涨红了双颊,边听边感受到一股恋慕之情流过肌肤、四肢、心脏、灵魂和脊背。布卢姆朝耳背头秃的帕特打了个手势,叫他把酒吧间的门半开着。酒吧间的门。就是这样。这样就行了。茶房帕特在那儿听候吩咐,因为站在门口听不清楚。

我的悲哀似乎将消失。

一个低沉的声音穿过静寂的空气传了过来。那不是雨,也不是沙沙作响的树叶;既不像是弦音或芦苇声,又不像那叫什么来着——杜西玛琴[152] ;用歌词触碰他们静静的耳朵,在他们各自宁静的心中,勾起往日生活的记忆,好哇,值得一听。他们刚刚一听,两个人的悲哀就好像分别消失了。当他们——里奇和波尔迪——初见美的女神而感到茫然时,他们从丝毫也不曾想到的人儿嘴里,第一次听到温柔眷恋、情意脉脉、无限缠绵的话语。

爱情在歌唱。古老甜蜜的情歌。[153]布卢姆缓缓地解开他那包包上的松紧带。敲响恋人那古老甜蜜的金发。[154]布卢姆将松紧带绕在四根叉开来的指头上,伸开来,松了松,又将它两道、四道、八道地绕在不安的指头上,勒得紧紧的。

胸中充满希望欣喜……

男高音歌手能够把好几十个女人弄到手。这样他们的嗓音就洪亮了。妇女们朝他脚下投鲜花。咱们什么时候能见面呢?[ 155] 简直让我晕头[156] 。辚辚地响着,欢天喜地。他不能专为戴大礼帽的演唱。简直让你晕头转向[157]为他而擦香水。你太太使用哪一种香水。我想知道。辚辚。停下来了。敲门。[158] 在开门之前,她总是先对着镜子照上最后一眼。门厅。啊,来了!你好吗?我很好。那儿吗?什么?要么就是?她的手提包里装着口香片,接吻时吃的糖果。要吗?双手去抚摩她那丰满的……[159]

哎呀,歌声高昂了,叹息着,变了调。洪亮,饱满,辉煌,自豪。

幻梦破灭一场空虚……

他至今仍有着一副极美妙的歌喉。科克人的歌声就是柔和一些,就连土腔都是这样。傻瓜!本来能够挣到海钱的。净唱错歌词。把他老婆活活地累死了。现下他倒唱起来了。然而很难说。只有他们两个[160]在一起。只要他不垮下来。沿着林荫路还能跑出个样儿来。他的四肢也都在歌唱。喝酒吧。神经绷得太紧了。为了唱歌,饮食得有节制。詹妮·林德[161] 式的汤:原汁,洋苏叶,生鸡蛋,半品脱奶油。为了浓郁的、梦幻般的歌喉。

柔情蜜意涌了上来。缓缓地,膨胀着,悸动着。就是那话儿。哈,给啦!接呀!怦怦跳动着,傲然挺立着。

歌词?音乐?不,是那背后的东西。

布卢姆缠上又松开来,结了个活扣儿,又重新解开来。

布卢姆。温吞吞、乐融融、舔光这股秘密热流,化为音乐,化为情欲,任情淌流,为了舔那淌流的东西而侵入。推倒她抚摩她拍拍她压住她。公羊。毛孔膨胀扩大。公羊。那种欢乐,那种感触,那种亲呢,那种。公羊。冲过闸门滚滚而下的激流。洪水,激流,涨潮,欢乐的激流,公羊震动。啊!爱情的语言。

希望的一线曙光,

喜气洋溢。女神莉迪亚一副淑女派头,尖声尖气地对利德维尔说着话。听不见,是由于希望的曙光被尖声压住了。

是《玛尔塔》。巧合。[162]我正要写信呢。莱昂内尔的歌。你这名字挺可爱。不能写。请笑纳我这份小小礼物。拨弄她的心弦,也拨弄钱包的丝带。她是个。我曾称你作淘气鬼。[163] 然而这个名字:玛莎。多么奇怪呀!今天。

莱昂内尔的声音又回来了,比先前减弱了,但并不疲倦。它再一次对里奇、波尔迪、莉迪亚、利德维尔歌唱,也对那边张着嘴竖起耳朵、边等着伺候顾客的帕特歌唱。他是怎样初次瞥见那绰约的身姿,悲哀是怎样似乎消失的,她的眼神、丰韵和谈吐如何使古尔德[164]和利德维尔着迷,如何赢得了帕特。布卢姆的心。

不过,我要是能瞧见他[165]的脸就好了。意思就更清楚了。这下子我明白,当我在德雷格理发店对着镜中理发师的脸说话时,他何以总要望着我的脸了。尽管离得有点儿远,在这儿还是比在酒吧间听得真切一些。

遇见你那温雅明眸……

我在特列纽亚的马特·狄龙[166]家初次见到她的那个夜晚。她身穿黑网眼的嫩黄色衣衫。音乐椅。最后只剩下我们两个。命运。我追在她后面。命运。慢慢腾腾地兜圈子。快点转吧。我们两个人。大家都看着哪。停!她坐了下来。被淘汰的面面相觑。个个咧着嘴笑着。嫩黄色的膝盖。

我的眼睛被迷惑……

歌唱着。她唱的是《等候》[167]。我替她翻乐谱。音域广阔,香气袭人。你的丁香树,什么牌的香水。我看见了胸脯,两边那么丰腴,喉咙颤抖着。当我初见,她向我道谢。她为什么……我呢?缘分。西班牙风韵的眼睛。此时此刻,在古老的马德里……多洛勒斯…”——她,多洛勒斯,在中院儿梨树下的阴影下。望着我。引诱着。啊,诱惑着。

玛尔塔!啊,玛尔塔!

莱昂内尔摆脱了心头的一切郁闷,以愈益深邃而愈益高昂的和谐音调,饱含着强有力的激情,唱起悲歌,呼唤着恋人归来。莱昂内尔那;孤独的呼唤,她是应该能理解的;玛尔塔是应该察觉到的。因为他所等待的只有她一人。在那儿?这儿, 那儿; 试试那儿,这儿;哪儿都试试看。在哪儿。在某处。

回来吧,迷失的你!

回来吧,我亲爱的你!

孤零零的,唯一的爱。唯一的希望。我唯一的慰藉。玛尔塔,胸腔共鸣[170] ,回来吧!

回来吧!

声音飞翔着,一只鸟儿,不停地飞翔,迅疾、清越的叫声。蹁跹吧,银色的球体;它安详地跳跃,迅疾地,持续地来到了。气不要拖得太长,他的底气足,能长寿。高高地翱翔,在高处闪耀,燃烧,头戴王冠,高高地在象征性的光辉中,高高地在上苍的怀抱里,高高地在浩瀚、至高无上的光芒普照中,全都飞翔着,全都环绕着万有而旋转,绵绵无绝期,无绝期,无绝期……

回到我这里![171]

西奥波德!

耗尽了。

第十一章 2

哦,唱得好。大家鼓掌。她应该来的。到我这儿,到他那儿,到她那儿,还有你,我,我们。

“妙哇!”啪啪啪。“真了不起,好得很,西蒙。”噼啪噼啪。“再来一个!”噼噼啪啪。很是嘹亮。“妙哇,西蒙!”噼哩啪啦。“再来一个!”再来鼓掌。本·多拉德、莉迪亚·杜丝、乔治·利德维尔、帕特、米娜[ 172] ,面前摆着两只大酒杯的绅士、考利、拥着大酒杯的第一位绅士还有褐发女侍杜丝小姐和金发女侍米娜小姐,个个不住他说啊,叫唤啊,拍手啊。

布莱泽斯·博伊兰那双款式新颖的棕黄色皮鞋橐橐地走在酒吧间地板上,这在前边已说过了。正如适才所说的,轻快双轮马车辚辚地从约翰·格雷爵士、霍雷肖·独臂纳尔逊和可敬的西奥博尔德·马修神父的雕像前驰过。马儿颠颠小跑着,热腾腾的,坐在那儿也热腾腾的。那口钟。敲响。那口钟。敲响。[173] 母马略减速度,沿着拉特兰广场圆堂旁的小丘徐徐前进。母马一颠一摇地向前踱着。对情绪亢奋的博伊兰,急不可待的博伊兰来说,真是太慢了。

考利的伴奏结束了,缭绕的余音消失在充满感兴的空气中。

里奇·古尔丁呢,就饮着他那鲍尔威士忌,利奥波德·布卢姆 呷着他的苹果酒,利德维则啜着他那吉尼斯啤酒。第二位绅士说,倘若她不介意的话,他们很想再喝上两大杯。肯尼迪小姐那珊瑚般的嘴唇对第一位和第二位绅士冷冰冰地露出装腔作势的笑容,说她并不介意。

“把你在牢里关上七天,”本·多拉德说,“光靠面包和水来过活。西蒙,那样你就会唱得像花园里的一只画眉。”

唱莱昂内尔的这个角色——西蒙笑了。鲍勃·考利神父弹琴。米娜·肯尼迪伺候着。第二位绅士会的钞。汤姆·克南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莉迪亚既赞赏又博得赞赏。布卢姆唱的却是一支沉默之歌。

赞赏着。

里奇边赞赏边畅谈那个人的非凡的嗓子。他记得多年以前的一个夜晚。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个夜晚。那一次,西在内德·兰伯特家演唱《地位名声》 [174]。天哪,他平生从没听到过那样的旋律。从来没听到过把“宁可分手,负心人”那句唱得那么美妙。天哪,唱“爱情既已不复存”时,歌喉是那样婉转清越。问冋兰伯特,他也会这么说。

古尔丁那张苍白的脸兴奋得泛红了。他告诉布卢姆先生说,那个夜晚西·迪达勒斯在内德·兰伯特家演唱《地位名声》。

内兄。亲戚。我们擦身而过,彼此从不过话。[175]我想,他们之间有着不和的前兆[176] 。他以轻蔑态度对待他。然而,他对他却越发仰慕。西演唱的那个夜晚。他用喉咙唱出的歌声宛如由两根纤细的丝弦奏出来的,比其他任何人都出色。

那是哀叹的声音。现在平稳一些了。只有在静寂中,你才能感受自己所听到的。震颤。而今是沉默之曲。

布卢姆把十指交叉的双手松开来,用皮肤松弛的指头拨响那细细的肠线[177] 。他将线拽长并拨响,发出嗡嗡声,然后又嘭的一声。这当儿,古尔丁谈起巴勒克拉夫[178] 的发声法。汤姆·克南按照回顾性的编排[179] ,有条不紊地向洗耳恭听着的考利神父谈着往事。神父正即兴弹奏着,边弹边点头。这当儿,身材魁梧的本·多拉德点上烟,和正抽着烟的西蒙·迪达勒斯聊了起来。他抽烟时,西蒙点着头。

失去了的你。[180]这是所有的歌的主题。布卢姆把松紧带拽得更长了。好像挺残酷的。让人们相互钟情,诱使他们越陷越深。然后再把他们拆散。死亡啦。爆炸啦。猛击头部啦。于是,就堕入地狱里去。人的生命。迪格纳穆。唔,老鼠尾巴在扭动着哪!我给了五先令。天堂里的尸体[181]。秧鸡般地咯咯叫着。肚子像是被灌了毒药的狗崽子。走掉了。他们唱歌。被遗忘了。我也如此。迟早有一天,她也。撇下她。腻烦了。她就该痛苦啦。抽抽噎噎地哭泣。那双西班牙式的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空干瞪着。她那波- 浪- 状、沉- 甸- 甸的头发不曾梳理。[182]

然而幸福过了头也令人腻烦。他一个劲儿地拽那根松紧带。你在自己家里不幸福吗?它啪的一声绷回去了。

车子辚辚地驶进多尔塞特街。

杜丝小姐抽回她那裹在缎袖里的胳膊,半嗔半喜。

“别这么没深没浅的,”她说,“咱们不过是刚刚相识。”

乔治·利德维尔告诉她,这是千真万确的,然而她不相信。

第一位绅士告诉米娜,确实是这样的。她问他,真是这样的吗?第二个握着大酒杯的人告诉她是这样的。那么就是这样的。

杜丝小姐,莉迪亚小姐,不曾相信。肯尼迪小姐,米娜,不曾相信。乔治·利德维尔,不,杜小姐不曾。第一个,第一个握着大酒杯的绅;相信,不,不;不曾,肯尼小姐,莉迪莉迪亚维尔,大酒杯。[183]

还不如在这里写呢。邮政局里的鹅毛笔不是给嚼瘪了,就是弄弯了。

秃头帕特在示意下凑了过来。要钢笔和墨水。他去了。要吸墨纸本[184]。他去了。吸墨水用的本子。他听见了,耳背的帕特。

“对,”布卢姆先生边摆弄那卷曲的肠线边说,“没错儿。写上几行就行啦。我的礼物。意大利的华丽音乐都是这样的。这是谁写的呀?要是知道那名字,就能理解得更透彻一些。(若无其事地掏出信纸信封)那富于特征。”

“那是整出歌剧中最壮丽的乐章[185] ,”古尔丁说。

“确实是这样,”布卢姆说。

都是数目[186] !想想看,所有的音乐都是如此。二乘二除二分之一等于两个一。[187] 这些是和弦,产生振动。一加二加六等于七。[188]你可以随心所欲地用这些数字变换花样。总能发现这个等于那个。墓地墙下的匀称[189]。他没注意到我的丧服。没有心肝!只关心自己的胃[190] 。冥想数学[191] 。而你还认为自己在倾听天体音乐哪。然而,倘若你这么说:玛莎,七乘九减x 等于三万五千。这就平淡无奇了。那全凭的是音。

比方说,现在他正弹着。是即兴弹奏。听到歌词之前,你还以为正是你自己心爱的曲子呢。你很想留神[192] 聆听。用心听。开头蛮好。接着就有些走调了。觉得有点儿茫然了。钻进麻袋又钻出来,跨过一只只的桶,跨越铁蒺藜,进行一场障碍竞走。时间会谱成曲调。问题在于你的心境[193]如何。总之,听音乐总是愉快的。除了女孩子们的音阶练习而外。隔壁人家,两个女学生一道。应该为她们发明一种不出声的钢琴。米莉不会欣赏音乐。奇怪的是我们两个人都……我的意思是。我为她买过《花赞》[194]。这个谱名[195] 。有个姑娘慢慢地弹奏它,当我晚上回家来的时候,那个姑娘。塞西莉亚街附近那几座马厩的门。

秃头耳背的帕特送来十分扁平[196] 的吸墨纸本和墨水。帕特将十分扁平的吸墨纸本和墨水钢笔一道撂下。帕特拿起盘子刀叉。帕特走了。

“那是唯一的语言,”迪达勒珀先生对本说。他小时候在林加贝拉,克罗斯黑文,林加贝拉[197] 听到过人们唱船歌。王后镇[ 198] 港口挤满了意大利船。喏,本,他们在月光下,头戴地震帽:[199]走来走去。歌声汇在一起。天哪,那可是了不起的音乐。本,我小时听过。穿越林加贝拉港的月夜之歌[200]。

他撂开乏味的烟斗,一只手遮拢在唇边,咕呜呜地发出月光之夜的呼唤,近听清晰,远方有回声。

布卢姆用“另一只眼睛”[201],将卷成指挥棒形的《自由人报)浏览到下端,想查明那是在儿见到的。卡伦、科尔曼、迪格纳穆·帕特里克。嗨嗬!嗨嗬!福西特。哎呀!我要找的就是这个。

但愿他[202]没望见,机敏得像耗子一般。他把《自由人报》打开,竖起,这下子就瞅不见了。记住要写希腊字母“E”[203]。布卢姆蘸了墨水。布卢姆嘟嚷道:“台端。”亲爱的亨利写道:“亲爱的玛迪[204]收到了你的信和花。”见鬼,我把它放在哪儿啦?哪个兜儿里哪。“今天完全不可能。”要在 “不可能”下面画个杠杠。“写信。”

这可为难了。面有难色的布卢姆把帕特送来的扁平吸墨纸本当作手鼓似的轻敲着,刀。指头就表示“我正在考虑着”。

写下去。“懂事的意思吧。”不,把那个E换掉。“奉上薄礼,请哂纳。”另要求她写回信。等一下。给了迪格纳穆五先令。在这家店约莫要花上两先令。在海鸥身上花了一便士。以利亚来啦。在戴维。伯恩的酒吧开销了七便士。总计八先令左右。给半克朗吧。“奉上薄礼:价值两先令六便士的邮政汇票。”请给我写一封长信……你不屑于吗?辚辚,难道你长了那个吗?真是兴奋呀。你为什么叫我淘气鬼?你不也是个淘气鬼吗?哦,玛丽亚丢了带子。[206]今天就写到这里为止,再见。是的,是的,会告诉你的。想要。才能不让它脱落。请告诉我那另一个[207]。她写道:那另一个世界。我的耐心耗尽。才能不让它脱落。你一定要相信。相信。大酒杯。那- 是- 真的。

我写的是些蠢话吗?丈夫们不会这么写的。结了婚,有了老婆,就得那样。因为我不在。倘若。可是,怎样能做到呢?她必须,保持青春。倘若她发现了夹在我那顶礼帽里的卡片。不,我才不一古脑儿告诉她呢。无益的痛苦。只要她们没撞上。女人们。半斤八两[208]。

家住多尼布鲁克一哈莫尼大街一号的车夫詹姆斯.巴顿所赶的第三百二十四号出租马车上,坐着一位乘客——一位年轻绅士。他那套款式新颖的靛蓝色哔叽衣服是住在伊登码头区五号的缝纫兼剪裁师乔治·罗伯特·梅西雅斯[209] 做的;头上戴的那顶极其时髦漂亮的草帽子是从大布伦斯维克街一号的帽商约翰·普拉斯托那儿买的。呃?这就是那辆轻轻颠摇着辚辚前进的轻快二轮马车。母马扭动着壮实的屁股,从德鲁加茨猪肉店和阿根达珀公司那锃亮的金属管子旁边驰过。

“是为广告的事写回信吗?”里奇目光锐利地问布卢姆。

“是的,”布卢姆先生说,“是给市内的旅行推销员,我估计搞不出什么名堂来。”

布卢姆嘟哝着:“提供的线索倒都是最好的。[210]”然而亨利却写道:“这会使我兴奋。你晓得个中情况。匆致。亨利。”写希腊字母“E”。最好加个附言。他在弹什么哪?即兴的间奏曲。附言:啷当当。你要怎样来惩罚我?你要惩罚我?[211] 歪歪拧拧的裙子在摇来摆去,嘭嘭。[212] 告诉我,……我想知道。[213]噢,当然喽,假若我不想知道的话,也就不会问了。“拉、拉、拉、来。”进入小调就悲怆地消失了。小调为什么就悲怆呢?签上“H”。女人们都喜欢来个悲怆的结尾。再加个附言:“拉、拉、拉、来。今天我感到那么悲伤。拉、来。那么孤寂。亲[214] 。”

他赶紧用帕特的吸墨纸吸了一下。信封。地址。从报纸上抄一个就是了。他嘴里念念有词:“卡伦- 科尔曼股份有限公司台启。”亨利却写道:

都柏林市

海豚仓巷邮政局收转

玛莎·克利弗德小姐

用已经印有字迹的部分来吸,这样他[215]就认不出了。就这样。蛮好。这可以做《珍闻》悬赏小说的主题。某位侦探从吸墨纸上读到了什么。稿费每栏一基尼。马查姆经常想起……大笑着的魔女[216] 可怜的普里福伊太太。万事休矣。完蛋。[217]

用“悲怆”一词;未免太富有诗意了。这是音乐使然。莎士比亚说过:音乐有一种魔力。[218] 一年到头每天都在引用的名句。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219] 智慧出自等待。

他在杰勒德那座位于费特小巷的玫瑰花圃里散步,赤褐色的头发已灰白了。人生只有一次,肉体只有一具。干吧。专心致志地干。[220]

反正已经干完啦。邮政汇票,邮票。邮政局还在前面哪。这次走去吧。时间还来得及。我答应在巴尼·基尔南的酒店跟他们见面的;这可不是什么愉快的差事。办丧事的家[221] 。走呀。帕特!听不见。这家伙是个耳聋的笨蛋。

马车快到那儿了。聊聊吧。聊聊吧。“帕特!”听不见。在折叠那些餐巾哪。他每天准得走一大片地。要是在他的后脑勺上画张脸,他就成两个人了。但愿他们再唱些歌儿,我也好排遣一下。

面有难色的秃头帕特将一条条餐巾都折叠成主教冠的形状。帕特是个耳背的茶房。当你等候着时,帕特这位茶房服侍你。嘻嘻嘻嘻。你等候时,他服侍。嘻嘻。他是个茶房。嘻嘻嘻嘻。他服侍,而你在等候。当你等候时,倘若你等候着,他就服侍,在你等候的当儿。嘻嘻嘻嘻。嗬。你等候时,他服侍。[222]

这会子,杜丝。杜丝·莉迪亚。褐发与玫瑰。

她的假日过得好极啦,简直好极啦。瞧瞧她带回来的这枚可爱的贝壳。

她轻悄悄地将那尖而弯曲的海螺拿到酒吧间另一头,好让他——律师乔治·利德维尔,能够听见。

“听啊!”她怂恿他。

随着汤姆·克南那被杜松子酒醺热了的词句,伴奏者缓慢地编织着音乐。确凿的事实。沃尔特·巴普蒂[223] 的嗓子是怎样失灵的。喏,先生,那个做丈夫的一把卡住了他的喉咙。“恶棍,”他说,“再也不让你唱情歌啦。”果不其然,汤姆先生。鲍勃·考利编织着。男高音歌手把女人弄到手。考利把身子往后一仰;

啊,现在他听见了,她捧起海螺对准他的耳朵。听哪!他倾听着。真精彩。她又把它对着自己的耳朵。借着那透过来的光线,淡金色的头发一晃而过,形成对照。听一听。

笃,笃。

布卢姆隔着酒吧间的门,..瞥见她们将一枚海螺对准自己的耳朵。他微微听到:她们先是各自、接着又替对方听见了波浪的迸溅,喧噪,以及深沉的海啸。

褐发女侍挨着金发女侍,从近处,从远处,她们聆听着。

她的耳朵也是一枚贝壳,有着耳垂。曾经去过一趟海滨。海滨那些俏丽的姑娘。[224] 皮肤被太阳晒得辣辣作痛。应该先擦点冷霜晒成棕色就好了。涂了奶油的烤面包片。哦,可别忘了那化妆水。她嘴角上长了疱疹。简直让你晕头转向。[225] 头发梳成辫子。贝壳上缠着海藻。她们为什么要用海藻般的头发遮住耳朵呢?而土耳其妇女甚至还遮住嘴。为什么?她那双眼睛露在布巾上面。面纱。找入口。那是个洞穴。闲人免进。

她们自以为能听到海的声音。歌唱着。咆哮。这是血液的声音。有时淌进耳腔。喏,那是海洋。血球群岛。

真了不起。那么清晰。又冲过来了。乔治·利德维尔边听边捕捉着它那低诉,随听随将它轻轻地撂开。

“你说那惊涛骇浪在说着什么?[226]”他笑吟吟地问她。。

娇媚,面上泛着海洋般的微笑,莉迪亚却不回答。她只对利德维尔微笑着。

笃,笃

从拉里·奥罗克那爿酒店旁边,从拉里,果敢的拉里·奥旁边,博伊兰颠簸着走过,博伊兰拐了个弯。

米娜从那被抛弃的海螺旁边翩然来到正等待着她的那大酒杯跟前。不,她并不怎么寂寞,杜丝小姐的头昂然地告诉利德维尔先生。月光下在海滨散步。不,不是一个人。跟谁一道呀?她气势轩昂地回答说:跟一位绅士朋友。

鲍勃·考利那疾迅动着的手指又在高音部弹奏起来了。“房东有优先权。”“只消宽限几天。”[227] 高个子约翰。“大本钟”[228]。他轻轻地弹奏一支轻松明快清脆的调子,为了脚步轻快、调皮而笑容可掬的淑女们,也为了他们的情郎——绅士朋友们。一。一、一、一、一、一、二、一、三、四。

海,风,树叶,雷、河水、哞哞叫的母牛,牲畜市场,公鸡,母鸡不打鸣儿,蛇发出嘶嘶声。世上处处都有音乐。拉特利奇的门吱吱响。不,那只是噪音。他现在正弹着《唐璜》的小步舞曲。在城堡那一间间大厅里翩翩起舞的宫廷那五颜六色的服饰,外面却是悲惨的庄稼人,他们饥肠辘辘,面带菜色,吃的是酸模叶子。多好看。瞧,瞧,瞧,瞧,瞧,瞧。你们朝我们瞧。

我能感觉到那是欢乐的。从来不曾把它写成个曲子。为什么呢?我的欢乐是另一种欢乐。不过,两种都是欢乐。是啊,那无疑是欢乐。单从音乐这一事实来考虑,也能明白这一点。我常常以为她[229]情绪低落,可她又欢唱起来了。这下子我才恍然大悟。

麦科伊的手提箱。我太太和你大太[230]。喵喵叫的猫声。如裂帛。她说起话来舌头就像风箱的响板似的。她们无法掌握男人的音程[ 231] 。她们自己的声音也有漏气的时候。把我填满了吧。我是热乎乎、黑洞洞而且敞着口的。摩莉唱着《什么人……》[232] 梅尔卡丹特[233]。我把耳朵贴在墙上听。要的是一位能孚众望的女性。

马儿缓步前进,颠簸,轻摇,停住。花花公子博伊兰那棕黄色的鞋、短袜、跟部绣着天蓝色花纹,轻盈地踏在地面上。

噢,瞧咱们这副打扮!室内音乐。可以编个双关的俏皮话。当她那个的时候,我常想起这种音乐。那是声学。丁零零。空的容器发出的响声最大。因为从声学上来说,共鸣就像水压相等于液体下降的法则那样起变化的。正如李斯特所作的那些狂想曲。匈牙利味儿,吉卜赛女人的眼睛。珍珠。水滴。雨。快快摇啊,混作一团,一大堆啊,嘘嘘嘘嘘。现在。多半是现在。要么就更早一些。[234]

有人笃笃敲门,有人砰砰拍。他,保罗·德·科克[235] 拍了。用响亮、高傲的门环,喀呵、咔啦咔啦咔啦、喀呵。喀呵喀呵。[236]

敲。笃,笃。

“唱‘这里,愤怒’[237] 吧。”考利神父说。

“不,本,”汤姆·克南插嘴说,“来《推平头的小伙子》,用咱们爱尔兰土腔。”

“啊,本,还是唱吧,”迪达勒斯先生说,“地道的好男儿。[238]”

“唱吧,唱吧,”他们齐声央求着。

我该走啦。喂,帕特,再过来一次。来呀。他来了,他来了。他走过去了。到我这儿来。多少钱?

“什么调?是六个升号吗?

“升F大调,”本·多拉德说。

鲍勃·考利那双摊开来的利爪抓住了低音的黑键。

布卢姆对里奇说,他该走了。不,里奇说。不,非走不可。不知打哪儿弄到了一笔钱。打算纵酒取乐,一直闹到脊背都疼了。多少钱?他听人说话,总是靠观察嘴唇的动作。一先令九便士。其中一便士是给你的。放在这儿啦。给他两便士小费。耳聋,面带困惑神情。然而他的老婆和一家人也许在等候,等候[239]帕特回家来。嘿嘿嘿嘿。一家人等候的当儿,聋子伺候着。

然而等一下。然而听哪。阴暗的和弦。阴- 郁- 的。低低的。在地底下黑暗的洞穴里。埋着的矿砂。大量的音乐。

黑暗时代的声音,无情的声音,大地的疲惫,使得坟墓接近,带来痛苦。那声音来自远方,来自苍白的群山,呼唤善良、地道的人们。

他要找神父。要跟神父说一句话。[240]

笃笃。

本·多拉德的嗓门。低沉的桶音。[241] 使出他浑身的解数来唱。 男人、月亮和女人都没有的辽阔沼泽地,一片蛙叫声。 另一个失落者。 他一度做过海船的船具零售商。还记得那些涂了树脂的绳索和船上的提灯吧。亏空了一万镑。如今住在艾弗救济院[ 242] 里。一间斗室,多少多少号。都怪巴斯厂生产的头号啤酒,把他害到这地步。

神父在家里。一个冒牌神父的仆役把他迎了进去。请进。圣洁的神父。奸细仆役深打一躬。[243] 和弦那缭绕的尾音。

毁了他们。使他们倾家荡产。然后给他们盖点子斗室,让他们在那里了此一生。睡吧,乖乖。唱支摇篮曲。死吧,狗儿。小狗崽,死吧。

警告声,严峻的警告声告诉他们:那个小伙子已走进那间阒然无人的大厅,告诉他们他的脚步声如何庄重地在那儿响着,向他们描述那间昏暗的屋子和那位身着长袍、坐在那里听取忏悔的神父。[244]

正派人。[245] 眼下有几分醉意。他自以为能在诗人画谜活动的《答案》[246]中获奖。我们奉送你一张崭新的五镑纸币。“抱窝的鸟儿。”他认为答案是《最末一个游吟诗人之歌》[247]。“C空白T”,打一只家畜[248]。“T波折号R”是最勇敢的水手。[249] 他依然有副好嗓

子.既然拥有这一切,正说明他还不是个阉人。

听哪。布卢姆在听。里奇·古尔丁在听。而门口,耳聋的帕特,秃头的帕特,拿到了小费的帕特也在听着。

和弦变得缓慢一些了。

忏悔与悲伤的声音徐徐传来,这是被美化了的、发颤的声音。本那副悔悟的胡子做着告解。因天主之名,因天主之名。他跪了下来。用手捶胸,忏悔着:“我的罪过。”[250]

又是拉丁文。那就像粘鸟胶一样鳔住人们。神父手里拿着赐给妇女们的圣体。停尸所里的那个家伙。棺材或者科菲[251] ,因尸体之名。[252] 那只老鼠如今在哪儿哪?嘎吱嘎吱。

笃笃。

他们倾听着。“大酒杯”们和肯尼迪小姐。眼睑富于表情的乔治·利德维尔。乳房丰满的缎子[253] 。克南。西[254] 。

哀伤的声音叹息着唱了起来。罪过。复活节以来他曾诅咒过三次。[ 255] 你这婊子养的杂种![256] 有一次举行弥撤的时候,他却游荡去了。有一次他路过坟地,却不曾为亡母的安息而祈求冥福。一个小伙子。一个推平头的小伙子。

正在啤酒泵旁边倾听的褐发女侍定睛望着远方。全神贯注地。她一点也料不到我正在瞧着她呢。摩莉最有本事发觉瞅自己的人了。

金发女侍斜睨着远处。那儿有一面镜子。那是她最俊俏的半边脸蛋儿吗?她们总是知道的。有人敲门。最后再找补一下。

喀呵咔啦咔啦。

听音乐的时候,她们都想些什么呢?捕追响尾蛇的方法。那天晚上,迈克尔·冈恩[257]让我们坐在包厢里。乐队开始对音。波斯王[258] 最喜欢这支曲子了。 使他联想到《家,可爱的家》[259] 。他还曾用帷幕揩鼻涕。也许是他那个民族的习惯。那也是一种音乐。并不像说得那样糟糕。呜——呜——。铜管乐器朝上的管子发出驴叫般的声音。低音提琴的侧面有着深长的切口[260] ,奄奄一息。木管乐器[261] 像母牛似的哞哞叫。掀起盖子的小三角钢琴有如张着上下颚的鳄鱼,音乐就从那里发出。木管乐器这个名字像是古德温[ 262] 这个姓。

她看上去蛮漂亮。桔黄色的上衣,领子开得低低的,袒露着胸部。当她在剧场里弯下身去问什么的时候,总是发散出一股丁香气味。我把可怜的爸爸那本书里所引的斯宾诺莎[263]那段话,讲给她听了。她仔细听着,就像被催眠了似的。 就是那样的眼神。弯着身子。二楼包厢一个家伙拼命用小望远镜盯着她。音乐的美你得听两次才能领略到。对大自然和女人,只消瞥上半眼。天主创造了田园。人类创造了曲调。[264] 遇见了他尖头胶皮管。[265] 哲学。哦,别转文啦![266]

全都完啦。全都倒下啦。他的父亲死在罗斯包围战[267] 中,他的哥哥们都是在戈雷倒下的。到韦克斯福德去。我们是韦克斯福德的小伙子,他非去不可。他是这个姓氏和家族中最后的一个。

我也一样,是我这个家族的最后一个。米莉,年轻学生。喏,也许怪我。没有儿子。鲁迪。如今已太迟了。哦,要是不太迟呢?要是不呢?要是还成呢?

他没有怨恨。[268]

恨。爱。那些不过是名词而已。鲁迪。我快要老了。

“大本钟”放开了嗓门。里奇·古尔丁那苍白的脸上好不容易泛出了一片红晕,对快要老了的布卢姆说:了不起的嗓子。然而,什么时候又年轻过呢?

爱尔兰的时代到来了。我的国家在国王之上[269] 。她倾听着。谁害怕谈到一九0四年?[270]该开溜啦。看够了。

“祝福我,爸爸,”推平头的小伙子多拉德大声嚷道,“祝福我,让我去吧。”[271]

笃笃。

布卢姆窥伺着不等祝福就溜掉的机会,着意打扮起来,好把人迷住。周薪十八先令。掏腰包的一向是男人们。你时刻可得留神着。那些姑娘, 那些俏丽的[271] 。挨着令人伤感的海浪[273] 。歌剧合唱队女队员的风流韵事。为了证实毁约而在法庭上宣读信件。鸡宝宝的意中人。法庭上哄堂大笑。亨利。我从来没有在那上面签过名。你这个名字有多么可爱。[274]

音乐的曲调和唱词都变得低沉了,随后又转快。冒牌神父窸窸窣窣地脱掉长袍,露出戎装。义勇骑兵队队长。他们全都背下来了。他们所渴望的那阵狂喜。义勇骑兵队队长。

笃笃。笃笃。笃笃。

她激动地倾听着,探出身子去听,起着共鸣。

脸上毫无表情。该是个处女吧。要么就只是用手指摸过。在上面写点什么:页数。不然的话,她们会怎样呢?衰弱。绝望。让她们青春常在。甚至自我赞赏。瞧吧。在她身上弹奏。用嘴唇来吹。白皙的女人身子,一支活生生的笛子。轻轻地吹。大声地吹。所有的女人都有三个眼儿。那位女神怎样,我没瞧见。她们要的就是这个。不宜对她们太客气。也正因为这样,他[275] 才能把她们搞到手。 兜里揣着金子,脸皮[276] 要厚。说点儿什么。让她听着。眉来眼去。无词歌[277] 。摩莉和那个年轻的轮擦提琴[278] 手。当他说猴子病了,她晓得他指的是什么。或许由于那和西班牙语很接近。照这样,对动物也能有所理解。所罗门就理解[279] 。这是天赋的能力。

用腹语术讲话。我的嘴唇是闭着的。在肚子里思考。想些什么呢?

怎么样?你呢?我。要。你。去。

队长粗暴、嘎声愤怒地咒骂着:你这长了肿瘤、中了风、婊子养的杂种。小伙子,你来得好。你还有一个钟头好活,你最后的。[280]

笃笃。笃笃。

此刻心里怦怦地跳着。她们觉得可怜。要揩拭那渴望为死去的殉难者而流下的一滴眼泪。为所有即将死去者,为所有出生者。可怜的普里福伊太太。但愿她已分娩。因为她们的子宫。

用女人那子宫的液体润湿了的眼球,在睫毛的篱笆下安详地注视着, 聆听着。当她不说话的时候,眼睛才显出真正的美。在那边的河上。[281] 每逢裹在缎衣里的酥胸波浪般缓缓地起伏(她那一起一伏的丰腴魅力[282] ),红玫瑰也徐徐升起,红玫瑰又徐徐落下。随着呼吸,她的心脏悸动着。呼吸就是生命。 处女发[283] 所有那些细小、细小的纤叶都颤动着。

可是,瞧!灿烂的星辰褪了色。哦。玫瑰!卡斯蒂莉亚。破晓。[284]

哈。利德维尔。那么,为的是他呀,不是为……[285] 迷上了。我是那个样儿吗?不过,从这儿望望她吧。砰的一声拔掉的瓶塞,迸溅出来的啤酒泡沫儿, 堆积如山的空瓶子。

莉迪亚那丰满的手轻轻地搭在啤酒泵突出来的光滑挺棍上。交给我吧。她完全沉浸在对推平头的那个少年的怜悯中。后,前;前,后。在打磨得锃亮的球形捏手(她晓得他的眼睛、我的眼睛、她的眼睛)上,怀着怜悯搬动着她的大拇指和食指。搬动一下又停下来,文雅地摸了摸,然后极其柔和地顺着那冰冷、坚硬的白色珐琅

质挺棍慢慢滑下去。挺棍从两根手指形成的光滑的环里突了出来。

喀呵的一声,咔啦的一声。

笃笃。笃笃。笃笃。

我保有这座房子。啊们。他气得咬牙切齿。叛徒们将被绞死。[286]

和弦随声附和了。非常悲戚。然而无可奈何。

别等完就走吧。谢谢,真是不同凡响啊。我的帽子在哪儿? 从她身边走过去。可以把那张《自由人报》撂下。信我带着哪。倘若她对我……[287]? 不会的。步行,步行,步行。像卡什尔·博伊罗·康诺罗·科伊罗·蒂斯代尔·莫里斯·蒂逊代尔·法雷尔。[288] 步——行。

喏,我得走了。你要走了吗?嗯,得告辞啦。布卢姆站了起来。裸麦上空高且蓝[289] 。噢。布卢姆站了起来。屁股后边那块肥皂怪黏糊糊的。准是出汗了。音乐。可别忘记那化妆水。那么,再见。高级帽子。里面夹着卡片。对。

布卢姆从站在门口紧张地竖起耳朵的聋子帕特身边走过去。

小伙子在日内瓦兵营丧命。他的遗体葬在帕塞吉[290] 。悲伤!哦,他感到悲伤![291] 哀恸的领唱人的声音向哀伤的祷告者呼唤。

从玫瑰花、裹在缎衣里的酥胸、爱抚的手、溢出的酒、以及砰的一声崩掉的塞子旁边,布卢姆一面致意一面走过去,经过一双双眼睛, 经过海绿色荫影下的褐色和淡金色的处女发。温柔的布卢姆,我感到很孤寂的布卢姆。

笃笃。笃笃。笃笃。

多拉德用男低音祷告道:为他祈祷吧。你们这些在平安中聆听的人们。低声祈祷,抹一滴泪,善良的男人,善良的人们。他生前是个推平头的小伙子。[292]

布卢姆把正在那儿偷听的擦鞋侍役——推平头的擦鞋小伙子吓了一跳。他在奥蒙德的门厅里听见叫嚷和喝采的声音和用胖嘟嘟的手拍着脊背的响声以及用靴子跺地板的声音——是靴子,而不是擦鞋侍役。大家异口同声地喊着要狂饮一通。亏得我逃脱了。

“喂,本,来吧,”西蒙·迪达勒斯大声说,“千真万确,你唱得跟过去一样好。”

“更好哩,”正喝着杜松子酒的汤姆·克南说,“我敢担保,再也没有人能把这民歌唱得如此淋漓尽致的了。”

“拉布拉凯”[293],”考利神父说。

本·多拉德像是跳卡丘查舞[294]似的迈着沉重的步子,将他那庞大身躯移向酒吧。盛赞之下,他喜气洋洋,患痛风症的手指仿佛击响板[295]一般,望空摆动着,打出种种节奏。

大本钟本·多拉德。大本本。大本本。[296]

噜噜噜。[297]

大家深为感动。西蒙从他那宛如雾中警号筒的鼻子里哼出表示共鸣的声音,人们朗笑着,把情绪极高的本·多拉德簇拥过来。

“你看上去红光满面,”乔治·利德维尔说。

杜丝小姐先整了整玫瑰花,再来服侍他们。

“我心中的山峰,[298]”迪达勒斯先生拍了拍本那肥厚的后肩胛骨说,“很结实,[299]不过身上藏的脂肪太多了点儿。”

噜噜噜噜噜——嘶——。

“致命的脂肪啊,西蒙,”本·多拉德瓮声瓮气他说。

里奇独自坐在不和的前兆[300]中。古尔丁一科利斯一沃德。他犹豫不决地等在那儿。没有拿到钱的帕特也在等着。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米娜·肯尼迪小姐将嘴唇凑到一号“大酒杯”的耳边。

“多拉德先生,”那嘴唇小声咕卿着。

“多拉德,”“大酒杯”咕卿着。

当肯尼迪小姐说那是多拉的时候,一号“大酒杯”相信了。她、多拉。“大酒杯”。

他喃喃地说,他晓得这个名字。那就是说,他对这个名字很熟悉。也即是说,他听说过这个名字。是多拉德吗?多拉德,对。

是的,她的嘴唇说得大声一些:多拉德先生。米娜喃喃他说,那首歌,他——多拉德先生唱得很可爱。而《夏日最后的玫瑰》是一支可爱的歌。米娜爱这支歌。“大酒杯”爱米娜所爱的歌。

那是多拉德撇下的夏日最后的玫瑰。布卢姆感到肠气在腹中回旋。

苹果酒净是气体,还会引起便秘。等一等。吕便·杰家附近的那家邮局。交一先令八便士。把这档子事解决了吧。为了避人耳目,沿着希腊街绕过去。我要是没跟他约会就好了。在户外更自由自在。音乐。刺激你的神经。啤酒泵。她那只推摇篮的手支配着。霍斯山。支配着世界。[301]

遥远。遥远。遥远。遥远。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莱昂内尔·利奥波德[302]沿着码头朝上游走去,淘气的亨利揣着写给玛迪的信。波尔迪往前走去,拿着《偷情的快乐》,其中提到为了拉乌尔的那条镶有榴边的裙子[303],还想着“遇见了他尖头胶皮管[304]。

笃笃的盲人,笃笃地敲着走,笃笃地一路敲着边石,笃笃又笃笃。

考利给弄得发晕了。像是喝醉了。男人摆弄姑娘[305],不如适可而止。比方说,那些狂热的听众。全身都是耳朵。连三十二分音符都不肯听漏。双目紧闭。随着节拍不时点着头。神魂颠倒了。你一动也不敢动。切不可思考。三句话不离本行。扯来扯去是关于音调的无聊话。

全都是在试着找个话题。一中断就会引起不快,因为你很难说。加德纳大街上的那架风琴。老格林每年有五十英镑的进项[306]。他好古怪,独自住在那小阁楼里,又是音栓,又是制音器,又是琴键。成天坐在管风琴跟前。[307]一连唠叨[308]上几个钟头,不是自言自语,就是跟那个替他拉风箱 [309]的人说话。忽而低声怒吼,忽而尖声咒骂(他要塞进点儿什么,她大声说:不行[310])。接着,突然轻轻地释放出很小很小的噼的一股气。

噼!很小的噼咿咿的一股气。在布卢姆的小不点儿里。

“是他吗?”迪达勒斯先生取回烟斗说,“今天早晨我跟他在一起来着,在可怜的小帕狄·迪格纳穆的……”

“哎,愿天主降仁慈于他。”

“顺便提一下,那上头有个音叉……”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他的老婆有副金嗓子。也许应该说是曾经有过。对吧?”利德维尔问。

“哦,那准是调音师忘掉的,”莉迪亚对头一个看到[311] 音叉的西蒙·莱昂纳尔说,“他刚才到这儿来过。”

她告诉第二个看到音叉的乔治·利德维尔说,那是个盲人。弹得非常精彩,听来很有味道。灿烂的对照:褐发女莉迪亚,米娜金发女。

“大声喊啊!”本·多拉德嚷道,“唱出声来!”

“我来!”考利神父大声说。

噜噜噜噜噜噜。

我觉得我想要……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非常想要,”迪达勒斯先生直勾勾地盯着一只没有头的沙丁鱼说。

在钟形三明治容器下面,在面包搭成的尸架上,停放着夏日最后的一条沙丁鱼,最后的,孤零零的。布卢姆孤零零地[312] 。

“好得很,”他盯着,“尤其是低音区。”

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笃。

布卢姆贴着巴里服装公司踱去。但愿我能够。等一等。我要是能把那个创造奇迹的人搞到手。这所房子里有二十四个律师。我点过数。诉讼。你们要彼此相爱。[313] 一摞摞的羊皮纸文件。皮克一波克特[314] 法律事务所拥有代理权。古尔丁一科利斯一沃德法律事务所。

然而,就拿那个击大鼓的汉子来说吧。他的职业是:米基·鲁尼乐队。奇怪,起初他是怎么想到干这一行的呢?坐在家里,吃罢猪头肉和包心菜,就坐在扶手椅上,抱着那只鼓,排练起他本人在乐队里演奏的那部分。嘭。嘭噼嘀。老婆听了倒挺开心。驴皮。驴子一辈子挨鞭子抽,死了之后继续挨猛打[315] 。嘭。猛打。这好像是那希麦克[316] ,不,我的意思是基斯麦特[317] 。命运。

笃笃。笃笃。一个双目失明的青年用手杖笃笃地跺路,笃笃、笃笃、笃笃地经过达利的橱窗。那儿有个人鱼,头发整个儿飘动着(不过他瞧不见),噗噗地抽着人鱼的烟(瞎了,瞧不见),沁凉无比的人鱼的烟。

乐器。一片草叶,她双手合十作贝壳状,然后就吹奏。甚至用一把梳子和一张薄绉纸,也能吹出个曲调来。住在西伦巴德街的时候,摩莉穿着衬裙[318] ,披散着头发。我想,各行各业都有自身独特的音乐,你明白吧?猎户有号角。豁!你有角吗?敲响那口钟![319] 牧羊人有他的笛子。噼,小小的,一丁点儿。警察有哨子。“修理锁和钥匙哇!”“扫烟囱咧!”“四点钟,一切正常,睡觉吧!”现在一切都失去啦。[320] 大鼓吗?嘭噼嘀。等一等。我晓得。还有发布员[321] 。小官吏。高个儿约翰。把死者唤醒。嘭。迪格纳穆。可怜小小的因主之名[322] 。嘭。那是音乐。当然,我的意思是这一切都是嘭嘭嘭,很像所谓从头[323] 。你依然可以听到。当我们行进时,我们一路走去,一路走去。嘭。

实在憋不住了。呋呋呋。可是如果在宴会上放了呢?这纯粹是个风俗习惯问题,例如波斯王[324] 。念一声祷文,抹一滴眼泪[355] 。然而,他想必是生来有点傻[326] ,竟没有看出那是个义勇骑兵队队长。整个儿遮起来了。坟地上那个身穿棕色胶布雨衣的到底是什么人呢?哎呀,小巷里的妓女来啦!

一个歪戴着黑色水手草帽、邋里邋遢的妓女,大白天就两眼无神地沿着码头朝布卢姆先生踱了过来。当他初见那绰约的身姿时[327] 。对,可不就是她嘛。我真是感到孤寂。雨夜在小巷子里。角。谁有呢?他有,她瞧见了。这里不是她的地盘。她是什么人?她多半是。您哪,有没有衣服让我洗呢?她认识摩莉。把我甩掉了。一位身穿棕色衣衫、富富态态的女人跟你在一起。弄得你张皇失措。我们约会了,尽管晓得那是永远也不可能,简直是不可能的。 [328] 代价太高,离家,可爱的家又太近。她瞧着我吗?白天看上去是个丑八怪。脸像是在水里泡过。讨厌死啦。喔,可是,她也得像旁人那样活下去呀。瞧瞧这儿吧。

在莱昂内尔·马克古董店橱窗里,是高傲的亨利·莱昂内尔·利奥波德,亲爱的亨利·弗罗尔。 利奥波德·布卢姆先生认真地审视着残旧的烛台和那一个个鼓着状似蛆虫般的吹奏袋的谐音手风琴。大贱卖:六先令。不妨买下来学着拉拉。 倒不贵。让她走过去吧。当然喽, 凡是用不着的东西,你都会觉得贵。高明的售货员正好一显身手。他想卖什么, 就让你去买什么。有个家伙用瑞典制造的刀片替我刮了脸,然后我就买下了。他甚至向我讨刮脸费。现在她走过去了。六先令。

想必是苹果酒的关系,要么兴许是那杯勃艮第。

从近处,在褐发女旁;从远处,在金发女旁;在褐发女侍莉迪亚那朵诱人的夏日最后的玫瑰,卡斯蒂利亚的玫瑰跟前,他们一个个目光灼灼,大献殷勤,丁零当啷地碰着杯。首先是利德,随后是迪、考、克,第五个是多拉。利德维尔、西·迪达勒斯、鲍勃·考利、克南和大个儿本·多拉德。

笃笃。一个青年走进了阒无一人的奥蒙德的门厅。[329]

布卢姆端详着挂在莱昂内尔·马克橱窗里的那幅豪迈的英雄肖像。罗伯特·埃米特最后的话。最后七句话。引自迈那贝尔的作品。[330]

“诸位地道的男子汉。”

“好哇,好哇,本。”

“咱们一道举杯吧。”、

他们举起杯来。

哧吣喀、哧冲喀。[331]

笃笃。一个双目失明的青年站在门口。他没瞧褐发女,也没瞧金发女,更没瞧本、鲍勃、汤姆、西、乔治、“大酒杯”、里奇、帕特。嘻嘻嘻嘻。他都没有瞧。

腻腻的布卢姆,油腻腻的布卢姆悄悄地读着那最后几句话。当我的祖国在世界各国之间。

噗。

准是那杯勃艮第在作怪。

呋!噢。噜噜。

占有了一席之地。背后一个人也没有。她已经走过去了。直到那时。只有到了那时。电车喀啷喀啷喀啷。好机会。来了。喀啷得喀啷喀啷。我敢说是那杯勃艮第。是的。一、二。方为我写下。喀啦啊啊啊啊啊啊。墓志铭。我的话。

噗噜噜噜噜呋。

完了。 [332]

第十一章 注释

[1]指肯尼迪小姐和杜丝小姐的头,见第十章注[174]。在原文中,本章开头的六十行用节奏感很强的词句概括了高潮部分的主题。

[2]原指《卡斯蒂利亚的玫瑰》的女主人公艾尔微拉。 这里指酒吧女侍莉迪亚。见第七章注[82]。

[3]艾多洛勒斯是莱斯利?斯图尔斯所作轻歌剧《弗洛勒多拉》(1899)中的漂亮轻浮的女主角。弗洛勒多拉是南海一岛,以所产香料驰名于世。

[4]“闷儿……角落”,参看本章注[43].“与褐发……了”,指褐发的杜丝小姐对双目失明的调音师表示的同情。与此同时,顾客摇铃呼唤女侍。 参看本章注[51]。

[5]“灿烂……色”和下面的“即将破晓”是简?威廉斯(1806一1885)作词、约翰?L?哈顿(1809一1886)作曲的《再见,宝贝儿,再见》一歌的文1、2句。

[6]“敲响”和“那口钟”,原文为法语。参看本章注[76]。

[7]“现……啦”一语出自《梦游女》(1831)。这是意大利作曲家温琴佐?贝利尼(1801一1835)作曲、费利采?罗马尼编剧的二幕歌剧。剧中描写一个磨坊女在梦游中误入伯爵卧室,她的未婚夫以为她失了身,便唱道:“现在一切都失去啦,”以表达自己的绝望心情。下文中的号角,原文作horn。既作犄角解,又作号角解。参看本章注[87]及有关正文。

[8]语出自歌剧《玛尔塔》的插曲《爱情如今》,参看第七章注[10]。

[9]弗朗兹?李斯特(1811一1886),匈牙利作曲家、钢琴家,曾创作匈牙利狂想曲二十首(1851-1886)。

[10]莉迪利德是把莉迪亚和利德维尔二名拼凑而成,参看本章注[183]及有关正文。

[11]“喀……啦”,参看本章注[236]及有关正文。

[12]原文(Naminedamine)为拉丁文祷词,有讹,参看第六章注..[112]。“因主之名”后面,海德一九八九年版(第211页第8行)有“他是一位传教士”之句。

[13]“全部……啦”是《推平头的小伙子》(见第六章注[19]中的歌词。

[14]原文作maidenhair,是一种植物,学名叫掌叶铁线蕨。这里是意译。

[15]参看本章注[295]。

[16]参看本章注[296]。

[17]这里把托马斯?穆尔所作歌曲《夏日最后的玫瑰》的首句(夏日最后的玫瑰,被撇下独自开放)加以改动。Bloom是双关语,既作“开花”解, 又指布卢姆。

[18]“地道的男子汉”和“咱们一道举杯”,参看本章注[331]。“利德?克?考?迪以及多拉”分别为利德维尔、克南、考利、迪达勒斯以及多拉德的简称。哧吣喀、哧冲喀是演唱蒂莫西?丹尼尔?沙利文(1827一1914)所作饮酒歌《三十二个郡》时,用来表达碰杯声的。

[19]一八0三年起义失败后,埃米特在判他死刑的法庭上最后宣称:“任何人也不要为我写墓志铭……等我的祖国在世界各国之间占有了一席之地, 直到那时,只有到了那时,方为我写下墓志铭。我的话完了。”“直到那时”至“完了”,摘自他的最后几句话。

[20]“开始!”意指下面开始转入正文。

[21]原文为法语,意思是“尼罗河水”,指淡绿蓝色。

[22]指总督的侍从副官杰拉尔德?沃德,见第十章注[207]及有关正文。

[23]这是双关语,既指布卢姆怀里揣着方才为妻子买的那本《偷情的快乐》,又指布卢姆背着老婆与玛莎交换情书。下面的牟兰是一家宝石店,兼售进口烟斗。

[24]原文作boots(靴子),系指饭店里为旅客擦鞋并干些搬运行李等杂活的伙计。

[25]原文(Bloom)是双关语,参看本章注[17]。

[26]“还有……睛”出自十九世纪末叶都柏林杂耍剧场里常唱的一首歌《当你眨巴另一只眼睛》中的一句。

[27]艾伦?菲加泽尔是个宝石商。他的姓菲加泽尔(Figather)读音近似“采集无花果”(figgather)。

[28]普罗斯珀?洛尔是个帽子批发商。

[29]奥利利厄?巴希是个雕塑与镜框制造者。

[30]这是圣母玛利亚的传统服装。

[31]指制造雕像、镜框、镜子的彼得?塞皮父子公司。

[32]布卢姆想起早晨妻子曾告诉他,当天下午博伊兰要把节目单给她送到家里来的事。参看第四章注[49]及有关正文。

[33]指克拉伦斯商业饭店。

[34]指海豚饭店(设有餐馆与酒吧间)。

[35]罗斯特雷沃是爱尔兰东北岸的海滨浴场。

[36]在第十五章中,布卢姆也对女侍说了这句话(见该章注[244])。

[37]傻西蒙出自一首摇篮曲:“傻西蒙遇见了一个卖饼的,卖饼的正要去赶集……”

[38]莫恩山在北爱尔兰当郡,绵延于纽卡斯尔和罗斯蒂弗之间,长十四公里半。

[39]处女发,参看本章注[14]。人鱼发是当时人们喜用的一种细丝烟叶。

[40]“噢……女王”出自《弗洛勒多拉》(参看本章注[3])。在第1幕中,艾多洛勒斯与弗兰克谈情说爱,弗兰克对她唱起《棕机榈荫》。这是其中的一句。

[41]这是文字游戏。埃塞克斯(Essex)、是啊(yes)、那塞克斯(yessex),分别夹有Yes或sex(性)。

[42]这也是文字游戏。原文中,OldB1oom(老布卢姆)与Bluebloom(花儿蓝)发音相近。稞麦开蓝花又使入联想到比舍普作词的一首歌名《稞麦花儿开》,见第十章注[110]及有关正文。

[43]“闷儿!谁……哪?”是捉迷藏时的提问。这里借以表达利内翰想勾引肯尼迪小姐的用意。

[44]“圆圆的0”指句点。“弯曲的S指问号。

[45]原文作SOlfafab1e。SOlfa指首调唱名法,比固定调唱名法要浅显。Fable是寓言之意。SOlfafab1e即含意浅显的寓言。这里指下文中的《伊索寓言》。

[46]这里,利内翰把《狼和鹭鸶》故事中的角色变成了“狐狸和鹳”。原来的情节是:鹭鸶把头伸进狼的喉咙,替它取出了骨头。狼不但不给讲定的报酬,还说:“你能从狼嘴里平安无事地把头缩回去,还不满意,竟要索取报酬吗?”

[47]“城里的”和“海滨上的”,原文为法语。城里的穆尼酒馆,参看第七章注[227]。海滨上的穆尼酒馆在利菲河北码头。

[48]爱琳,参看第七章注[46]。下文中的麦克休,见第七章注[47]及有关正文。据艾尔曼:《詹姆斯?乔伊斯》(第289页),这是以《电讯晚报》的编辑休?麦克涅尔为原型而塑造的人物。

[49]托马斯?穆尔的《爱尔兰歌曲集》中有一首题名为《少年吟游诗人》。

[50]这是文字游戏。前文中提到迪达勒斯想看看莫恩山(参看本章注[38])。原文中,莫恩(Mourne)与哀伤(m)发音相近。

[51]这是双目失明的年轻调音师被法雷尔撞着后,对他发出的咒语。参看第十章注[203]。

[52]指杜丝小姐对盲调音师的同情。参看本章注[4]。

[53]原文作lagger。一种淡啤酒,酿成后贮藏数月,澄清后饮用。又作1aggerbeer。

[54]原文blazesboy有双关含义。博伊兰的教名为B1aze, 而OldB1azes又有恶魔意。本书第四章米莉致布卢姆的信中,有“我差点儿写成布莱泽斯?博伊兰了”之句,说明在“布菜译”之名后加上“斯”,实际上是外号。小写的b1azes则作“地狱”解。参看第十五章注[708]。

[55]他指西蒙?迪达勒斯。

[56]亨利?弗罗尔,参看第四章注[3]。

[57]这是玛莎来信中的话,参看第五章注[36]及有关正文。

[58]参看第八章注[191]。

[59]参看第五章注[37]。

[60]这是布卢姆看了玛莎来信后转的念头,参看第五章有关正文。

[61]布卢姆看见的那个戴着花哨帽子乘马车的人是博伊兰。

[62]原文作Bloo smi qui go。这是用文字来形容人物动作的节奏。 原应作B1oom smiling quickly goes。作者略去每个词的下半截,以形容布卢姆匆促的动作。

[63]他指西蒙?迪达勒斯。

[64]参看本章注[5]。

[65]原文作“A voiceless song”(无声歌曲),系将德国作曲家费利克斯?门德尔松(1809一1847)所做钢琴曲集《无词歌》(Song Without Words)的题目略作变动。

[66]羽管键琴是一种卧式竖琴形或梯形键盘乐器,用羽管或皮制簧片拨弦发声。

[67]参看第七章注[82]。

[68]“她”指小说里的女主人公。下文中的“别问……啦。”一语出自奥利弗?哥尔德斯密斯的喜剧《委曲求全》(1773)。这是当汤姆?伦普金被问怎样把他母亲的宝石弄到手时所作的回答,见第3场。

[69]“瞧……驾到”原是托马斯?莫雷尔(1703一1784)一首诗的首句。韩德尔将它谱入其清唱剧《犹大?马卡巴厄斯》(1747)和《约书亚》(1748)中。

[70]方括弧内的“潇洒的”一词系根据海德一九八九年版(文218页第4行)补译。

[71]前文中的“你”,指利内翰。这里指当天举行的阿斯科特赛马会的结果。参看第五章注[95]。下文中的“都说是四点钟”,海德版(第218页第7行)作:“四点钟,是谁说的来着?”

[72]在第十五章中,古尔丁重述了“在都……的”和“足……王爷”二语,见该章注[566]及有关正文。

[73]“权杖”,参看第十章注[108]。

[74]因杜丝小姐方才唱的歌里有“东海的女王”(参看本章注[40])一词,这里把她比作埃及美女。

[75]按爱尔兰在埃及的西边。

[76]这是酒吧女侍向顾客献殷勤的一种办法。把袜带拉长后一撒手,弹回来碰在腿上发出啪的一声,叫作:“敲响那口钟!”

[76]指桌布上的花样,参看本章注[42]。

[78]、[79]“紧步……唇”和“我……卿”出自《再见,宝贝儿,再见》(见本章注[5])。弗萝拉亦含有花和春的女神意。

[80]原文为法语。

[81]即肯尼迪小姐。

[82]语出自阿德莱德?普罗克特(1825一1864)作词、阿瑟?沙利文配曲的钢琴伴奏独唱曲《失去的和弦》。

[83]-[85]原文为法语。

[86]“情……吧!”出自《再见,宝贝儿,再见》。

[87]西方谓老婆与人通奸,丈夫头上就长犄角;这里则指“阴茎勃起”。

[88]指高个子约翰。

[89]出生于加略的犹大(?一约30)是耶稣的十二门徒之一,他以三十块银子的价钱出卖了耶稣。这里指放高利贷给考利神父的吕便?杰。

[90]约德尔是用高音假声、低音胸声作快速交替的一种唱法,风行于瑞士阿尔卑斯山民之间。

[91]指约翰?鲍尔父子公司所酿造的爱尔兰威士忌。

[92]“把忧愁赶走!”是一首饮酒歌的首句,作者不详,收在普莱福德所编《音乐伴侣》(1687)中。后面的三句是:“务请离开我!把忧愁赶走!咱俩死对头。”

[93]《恋爱与战争》是托马斯?库克所作的二重唱曲。

[94]原文为法语。参看本章注[21]。

[95]这是一种中档英国制三角钢琴,在一九0四年,每架约值一百一十英镑。

[96]原文作1ost chord pipe。这是文字游戏,把1ost pipe(丢失了的烟斗)和本章注[82]中提到的曲名《The Lost Chord》《失去的和弦》)套用在一起。

[97]咖啡宫是都柏林戒酒协会所经营的一座餐馆,在都柏林东部。

[98]布卢姆夫妇住在霍利斯街(居民多属于中下阶层)时,穷困潦倒,以致靠收买旧衣和戏装为生。

[99]梅里昂方场是个高级住宅区。

[100]博莱罗,又译波莱罗。四分之三拍的西班牙舞。这里指舞衣。

[101]原文作“Mrs Marion Bloom has left off clothes of all descriptions”。据说本世纪初都柏林的电车里曾贴过一个售旧衣的广告: “怀特小姐有各式各样不再穿的衣服”,left一Off,也可译为“弃置不用的衣服”。  这里套用时,把left一Off改成left off,就成了双关语,也可以理解为:“……脱下了各式各样的衣服”。

[102]参看第四章注[53]和第八章注[37],这里同时又暗喻玛莉恩与博伊兰幽会事。

[103]保罗?德?科克,参看第四章注[58]及有关正文。

[104]“我的……噢”是爱尔兰歌谣《爱尔兰妞儿摩莉,噢》中的叠句。歌中摩莉之父不许她与外族人通婚,致使“我”(一个苏格兰小伙子)为之心碎。

[105]这里把两位女侍比作希腊神话中的人面鸟身的赛仑。她们因未能把奥德修吸引到岛上而焦虑。

[106]德拉姆康德拉是都柏林郊外的地名。

[107]“艾……斯”,语出自《棕榈树荫》,参看本章注[40]。

[108]指第四章开头部分。

[109]、[110]英文中,单身汉(bachelor)和巴切勒(Bachelor)拼音相同。

[111]犄角,参看本章注[7]、注[87]及有关正文。原文为horn,也作号角解。

[112]又名巴松管。十六世纪发明的一种管弦乐队中的主要次中音和低音木管乐器,向后弯成对折。

[113]“当……际”,出自《棕榈树荫》,参看本章注[40]。 下面的本灵魂本杰明:从本?多拉德的本,联想到通过实验证明雷即电、并发明了避雷针的美国人本杰明?富兰克林(1706一1790)。灵魂(sou1)与扫罗(Saul)谐音,见《使徒行传》文9章第3、4节:“忽然有一道光从天上下来,四面照射着他。……有声音对他说:‘扫罗……’”

[114]考利神父的房东名叫休?洛夫(Love)。英语中,此字的主要词义为爱情。而此二重唱的爱情部分由高音歌手演唱。

[l15]前文中的声量,原文为an,也作“器官”解。中世纪西方传说童贞玛利亚是通过耳膜而怀上耶稣的。膜(drum)是双关语,既指鼓膜,又作耳膜解。所以下文中考利神父有“且别提另一个膜(指耳膜)了”之语。

[116]原文为意大利文。借“但勿过甚”这个音乐用语来提醒对方贪色也要适可而止。

[117]“我……虑”,语出自《棕榈树荫》,参看本章注[40)。

[118]原文作base barreltone,与bass一baritone(男低中音,有时指对于较高的音区能控制自如的男低音)发音相近。古时base与bass(低音)相通。此字另外也含有“下流”之意。

[119]下面,海德版一九八九年版(见第222页倒1行)多了一行“辚辚”。

[120]吉格舞是一种轻松快速的三拍子舞。

[121]“可爱……手”,这一段令人联想起《安东尼与克莉奥佩特拉》第2幕文2场中爱诺巴勃斯对克莉奥佩特拉所作的描述:“犹如在水上燃烧的灿烂的宝座;船尾是用黄金打成的。……鲛人装束的女郎……她那如花的纤手……”臀部,原文作poop,是双关语,主要词义为“船尾”,在俚语中亦指臀部。文中提及少女和肉汁,可联系到我国的“秀色可餐”一同。爱琳,参看第七章注[46]。它指竖琴。爱尔兰有一种古市,反面镌刻着少女奏竖琴的图案。

[122]原文为意大利文。这是歌剧《玛尔塔》(参看第七章注[10])文3幕的插曲。

[123]这幅海景画是为约翰?威利斯的《最后的诀别》一歌所作的插图。

[124]“我……了”,套用《约翰尼,我几乎认不出你来了》(参看第五章注[100])一歌的第3段中的话。原词是:“你的全盛时期确实已经过去了!”

[125]一个降号的调即指F大调。

[126]参看本章注[7]。   [127]约瑟夫?马斯(1847一1886),著名英国男高音歌手。他是从教堂唱诗班走上歌坛的。

[128]巴顿?麦古金(1852一1913),爱尔兰男高音歌手,原先也曾参加唱诗班。

[129]这是文字游戏。弥撒(Mass)与马斯(Mass)谐音,唱诗班多在举行弥撒时演唱。

[130]布赖特氏病亦称肾小球肾炎、肾炎。由于英国医师理查?布赖特(1789一1858)首次描述了这种疾病的临床表现(如脊背疼、眼睛发亮,大都是酗酒所致)而得名。这里,布赖特(Bright)与“明亮’(bright)拼法及发音相同,又是一文字游戏。

[131]这是英国流行的一种说法:“你要是在其伴奏下跳舞,就得付钱给吹笛手。”含有“自作自受”意。此处指酗酒必然落到的下场。

[132]《倒在死者当中》是根据英国诗人约翰?戴尔(1700一1758)的诗所谱的歌。大意是说,不喝酒的人还不如倒在死者当中。   [133]原文作Sweets to the。在 《哈姆莱斯》文5幕第1场中,王后边往奥菲利娅的棺村上撒花,边说:“好花儿给美人儿。”这里引用时,省略了后面的sweet。意思是:给患肾炎者吃腰子,正如好花儿给美人儿。当时人们相信,丸药对疾病无济于事,不如食补。

[134]瓦尔特里是都柏林以西十八英里处的一座巨大水库,把瓦尔特里河的水引进来作都柏林市的公共水源。

[135]一八八0年,古老的皇家剧场焚毁于水灾,一八八四年重建。小皮克,参看第六章注[21]。

[136]按古罗马修辞学家与教师昆体良(又译昆提利安,约35一96)有云:“撒谎者必须有好记性。”

[137]参看本章注[7]。

[138]狺女是苏格兰传说中的女妖。据说若夜间听见其哀号恸哭,家里必将死人。

[139]又名荆豆谷或弗里谷,位于凤凰公园西南的一道峡谷,两边长满了荆豆丛和山植树丛。

[140]这里套用收在托马斯?穆尔所编《爱尔兰歌曲集》中的《回音》:“回音的反响多么婉转悠扬。”

[141]参看本章注[7]。

[142]这是文字游戏。布卢姆的教名利奥波德(Leopold)与豹子(1eopard)发音近似。

[143]西方迷信:若轻轻呼唤梦游者名字,或让他(她)摸摸水,就能使其清醒。   [144]“轻快双轮马车辚辚”一词在本章中出现多次,反映布卢姆明明知道博伊兰正乘此车到他家里去,与他的妻子幽会而又无可奈何的心境。由于一直想着玛莉恩和博伊兰的事,布卢姆甚至认为梦游女其实是巴望着去和伯爵幽会,他从而对该女的未婚夫产生共鸣。

[145]这里把《哈姆莱斯》第2幕第2场波洛涅斯台词中的“我”改为“他”。原话是:“依然念念不忘地提我的女儿。”

[140]在《威尼斯商人》第2幕第2场中,夏洛克的仆人朗斯洛特曾说:“只有聪明的父亲才会知道自己的儿子。”这里是反过来说的。[147]餐巾不用时,叠起来插在银制或骨制套环里。

[148]沃尔斯是里奇?古尔丁之子,参看第三章注[32]。

[149]《沉痛的心灵》是威廉?巴尔夫(见第七章注[82])的歌剧《波希米亚姑娘》(1843)第2幕中的一支插曲。

[150]原文为法语。参看本章注[21]。

[151]从“当我初……时”到本章注[171]的“回到我这里”,文中共插进了十二句歌词,均出自《玛尔塔》中莱昂内尔演唱的插曲《爱情如今》。

[152]杜西玛琴是源自东方的古代击弦乐器,形似拨弦扬琴,系钢琴的原型。目前仍流行于匈牙利,叫作匈牙利大扬琴。

[153]参看第四章注[50]。

[154]“敲响”,原文为法语。这句话是将金发女侍弹袜带以娱顾客(参看本章注[76])一举与正唱着的歌词拼凑而成。

[155]“咱们……呢?”和后文中的“你太太……知道”均为玛莎来信中的辞句,见第五章注[36]及有关正文。

[156]、[157]“简……头”,下面省略了“转向”;“我”,原作“你”。下文中(“简……转向”),博伊兰把“晕”唱成“运”。均参看第四章注[65]及有关正文。

[158]这里,布卢姆想象着博伊兰乘马车去他家与他的妻子摩莉幽会的情景。

[159]这是布卢姆为摩莉选购的《偷情的快乐》一书中的词句。参看第十章注[122]及有关正文。

[160]这时布卢姆又在设想他妻子独自在家中接待博伊兰的事。

[161]詹妮?林德(1820一1887),瑞典歌剧及清唱剧女高音歌唱家。 一八四七年在伦敦演唱迈耶贝尔的《西里西亚野战营》中专为她写的女高音部分,轰动一时。

[162]“玛尔塔”在英文中为“玛莎”。布卢姆正要给玛莎?克利弗德写信时,忽然传来歌剧《玛尔塔》的插曲,所以说是巧合。

[163]这是玛莎来信中的词句。参看第五章注[36]及有关正文。

[164]古尔德指里奇?古尔丁。

[165]他指西蒙?迪达勒斯。

[166]音乐椅是在音乐伴奏下围着椅子转的一种游戏。音乐一停,就各自抢座位,每次必淘汰一人,并抽掉一把椅子。马特?狄龙,参看第六章注[134]。

[167]《等候》(1867)是艾伦?弗拉格作词、H。米勒德配乐的歌曲。

[168]《在古老的马德里》是G。克利夫顿?宾厄姆作词、亨利?特罗特配乐的一首歌曲。

[169]多洛勒斯即艾多洛勒斯。参看本章注[40]。

[170]原文为chestnote,音乐术语。胸腔共鸣是嗓音的较低声区,以区别于较高声区,即“头腔共鸣”。

[171]这是《爱情如今》的最后一句。参看本章注[151]。下一行的西奥波德,原文作Siopold,系将唱者Simon(西蒙)与听者利奥波德(Leopold) 的名字合并而成,以表示二人感情上的共鸣。同时也暗喻斯蒂芬的生身之父西蒙与精神之父利奥波德融为一体。

[172]海德一九八九年版(第227页第12行)作:米娜?肯尼迪。

[173]原文为法语,参看本章注[76]

[174]《地位名声》是《卡斯蒂利亚的玫瑰》中的咏叹调,见第七章注[82]。前文中的西,见第三章注[33]。

[175]《我们擦身而过,彼此从不过话》(1882) 是美国弗兰克?埃杰顿所作的歌曲名。

[176]“他们之间有着不和的前兆”,语出自丁尼生的《默林与维维恩》(1859)一诗。

[177]肠线指松紧带。

[178]阿瑟?巴勒克拉夫是当时都柏林的一个声乐教师。

[179]“回顾性的编排”,参看第六章注[20]。

[180]“失去了的你”一语出自《爱情如今》,见本章注[122]。

[181]原文为拉丁文,是用布卢姆当天在教堂里听到的两个词拼凑而成。参看第五章注[56]、第六章注[121]。

[182]这里,布卢姆想象着自己的妻子将来被情人博伊兰遗弃的情景。最后一句中把wavy(波浪状)和heavy(沉甸甸)交织在一起以表达唱歌时的颤音。

[183]这一段描绘酒吧女侍和两位绅士打交道的情景断断续续地传到布卢姆耳际。

[184]原文作pad,与帕斯(Pat)发音相近。指供一张张扯下来用的便条本子,如吸墨纸本等。

[185]、[186]原文均作number,系双关语。

[187]指第八度音是下一音阶的第一度音,所以说是“两个一”。第八度音(即第二个“哆”,简谱上写作“1”)与第一个“哆”构成一个八度。

[188]指音阶:“1”是“哆”,“2”是“来”数起,第6个音阶是“西”。“哆”至“西”形成七度。

[189]这是个谜。参看第七章注[30]、[31]。

[190)原文gut,是双关语,也指提琴的肠线。

[191]原文作musemathematics。Muse是双关语,也指司文艺、音乐的女神。

[192]原文作sharp,是双关语,也作“升号”、“升半音”解。

[193]原文mood,是双关语,也作“调式”解。

[194]《花赞》是德国作曲家古斯塔夫?兰格(1830一1889)所作的钢琴小曲。

[195]意思是,由于喜欢这个琴谱的名称而买。

[196]原文作flat,也作“降半音”解。

[197]原文作Ringabella,Crosshaven,Ringabella。从字面上看,仅仅是把两个地名排列起来而已。拆开来读就成为:Ringabell,acrosshaven,ringabell……(敲响钟啊,响彻港口,敲响钟啊……)

[198]王后镇,现名科夫,爱尔兰科克郡的海港。

[199]意大利水手上岸时戴的一种圆锥形帽子,是用爱尔兰人俗称“地震草”编的。

[200]原文作crabella haven mooncarole。这里,把Crosshaven这个地名拆开来,用以描述船夫的歌声穿越港口,像钟声一样响彻。也可以理解为:林加贝拉和克罗斯黑文的月夜之歌。[201]参看本章注[26]。

[202]他指里奇?古尔丁。

[203]手写的希腊字母E,公认为表示一种艺术气质。

[204]这里,布卢姆为了让里奇以为他写的是与业务有关的信,故意这么嘟嚷。其实,化名亨利的他所写的却是给玛迪(即玛莎)的情书。

[205]“请……信”,玛莎来信中语,参看第五章注[36]及有关词句。下文中的“那个”指“角”。参看本章注[87]。

[206]“哦,玛丽亚丢了带子”和下文中的“才能不让它脱落” 均出自一首俚曲,参看第五章注[39]、[40]及有关正文。“带子”,原作“衬裤的饰针”。

[207]“请……个”和下文中的“那另……耗尽”,均为玛莎来信中的词句。见第五章注[36]及有关正文。

[208]英国成语:“适用于母鹅的佐料也适用于公鹅”,意译为“母鹅和公鹅是半斤八两”。这里只用了后半句。

[209]乔治?罗伯斯?梅西雅斯,参看第六章注[159]。乘马车的情节,重新出现于第十五章(见该章注[706])。

[210]指推销员提出曾经与他打过交道的人或单位,供布卢姆去调查。

[211]这是玛莎来信中“不然的话我可要惩罚你啦”一语所引起的联想。参看第五章。

[212]指邻家女仆,见第四章注[18]及有关正文。

[213]见玛莎来信的附言。

[214]下面省略了“爱的”二字。

[215]他指里奇。

[216]“马查姆……魔女”,语出自布卢姆早晨在家里所读的《珍闻》。参看第四章注[81]及有关正文。

[217]参看第八章注[71]。

[218]“音……魔力”,出自文森修公爵对玛利安娜所说的话,见《一报还一报》第4幕第1场。

[219]“生……问题”,出自哈姆莱特的独白,见《哈姆莱斯》文3幕第1场。

[220]参看第九章注[327]及有关正文。

[221]办……家”,语出自《旧约?传道书》第7章第2节。这里指迪格纳穆的遗族。

[222]在此段中,作者利用waiter(茶房、侍者)及wait(侍候, 也作等待解)这两个派生英文字,一方面产生音乐效果,同时表达布卢姆竭力排遣心头的烦闷,不去想自己的妻子即将在家里与博伊兰幽会一事。

[223]沃尔斯?巴普蒂(1850一1915),都柏林的音乐教师,一年一度的音乐节及歌唱比赛的组织者之一。

[224]、[225]“海……娘”和“简……向”,均出自博伊兰所唱的歌,见第四章注[65]及有关正文。

[226]《惊涛骇浪在说着什么?》是约瑟夫?爱德华?卡彭斯作词、斯蒂芬。格洛弗(1813-1870)配乐的一首二重唱曲。[227]“房东有优先权”是本?多拉德说的,“只消宽限只天”是考利神父说的,见第十章注[172]、[173]及有关正文。

[228]“大本钟”是本?多拉德的外号,参看文八章注[39]。

[229]她指布卢姆的妻子玛莉恩。[230]“我太太和你太太”一语出自美国民歌《灰鹅》而当天早晨布卢姆和麦科伊在街头相遇时,也曾谈论彼此的妻子参加演出事。[231]原文为interval,也作间歇解。[232]原文为拉丁文。参看文五章注[74]。

[233]参看文五章注[75]。

[234]这里,布卢姆在揣测博伊兰这会子该到他家了。

[235]布卢姆把博伊兰比作保罗?德?科克(参看第四章注[58])的言情小说的主人公。

[236]这是文字游戏。原文作cock carracarracarra cock.cockcock.cock可作公鸡解,而在隐语中,又含有阴茎意。南美等地产一种长脚鹰,俗称咔啦咔啦(caracara), 其羽毛是天蓝色的,有光泽,而博伊兰穿的衣服和短袜也是天蓝色的。故这里特地用喀呵(cock)和咔啦(carra)来表达博伊兰的敲门声。

[237]原文为意大利语。这是莫扎特的歌剧《魔笛》(1791)第2幕第3场中的咏叹调《在这些圣堂里》的首句。

[238]“地道的好男儿”是《推平头的小伙子》(见第六章注[19])的首句。[239]这里套用了摩莉唱过的歌曲名。参看本章注[167][240]在《推平头的小伙子》中,小伙子来向乔装的神父忏悔。这里把原词中的“我”,改成了“他”。

[241]参看本章注[118]。

[242]艾弗伯爵(参看第五章注[44])所创设的救济院。

[243]“神父……一躬”,这一段写的是《推平头的小伙子》中的情节。

[244]“警告……神父”,同注[243]。

[245]正派人指本?多拉德。

[246]《答案》是艾尔弗雷德?哈姆斯沃思(参看第七章注[178])于一八八八年创办的一种每册一便士的周刊。凡是猜中它所举办的画谜(谜底为一首名诗的题目)者,可获五英镑奖金。

[247]《最末一个吟游诗人之歌》是英国小说家、诗人沃尔斯?司各特(1771-1832)的长篇叙事诗。其中“歌”一词,原文作“lay”,既作“民歌”、“民谣”、“歌曲”解,又有“产卵”、“生蛋”的意思。

[248]按空白应填A字。英语中CAT是猫。

[249]按波折号应填A字。英语中TAR原指柏油,亦含有“水手”意。

[250]自“因天主之名”至“我的罪过”[原文均为拉丁文],见《推平头的小伙子》。

[251]参看文六章注[111]。

[252]这里,布卢姆把他听到的两个拉丁词拼凑在一起。尸体(corpus)见第五章注

[56],“因……之名”(nomine)见第六章注[112]。

[253]指身穿缎子衣服的杜丝小姐。

[254]西指西蒙?迪达勒斯。

[255]“复活……三次”,语出自《推平头的小伙子》。

[256]“你这……杂种!”参看本章注[51]。

[257]迈克尔?冈恩(死于1901),自一八七一年起,担任都柏林欢乐剧场的经营管理工作达三十年之久。

[258]指波斯王纳绥尔-艾尔?丁(死于1896),他曾于一八七三年和一八八九年两度对英作国事访问。

[259]《家,可爱的家,是美国戏剧家约翰?霍华德?佩恩(1791-1852)的《米兰姑娘克拉丽》(伦敦,1823)中的插曲,由英国作曲家亨利?罗利?毕晓普(1786-1855)配乐。

[260]低音提琴是音域最低的大型弓弦乐器,其特征是斜肩,所以这么说。

[261]木管乐器指笛类和簧管类(即单簧管、双簧管、大管、萨克管)管乐器。

[262]木管乐器在英文中是woodwind(乌德温),与Goodwin(古德温)发音相近。

[263]巴鲁克。斯宾诺莎(1632-1677),出生于荷兰的一个犹太人家庭的唯理性主义者和无神论者。

[264]英国诗人威廉?柯珀(1731-1800)的长诗《任务》中有“天主创造了田园,人类创造了市镇”之句,这里把“市镇”(town)改为发音相近的“音调”(tune)。

[265]“遇见……管”,参看第八章注[37]及有关正文。

[266]“哦,别转文啦!”参看文四章注[53]及有关正文。

[267]“全……啦”,参看本章注[13]。罗斯包围战,参看文十章注[146]。

[268]“他没有怨恨”,这里把《推平头的小伙子》中的“我没有怀恨”作了改动。

[269]“我……上”,语出自《推平头的小伙子》。

[270]本书所描述的是一九0四年六月十六日发生的事。这里把《悼死者》(参看第十章注[145]一诗首句中的“谁害怕谈到一七九八年?”改为“一九0四年”。

[271]“祝福……去吧”,语出自《推平头的小伙子》。

[272]参看第四章注[65]及有关正文。

[273]“挨着个人伤感的海浪”一语出自朱利叶斯?本尼迪克斯(1804-1885)所作歌剧《威尼斯的新娘》(1843)中的一首诗。

[274]“你……可爱”是玛莎来信中的话,参看第五章。

[275]他指博伊兰。

[276]原文作brassinyourface,直译是“脸上呈黄铜色”。但brass又可作“厚脸皮”解。

[277]按德国作曲家费利克斯?门德尔松(1809-1847)作有钢琴曲集《无词歌》第一集(1834-1845)。

[278]轮擦提琴是一种宽矮的梨形弦乐器,不用弓拉弦,而由琴端的柄来转动涂有松香的木轮边,磨擦发音。直到二十世纪初西方还有民间艺人和街头乐师使用此琴,后为手摇风琴所取代。

[279]据民间故事,所罗门王能凭着一只魔戒指通晓动物的语言。

[280]“队长……咒骂着”和“小伙子……后的”,出自《推平头的小伙子》。“婊子养的杂种”则是盲调音师发出的诅咒(见第十章注[203]及有关正文)。

[281]“在那边的河上”,出自《推平头的小伙子》。

[282]“她那……魅力”,出自《偷情的快乐》,参看第十章注[122]和有关正文。

[283]“处女发”,参看本章注[14]。

[284]“灿烂……色”和“破晓”,见本章注[5]。

[285]意思是:原来莉迪亚小姐为的是利德维尔,而不是为布卢姆自己。

[286]这一段与《推平头的小伙子》的歌词略有出入。原词是:“我们为天主和国王保有这座房子。我说:啊们!让叛徒们统统被绞死!”‘他气得咬牙切齿”,“他、指队长。

[287]布卢姆巴不得莉迪亚对他有意,故在离开之前有点留恋不舍。

[288]法雷尔的全名叫卡什尔?博伊尔?奥康内尔?菲茨莫里斯?蒂斯代尔。这里,布卢姆把心里想的姓名和本?多拉德唱着的歌词相混了。

[289]参看本章注[42]。

[290]“小伙子……命”和“他……塞吉”是《推平头的小伙子》一歌倒数第四句和第三句。帕塞古是爱尔兰科克郡的地名。

[291]”悲伤!……伤!”语出自《棕榈树荫》,参看本章注[40]。

[292]“为他……小伙子”,这一段把《推平头的小伙子》后两句略作了改动。原词是:“生活在平安与欢乐中的善人们,为推平头的小伙子喃喃祷告, 抹一掬泪吧。”

[293]路易吉?拉布拉凯(1794-1858),生在爱尔兰(法国父亲,爱尔兰母亲)的意大利歌剧男低音歌唱家,曾在伦敦演唱。舒伯特专为他谱写过歌曲。

[294]卡丘查舞是一种西班牙独舞,节奏略似波莱罗舞曲。

[295]响板是流行于西班牙和南意大利等地的民间打击乐器。由两块贝壳形硬木组成,其间用带子连接,带子绕在拇指上,其他手指使木块拍击作响。

[296]这里用本本以代鼓掌声。

[297]从这里到本章结束为止,作者用长短不一的“噜”音来表示布卢姆因肠胃里憋着气而发出的噜噜声。

[298]原文为爱尔兰语。

[299]“很结实”,直译是:“像提琴一样合适。”

[300]“不和的前兆”,直译是:“笛子上的裂痕。”均为与音乐有关的成语。

[301]威廉?罗斯?华莱士(1819-1881)的诗《什么支配着世界?》中引用了英国谚语:“推摇篮的手就是支配着世界的手。”

[302]利奥波德?布卢姆以歌剧《玛尔塔》的男主角莱昂内尔自居。

[303]“镶……裙子”,参看第十章注[122]及有关的正文。

[304]“遇见……管”,参看第八章注(37)。

[305]《男人摆弄姑娘》是十九世纪末叶出版的一本作者不详的色情作品,写女主角艾丽斯在男主角杰克的引诱下堕落的过程。

[306]“老……进项”,参看第五章注[71]及有关正文。

[307]“成天……前,是《失去的和弦》(见本章注[82])的首句。这里把原句中的“有一天”,改为“成天”。

[308]当时有个专作富于感伤气息的教会音乐的作曲家,名叫约翰?亨利?蒙德(Mauder),与“唠叨”(maunder),拼法相同。所以这里是语意双关。

[309]近代的管风琴常有两排以上的键盘和各自的风箱、音栓(控制音管的“开关”),琴师可变换音栓,或换用键盘以获得所需要的各种音响。

[310]在《男人摆弄姑娘》(见本章注[305])中,艾丽斯再三大声嚷着“不行”一语,以反映女主人公在逐渐堕落下去的过程中的矛盾心情。

[311]“我头一个看到”与莱昂纳尔所唱的《爱情如今》的首句“我初见”,原文均为“firstlsaw”。

[312]这里把玫瑰改成了沙丁鱼。布卢姆(Bloom)是双关语。参看本章注[17]。

[313]见《约翰福音》第15章第12节。

[314]原文作“pidPocket”。按pickpocket作“扒手”解。

[315]驴皮被认为最适宜做鼓面。

[316]那希麦克是土耳其语yashmak(面纱)的音译。

[317]基斯麦斯是土耳其语kismet(命运)的音译。533

[318]原文作shift。作为音乐术语,指“换把”,即演奏弦乐器时,左手把位的变换。

[319]原文为法语。见本章注[76]。

[320]“现在……啦”,见本章注[7]。

[321]指市镇上负责口头宣讲新颁法规的公务员。

[322]原文(nominedomine)为拉丁文祷词,有讹,参看第六章注[112]。

[323]“从头”原文为意大利文,系音乐术语,意思是回到乐曲的开头。“行进”(march),作为音乐术语,指进行曲。

[324]参看本章注[258]。

[325]这是本?多拉德所唱歌词的未句,参看本章注[292]。

[326]原文作natural,既作“天生的白痴”解,又是音乐术语,指风琴等的白键、本位音,即不升半音,又下降半音的音。

[327]这里把西蒙?迪达勒斯唱的《爱情如今》(参看本章注[151])首句中的“我”,改成了“他”。

[328]“永远……的”是威廉?吉尔伯特作词、沙利文配的喜歌剧《爱上了水手的姑娘》(1878)中的叠句。午夜,布鲁姆又遇见了这个妓女, 参看第十六章注[109]及有关正文。

[329]《推平头的小伙子》中有“一个青年走进了阒无一人的门厅”之句,这里加上了“奥蒙德的”一词,这样,青年便指盲调音师了。

[330]这里,布卢姆把迈那贝尔的作品,最后的七句话》(参看第五章注[75]),同埃米特(参看第六章注[186])在判他死刑的法庭上所作发言中最后一段的七句话(其中涉及他的墓志铭)相提并论。

[331]“诸位地道的男子汉”和“咱们一道举杯吧”引自《纪念死者》 (参看第十章注[145])第1段,只是把原词中的“满上”,改为“举杯”。哧吣喀、哧冲喀,参看本章注[18]。

[332]布卢姆一边读着英雄埃米特留下的最后几句话(参看本章注[19]),一边趁着电车驶来时的噪音,把憋了好久的屁放出来。

 第十二章 1

正当我跟首都警察署的老特洛伊在阿伯山[1] 拐角处闲聊的时候,真该死,一个扫烟囱的混蛋走了过来,差点儿把他那家什捅进我的眼睛里。我转过身去, 刚要狠狠地骂他一顿,只见沿着斯托尼·巴特尔街蹒跚踱来的,不是别人, 正是乔·海因斯。

“喂,乔,”我说,“你混得怎么样?你瞧见了吗,那个扫烟囱的混蛋差点儿用他的刷子把我的眼珠子捅出来?”

“煤烟可是个吉祥的东西,”乔说,“你跟他说话的那个老笨蛋是谁呀?”

“老特洛伊呗,”我说,“在军队里呆过。刚才那家伙用扫帚啦、梯子什么的妨碍了交通,我还没拿定主意要不要控告他哩。”

“你在这一带干什么哪?”乔说。

“干不出啥名堂,”我说,“守备队教堂再过去,雏鸡小巷拐角处,有个狡猾透顶的混帐贼–老特洛伊刚才透露给我关于他的一些底细。 他自称在唐郡有座农场,于是就从住在海特斯勃利大街附近一个名叫摩西·赫佐格的侏儒那儿,勒索来大量的茶叶和砂糖。决定要他每星期付三先令。”

“是行过割礼的家伙[2]吧?”乔说。

“对,”我说,“割下一点尖儿。[3]是个老管子工,姓杰拉蒂。两个星期来我一直跟他泡,可是他一个便士也不肯掏。”

“这就是你目前干的行当吗?”乔说。

“唉,”我说,“英雄们竟倒下了![4]就靠收呆帐和荒帐为业。但是走上一整天也轻易碰不到像他那样声名狼藉的混帐强盗。他那一脸麻子足盛得下一场阵雨。‘告诉他,’他说:‘我才不怕他呢,’他说,‘他就是再一次派你来,我也一点儿都不怕。要是他派的话,’他说,‘我就让法庭去传讯他。我一定要控告他无执照营业。’然后他吃得肚子都快撑破了。天哪,小个儿犹太佬大发脾气,我忍不住笑起来了。‘他喝的是俺的茶。他吃的是俺的糖。因为他不把欠俺的钱还给俺!对不?”

从都柏林市伍德码头区圣凯文步道十三号的商人摩西·赫佐格(以下称作卖方)那里购入、并出售提交给都柏林市阿伦码头区阿伯斜坡二十九号的绅士迈克尔 ·E·杰拉蒂[5](以下称作买方)的耐久商品,计有常衡每磅三先令整的特级茶叶常衡五磅,常衡每磅三便士的结晶粒状砂糖常衡三斯通[6]。作为代价,上述买方应付给上述卖方一镑五先令六便士的货款。此款应按周分期付款,每七天支付三先令整。经上述卖方及其法定继承人、业务后继者、受托人和受让人为一方,买方及其法定继承人、业务后继者、受托人和受让人为另一方;在上述买方按照经双方同意, 本日所议定的支付方法将款项准时付清卖方之前,上述买方不得将上述耐久商品予以典当、抵押、出售或用其他方式转让。上述卖方对这些商品仍然享有独占权, 只能凭借他的信誉和意志来处置。

“你是个严格的戒酒主义者吗?”乔问。

“在两次饮酒之间,一滴也不入。”我说。

“向咱们的朋友表示一下敬意怎么样?”乔说。

“谁呀?”我说,“他疯了,住进了‘天主的约翰’[7] ),可怜的人。”

“喝的是他自己的那种酒吧?”乔说。

“可不是嘛,”我说,“威士忌兑脑水肿[8]。”

“到巴尼·基尔南酒吧去吧,”乔说,“我想去见见‘市民’[9]。”

“就在老相识[10]巴尼那儿吧,”我说,“有什么新奇的或者了不起的事吗,乔?”

“一点儿也没有,”乔说,“我刚刚开完市徽饭店的那个会。”

“什么会呀?”我说。

“牲畜商的聚会[11],”乔说,“谈的是口蹄疫问题。关于这,我要向‘市民’透露点内幕消息。”

于是我们东拉西扯地闲聊着,沿着亚麻厅营房[12])和法院后身走去。乔这个人哪,有钱的时候挺大方,可是像他这副样子,确实从来也没有过钱。天哪, 我可不能原谅那个大白天抢劫的强盗,混帐狡猾的杰拉蒂。 他竟然说什么要控告人家无执照营业。

在美丽的伊尼斯费尔[13]有片土地,神圣的迈昌[14]土地。那儿高高耸立着一座望楼[15],人们从远处就可以望到它。 里面躺着卓绝的死者–将士和煊赫一世的王侯们。他们睡得就像还活着似的。 [16] 那真是一片欢乐的土地,淙淙的溪水,河流里满是嘻戏的鱼:绿鳍鱼、鲽鱼、 石斑鱼、庸蝶、雄黑线鳍[17]、幼鲑、比目鱼、滑菱鲆、鲽形目鱼、绿鳕, 下等杂鱼以及水界的其他不胜枚举的鱼类。在微微的西风和东风中,高耸的树朝四面八方摇摆着它们那优美的茂叶, 飘香的埃及榕、黎巴嫩杉、冲天的法国梧桐、 良种按树以及郁郁葱葱遍布这一地区的其他乔木界瑰宝。可爱的姑娘们紧紧倚着可爱的树木根部,唱着最可爱的歌, 用各种可爱的东西作游戏,诸如金锭、银鱼、成斗的鲱鱼、 一网网的鳝鱼和幼鳕、一篓篓的仔鲑、海里的紫色珍宝以及顽皮的昆虫们。从埃布拉纳至斯利夫马吉[18], 各地的英雄们远远地飘洋过海来向她们求爱。盖世无双的亲王们来自自由的芒斯特、 正义的康诺特、光滑整洁的伦斯特、克鲁亚昌的领地、辉煌的阿马、博伊尔的崇高地区[19]。 他们是王子,即国王的子嗣[20]。

那里还矗立着一座灿烂的宫殿[21]。它那闪闪发光的水晶屋顶,映人了水手们的眼帘。他们乘着特制的三桅帆船,穿越浩淼的海洋,把当地所有的牲畜、肥禽和初摘的水果,统统运来。由奥康内尔·菲茨蒙[ 22] 向他们收税。他是一位族长–也是族长的后裔。用一辆辆巨大的敞篷马车载来的是田里丰饶的收获:装在浅筐中的花椰菜、成车的菠菜,大块头的菠萝,仰光豆 [23],多少斯揣克[24]西红柿,盛在一只只圆桶里的无花果,条播的瑞典芜菁,球形土豆,好几捆约克种以及萨沃伊种彩虹色羽衣甘兰,还有盛在一只只浅箱里的大地之珍珠[ 25] –葱头;此外就是一扁篮一扁篮的蘑菇、乳黄色食用葫芦、饱满的大巢莱、大麦和苔苔,红绿黄褐朽叶色的又甜又大又苦又熟又有斑点的苹果,装在一只只薄木匣里的杨梅,一粗筐一粗筐的醋栗。多汁而皮上毛茸茸的,再就是可供王侯吃的草莓和刚摘下的木莓。

我才不怕他呢,那家伙说,一点儿都不怕。滚出来,杰拉蒂,你这臭名远扬的混帐山贼,溪谷里的强盗!

这样,无数牲畜成群地沿着这条路走去。有系了铃铛的阉羊、亢奋的母羊、没有阉过的剪了毛的公羊、羊羔、胡茬鹅[26]、半大不小的食用阉牛、患了喘鸣症的母马、锯了角的牛犊子、长毛羊、为了出售而养肥的羊、卡夫[27]那即将产仔的上好母牛、不够标准的牛羊、割去卵巢的母猪、做熏肉用的阉过的公猪、各类不同品种的优良猪、安格斯小母羊、无斑点的纯种去角阉牛,以及正当年的头等乳牛和肉牛;从拉斯克、拉什和卡里克梅恩斯那一片片牧场,从托蒙德那流水潺潺的山谷,从麦吉利卡迪那难以攀登的山岭和气派十足、深不可测的香农河,[28]从隶属于凯亚[29]族的缓坡地带,不停地传来成群的羊、猪和拖着沉重蹄子的母牛那践踏声,咯咯、吼叫、哞哞、咩洋、喘气、哼哼、磨牙、咀嚼的声音。一只只的乳房几乎涨破了,那过剩的乳汁,一桶桶黄油,一副副内膜[30]中的奶酪,一只只农家小木桶[31]里装满了一块块羊羔颈胸肉,多少克拉诺克[32]的小麦,以及大小不一,或玛瑙色,或焦茶色,成百上千的椭圆形鸡蛋,就这样源源不断地运来。

于是,我们转身走进了巴尼·基尔南酒吧。果不其然,“市民”那家伙正坐在角落里,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又跟那只长满癞疮的杂种狗加里欧文[33]大耍贫嘴,等候着天上滴下什么酒来。

“他在那儿呢,”我说,“在他的光荣洞里,跟满满的小坛子[34]和一大堆报纸在一起,正在为主义而工作着。”

那只混帐杂种狗嗷嗷叫的声音使人起鸡皮疙瘩。要是哪位肯把它宰了, 那可是桩肉体上的善行[35]哩。听说当桑特里[36]的宪警去送蓝色文件[37]时,它竟把他的裤子咬掉了一大块,这话千真万确

“站住,交出来,[38]”他说。

“可以啦,‘市民’,”乔说,“这里都是自己人。”

“过去吧,自己人,”他说。

然后他用手揉揉一只眼睛,说:

“你们对时局怎么看?”

他以强人[39]和山中的罗里[40]自居。可是,乔这家伙确实应付得了。

“我认为行情在看涨,”他说着,将一只手滑到胯股那儿。

于是,“市民”这家伙用巴掌拍了拍膝头说:

“这都是外国的战争[41]造成的。”

乔把大拇指戳进兜里,说:

“想称霸的是俄国人哩。”

“荒唐[ 42] !别胡说八道啦,乔,”我说,“我的喉咙干得厉害,就是喝上它半克朗的酒,也解不了渴。”

“你点吧,‘市民’,”乔说。

“国酒[43]呗,”他说。

“你要点儿什么?”乔说。

“跟马卡纳斯贝一样[44],”我说。

“来上三品脱,特里,”乔说。“老宝贝儿,好吗,‘市民’?”他说。

“再好不过啦,我的朋友[45],”他说,“怎么,加利?咱们能得手吗,呃?”

他随说着,随抓住那只讨厌的大狗的颈背。天哪,差点儿把它勒死。

坐在圆形炮塔脚下大圆石上的那个人生得肩宽胸厚,四肢健壮,眼神坦率,红头发,满脸雀斑,胡子拉碴,阔嘴大鼻,长长的头,嗓音深沉,光着膝盖,膂力过人,腿上多毛,面色红润,胳膊发达,一副英雄气概。两肩之间宽达数埃尔[46]。他那如磐石、若山岳的双膝,就像身上其他裸露着的部分一样,全结结实实地长满了黄褐色扎扎乎乎的毛。不论颜色还是那韧劲儿,都像是山荆豆(学名乌列克斯·尤列庇欧斯[47])。鼻翼宽阔的鼻孔里扎煞着同样是黄褐色的硬毛,容积大如洞穴,可供草地鹨在那幽暗处宽宽绰绰地筑巢。

泪水与微笑不断地争夺主次的那双眼睛[48],足有一大棵花椰菜那么大。从他那口腔的深窝里,每隔一定时间就吐出一股强烈温暖的气息; 而他那颗坚强的心脏总在响亮、有力而健壮地跳动着,产生有节奏的共鸣, 像雷一般轰隆轰隆的,使大地、高耸的塔顶,以及更高的洞穴的内壁都为之震颤。

他身穿用新近剥下来的公牛皮做的坎肩,长及膝盖,下摆是宽松的苏格兰式百褶短裙。腰间系着用麦秆和灯心草编织的带子。里面穿的是用肠线潦潦草草缝就的鹿皮紧身裤。胫部裹着染成苔紫色的高地巴尔布里艮[49]皮绑腿,脚蹬低跟镂花皮鞋,是用盐腌过的母牛皮制成的,并系着同一牲畜的气管做的鞋带。他的腰带上垂挂着一串海卵石。每当他那可怕的身躯一摆动,就丁当乱响。在这些卵石上,以粗犷而高超的技艺刻着许许多多古代爱尔兰部族的男女英雄的形象:库楚林、百战之康恩、做过九次人质的奈尔[ 50] 、金克拉的布赖恩[51]、玛拉基大王、阿尔特·麦克默拉、沙恩·奥尼尔[52]、约翰·墨菲神父、欧文·罗[ 53] 、帕特里克·萨斯菲尔德[54]、红发休·奥唐奈、红发吉姆·麦克德莫特[55]、索加斯·尤格翰·奥格罗尼[56]、迈克尔·德怀尔、弗朗西斯·希金斯 [ 57] 、亨利·乔伊·莫克拉肯[58]、歌利亚[59]、霍勒斯·惠特利[60]、托马斯·康内夫、佩格·沃芬顿[61]、乡村铁匠[62]、穆恩莱特上尉 [63]、杯葛上尉[64]、但丁·阿利吉耶里、克里斯托弗·哥伦布、圣弗尔萨[65]、圣布伦丹[66]、麦克马洪[67]元帅、查理曼[68]、西奥博尔德·沃尔夫·托恩[69]、马加比弟兄之母[70]、最后的莫希干人[ 71] 、卡斯蒂利亚的玫瑰[72]、攻克戈尔韦的人[73]、使蒙特卡洛的赌场主破产了的人[74]、把关者[75]、没做的女人[76]、本杰明·富兰克林、拿破仑·波拿巴、约翰·劳·沙利文[77]、克莉奥佩特拉、我忠实的宝贝儿[ 78] 、尤利乌斯·恺撒、帕拉切尔苏斯[79]、托马斯·利普顿爵士[ 80] 、威廉·退尔[81]、米开朗琪罗·海斯[82]、穆罕默德、拉默穆尔的新娘[83]、隐修士彼得[84]、打包商彼得[85]、黑发罗莎琳[86]、帕特里克·威·莎士比亚 [87]、布赖恩·孔子[88]、穆尔塔赫·谷登堡[89]、帕特里西奥·委拉斯开兹[90]、内莫船长[91]、特里斯丹和绮瑟[92]、第一任威尔士亲王[93]、托马斯·库克父子[94]、勇敢的少年兵[95]、爱吻者[96]、迪克·特平[97]、路德维希·贝多芬、金发少女[98]、摇摆的希利[99]、神仆团团员安格斯[100] 、多利丘、西德尼步道、霍斯山[101] 、 瓦伦丁·格雷特雷克斯[102] 、亚当与夏娃[103] ,阿瑟·韦尔斯利[104] 、领袖克罗克[105]、希罗多德[106] 、杀掉巨人的杰克[107] 、乔答摩·佛陀[108] 、 戈黛娃夫人[109] 、基拉尼的百合[110]、恶毒眼巴洛尔[111] 、示巴女王[112] 、阿基·内格尔[113] 、乔·内格尔[114] 、亚历山德罗·伏打[115] 、 杰里迈亚·奥多诺万·罗萨[116]、堂菲利普·奥沙利文·比尔[117] 。他身旁横着一杆用磨尖了的花岗石做成的矛,他脚下卧着一条属于犬类的野兽。它像打呼噜般地喘着气,表明它已沉入了不安宁的睡眠中。这从它嘶哑的嗥叫和痉挛性的动作得到证实。主人不时地抡起用旧石器时代的石头粗糙地做成的大棍子来敲打,以便镇住并抑制它。

于是,特里总算把乔请客的三品脱端来了。好家伙,当我瞧见他拍出一枚金镑的时候,我这双眼睛差点儿瞎了。啊,真格的,多么玲珑的一镑金币。

“还有的是哪,”他说。

“你是从慈善箱里抢来的吧,乔,”我说。

“这是从我的脑门子淌下来的汗水,”乔说,“是那个谨慎的家伙把信息透露给我的。”[118]

“遇到你之前,我看见他啦,”我说,“正沿着皮尔小巷和希腊街闲荡哪。他那大鳕鱼眼连每根鱼肠子都不放过。”

是谁通身披挂着黑色铠甲,穿过迈昌的土地[119] 前来?是罗里[122] 的儿子奥布卢姆。正是他。罗里的儿子是无所畏惧的。他是个谨慎的人。

“为亲王街的老太婆[121] 工作着吧,”“市民”说,“为那份领着津贴的机关报。因在议会里宣过誓而受到拘束。瞧瞧这该死的破报,”他说,“瞧瞧这个”, 他说,“《爱尔兰独立日报》,你们看多奇怪,竟然是‘巴涅尔所创办,工人之友’ 哩。不妨听听这份一切为了爱尔兰的《爱尔兰独立日报》上所登的出生通知和讣告吧,我得谢谢你们。还有结婚启事呢。”

他就开始朗读起来:

“‘埃克塞特市”[122]巴恩菲尔德·新月街的戈登; 住在滨海圣安妮之艾弗利的雷德梅因,威廉·T。雷德梅因之妻生一子。’这怎么样呢? ‘赖特和弗林特; 文森特和吉勒特,罗萨与已故乔治·艾尔弗雷德·吉勒特之女罗莎·玛莉恩, 斯托克维尔[123] 克列帕姆路一七九号,普莱伍德和里兹代尔,在肯辛顿的圣朱德教堂举行婚礼,主婚人为武斯特副主教、十分可敬的弗雷斯特博士。’呃?讣告: ‘住在伦敦白厅小巷的布里斯托;住在斯托克·纽因顿[124] 的卡尔,因患胃炎与心脏病;住在切普斯托[125] 莫特馆的科克伯恩……’”

“我晓得那家伙,”乔说,“吃过他的苦头。”

“‘科克伯恩·迪穆赛,已故海军大将大卫·迪穆赛的妻子;住在托特纳姆的米勒,享年八十五;住在利物浦坎宁街三十五号的伊莎贝拉·海伦·威尔士于六月十二日去世。’一份民族的报纸怎么会刊登这佯的玩艺儿呢,呃, 我的褐色小子[126] ?班特里这个假公济私的马丁·墨菲[127] ,搞的是什么名堂呢?”

“啊,喔,”乔说着把酒递过来,“感谢天主,他们赶在咱们头里啦[128] 。喝吧,‘市民’。”

“好的,”他说,“大老爷。”

“祝你健康,乔,”我说,“也祝大家的健康。”

啊!哦!别聊啦!我就想着喝上一品脱,想得发了霉,我敢对上主发誓,我能听见酒在我的胃囊上嘀嗒。

瞧,当他们快活地将那酒一饮而尽时,天神般的使者转眼到来。这是个英俊少年,灿烂如太阳,跟在他后面踱进来的是位雍容高雅的长者。他手执法典圣卷,伴随而来的是他那位门第无比高贵的夫人,女性中的佼佼者。

小个子阿尔夫·柏根踅进门来,藏在巴尼的小单间里,拼命地笑。喝得烂醉如泥,坐在我没看见的角落一个劲儿地打鼾的,不是别人,正是鲍勃·多兰。我并不晓得在发生什么事。阿尔夫一个劲儿地朝门外指指划划。好家伙,原来是那个该死的老丑角丹尼斯·布林。他趿拉着洗澡穿的拖鞋,腋下夹着两部该死的大书。他老婆–一个倒楣可怜的女人–像鬈毛狗那样迈着碎步,紧赶慢赶地跟在后面。我真怕阿尔夫会笑破肚皮。

“瞧他,”他说,“布林。有人给他寄来了一张写着‘万事休矣’的明信片。于是他就在都柏林走街串巷,一门心思去起……”

接着他笑得弯了腰。

“起什么?”我说。

“起诉,控告他诽谤罪,”他说,“要求赔偿一万镑。”

“胡闹!”我说。

那只该死的杂种狗发现出了什么事,嗥叫得令人毛骨悚然,然而“市民”只朝着它的肋骨踹了一脚。

“不许出声!”[129] 他说。

“是谁呀?”乔说。

“布林,”阿尔夫说,“他起先在约翰·亨利·门顿那里,接着又绕到考立斯-沃德事务所去。后来汤姆·罗赤福特碰见了他, 就开玩笑地支使他到副行政司法长官那儿去。噢,天哪,把我肚子都笑疼了。万事休矣:完蛋。那高个儿像是要传讯他似的盯了他一眼,如今那个老疯子到格林街去找警察啦。”

“高个儿约翰究竟什么时候绞死关在蒙乔伊的那个家伙?”[130]乔说。

“柏根,”鲍勃·多兰醒过来说,“那是阿尔夫·柏根吗?”

“是啊,”阿尔夫说,“绞死吗?等着瞧吧。特里,给咱来一小杯。那个该死的老傻瓜!一万镑。你该看看高个儿约翰那双眼睛。万事休矣……”

于是他笑起来了。

“你在笑谁哪?”鲍勃·多兰说,“是柏根吗?”

“快点儿,特里[131] 伙计,”阿尔夫说。

特伦斯·奥赖恩听见这话,立刻端来一只透明的杯子,里面满是冒泡的乌道浓啤酒。这是那对高贵的双胞胎邦吉维和邦加耿朗[132] 在他们那神圣的大桶里酿造的。他们像永生的勒达[133]所生的两个儿子一样精明,贮藏大量的蛇麻子[134] 那多汁的浆果,经过堆积,精选,研碎,酿制,再掺上酸汁,把刚兑好的汁液放在圣火上。这对精明的弟兄称得起是大酒桶之王,夜以继日地操劳着。

那么你,豪侠的特伦斯,便按照熟习的风俗[135] ,用透明的杯子盛上甘美的饮料,端给侠肠义胆、美如神明的口渴的他。

然而他,奥伯甘的年轻族长,论慷慨大度决不甘拜他人之下风,遂宽厚大方地付了一枚铸有头像的最贵重的青铜市[136]。上面, 用精巧的冶金工艺浮雕出仪表堂堂的女王像,她是布伦维克家族[137] 的后裔,名叫维多利亚。承蒙上主的恩宠,至高无上的女工陛下君临大不列颠和爱尔兰联合王国以及海外英国领土。 她是女王,信仰的捍卫者,印度的女皇。就是她,战胜了众邦,受到万人的崇敬, 从日出到日落之地[138] ,苍白、浅黑、微红到黝黑皮肤的人们,都晓得并爱戴她。

“那个该死的共济会会员在干什么哪,”“市民”说,“在外面鬼鬼祟祟地荡来荡去?”

“怎么回事儿?”乔说。

“喏,”阿尔夫边把钱丢过去边说,“谈到绞刑,我要让你们瞧一件你们从来没见过的东西:刽子手亲笔写的信。瞧。”

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一叠装在信封里的信。

“你在作弄我吗?”我说。

“地地道道的真货,”阿尔夫说,“读吧。”

于是,乔拿起了那些信。

“你在笑谁哪?”鲍勃·多兰说。

我看出有点儿闹纠纷的苗头。鲍勃这家伙一喝酒就失态。于是,我就找个话碴儿说:

“威利·默雷[139] 近来怎么样,阿尔夫?”

“不知道,”阿尔夫说,“刚才我在卡佩尔街上瞧见他跟帕狄·迪格纳穆呆在一起。可当时我正在追赶着那个……”

“你什么?”乔丢下那些信说,“跟谁在一起?”

“跟迪格纳穆,”阿尔夫说。

“你指的是帕狄吗?”乔说。

“是呀,”阿尔夫说,“怎么啦?”

“你不晓得他死了吗?”乔说。

“帕狄·迪格纳穆死啦!”阿尔夫说。

“可不,”乔说。

“不到五分钟之前,我确实还曾看见了他,”阿尔夫说,“跟枪柄一样千真万确。”[140]

“谁死啦?”鲍勃·多兰说。

“那么,你瞧见的是他的幽灵呗,”乔说,“天主啊,保佑我们别遭到不幸。”

“怎么?”阿尔夫说,“真是不过五……哦?……而且还有威利·默雷跟他在一起,他们两个人在那个叫什么店号来着……怎么?迪格纳穆死了吗?”

“迪格纳穆怎么啦?”鲍勃·多兰说,“你们在扯些什么呀……?”

“死啦!”阿尔夫说,“他跟你一样,活得欢势着哪。”

“也许是的,”乔说,“横竖今儿早晨他们已经擅自把他埋掉了。”[141] 帕狄吗?”阿尔夫说。

“是啊,”乔说,“他寿终正寝啦,愿天主怜悯他。”

“慈悲的基督啊!”阿尔夫说。

他的确是所谓吓破了胆。

在黑暗中,使人感到幽灵的手在晃动。当按照密宗经咒[142] 作的祷告送至应达处时,一抹微弱然而愈益明亮起来的红宝石光泽逐渐映入眼帘。 从头顶和脸上散发出来的吉瓦光,使得虚灵体格外逼真。[143] 信息交流是脑下垂体以及骶骨部和太阳神经丛所释放出的橙色与鲜红色光线促成的。 问起他生前的名字和现在天界何方,他答以如今正在劫末[144] 或回归途中,但仍在星界低域,某些嗜血者手中经受着磨难。被问以当他越过那浩渺的境界后最初的感想如何, 他回答说:原先他所看见的好比是映在镜子里的模糊不清的影像[145] ,然而已经越境者面前随即揭示出发展“我”[146] 这一至高无上的可能性。及至问起来世的生活是否与有着肉身的我们在现世中的经验相仿佛时,他回答说,那些已进入灵界的受宠者曾告诉他说,在他们的住处,现代化家庭用品一应俱全,诸如塔拉梵那、 阿拉瓦塔尔、哈特阿克尔达、沃特克拉撒特[147] 。无比资深的能手沉浸在最纯粹的逸乐的波浪里。他想要一夸脱脱脂牛奶,立刻就给他端来,他显然解了渴。 问他有没有什么口信捎给生者,他告诫所有那些依然处于摩耶[148] 中的人们:要悟正道,因为天界盛传,马尔斯[149] 和朱庇特[150] 已下降到东方的角落来捣乱,而那是白羊宫[151]的势力范围。这时又问,故人这方面有没有特别的愿望, 回答是:“至今犹活在肉身中的尘世间之凡朋俗友们,吾曹向汝等致意。勿容科·凯牟取暴利。”据悉,这里指的是科尼利厄斯[152] ·凯莱赫。他是死者的私人朋友, 也是有名气的H、J.奥尼尔殡仪馆经理,丧事就是他经办的。 告辞之前他要求转告他的爱子帕齐,说帕齐所要找的那只靴子目前在侧屋[153] 的五斗柜底下。这双靴子的后跟还挺结实,只消送到卡伦鞋店去补一下靴底就成了。他说,在来世,他一直记挂着这件事, 心绪极为不宁。务必请代为转告。

大家向他担保一定照办,他明白表示感到满意。

他离开了尘寰。噢,迪格纳穆,我们的旭日。他踩在欧洲蕨上的脚步是那样迅疾。额头闪闪发光的帕特里克啊。邦芭[154] ,随着你的风悲叹吧。海洋啊,随着你的旋风悲叹吧。

“他又到那儿去了,”“市民”盯着外面说。

“谁?”我说。

“布卢姆”,他说,“他就像是值勤的警察似的在那儿溜达十分钟啦。”

没错儿,我瞧见他伸进脸蛋儿窥伺了一下,随后又偷偷溜掉了。

小个儿阿尔夫吓得腰都直不起来了,一点儿不假。

“大慈大悲的基督啊!我敢发誓,那就是他。”

鲍勃·多兰- 喝醉了,就堕落成整个都柏林最下流的歹徒。他把帽于歪戴在后脑勺上,说:

“谁说基督是大慈大悲的?”

“请你原谅,”阿尔夫说。

“什么大慈大悲的基督!不是他把可怜的小威利·迪格纳穆给带走的吗?”

“啊,喏,”阿尔夫试图搪塞过去,他说,“这下子他再也用不着操劳啦。”

然而鲍勃·多兰咆哮道:

“我说他是个残忍的恶棍,居然把可怜的小威利·迪格纳穆给带走啦。”

特里走过来,向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安静下来,说这可是一家特准卖酒的体面的店哩,请不要谈这类话。于是,鲍勃·多兰就为帕狄·迪格纳穆号起丧来了,哭得真真切切。

“再也没有那么好样儿的人啦,”他抽抽嗒嗒地说,“最好样儿的、最纯真的人。”

“该死的泪水快流到眼边。[155]他说着那该死的大话。还不如回家去找他娶的那个梦游症患者小个子浪女人呢。就是一名小执行吏的闺女穆尼。 [156]她娘在哈德威克街开了个娼家,经常在楼梯平台上转悠。在她那儿住过的班塔姆·莱昂斯告诉我,都凌晨两点了她还一丝不挂、整个儿光着身子呆在那儿,来者不拒,一视同仁。

“这个最正派、最地道的却走了,”他说,“可怜的小威利,可怜的小帕狄·迪格纳穆!”

于是,他满腔悲痛,心情沉重地为那一道天光之熄灭而哭泣。

老狗加里欧文又朝着在门口窥伺的布卢姆狂吠起来。

“进来吧,进来吧,”“市民”说,“它不会把你吃掉的。”

布卢姆就边用那双鳕鱼眼盯着狗,边侧身踅了进来,并且问特里,马丁·坎宁翰在不在那儿。

“噢,天哪,麦基奥[157] ,”乔说,他正在读着那些信中的一封,“听听好不好?”

他就读起一封信来。

亨特街七号

利物浦市

都柏林市都柏林行政司法长官台鉴:

敬启者,敝人曾志愿为执行上述极刑服务。一九00

年二月十二日,敝人曾在布特尔监狱绞死乔·甘恩[158] 。

敝人还绞死过……

“给咱看看,乔,”我说。

……杀害杰西·蒂尔希特的凶手、士兵阿瑟·蔡斯。他是在彭顿维尔监狱被处绞刑的。敝人还曾任助手……

“天哪。”我说。

……那一次,比林顿[159] 将凶恶的杀人犯托德·史密斯[160] 处以绞刑……

“市民”想把那封信夺过来。

“等一等,”乔说。

敝人有一窍门:一旦套上绞索,他就休想挣脱开。如蒙可敬的阁下录用,不胜荣幸。敝人索酬五基尼。

霍·郎博尔德[161] 顿首

高级理发师

“他还是个凶猛、残暴的野蛮人[162] 呢,”“市民”说。

“而且,这混蛋还写一手狗爬字,”乔说,“喏,”他说,“阿尔夫,快把它拿开,我不要看。喂,布卢姆,”他说,“你喝点儿什么?”

于是他们争论起这一点来。布卢姆说他不想喝,也不会喝,请原谅,不要见怪。接着又说,那么就讨一支雪茄烟抽吧。哼,他是个谨慎的会员,这可一点儿也不含糊。

“特里,给咱一支你们店里味道最浓的,”乔说。

这时阿尔夫告诉我们,有个家伙给了一张服丧时用的加黑框的名片。

“那些家伙都是理发师,”他说,“是从黑乡[ 163] 来的。只要给他们五镑钱,并且管旅费,哪怕自己的亲爹他们也肯下手绞死。”

他还告诉我们,把犯人悬空吊起后,等在下面的两个人就拽他的脚后跟, 好让他彻底咽气。然后他们把绞索切成一截一截的,每副头盖骨按多少先令卖掉。[164]

这些恶狠狠的、操利刃的骑士们都住在黑乡。他们紧握着那致命的绳索。 对,不论是谁,凡是杀过人的必然统统给套住,打发到厄瑞勃斯[165] 去。因为上主曾说,我无论如何不能饶恕此等罪行。

于是,大家聊起死刑的事儿来了。布卢姆自然也闲扯起死刑的来龙去脉以及种种无稽之谈。那条老狗不停地嗅着他。 我听说这些犹太佬身上总发散着一股奇怪的气味,能够吸引周围的狗,还能治服什么。

“可是有一样物件它是治服不了的,”阿尔夫说。

“什么物件?”乔说。

“就是被绞死的可怜虫的阳物,”阿尔夫说。

“是吗?”乔说。

“千真万确,”阿尔夫说,“我是听基尔门哈姆监狱的看守长说的。他们绞死‘常胜军’的乔·布雷迪[166] 之后,就发生了这种情形。他告诉我,当他们割断绞索把吊死鬼儿撂下来时,那阳物就像一根拨火棍儿似的戳到他们面前。”

“占主导地位的感情到死还是强烈的,”乔说,“正像某人[167] 说过的那样。”

“这可以用科学来解释,”布卢姆说,“不过是个自然现象,不是吗, 因为由于……”

于是他咬文嚼字地大谈其现象与科学啦,这一现象那一现象什么的。

杰出的科学家卢伊特波尔德·布卢门达夫特[168] 教授先生曾提出下述医学根据加以阐明:按照医学上公认的传统学说,颈椎骨的碎折以及伴随而来的脊髓截断,不可避免地会给予人身神经中枢以强烈刺激,从而引起海绵体的弹性细孔急速膨胀,促使血液瞬时注入在人体解剖学上称为阴茎即男性生殖器的这一部位。其结果是:在颈骨断袭导致死亡的那一瞬间[169] ,诱发出专家称之为“生殖器病态地向前上方多产性勃起”这一现象。[170]

“市民”当然急不可耐地等着插嘴的机会。 接着就高谈阔论起“常胜军”啦,激进分子[171] 啦,六七年那帮人[172] 啦,还有那些怕谈到九八年[173]的人什么的。乔也跟他扯起那些为了事业经临时军事法庭审判而被绞死、开膛或流放的人们,以及新爱尔兰,新这个,新那个什么的。说起新爱尔兰,这家伙倒应该去物色一条新狗,可不是嘛。眼下这条畜生浑身长满癞疮,饥肠辘辘,到处嗅来嗅去,打喷嚏,又搔它那疮痂。接着,这狗就转悠到正请阿尔夫喝半品脱酒的鲍勃·多兰跟前,向他讨点儿什么吃的。于是,鲍勃·多兰当然就干起缺德的傻事儿来了。

“伸爪子!伸爪子,狗儿!乖乖老狗儿!伸过爪子来!伸爪子让咱捏捏!”

荒唐![ 174] 也甭去捏该死的什么爪子了,他差点儿从该死的凳子上倒栽葱跌到该死的老狗脑袋上。阿尔夫试图扶住他。他嘴里还喋喋不休他说着种种蠢话,什么训练得靠慈爱之心啦,纯种狗啦,聪明的狗啦。该死的真使你感到厌恶。然后他又从叫特里拿来的印着雅各布商标的罐头底儿上掏出几块陈旧碎饼干。狗把它当作旧靴子那样嘎吱嘎吱吞了下去,舌头耷拉出一码长,还想吃。这条饥饿的该死的杂种狗,几乎连罐头都吞下去嘞。

且说“市民”和布卢姆正围绕刚才那个问题争论着呢:被处死于阿伯山的希尔斯弟兄[175] 和沃尔夫·托恩[176] 啦。罗伯特·埃米特[177]为国捐躯啦,汤米·穆尔关于萨拉·柯伦的笔触–她远离故土[178] 啦。满脸脂肪的布卢姆当然装腔作势地叼着一支浓烈得使人昏迷的雪茄。现象!他娶的那位胖墩儿才是个稀奇透顶的老现象哩:她的后背足有滚木球的球道那么宽。精明鬼伯克告诉我,有一阵子这对夫妻住在市徽饭店,里面有位老太婆[179],带着个疯疯傻傻、令人丢脸[180] 的侄子。布卢姆指望她在遗嘱里赠给自己点儿什么,就试图使她的心肠软下来。于是,就对她百般奉承,和颜悦色地陪她玩比齐克[181]牌戏。老太婆总是做出一副虔诚的样子,每逢星期五,布卢姆也跟着不吃肉,还带那个蠢才去散步。有一回他领着这个侄子满都柏林转悠。凭着神圣的乡巴佬发誓,布卢姆连一句也没唠叨,直到那家伙醉得像一只炖熟的猫头鹰,这才把他带回来。他说他这么做是为了教给那个侄子酗酒的害处。那个老太婆、布卢姆的老婆和旅店老板娘奥多德太太这三位妇人居然没差点儿把他整个儿烤了,也够不寻常的了。天哪,精明鬼勃克学他们争辩的样儿给我看,我不得不笑。布卢姆说着他那些口头禅,什么 “你们不明白吗?要么就是“然而,另一方面”。不瞒您说,我刚刚谈到的那个蠢才从此就成了科普街鲍尔鸡尾酒店的常客:每星期五次,必把那家该死的店里的每一种酒都喝个遍,腰腿瘫软得动弹不了,只好雇马车回去。真是个现象!

“为了纪念死者[182] ,”“市民”举起他那一品脱装的玻璃杯,瞪着布卢姆说。

“好的,好的,”乔说。

“你没抓住我话中的要点,”布卢姆说,“我的意思是……”

“我们自己!”[183]“市民”说,“我们自己就够了![184] 我们所爱的朋友站在我们这边,我们所憎恨的仇敌在我们对面。[ 185]”

最后的诀别[186]令人感动之至。丧钟从远远近近的钟楼里不停地响着,教堂幽暗的院子周围,一百面声音闷哑的大鼓发出不祥的警告,不时地被大炮那瓮声瓮气的轰鸣所打断。震耳欲聋的雷鸣和映出骇人景象的耀眼闪电,证明天公的炮火给这本来就已令人毛骨悚然的景色,平添了超自然的威势。瀑布般的大雨从愤怒的苍穹的水门倾泻到聚集在那里的据估计起码也不下五十万大众那未戴帽子的光头上。都柏林市警察署武装队在警察署长的亲自指挥下,在庞大的人群中维持着治安。约克街的铜管乐队和簧管乐队用缠了黑纱的乐器出色地演奏出我们从摇篮里就爱上的那支由于斯佩兰扎的哀戚歌词[187]而最为动人的曲调。这样,使群众得以消磨一下大会开始前的这段时间。为了供临时浩浩荡荡赶来参加的那些乡亲们舒适地享用,还准备了特快游览列车和敞篷软座公共马车。都柏林的街头红歌手利 ×翰和穆×根[188],像往常那样用诙谐逗乐的腔调唱《拉里被处绞刑的前夕》[189] 。我们这两位无与伦比的小丑在热爱喜剧要素的观众当中兜售刊有歌词的大幅印张,销路极佳。凡是在心灵深处懂得欣赏毫不粗俗的爱尔兰幽默的人,绝不会在乎把自己辛辛苦苦地挣来的几便士掏给他们。男女弃儿医院的娃娃们也挤满一个个窗口俯瞰这一情景,对于出乎意料地添加到今天的游艺中的这一余兴感到欢快。济贫小姊妹会的修女们想出个高明主意:让这些没爹没妈的可怜的娃娃们享受到一次真正富于教育意义的娱乐,值得称赞。来自总督府家宴的宾客包括许多社交界知名淑女,她们在总督伉俪的陪同下,在正面看台的特等席上落座。坐在对面看台上的是衣着鲜艳的外国代表团。通称作绿宝石岛[190]之友。全体出席的代表团包括骑士团司令官巴奇巴奇·贝尼诺贝诺内[ 191] (这位代表团团长[192] 因半身不遂,只得借助于蒸汽起重机坐下来),皮埃尔保罗·佩蒂特埃珀坦先生[193] ,杰出的滑稽家乌拉基米尔·波克特汉克切夫[194] ,大滑稽家莱奥波尔德·鲁道尔夫·封·施万岑巴德- 赫登塔勒[195] ,玛尔哈·维拉佳·吉萨斯左尼·普特拉佩斯蒂[196]伯爵夫人、海勒姆·Y。邦布斯特、阿塔纳托斯·卡拉梅勒洛斯伯爵[197] 、阿里巴巴·贝克西西·拉哈特·洛库姆·埃芬迪[198] ,伊达尔戈·卡瓦列罗·堂·佩卡迪洛·伊·帕拉布拉斯·伊·帕特诺斯特·德·拉·马洛拉·德·拉·马拉利亚先生[199] ,赫克波克·哈拉基利[200] ,席鸿章[ 201] 、奥拉夫·克贝尔克德尔森[202] ,特里克·范·特龙普斯先生,[203],潘·波尔阿克斯·帕迪利斯基[204] ,古斯庞德·普鲁库鲁斯托尔·克拉特奇纳布利奇兹伊奇[205] ,勃鲁斯·胡平柯夫[206] ,赫尔豪斯迪莱克托尔普莱西登特·汉斯·丘赤里- 斯托伊尔里先生[207] ,国立体育馆博物馆疗养所及悬肌普通无薪俸讲师通史专家教授博士、里格弗里德·于贝尔阿尔杰曼[208] 。所有的代表对他们被请来目睹的难以名状的野蛮行径,都毫无例外地竭力使用最强烈的各自迥异的言词发表了意见。 于是,关于爱尔兰的主保圣人[209] 的诞辰究竟是三月八号还是九号,绿宝石岛之友们开展了热烈的争辩(大家全都参加了)。在争辩的过程中,使用了炮弹、单刃短弯刀、往返飞镖[210]、老式大口径短程霰弹枪、便器、绞肉机、雨伞、弹弓、指关节保护套[ 211] 、沙袋、铣铁块等武器,尽情地相互大打出手。还派信使专程从布特尔斯唐[212]把娃娃警察麦克法登巡警召了来。他很快就恢复了秩序,并火速提出,生日乃是同月十七号[213] 。这一解答使争辩双方都保住了面子。人人欢迎九尺汉子[214] 这个随机应变的建议,全场一致通过。绿宝石岛之友个个都向麦克法登巡警衷心表示谢忱, 而其中几个正大量淌着血。骑士团司令官贝尼诺贝诺内被人从大会主席的扶手椅底下解救出来,然后他的法律顾问帕格米米律师[ 215] 解释说,藏在他那三十二个兜[216] 里的形形色色的物品,都是他乘乱从资历较浅的同僚兜里掏出来的,以促使他们恢复理智。这些物品(包括几百位淑女绅士的金表和银表)被立即归还给合法的原主。和谐融洽的气氛笼罩全场。

朗博尔德身穿笔挺的常礼服,佩带着一朵他心爱的血迹斑斑的剑兰花[217] ,安详、谦逊地走上断头台。他凭着轻轻的一声朗博尔德派头的咳嗽通知了自己的到来。这种咳嗽多少人想模仿(却学不来):短促,吃力而富有特色。这位闻名全世界的刽子手到来后,大批围观者报以暴风雨般的欢呼。总督府的贵妇们兴奋得挥着手帕。比她们更容易兴奋的外国使节杂七杂八地喝采着,霍赫、邦在、艾尔珍、吉维奥、钦钦、波拉·克罗尼亚、希普希普、维沃、安拉的叫声混成一片。其中可以清楚地听到歌之国代表那响亮的哎夫维瓦[218] 声(高出两个八度的F音, 令人回忆起阉歌手卡塔拉尼[219] 当年曾经怎样用那尖锐优美的歌声使得我们的高祖母们为之倾倒)。这时已十七点整。扩音器里传出了祈祷的信号。全体与会者立即脱帽,骑士团司令官那顶标志着族长身分的高顶阔边帽(自林齐[220] 那场革命以来,这就归他这一家人所有了),由他身边的侍医皮普[221] 博士摘掉了。当英勇的烈士即将被处死刑之际,一位学识渊博的教长在主持圣教赐与最后慰藉的仪式。本着最崇高的基督教精神,跪在一泓雨水中,将教袍撩到白发苍苍的头上,向慈悲的宝座发出热切恳求的祷告。断头台旁立着绞刑吏那阴森恐怖的身影,脸上罩着一顶可容十加仑的高帽子[222] ,上面钻了两个圆洞,一双眼睛从中炯炯地发出怒火。在等待那致命的信号的当儿,他把凶器的利刃放在筋骨隆隆的手臂上磨砺,要么就迅疾地挨个儿砍掉一群绵羊的头。这是他的仰慕者们为了让他执行这项虽残忍却非完成不可的任务而准备的。他身边的一张漂亮的红木桌上,整整齐齐地排列着肢解用刀、各式各样精工锻成的摘取内脏用的器具(都是举世闻名的、谢菲尔德市约翰·朗德父子公司[223] 刀具制造厂特制的)。还有一只赤土陶制平底锅,成功地把十二指肠、结肠、盲肠、阑尾等摘除后,就装在里面。另外有两个容量可观的牛奶罐:是盛最宝贵的牺牲者那最宝贵的血液用的。猫狗联合收容所[224] 的膳务员也在场。这些容器装满后,就由他运到那家慈善机构去。当局还用意周到地为这场悲剧的中心人物提供了一份丰盛的膳食,包括火腿煎鸡蛋,炸得很好的洋葱配牛排,早餐用热气腾腾的美味面包卷儿,以及提神的茶。他精神抖擞,视死如归,自始至终极其关心这档子事的种种细节。他以当代罕见的克制,不失时机站起来,慷慨激昂地表明了自己临终的一个愿望(并立即得到首肯):要求将这份膳食平均分配给贫病寄宿者协会的会员们,以表示他对他们的关怀和敬重。当那位被遴选出来的新娘涨红了脸,拨开围观者密集的行列冲过来,投进为了她的缘故而即将被送入永恒世界的那个人壮健的胸脯时,大家的情绪高涨到极点[225] 。英雄深情地搂抱着她那苗条的身子,亲昵地低声说:“希拉,我心爱的。”听到这样称她的教名、她深受鼓舞。于是她就以不至于损害他那身囚衣的体面为度,热情地吻着他身上所有那些适当的部位。当他们二人的眼泪汇成一股咸流时,她向他发誓说,她会永远珍视关于他的记忆,决不会忘怀他

这个英勇的小伙子是怎样嘴里哼着歌儿,就像是到克隆土耳克公园[226] 去打爱尔兰曲棍球那样地走向死亡。她使他回忆起幸福的儿童时代那快乐日子。那时他们一道在安娜·利菲河岸上尽情地做着天真烂漫的幼儿游戏。他们忘却了当前这可怕的现实,一道畅怀大笑。所有在场的人,包括可敬的教士,也参加到弥漫全场的欢快气氛中。怪物般万头攒动的观众简直笑得前仰后合。然而不久他们两个人就又被悲哀所压倒,最后一次紧紧地握了手。从他们的泪腺里再一次滔滔地涌出泪水。众多的围观者打心坎里感动了,悲痛欲绝地哽咽起来,连年迈的受俸教士本人也同样哀伤。膀大腰粗的彪形大汉,在场维持治安的官员以及皇家爱尔兰警察部队那些和蔼的巨人都毫无忌惮地用手绢擦拭着。可以蛮有把握地说,在这规模空前的大集会上,没有一双眼睛不曾被泪水润湿。这时一桩最富于浪漫主义色彩的事情发生了:一个以敬重妇女著称的年轻英俊的牛津大学毕业生[227] 走上前去,递上自己的名片、银行存折和家谱,并向那位不幸的少女求婚,恳请她定下日期。她当场就首肯了。在场的每位太大小姐都接受了一件大方雅致的纪念品:一枚骷髅枯骨图案[228] 的饰针。这一既合时宜慷慨的举动重新激发了众人的情绪。于是,这位善于向妇女献殷勤的年轻的牛津大学毕业生(顺便提一下,他拥有阿尔比安[229] 有史以来最享盛名的姓氏)将一枚用几颗绿宝石镶成四叶白花酢浆草状的名贵的订婚戒指,套在他那忸怩得涨红了脸的未婚妻手指上时,人们感到无比兴奋。甚至连主持这一悲惨场面的面容严峻的宪兵司令,那位陆军中校汤姆金- 马克斯韦尔·弗伦奇马伦·汤姆林森,尽管他曾经毫不犹豫地用炮弹把众多印度兵炸得血肉横飞[230] ,当前也抑制不住感情的自然流露了。他伸出有着锁子甲的防护长手套,悄然抹掉一滴泪。[231] 那些有幸站在他身边的随行人员听见他低声喃喃自语着:

“该死,那个娘儿们可是尤物哩,那个令人心如刀绞的丫头。该死,我一看见她就感到心如刀绞,快要哭出来了。老实说,就是这样。因为她使我想起在利姆豪斯路等待着我的旧酿酒桶。”[232]

于是,“市民”就谈起爱尔兰语啦,市政府会议啦,以及所有那些不会讲本国语言、态度傲慢的自封的绅士啦。乔是由于今天从什么人手里捞到了一镑金币,也来插嘴。布卢姆叼着向乔讨来的值两便士的烟头,探过他那黏乎乎的老脑袋瓜儿,大谈起盖尔语协会啦,反对飨宴联盟[233] 啦,以及爱尔兰的祸害–酗酒。由他来提反对飨宴,倒蛮合适哩。哼,他会让你往他的喉咙里灌各种酒,一直灌到上主把他召走,你也见不到他请的那品脱酒的泡沫儿。有个晚上,我和一个伙伴儿去参加他们的音乐晚会。照例载歌载舞:她能爬上干草堆,她能,我的莫琳·蕾。[234]那儿有个家伙佩带着巴利胡利蓝缓带徽章[235] ,用爱尔兰语唱着绝妙的歌儿。还有好多金发少女[236] 带着不含酒精的饮料到处转悠,兜售纪念章、桔子和柠檬汽水以及一些陈旧发干的小圆面包。哦,丰富多彩的[237] 娱乐,就甭提啦,禁酒的爱尔兰乃是自由的爱尔兰。[238] 接着,一个老家伙吹起风笛来。那些骗子们就都随着老母牛听腻了的曲调[239] 在地上拖曳着脚步,一两个天国的向导四下里监视着,防止人们行为狠亵,对女人动手动脚。

不管怎样,正如我方才说过的,那条老狗瞧见罐头已经空了,就开始围着乔和我转来转去,觅着食。倘若这是我的狗,我就老老实实地教训它一顿,一定的。不时地朝着不会把它弄瞎的部位使劲踢上一脚,好让它打起精神来。

“你怕它咬你一口吗?”“市民”讥笑着问。

“哪儿的话,”我说,“可它兴许会把我的腿当成路灯柱子哩。”

于是,他把那只老狗喊了过去。

“加里,你怎么啦?”他说。

于是,他着手把它拖过来,捉弄了一通,还跟它讲爱尔兰话。老狗咆哮着作为应答,就像歌剧中的二重唱似的。像这样的相互咆哮简直是前所未闻。闲得没事的人应该给报纸写篇《为了公益[240] 》,提出对这样的狗应该下道封口令。这狗又是咆哮,又是呜呜号叫。它喉咙干枯,眼睛挂满了血丝,从口腔里嘀嘀嗒嗒地淌着狂犬症的涎水。

凡是关心对下等动物(它们数目众多[241] )传播人类文化者,切不可漏掉这条著名的爱尔兰老塞特种红毛狼狗。先前它曾以“加里欧文”这一外号闻名,新近在它那范围很广的熟人朋友的圈子内,又被改名为欧文·加里[242] 了。诚然令人惊异的是此狗所显示的“人化”现象。基于多年慈祥的训练和精心安排的食谱,这次表演的众多成就中,还包括诗歌朗诵。当今我国最伟大的语音学专家(任何野马也不得把他从我们当中拖走!)不遗余力地对它所朗诵的诗加以阐释比较,查明此诗与古代凯尔特吟游诗人的作品有着显著的(重点系我们所加)相似之处。这里说的并非读书界所熟悉的那种悦耳的情歌,原作者真名不详,使用的是“可爱的小枝”[243] 一文雅的笔名;而是(正如署名D、O、C、的撰稿人在当代某晚报上发表的饶有兴味的通信中所指出的那种)更辛辣、更动人的调子。眼下颇孚众望的现代派色彩更浓的抒情诗人自不用说,就连在著名的拉夫特里[244] 和多纳尔·麦科康西丁[245] 的讽刺性漫笔中也可以找到。这里我们99lib?添加一首由一位卓越学者译成英文的诗作为范例。眼下我们不便将他的大名公诸于世。不过我们相信,读者准能从主题上得到暗示,而不必指名道姓。狗的这首原诗在韵律上使人联想到威尔士四行诗那错综的头韵法和等音节规律,只是要复杂多了。然而我们相信读者会同意,译文巧妙地捕捉了原诗的神髓。也许还应该补充一句:倘若用缓慢而含糊不清的声调来朗读欧文这首诗,那就更能暗示出被抑制的愤懑,效果会大为增加。

第十二章 2

我发出最厉害的咒语,

一周中的每一日,

七个禁酒的星期四,

巴尼·基尔南,诅咒你,

从未让我啜过水一滴,

以平息我这腾腾怒气,

我的肠子火烧火燎地吼哩:

“要把劳里的肺脏吞下去!”[246]

于是,他叫特里给狗拿点水来。说真个的,相隔一英里,你都听得见狗舔水的声音。乔问他要不要再喝一杯。

“好的,”他说,“伙伴[247] ,以表示我对你没有敌意。”

说实在的,他长得虽然土头土脑,可一点儿也不傻。他从一家酒馆喝到另一家,酒帐嘛,一向叫别人付。他带的那条吉尔特拉普老爷爷[248] 的狗,也是靠纳税人和法人[249] 饲养的。人兽都得到款待。于是,乔说:

“你能再喝一品脱吗?”

“水能凫鸭子吗?”我说。

“照样再添一杯,特里,”乔说。“你真的什么饮料都不要吗?”他说。

“谢谢你,不要,”布卢姆说,“说实在的,我只是想见见马丁·坎宁翰。要知道,是为了可怜的迪格纳穆的人寿保险的事儿。马丁叫我到迪格纳穆家去。要知道,他–我指的是迪格纳穆,当初根本没有通知公司办理让与手续的事,所以根据法令,受押人就没有名义去从保险额中领取款项了。”

“好家伙,”乔笑着说,“要是老夏洛克[250] 陷入困境,那可就有趣儿啦。那么,老婆就占上风了吧?”

“那位老婆的仰慕者们所着眼的,”布卢姆说,“正是这一点。”

“谁的仰慕者?”乔说。

“我指的是给那位老婆出主意的人们,”布卢姆说。

接着,他就全都搞混了,胡乱扯起根据法令抵押人什么的,并用大法官在法庭上宣读判决的口吻,说是为了他妻子的利益,已成立信托啦;然而另一方面, 迪格纳穆确实欠了布里奇曼一笔款,倘若现在妻子或遗孀要否定受押人的权利啦, 最后他那根据法令抵押人什么的,几乎把我弄得头昏脑胀了。那回根据法令, 他差点儿就作为无赖或流浪汉被关进去,亏了他在法院有个朋友,这才得以幸免。 售义卖会的入场券,或是匈牙利皇家特许彩票[251] 。这都千真万确。哦,请代我向犹太人致意!匈牙利皇家特许的掠夺。

于是,鲍勃·多兰脚步蹒跚地走过来了。他请布卢姆转告迪格纳穆大太,对她遭到的不幸,他深感悲哀。他未能参加葬礼,也非常遗憾。还请告诉她,他本人以及每一个认识他的人都说,再也没有比已经故去的可怜的小威利更忠实、更正派的人了。他说着这些夸张的蠢话,声音都哽住了。边说请转告她,边以悲剧演员的神态跟布卢姆握手。咱们握手吧,兄弟。你是无赖,我也是一个。

“请您恕我莽撞,”他说,“咱们的交谊如果仅仅拿时间来衡量,好像很浅。尽管如此,我希望并且相信,它是建立在相互尊重的感情上的。所以我才胆敢恳求您帮这个忙。然而,倘若我的恳求不够含蓄,超过了限度,请您务必把我的冒昧看作是感情真挚的流露而加以原谅。”

“哪里的话”,对方回答说,“我充分了解促使你采取这一行动的动机,并会尽力完成您委托我办的事。尽管这是一桩悲哀的使命, 想到您是如此信任我这一事实,这杯苦酒在一定程度上会变甜的。”

“那么,请容许我握握您的手。”他说,“以您心地的善良,我确信您能道出比我这拙劣的言词更为恰当的话语。倘若要我来表达自己强烈的感情,我会连话都讲不出的。”

随后他就走出去了,吃力地想把步子迈得直一些。刚刚五点钟,就已经喝得醉醺醺的了。有一天晚上,他差点儿给抓起来,幸亏帕迪·伦纳德认得甲十四号警察。直到打烊之后,他还在布赖德街的一家非法出售偷税酒的店里,喝得昏天黑地。他让一个拉客的给放哨,一边跟两个“披肩”[252] 调情,一边用茶杯大喝黑啤酒。他对那两个“披肩”说,自己是名叫约瑟夫·马努奥的法国佬,并且大骂天主教。扬言自己年轻时在亚当与夏娃教堂当过弥撒的助祭,闭着眼睛也能说出《新约全书》是谁写的,《旧约全书》又是谁写的。于是,他跟她们搂搂抱抱,狎昵调戏。 两个“披肩”一边笑得死去活来,一边把他兜里的钱包摸走了。可这该死的傻瓜呢,把黑啤酒洒得满床都是。两个“披肩”相互间尖声叫着,笑着。 说什么:“你的《圣经》怎么样啦?你的《旧约》还在吗?”要知道,就在这当儿,帕迪刚好从那儿走过。每逢星期天,他就跟他那个小妾般的老婆出门。她脚蹬漆皮靴子,胸前插着一束可爱的紫罗兰,扭着屁股穿过教堂的甬道,严然一副娇小贵夫人的派头。 那是杰克·穆尼的妹妹。母亲是个老婊子,给露水夫妻提供房间。哼,杰克管束着那家伙。告诉他,如果不把锅锔上[253] ,他妈的就连屎都给他踢出来。

这当儿,特里端来了那三品脱酒。

“干杯,”乔作为东道主说,“干杯,‘市民’。”

“祝你健康,[254]” 他说。

“好运道,乔,”我说,“祝你健康,‘市民’。”

好家伙,他已灌下半杯啦。要想供他喝酒,可得一份家产哩。

“阿尔夫,那个高个子在市长竞选中帮谁跑哪?”乔说。

“你的一位朋友,”阿尔夫说。

“是南南[255] 吗?”乔说,“那个议员吗?”

“我不想说出名字,”阿尔夫说。

“我猜到了,”乔说,“我曾看见他跟下院议员威廉·菲尔德[256]一道去参加牲畜商的集会。”

“长发艾奥帕斯[257] ,”“市民”说,“那座喷火山,各国的宝贝儿,本国的偶像。”

于是,乔对“市民”讲起口蹄疫啦,牲畜商啦,对这些采取的措施啦。“市民”一味唱对台戏。布卢姆也聊起治疥癣用的洗羊液、供牛犊子止咳用的线虫灌服药水,以及牛舌炎的特效药。这是由于他一度曾在废牲畜屠宰场工作过嘛。他手执帐簿和铅笔踱来踱去,光动脑子,五体不勤。到头来由于顶撞了一位畜牧业者,被乔·卡夫解雇拉倒。这是个“万事通”先生,还想向自己的奶奶传授怎样挤鸭奶呢。精明鬼伯克告诉我,住在旅店里那阵子,那个老婆由于浑身长满了八英寸厚的脂肪,往往朝着奥多德太太几乎把眼睛都哭出来了,泪水流成了河。她解不开放屁带[258],“老鳕鱼眼”却边围着她跳华尔兹舞,边教她该怎么解。今天你有何方案?是啊,要用人道的方式。因为可怜的动物会感到痛苦的。专家们说,不使动物疼痛的最佳治疗方法就是轻轻地处理患部。哼,大概把手伸到母鸡[259]的下腹去时也那么柔和吧。

嘎嘎嘎啦。喀噜呵,喀噜呵,喀噜呵。黑丽泽是咱们的母鸡。 她为咱们下蛋。下了蛋。她好快活啊。嘎啦。喀噜呵,喀噜呵,喀噜呵。随后好叔叔利奥来啦。他把手伸到黑丽泽下身,拿走那个刚下的蛋。嘎嘎嘎嘎,嘎啦。喀噜呵,喀噜呵,喀噜呵。

“横竖,”乔说,“菲尔德和南尼蒂今天晚上动身去伦敦,在下院议席上对此事提出质询。”

“你对市参议员要去的事有把握吗?”布卢姆说,“我刚好想见见他哩。”

“喏,他搭乘邮船去,”乔说,“今天晚上动身。”

“那可糟啦,”布卢姆说,“我特别想见见他。也许光是菲尔德先生一个人去吧?我又不能打电话。不能打。他一准去吗?”

“南南也去,”乔说, “关于警察署署长禁止在公园里举行爱尔兰国技比赛的事,协会[260] 要他明天提出质询。‘市民’,你对这有什么看法?爱尔兰军[261]。”

考维·科纳克勒先生(马尔提法纳姆。民。):关于希利拉格[ 262] 选区的议员–尊敬的朋友提出的问题,请允许我向阁下质问一下:政府是否已下令,即便从医学上对这些动物的病理状态提不出任何证据,也要一律予以屠宰呢?

奥尔福斯先生(塔莫尚特。保。[263]):尊敬的议员们已经掌握了提交给全院委员会的证据。我感到自己没有什么可补充的材料。对尊敬的议员所提出的问题,回答是肯定的。

奥尔利·奥赖利先生(蒙特诺特[264] 。民。):是否下达了同样的命令,要把那些胆敢在凤凰公园举行爱尔兰国技比赛的人类这种动物也予以屠宰?

奥尔福斯先生:回答是否定的。

考维·科纳克勒先生:内阁大臣们的政策是否受到了阁下那封著名的米切尔斯镇电报[265] 的启发呢,(一片噢噢声。)

奥尔福斯先生:这个问题我预先没有得到通知。[266]

斯忒勒维特先生(邦库姆。独。[267]):要毫不犹豫地射击。[ 268] (在野党讥讽地喝倒彩。)

会议主席:请安静!请安静!(散会。喝彩。)

“正是那个人,”乔说,“使盖尔族的体育复兴了。他就坐在那儿呢。是他把詹姆斯·斯蒂芬斯[269] 放跑了。他是掷十六磅铅球的全爱尔兰冠军。你掷铅球的最高纪录是多少,‘市民’?”

“不值得一提[270],”“市民”故作谦虚地说,“当年我可比谁也不差。”

“可以这么说,‘市民’,”乔说,“你的表演更有瞧头哩。”

“真是这样吗?”阿尔夫说。

“是啊,”布卢姆说,“人人都知道。难道你不晓得吗?”

于是他们聊起爱尔兰体育运动来了,谈起绅士派的游戏–草地网球,爱尔兰曲棍球,投掷石头,谈到地地道道的本土风味以及重建国家[271] 等话题。当然,布卢姆也搬一搬他那一套:说即便一个家伙有着赛船划手那样结实的心脏,激烈的运动也还是有害的。我凭着椅背套断言:倘若你从该死的地板上拾起一根稻草,对布卢姆说:“瞧啊,布卢姆。你看见这根稻草了吗?这是一根稻草哩。”我凭着姑妈敢说:他能就此谈上一个钟头,并且从从容容地继续谈下去。

在爱尔兰军[272]主持下,于小不列颠街[273]的布赖恩·奥西亚楠[274] 。座古色古香大厅里进行了一场极为有趣的讨论:谈到古代盖尔体育运动的复兴,谈到古希腊罗马以及古代爱尔兰的人们怎样懂得体育文化对振兴民族的重要性。这一高尚集会由可敬的主席主持,与会者来自各界。主席做了一番富于启发性的开场白–那是以雄辩有力的辞藻发表的一篇精采有力的演说。接着又以通常那种优良的高水平,针对着复兴我们古代泛凯尔特祖先那历史悠久的竞技和运动之可取性,进行了一场饶有兴趣而富有启发性的讨论。然后我们古代语运动的著名而备受尊敬的学者约瑟夫·麦卡锡·海因斯先生就复兴古代盖尔族的运动和游戏问题,做了雄辩的演说。这些竞技是当年芬恩·麦库尔[275]所朝朝暮暮操练的,旨在复兴自古以来的无与伦比的尚武传统。利·布卢姆因为站在反对论调的一边,人们对他的发言毁誉参半。身为声乐家的主席,经会众一再要求,并在全场鼓掌声中,极其出色地唱了不朽的托马斯·奥斯本·戴维斯[276]那首永远清新的诗《重建国家》(幸而它家喻户晓,用不着在此重复了),这样就结束了这场院讨论。说这位资深的爱国斗士演唱得完全超过他平素的水平,无人会有异言。这位爱尔兰的卡鲁索-加哩波第[277]处于最佳状态。当他用洪亮声腔高唱那首只有我们的公民才能演唱的久负盛名的国歌时,发挥得真是淋漓尽致。他那卓越高超的嗓音,以其不同凡响的音色大大提高了本来已饮誉全球的声望。会众报以热烈的掌声。听众当中可以看到许多杰出的神职人员和新闻界、律师界以及学术文化界人士。会议就这样结束了。与会的神职人员包括耶稣会法学博士威廉·德拉尼教长;神学博士杰拉尔德·莫洛伊主教;圣神修士团的帕·菲·卡瓦纳神父[278];本堂神父T.沃特斯;教区神父约翰·M·艾弗斯;圣方济各修道会的P.J.克利里神父[279]; 布道兄弟会的L.J.希基神父;圣方济各托钵修道会的尼古拉斯教长;赤脚加尔默罗会的B.戈尔曼教长[280];那稣会的T.马尔神父;那稣会的詹姆斯·墨菲教长;地方主教代理约翰·莱弗里神父[281];神学博士威廉· 多尔蒂教长;主母会的彼得·费根神父; 圣奥古斯丁隐修会的T.布兰甘神父[282];本堂神父J.弗莱文;本堂神父马·A·哈克特;本堂神父W.赫尔利[283];至尊的主教总代理麦克马纳斯阁下; 无原罪圣母奉献会的B.R.斯莱特里神父;教区司铎迈.D.斯卡利教长[284];布道兄弟会的托·F·珀塞尔神父[285];十分可敬的教区蒙席蒂莫西·戈尔曼;本堂神父约·弗拉纳根[286]。在俗人士P·费伊、托·奎克[267]等等。

“提起激烈的运动,”阿尔夫说,“基奥和贝内特之间的那场拳赛[288],你们去看了吗?”

“没有,”乔说。

“我听说某某人在那场拳赛中,足足赚了一百金镑,”阿尔夫说。

“谁?布莱泽斯吗?”乔说。

于是布卢姆说:

“譬如说到网球,我指的就是动作要敏捷,眼力得有训练。”

“对,布莱泽斯,”阿尔夫说,“为了增加迈勒获胜的机会,他到处散布说,迈勒成天酗啤酒。其实迈勒总在埋头练着拳。”

“我们了解他,”“市民”说,“叛徒[289]的儿子。我们晓得他是怎样把英国金币捞到自己兜里去的。”

“你说得对,”乔说。

布卢姆又插嘴谈起草地网球和血液循环,并且问阿尔夫:

“喂,柏根,你不这么认为吗?”

“迈勒用对方的身子擦了地板,”阿尔夫说,“相形之下希南和塞耶斯的[290]拳赛不过瞎胡闹。简直像爹妈管教儿子那样把他揍个痛快。那小个子连对方的肚脐眼儿都够不着,大个子净扑空了。天哪,他终于朝着对方的心窝给了一拳。什么昆斯伯里规则[291]统统置诸不顾,弄得对方把从未吃进去的东西都吐出来了。”

迈勒和珀西[292]为了争夺五十金镑奖金所展开的是一场具有历史意义的戴手套的重量级拳击。都柏林的羔羊凭着他那杰出的技巧,弥补了体重的不足。最后的信号打响后,两个斗士都遭到重创。在上一次的厮斗中,次中量级军士长[293]狠狠地左右开弓,基奥只能当个接收大员。这位炮手[294]朝着宠儿的鼻子利利索索地饱以老拳,使他鼻孔出血。迈勒看上去已晕头转向了。军人[295]以挥起左拳猛击为开端,拿出看家本领来了。迎战的爱尔兰斗士作为回击,就对准贝内特的下巴颏尖儿猛地打过去。红衣兵[296]赶忙弯下腰去闪开了。然而那个都柏林人用左肘弯将对方的身子朝上一顶,这一着打得煞是漂亮。双方开始厮拼了。迈勒立即发动攻势,压倒了对方,这个回合以迈勒把那个彪形大汉逼到围栏索跟前惩罚一顿而告终。那个英国人的右眼几乎给揍瞎了。他回到自己那个角落,被浇以大量冷水。铃一响,他就又斗志昂扬、浑身是胆地上场了,充满了立即击倒那个埃布拉尼[297]拳手的信心。这是一场一决胜负的殊死战。两个人像老虎般猛烈拼搏,观众兴奋不已。裁判员两次警告调皮蛋珀西因搂人犯了规,然而这位宠儿非常灵巧,他那脚技真有看头。双方经过短短几个回合,军人来个猛烈的上手拳,致使对方的嘴巴鲜血淋漓。这时,羔羊抽冷子从正面进攻,一记凶狠的左拳落在好斗的贝内特腹部使他栽了个大马爬。这一击利落痛快地把对方彻底打垮了。在紧张的期待中,当迈勒的助手奥利·弗特斯·韦茨坦[298]把毛巾丢过去的时候,贝洛港的职业拳击家败局已定。桑特里[299]的小伙子被宣判为胜者。观众狂热地喝彩,冲过围栏索,欢喜若狂地将他团团围起。

“他[300]晓得面包的哪一面涂着黄油,”阿尔夫说,“我听说他正在组织一次去北方的巡回演出呢。”

“没错儿,”乔说,“对吧?”

“谁?”布卢姆说,“呃,对。一点儿不假。对,要知道,是一次消夏旅行。不过是去度假罢了。”

“布太太是一颗格外灿烂的明星[301] ,对不?”乔说。

“我内人吗?”布卢姆说,“对,她会去唱的,而且我估计会获得成功。他是一位很好的组织者。挺有本事。”

我对自己说,我说:[302]嗬,原来如此!这就明白了椰子壳里为啥有汁液,动物的胸脯上为啥没毛。布莱泽斯轻轻地吹奏笛子。[303]巡回演出。跟布尔人打仗[304]的时候,住在岛桥[305] 那一边的骗子手、贪心鬼丹,把同一群马卖给政府两次。布莱泽斯就是丹的儿子。那老爷子成天把“什么”挂在嘴上。我登门拜访,并且说:“博伊兰先生,我讨济贫费和水费来啦。”“你什么?”“水费,博伊兰先生。”“你什么,什么呀?”听我的劝告吧,那个花花公子早晚会把那个娘儿们组织到手的。这只是我你之间说的私话。怎么,又来了吗? [306]

卡尔普[307]岩山的骄做。特威迪这位头发像乌鸦般油黑的女儿。她在那弥漫着枇杷和杏子芬芳的土地上,出落成一位绝世美女。阿拉梅达诸园[308]熟悉她的脚步声。橄榄园认识她并向她弯腰鞠躬。她就是利奥波德的贞洁配偶,有着一对丰满乳房的玛莉恩。

看哪,奥莫洛伊家族的一名成员[309]走进来了,他面颊白里透红,是位容貌清秀的英雄。他精通法典,任国王陛下的顾问官。跟他一道来的是继承伦巴德家高贵门第的公子和后嗣。[310]

“你好,内德。”

“你好,阿尔夫。”

“你好,杰克。”

“你好,乔。”

“天主保佑你,”“市民”说。

“仁慈地保佑你,”杰·杰说,“喝多少,内德?”

“半下子,”内德说。

于是,杰·杰叫了酒。

“你到法院去过了吗?”乔说。

“去过啦,”杰·杰说,“那档子事他会妥善处理的,内德。”

“但愿如此,”内德说。

眼下这两个人究竟企图干些什么?杰·杰的名字从大陪审团的名单[311]上被勾掉了,另外一位想帮他一把。他的大名刊登在斯塔布斯[312]上。玩纸牌,跟那些戴着时髦的单片眼镜、华而不实的纨袴子弟一道开怀对酌,痛饮香槟酒。其实,传票和扣押令纷至沓来,几乎使他窒息。他赴弗朗西斯街的卡明斯当铺,把金表典当出去。进的是内部办公室,那儿谁都不认得他。当时正碰上我陪着精明鬼到那里去,赎他典当的一双长筒靴子。“先生,你叫什么名字?” “邓恩[313]”他说。“哎,而且这下子完啦[314],”我说。我寻思,迟早有一天,他会弄得寸步难行。

“你在附近遇到那个该死的疯于布林了吗?”阿尔夫说,“万事休矣,完蛋啦。”

“遇见啦,”杰·杰说,“正在物色一名私人侦探。”

“是啊,”内德说,“他不顾一切地要立即告到法庭上去。不过科尼·凯莱赫说服了他,叫他先请人去鉴定一下笔迹。”

“一万镑,”阿尔夫笑着说,“我不惜一切代价也想听听他在法官和陪审团面前怎样说法。”

“是你干的吗,阿尔夫?”乔说,“请吉米·约翰逊帮助你,说实话,全部是实话,只有实话[315]”

“我?”阿尔夫说,“不要污蔑我的人格。”

“不论你怎样陈述,”乔说,“都会被作为对你不利的证言记录下来。”

“当然喽,这场诉讼是会被受理的,”杰·杰说,“这意味着他并非神经健全[316])。万事休矣,完蛋啦。”

“你得有一双健全[317]的眼睛!”阿尔夫笑着说,“你不知道他低能吗?瞧瞧他的脑袋。你知道吗,有些早晨他得用鞋拔子才能把帽子戴上去。”

“我知道,”杰·杰说,“倘若你由于公布了某件事而被控以诽谤罪,即使那是确凿的,从法律观点看,还是无可开脱。”

“唔,唔,阿尔夫,”乔说。

“不过,”布卢姆说,“由于那个可怜的女人——我指的是那人的妻子。”

“她是怪可怜的,”“市民”说,“或是任何其他嫁给半调子的女人。”

“怎么个半调子法儿?”布卢姆说,“难道你的意思是说,他……”

“半调子指的是,”“市民”说,“一个非鱼非肉的家伙。”

“更不是一条好样的红鲱鱼,”乔说。

“我就是这个意思,”“市民”说,“邪魔附体,[318]这么说你就能明白了吧。”

我确实看出要惹麻烦来了。布卢姆还在解释说,他指的是由于做老婆的不得不追在那个口吃的老傻瓜后面跑跑颠颠,这太残酷了。 将该死的穷鬼布林撒到野外,几乎能被自己的胡子绊倒。老天爷看了都会哭上一场。 残酷得就跟虐待动物一样。嫁给他之后,她一度得意洋洋,鼻孔朝天,因为她公公的一个堂弟在罗马教廷担任教堂领座人。墙上挂着他的一幅肖像,留着斯马沙尔·斯威尼[ 319] 般的小胡子。这位萨默希尔[320] 出生的布利尼先生[ 321] ,意大利人,[322] 教皇手下的祖亚沃兵,[323] 从码头区搬到莫斯街[3 24]去了。告诉咱,他究竟是个什么人?一个无名小卒,住的是两层楼梯带廊子的后屋,房租每周七先令。然而他全身披挂,向世人进行挑战。

“况且,”杰·杰说,“寄了明信片,就等于把事情公布出去了。 萨德格罗夫对霍尔的判例中,明信片就被认为对怀有恶意[325] 这一点提供了充分的证据。依我看,诉讼是能够成立的。”

请付六先令八便士。[326] 谁也不要听你的意见。咱们消消停停地喝酒吧。妈的,连这一点都挺不容易的。

“喏,为你的健康干杯,杰克,”内德说。

“为健康干杯,”杰·杰说。

“他又出现啦,”乔说。

“在哪儿?”阿尔夫说。

果然,他腋下夹着书,同老婆并肩从门前走过。科尼。凯莱赫也和他们在一起,路过时还翻着白眼朝门里面窥伺,并且想卖给他一副二手货棺材。他说话时口吻严然像个老子。

“加拿大那档子诈骗案[327] 怎样啦?”乔说。

“收审啦,”杰·杰说。

一个叫作詹姆斯·沃特,又名萨菲洛,又名斯帕克与斯皮罗的酒糟鼻联谊会[328] 成员在报纸上登广告说,只消出二十先令,他就售给一张赴加拿大的船票。什么?你以为我容易受骗吗,当然,这是一场该死的骗局。哦?米斯郡的老妈子和乡巴佬[329]啦,跟他同一个联谊会的啦,统统上当了。杰·杰告诉我们, 有个叫扎列兹基还是什么名字的犹大老头儿,戴着帽子[330] 在证人席上哭哭啼啼,他以圣摩西的名字发誓说,自己被骗去两镑。

“这案子是谁审理的?”乔说。

“市记录法官,”内德说。

“可怜的老弗雷德里克爵士[331] ,”阿尔夫说,“你可以让他眼睁睁地受骗上当。”

“他的度量像狮子一般大,”阿尔夫说,“只要向他编一套悲惨的故事,什么拖欠了多少房租啦,老婆生病啦,一大帮孩子啦,管保他就在法官席上泪流满面。”

“可不,”阿尔夫说,“前些日子,当吕便·杰控告那个在巴特桥[332] 附近替公司看守石料的可怜的小个子冈姆利的时候, 他本人没给押到被告席上就算他妈的万幸啦。”

于是,他模仿起年迈的市记录法官的哭哭啼啼的腔调说:

“这简直是再可耻不过了!你是个勤勤恳恳干活的穷人嘛!有几个娃娃?你说的是十个吗?”

“是啊,大老爷。俺娘儿们还害着伤寒病哪。”

“老婆还害着伤寒病!可耻!请你马上退出法庭。不,先生,本法官决不下令要被告付款。先生,你怎么敢到我这里要我勒令他付款!这是个勤劳苦干的穷人呀!本法官拒绝受理。”

牛眼女神月[333] 的十六日,适值神圣不可分的三位一体节日[334] 后的第三周。这时,处女月——苍穹的女儿正当上弦,学识渊博的审判官们恰好来到司法大厅里。助理法官考特尼[335]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表意见。首席法官安德鲁斯[336] 在不设陪审团的情况下开庭,检验遗嘱。在该遗嘱中,被深切哀悼的已故葡萄酒商雅各布·哈利戴留给了神经不正常的未成年人利文斯通和另一个人?99lib?各一份动产与不动产。关于[337] 第一债权人对这份呈交上来以供检验其合法性、并最终确定如何予以执行的遗嘱中记载的财产所提出的要求,他正在慎重衡量并深思熟虑。不久,驯鹰者弗雷德里克 [338]爵士到格林街这座庄严的法庭上来了。他于五点钟左右人座,以便在都柏林市郡以及所属各地区实施布里恩法律[339]的职权。列席者为由爱阿尔的十二族组成最高评议会,每族限一名。帕特里克族、休族、欧文族、康恩族、奥斯卡族、弗格斯族、芬恩族、德莫特族、科麦克族、凯文族、卡奥尔特族、莪相族 [340] ——共计十二名正直而善良的人。他以死在十字架上的上主之名,恳求他们说,要慎重而真实地进行审议,在至高无上的君主——国王陛下与站在法庭上的囚犯之间的诉讼中,做公允的评决,凭着证据,做出正确的判决。他祈求上主庇佑他们,并请他们吻《圣经》。他们这十二名爱阿尔,个个从席位上起立,并以从亘古就存在的上主[341]之名发誓说,他们将为主主持正义。于是,狱卒们立即把严正执法、行动敏捷的侦探们根据密告所逮捕并拘留在主楼里的犯人押出,给他上了手铐脚镣,不准许保释。他们就是要指控他,因为他是个犯罪分子。[342]

“这些家伙倒也不赖,”“市民”说,“他们大批地涌进爱尔兰,弄得全国都是臭虫。”

布卢姆装作什么也没听见。他和乔攀谈起来,说小小不言的事儿,在下月一号之前不用放在心上。然而要是跟克劳福德先生讲一声就好了。于是,乔指着各路神袛发誓说,打下手的活儿他都包下了。

“因为,你要知道,”布卢姆说,“广告就靠反复登,再也没有旁的诀窍了。”

“交给我办吧,”乔说。

“受骗的是爱尔兰的庄稼汉,”“市民”说,“以及穷人。再也不要放陌生人进咱们家啦。[343]”

“噢,我敢说那样就成了,海因斯,”布卢姆说,“要知道,就是凯斯那档子事儿。”

“你就只当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就是啦,”乔说。

“谢谢你的好意,”布卢姆说。

“陌生人嘛,”“市民”说,“都怪咱们自己。是咱们放他们进来的,咱们引他们进来的,奸妇和她的姘夫[344] 把萨克森强盗们带到这儿来了。”

“附有条件的离婚判决书[345] ,”杰·杰说。

于是,布卢姆做出一副对酒桶后的角落里那张蜘蛛网——一个毫不起眼的东西——极感兴趣的样子。“市民”从背后满面怒容地瞪着布卢姆,他脚下那只老狗仰头望着他,在打量该咬谁以及什么时候下口。

“一个不守贞操的老婆,”“市民”说,“这就是咱们一切不幸的根源。”

“她就在这儿哪,”正跟特里一道在柜台上对着一份《警察时报》[346] 咯咯笑着的阿尔夫说,“打扮得花里胡哨的。”

“让咱瞧一眼,”我说。

那不过是特里向科尼·凯莱赫借来的美国佬黄色照片中的一张。放大阴部的秘诀。社交界美女的丑闻。芝加哥的一位富有的承包人诺曼·W·塔珀, 发现自己那位漂亮然而不贞的妻子,坐在泰勒军官的腿上。那位穿着灯笼裤的美人儿可不正经,正让情夫抚摩她那痒处呢。诺曼·W·塔琅带着小口径枪蹦进去时,迟了一步, 她刚刚跟泰勒军官干完套环游戏[347]。

“哦,好的,天哪,”乔说,“你的衬衫多短呀!”

“瞧那头发[348] ,乔,”我说,“从那罐头咸牛肉上弄下一截怪味儿的老尾巴尖儿,对不?”

这时,约翰·怀思·诺兰和利内翰进来了,后者的脸耷拉得老长,活像一顿没完没了的早餐。

“喏,”“市民”说,“现场有什么最新消息?关于爱尔兰语,那些锯锅匠们在市政厅召开的秘密会议上都做了什么决定?”

穿戴锃亮铠甲的奥诺兰朝着全爱琳这个位高势大的首领深打一躬,禀明了事情的原委。这座无比忠顺的城市,国内第二大都会的神情肃穆的元老们聚集在索尔塞尔[349] ,照例对天界的神明们祷告一番后,关于该采取何等措施俾能让一衣带水的盖尔族[355]那崇高的语言得以光采地在世间复兴,严肃地进行了审议。

“正进展着哪,”“市民”说,“该死而野蛮的撒克逊佬[ 351] 和他们的土音[352] ,统统都下地狱去吧。”

于是,杰·杰就摆出嘣士派头插嘴说, 光听片面之词可弄不清楚事实的真相,那是照纳尔逊的做法,用瞎了的那只眼睛对着望远镜[353] ,并谈起制定褫夺公权法以弹劾国家[ 354] 。布卢姆尽力支持他,同时讲着做事不可过火, 以免招来麻烦,还说到他们的属地和文明等等。

“你说的是他们的梅毒文明[355] 喽!”“市民”说,“让那跟他们一道下地狱去吧!让那不中用的上帝发出的咒诅, 斜落在那些婊子养的厚耳朵混蛋崽子身上吧,活该!音乐,美术,文学全谈不上,简直没有值得一提的。 他们的任何文明都是从咱们这儿偷去的。鬼模鬼样的私生子那些短舌头的崽子们。”

“欧洲民族,”杰·杰说……

“他们才不是欧洲民族呢,”“市民”说,“我跟巴黎的凯文·伊根一道在欧洲呆过。欧洲虽广,除了在厕所[356] 里,你一点儿也看不到他们或他们的语言的痕迹。”

于是约翰·怀思说:

“多少朵花生得嫣红,怎奈无人知晓。[357] ”

懂得一点外语皮毛的利内翰说:

“打倒英国人!背信弃义的英国![358] ”

说罢,他就用那双粗壮、结实、强有力的大手,举起一大木杯[359] 正在冒泡的烈性黑色浓啤酒,吆喝着本族口号“红手迎胜利[360] ”, 祈求敌族——那宛若永生的众神一般默然坐在雪花石膏宝座上的刚毅勇猛的英雄们,海洋上的霸主[361] ——彻底毁灭。

“你怎么啦?”我对利内翰说,“你这家伙就像是丢了一先令只找到了一枚六便士硬币似的。”

“金质奖杯,”他说。

“哪匹马赢啦,利内翰先生?”特里说。

“‘丢掉’[362] ,他说,“以二十博一。原是一匹冷门儿马。其余的全不在话下。”[363]

“巴斯那匹母马[364] 呢?”特里说。

“还跑着哪,”他说,“我们统统惨败啦。博伊兰那小子,在我透露消息给他的‘权杖’身上,为他自己和一位女友下了两镑赌注。”

“我也下了半克朗,”特里说,“根据弗林先生出的点子,把赌注下在‘馨香葡萄酒’身上了。那是霍华德·德沃尔登勋爵[365] 的马。”

“以二十博一,”利内翰说。“马房的生活就是如此。‘丢掉,做了让人失望的事[366] ,”他说,“还闲扯些什么拇趾囊肿胀。脆弱啊,你的名字就是‘权杖,[367]”

于是,他走到鲍勃·多兰留下的饼干罐那儿去,瞧瞧能不能捞到点儿什么。那只老杂种狗为了撞撞运气,抬起生满疥癣的大鼻子跟在后面。所谓“老嬷嬷哈伯德,走向食橱”[368]。

“这儿没有哩,我的乖,”他说。

“打起精神来,”乔说,“要是没有另外那匹劣马,它原是会赢的嘛。”

杰·杰和“市民”就法律和历史争论起来,布卢姆也不时地插进一些妙论。

“有些人,”布卢姆说,“只看见旁人眼中的木屑,却不管自己眼中的大梁。”[369]

“胡说,”,“市民”说,“再也没有比视而不见的人更盲目的了——也不知道你懂不懂得我的意思。咱们这里本来应该有两千万爱尔兰人,如今却只有四百万。咱们失去了的部族都哪儿去啦?[370]还有咱们那全世界最美的陶器和纺织品! 还有尤维纳利斯[371]那个时代在罗马出售的咱们的羊毛, 咱们的亚麻布和那在安特里姆的织布机织出来的花锻,以及咱们的利默里克花边[372]呢? 咱们的鞣皮厂和远处的巴利布[373]附近所生产的白色火石玻璃呢? 打从里昂的雅克以来咱们就拥有的胡格诺府绸[374],咱们的丝织品,咱们的福克斯福特花呢[375], 新罗斯的加尔默罗隐修院所生产的举世无双的象牙针绣[376]呢?当年, 希腊商人从赫刺克勒斯的两根柱子[377]——也就是如今已被人类公敌霸占了的直布罗陀—— 之间穿行前来,以便在韦克斯福德的卡曼集市上出售他们带来的黄金和推罗紫[378], 如今安在?读读塔西佗[379]、托勒密[380],以至吉拉德斯·卡姆布伦希斯[381]吧。 葡萄酒、皮货、康尼马拉大理石[382]、蒂珀雷里所产上好银子[383]。咱们那至今远近驰名的骏马——爱尔兰小马。西班牙的菲利普, 为了取得在咱们领海上的捕渔权,还提出要付关税。[384]在咱们的贸易和家园毁于一旦这一点上, 那些卑鄙的英国佬们欠下了咱们多大的一笔债啊!他们不肯把巴罗河和香农河[385] 的河床挖深,以致好几百万英亩良田都成为沼泽和泥炭地,足以害得咱们大家全部死于肺病。”

“咱们这儿很快就会像葡萄牙那样,连棵树都没有啦,”约翰·怀思说,“或者像黑尔戈兰[386] 那样,只剩下一棵树,除非采取措施来重新植树造林。落叶松啦,冷杉啦,所有的针叶树正在迅速走向毁灭。我读卡斯尔顿勋爵的报告书[387] 来着……”

“救救这些树木吧,”“市民”说,“戈尔韦的巨梣[388] ,以及那棵树干有四十英尺、枝叶茂盛达一英亩的基尔代尔首领榆。啊,为了爱利那秀丽山丘[389] 上的未来的爱尔兰人,救救爱尔兰的树木吧。”

“整个欧洲都在盯着你哪,”利内翰说。

第十二章 3

今天下午,众多[390] 国际社交界人士莅临参加爱尔兰国民林务员的高级林务主任琼·怀斯·德诺兰[391] 骑士与松谷的冷杉·针叶树[392]小姐的婚礼, 给爱尔兰增添了光采。贵宾有:西尔威斯特[393]·榆荫夫人、芭芭拉·爱桦太太、波尔·梣[394] 太太、冬青·榛眼太太[395] 、瑞香·月桂树小姐、多萝西。竹丛小姐、克莱德·十二棵树太太、山揪·格林[396] 太太、海伦·藤蔓生[397] 太太、五叶地锦[ 398] 小姐、格拉迪斯·毕奇小姐[399] 、橄榄·花园小姐、白枫[400]小姐、莫德·红木小姐、迈拉·常春花小姐、普丽西拉·接骨木花小姐、[401]蜜蜂·忍冬[402]小姐、格蕾丝·白杨小姐、哦·含羞草小姐[403]、蕾切尔·雪松叶[404]小姐、莉莲和薇奥拉·丁香花[405]小姐、羞怯·白杨奥尔[406]小姐、基蒂·杜威一莫斯[407]小姐、五月·山楂[408]小姐、格罗丽亚娜·帕默[409]太太、莉亚娜·福雷斯特[410]太太、阿拉贝拉[411]·金合欢太太以及奥克霍姆·里吉斯的诺马·圣栎[412]。新娘由她父亲格兰的麦克针叶树[413] 挽臂送到新郎跟前。她穿着款式新颖的绿丝光绸长衫,跟里面那件素淡的灰衬衣一样可身。腰系翠绿宽饰带,下摆上镶着颜色更浓郁的三道荷叶边。在这样的底色上,衬托以近似橡子的褐色吊带和臀饰。看上去无比姣好。两位伴娘落叶松·针叶树和云杉·针叶树是新娘的妹妹,穿戴着同一色调非常得体的服饰。褶子上用极细的线条绣出图案[414]精巧的羽毛状玫瑰。翡翠色的无檐女帽上,也别出心裁地插着淡珊瑚色苍鹭羽毛,与之配衬。恩里克·弗洛先生[415]以遐迩闻名的技艺奏起风琴:除了婚礼弥撤中所规定的一些乐章外,仪式结束后还奏了一支动人心弦的新曲调《伐木者,莫砍那棵树》[416]。接受了教皇的祝福[417],临离开庭园内的圣菲亚克[418]教堂时,人们开玩笑地将榛子、椈子、月桂叶、柳絮、繁茂的常春藤叶、冬青果、檞寄生小枝和花揪的嫩条像密集的炮火一般撒在这对幸福的新人身上。怀恩·针叶树·诺兰先生和夫人将到黑森林里去度幽静的蜜月。[419]

“然而,咱们用眼睛盯着欧洲,”“市民”说,“那些杂种还没呱呱落地之前,咱们就跟西班牙人、法国人和佛兰芒人搞起贸易来了[420]。戈尔韦有了西班牙浓啤酒,葡萄紫的大海[421] 上泊满了运酒船。”

“还会那样的,”乔说。

“在天主圣母的帮助下,咱们会振作起来的,”“市民”拍着他的大腿说,“咱们那些空空荡荡的港口又会变得满满当当。王后镇,金塞尔,黑草地湾,凯里王国的文特里[422] 。还有基利贝格斯。那是广阔世界上第三大港[423] , 当年德斯蒙德伯爵能够和查理五世皇帝本人直接签订条约[424] 的时候,从港内一眼可以望到戈尔韦的林奇家、卡文的奥赖利家以及都柏林的奥肯尼迪家[425] 那足有一个舰队那么多的桅杆。还会振作起来的,”他说,“到那时, 咱们将会看到第一艘爱尔兰军舰乘风破浪而来,舰头飘着咱们自己的旗子。才不是你亨利·都铎的竖琴[426] 呢。绝不是,那是在船上挂过的最古老的旗子,德斯蒙德和索门德省的旗子, 蓝地上三个王冠、米列修斯[ 427] 的三个儿子。”

于是,他把杯中剩下的一饮而尽。倒挺像那么回事儿的[428] 。 犹如制革厂的猫似的又是放屁又是撤尿[ 429 ] 。康诺特的母牛犄角长。[430] 尽管他势头这么冲,狗命要紧,他才不会到沙那戈尔登[ 431] 去向聚集的群众吹牛呢。由于他抢夺了退租的佃户的家当[432],摩莉·马奎斯们[433] 正在寻找他,要在他身上戳个洞,弄得他简直不敢在那儿露面。

“听,听这套话,”约翰·怀思说,“你喝点儿啥?”

“来杯‘帝国义勇骑兵’[434] ,”利内翰说,“庆祝一番嘛。”

“半下子,特里,”约翰·怀思说,“再要一瓶‘举手’[ 435] 。特里!你睡着了吗?”

“好的,先生,”特里说,“小杯威士忌,还要一瓶奥尔索普。好的。先生。”

不去服侍公众,却寻求下流的刺激,跟阿尔夫一道读那该死的报纸来过瘾。一幅是顶头比赛,低下脑袋,就像公牛撞门似的相互撞去,要撞得使该死的对方开瓢儿。另一幅是《黑兽被焚烧于佐治亚奥马哈》[436]:一大群歪戴帽子的戴德伍德·迪克[437]朝吊在树上的黑鬼[438]开火。他伸出舌头,身子底下燃着篝火。让他坐完电椅并将他钉在十字架上之后,还应该把他丢到大海里。 这样才有把握置他于死地。

“关于善战的海军,你怎么看?”内德说,“它阻止了敌人前进[439]。”

“你听我说,”“市民”说,“那是座人间地狱。你去读读几家报纸关于朴次茅斯的练习舰上滥施苔刑所做的那些揭露吧。是个自称感到厌恶[440] 的人写的。”

于是,他开始对我们讲起体罚啦,舰上那些排成一列头戴三角帽的水手、军官、海军少将啦,以及那位手持新教《圣经》为这场刑罚作证的牧师啦。还谈到一个年轻小伙子被押上来,嚎叫着“妈!”他们把他捆绑在大炮的后座上。

“臀部着十二杖,”“市民”说,“这是老恶棍约翰·贝雷斯福德[441] 爵士的喊法。然而,现代化的上帝的英国人喊鞭打屁股。”

约翰·怀思说:

“这种习俗还不如把它破坏了,倒比遵守它还体面些。”[442]

然后他告诉我们,纠察长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笞杖走了过来,抡起它,对准可怜的小伙子的后屁股就狠抽一通,直到他喊出一千声[443] “杀人啦!”

“这就是你们那称霸世界的光荣的英国海军,”“市民”说,“这些永远不做奴隶的人们[444] 有着天主的地球上唯一世袭的议院[445] ,国上掌握在一打赌徒和装腔作势的贵族手里。这就是他们所夸耀的那个苦役和被鞭打的农奴的伟大帝国。”

“在那上面,太阳是永远不升的,”[446]乔说。

“悲剧在于,”“市民”说,“他们相信这个。那些不幸的雅胡[447]们相信这个。”

他们相信笞杖:全能的惩罚者——人间地狱的创造者;亦信大炮之子水手;他因邪恶的夸耀降孕,生于好战的海军。其臀部着十二杖,供作牺牲,活剥皮,制成革,鬼哭狼嚎,犹如该死的地狱。第三日自床上爬起,驶进港口,坐于船梁末端,等待下一道命令,以便为糊口而做苦役,关一份饷。[448]

“可是,”布卢姆说,“走遍天下,惩罚不都是一样的吗?我的意思是,要是你们以暴力对抗暴力,在这儿[449] 不也一样吗?”

我不是告诉你了吗?就像我此刻饮着道啤酒那样真确,即使在他弥留之际,他也会试图让你相信,死去就是活着。

“我们将以暴力对抗暴力,”“市民”说, “在大洋彼岸,我们有更大的爱尔兰[450] 。在黑色的四七年[451] , 他们被赶出了家园。他们的土屋和路旁那些牧羊窝棚被大槌砸坍后, 《泰晤士报》搓着双手告诉那些胆小鬼萨克逊人说: 爱尔兰的爱尔兰人很快就会减到像美国的红皮肤人那么稀少。[452] 甚至连土耳其大公都送来他的比塞塔[453] 。然而撤克逊的混蛋们处心积虑地要把本国老百姓饿死。 当时遍地都是粮食,贪婪的英国人买下来,卖到里约热内卢去。[454] 哎, 他们把庄稼人成群地赶出去。两万名死在棺材船[455] 里。然而抵达自由国土[456] 的人们,对那片被奴役之地[457] 记忆犹新。他们会怀着报复之心回来的。他们不是胆小鬼,而是葛拉纽爱尔[458] 的儿子们,豁牙子凯思林[459] 的斗士们。”

“千真万确,”布卢姆说,“然而,我指的是……”

“我们盼望已久了,‘市民’,”内德说,“打从那个可怜的穷老太太告诉我们法国人在海上,并且在基拉拉上了岸的那一天起。”[460]

“哎,”约翰·怀思说,“我们为斯图尔特王室战斗过,他们却在威廉那一派面前变了节,背叛了我们。[461] 记住利默里克和那块记载着被撕毁了的条约的石头。[462] 我们那些‘野鹅,为法国和西班牙流尽了最宝贵的血。[463] 丰特努瓦[464] 怎么样?还有萨斯菲尔德[465] 和西班牙的得土安公爵奥唐奈,[466] 以及做过玛丽亚·特蕾莎的陆军元帅的、卡穆的尤利西斯·布朗[467] 。可我们究竟得到了什么?”

“法国人!”“市民”说,“不过是一帮教跳舞的!你晓得那是什么玩艺儿吗?对爱尔兰来说,他们从来连个屁也不值。眼下他们不是正试图在泰·佩[468] 的晚餐会上跟背信弃义的英国达成真诚的谅解[469] 吗?他们从来就是欧洲的纵火犯。”

“打倒法国人!”[470]利内翰边啜啤酒边说。

“还有普鲁士王室和汉诺威王室那帮家伙,”乔说,“从汉诺威选侯乔治到那个日耳曼小伙子以及那个已故自负的老婊子[471], 难道坐到咱们王位上吃香肠的私生子还少了吗?”

天哪,听他描述那个戴遮眼罩的老家伙的事,我不禁笑出声来。老维克每晚在皇宫里大杯大杯地喝苏格兰威士忌酒,灌得烂醉。她的车夫[472] 把她整个儿抱起,往床上一滚。她一把抓住他的络腮胡子,为他唱起《莱茵河畔的埃伦》[473] 和《到酒更便宜的地方去》[474]中她所熟悉的片段。

“喏,”杰·杰说,“如今和平缔造者爱德华[475] 上了台。”

“那是讲给傻瓜听的,”“市民”说,“那位花花公子所缔造的该死的梅毒倒比和平来得多些。爱德华·圭尔夫- 韦亭!”[476]

“你们怎么看,”乔说,“教会里的那帮家伙——爱尔兰的神父主教们,竟然把他在梅努斯[477] 下榻的那间屋子涂成魔鬼陛下的骑装的颜色,还将他那些骑师们骑过的马匹的照片统统贴在那里。而且连都柏林伯爵[478] 的照片也在内。”

“他们还应该把他本人骑过的女人的照片统统贴上去,”小阿尔夫说。

于是,杰·杰说:

“考虑到地方不够,那些大人们拿不定主意。”

“想再来一杯吗,‘市民’?”乔说。

“好的,先生,”他说,“来吧。”

“你呢?”乔说。

“多谢啦,乔,”我说,“但愿你的影子永远不会淡下去。”[479]

“照原样儿再开一剂,”乔说。

布卢姆和约翰·怀思一个劲儿地聊,兴奋得脸上泛着暗灰褐泥色,一双熟透了的李子般的眼睛滴溜溜直转。

“那叫作迫害,”他说,“世界历史上充满了这种迫害,使各民族之间永远存在仇恨。”

“可你晓得什么叫作民族吗?”约翰·怀思说。

“晓得,”布卢姆说。

“它是什么?”约翰·怀思说。

“民族?”布卢姆说,“民族指的就是同一批人住在同一个地方。”

“天哪,那么,”内德笑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就是一个民族了。因为过去五年来,我一直住在同一个地方。”

这样,大家当然嘲笑了布卢姆一通。他试图摆脱困境,就说:

“另外也指住在不同地方的人。”

“我的情况就属于这一种,”乔说。

“请问你是哪个民族的?”“市民”问。

“爱尔兰,”布卢姆说,“我是生在这儿的。爱尔兰。”

“市民”什么也没说,只从喉咙里清出一口痰;而且,好家伙,嗖的一下吐到屋角去的竟是一只红沙洲餐厅的牡蛎[480]。

“我随大溜儿,乔。”他说着掏出手绢,把嘴边揩干。

“喏,‘市民’,”乔说,“用右手拿着它,跟着我重复下面这段话。”

这时,极为珍贵、精心刺绣的古代爱尔兰面中被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使观者赞赏不已。据传它出自《巴利莫特书》[481] 的著者德罗马的所罗门和马努斯之手,是在托马尔塔赤·麦克多诺格家完成的。至于堪称艺术顶峰的四个角落的旷世之美,就毋庸赘述了。观者足以清清楚楚地辨认出,四部福音书的作者分别向四位大师[482] 赠送福音的象征:一根用泥炭栎木制成的权杖,一头北美洲狮(附带说一句, 它是比英国所产高贵得多的百兽之王),一头凯里小牛以及一只卡朗突奥山[483] 的金鹰。绣在排泄面上的图像,显示出我们的古代山寨、土寨、环列巨石柱群、 古堡的日光间[484]、寺院和咒石堆[485] 。古老的巴米塞德时代[486] 斯莱戈那些书册装饰家们奔放地发挥艺术幻想所描绘的景物还是那样奇妙绚丽,色彩也是那么柔和。二湖谷,基拉尼那些可爱的湖泊,克朗麦克诺伊斯[487] 的废墟,康大寺院,衣纳格峡谷和十二山丘,爱尔兰之眼[ 488] ,塔拉特的绿色丘陵, 克罗阿·帕特里克山[489] ,阿瑟·吉尼斯父子(股份有限)公司的酿酒厂,拉夫·尼格湖畔,奥沃卡峡谷[490] ,伊索德塔,玛帕斯方尖塔[491] ,圣帕特里克·邓恩爵士医院[492] ,克利尔岬角,阿赫尔罗峡谷[493] ,林奇城堡,苏格兰屋, 拉夫林斯顿的拉思唐联合贫民习艺所[494] ,图拉莫尔监狱,卡斯尔克尼尔瀑布,[495]市镇树林约翰之子教堂[496] ,莫纳斯特尔勃衣斯的十字架,朱里饭店,圣帕特里克的炼狱,[497] 鲑鱼飞跃,梅努斯学院饭厅,柯利洞穴,[ 498] 第一任威灵顿公爵的三个诞生地,卡舍尔岩石,[499] 艾伦沼泽,亨利街批发庄,芬戈尔洞[500]——所有这一切动人的[501]情景今天依然为我们而存在。历经忧伤之流的冲刷, 以及随着时光的推移逐渐形成的丰富积累,使它们越发绮丽多姿了。

“把酒递过来。”我说,“哪一杯是哪个的?”

“这是我的,”乔就像魔鬼跟一命呜呼的警察说话那样斩钉截铁他说。

“我还属于一个被仇视、受迫害的民族,”布卢姆说,“现在也是这样。就在此刻。这一瞬间。”

嘿,那陈旧的雪前烟蒂差点儿烧了他的手指。

“被盗劫,”他说,“被掠夺。受凌辱。被迫害。把根据正当权力属于我们的财产拿走。就在此刻,”他伸出拳头来说, “还在摩洛哥[502]当作奴隶或牲畜那么地被拍卖。”

“你谈的是新耶路撒冷[503]吗?”“市民”说。

“我谈的是不公正,”布卢姆说。

“知道了,”约翰·怀思说,“那么,有种的就站起来,用暴力来对抗好啦。”

就像是印在月份牌上的一幅图画似的。不啻是个软头子弹的活靶子。一张老迈、满是脂肪的脸蛋儿迎着那执行职务的枪口扬起来, 嘿,只要系上一条保姆的围裙,他最适宜配上一把扫帚了,然后他就会蓦地垮下来,转过身,把脊背掉向敌人,软瘫如一块湿抹布。

“然而这什么用也没有,”他说,“暴力,仇恨,历史,所有这一切。对男人和女人来说,侮辱和仇恨并不是生命。每一个人都晓得真正的生命同那是恰恰相反的。”

“那么是什么呢?”阿尔夫说。

“是爱,”布卢姆说。“我指的是恨的反面。现在我得走啦,”他对约翰·怀思说,“我要到法院去看看马丁在不在那儿。要是他来了,告诉他我马上就回来。只去一会儿。”

谁也没拦住你呀!他宛如注了油的闪电,一溜烟儿就跑掉了。

“来到异邦人当中的新使徒,”“市民”说,“普遍的爱。”

“喏,”约翰·怀思说,“还不就是咱们听过的吗:‘要爱你的邻居’。[504]”

“那家伙吗?”“市民”说,“他的座右铭是:‘抢光我的邻居。’[505]好个爱[506]!他倒是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好模子。”

爱情思恋着去爱慕爱情。[507]护士爱新来的药剂师。甲十四号警察爱玛丽·凯里。格蒂·麦克道维尔爱那个有辆自行车的男孩子。摩·布爱一位金发绅士。 礼记汉爱吻茶蒲州[508]。大象江勃爱大象艾丽思[509]。 耳朵上装了号筒[509]的弗斯科伊尔老先生爱长了一双斗鸡眼的弗斯科伊尔老太太。 身穿棕色胶布雨衣的人爱一位已故的夫人。[511]国王陛下爱女王陛下。 诺曼·w·塔珀大太爱泰勒军官。你爱某人,而这个人又爱另一个人。每个人都爱某一个人,但是天主爱所有的人。

“喏,乔,”我说,“为了你的健康和歌儿,再来杯鲍尔威士忌,‘市民’。”

“好哇,来吧,”乔说。

“天主、玛利亚和帕特里克祝福你,”“市民”说。

于是,他举起那一品脱酒,把胡子都沾湿了。

“我们晓得那些伪善者[512] ,”他说,“一面讲道,一面摸你的包。假虔诚的克伦威尔和他的‘铁甲军,怎么样呢?在德罗赫达他们一面残杀妇孺,[513] 一面又把《圣经》里的‘上帝是爱,这句话贴在炮口上。《圣经》! 你读没读今天的《爱尔兰人联合报》上关于正在访问英国的祖鲁酋长那篇讽刺文章?”[ 514]

“谈了些什么?”乔说。

于是,“市民”掏出一张他随身携带的报纸朗读起来:

“昨日曼彻斯特棉纱业巨头一行, 在金杖侍卫沃尔克普·翁·埃各斯”[515]的沃尔克普勋爵陪同下,前往谒见阿贝库塔的阿拉基[516]陛下, 并为在陛下之领土上对英国商贾所提供之便利,致以衷心谢悃。代表团与陛下共进午餐。 此皮肤微黑之君主于午宴即将结束时,发表愉快的演说,由英国牧师、 可敬的亚拿尼亚·普列斯夏德·贝尔本[517]流畅地译出。陛下对沃尔克普先生[518]深表谢忱。强调阿贝库塔与大英帝国之间的友好关系,并谓承蒙白人女酋长、 伟大而具男子气概之维多利亚女王馈赠插图本《圣经》,彼将珍藏,视为至宝。 书中载有神之宝训以及英国伟大的奥秘,并亲手题以献辞。[519] 随后, 阿拉基高举爱杯(系用卡卡察卡察克王朝先王、绰号四十瘊子之头盖骨做成),痛饮浓烈之‘黑与白’威士忌。[ 520] 然后前往棉都[521] 各主要工厂访问,并在来宾留言簿上签名。最后, 以贵宾表演婀娜多姿之古代阿贝库塔出征舞收尾,其间,舞者当众吞下刀叉数把, 博得少女之狂热喝彩。”

“孀居女人,”内德说,“她干得出来。我倒想知道她会不会给它派上跟我一样的用场[ 522] 。”

“岂止一样,用的次数还更多哩,”利内翰说,“自那以后,在那片丰饶的土地上,宽叶芒果一直长得非常茂盛。”

“这是格里菲思写的吗?”约翰,怀思说。

“不是,”“市民”说,“署名不是尚戛纳霍。只有P这么个首字。”[523]

“这个首字很好哩,”乔说。

“都是这么进行的,”“市民”说,“贸易总是跟在国旗后边。”

“喏,”杰·杰说,“只要他们比刚果自由邦的比利时人再坏一点儿,他们就准是坏人。你读过那个人的报告了吗,他叫什么来着?”

“凯斯门特[524],”“市民”说,“是个爱尔兰人。”

“对,就是他,”杰·杰说,“强奸妇女和姑娘们,鞭打土著的肚皮,尽量从他们那里榨取红橡胶。”

“我知道他到哪儿去了,”利内翰用手指打着榧子说。

“谁?”我说。

“布卢姆,”他说,“法院不过是个遮掩。他在‘丢掉,身上下了几先令的赌注,这会子收他那几个钱去啦。”

“那个白眼卡菲尔吗[525] ?”“市民”说,“他可一辈子从来也没下狠心在马身上赌过。”

“他正是到那儿去啦,”利内翰说,“我碰见了正要往那匹马身上下赌注的班塔姆·莱昂斯。我就劝阻他,他告诉我说是布卢姆给他出的点子。下五先令赌注,管保他会赚上一百先令。全都柏林他是唯一这么做的人。一匹‘黑马,。”

“他自己就是一匹该死的‘黑马’,”乔说。

“喂,乔,”我说,“告诉咱出口在哪儿?”

“就在那儿,”特里说。

再见吧,爱尔兰,我要到戈尔特去。[ 526] 于是,我绕到后院去撒尿。他妈的(五先令赢回了一百),一边排泄(“丢掉”,以二十博一),卸下重担,一边对自己说:我晓得他心里(乔请的一品脱酒钱有了,在斯莱特里[527] 喝的一品脱也有了),他心里不安,想转移目标溜掉(一百先令就是五镑哩)。精明鬼伯克告诉我,当他们在(“黑马”)家赌纸牌的时候,他也假装孩子生病啦(嘿,准足足撤了约莫一加仑)。那个屁股松垮的老婆从楼上通过管道传话说:“她好一点儿啦”或是:“她……”(噢!)其实,这都是花招:要是他赌赢了一大笔,就可以揣着赢头溜之乎也。(哎呀,憋了这么一大泡!)无执照营业。(噢!)他说什么爱尔兰是我的民族。(呜!哎呀!)千万别接近那些该死的(完啦)耶路撒冷(啊!)杜鹃们。[528]

当我好歹回去时,他们正吵得不亦乐乎。约翰·怀思说,正是布卢姆给格里菲思出了个新芬党的主意,让他在自己那份报纸上出各种各样的褐子:什么任意改划选区以谋取私利啦,买通陪审团啦,偷税漏税啦,往世界各地派领事以便兜售爱尔兰工业品啦。反正是抢了彼得再给保罗。呸,要是那双又老又脏的眼睛有意拆我们的台,那就他妈的彻底告吹啦,他妈的给咱个机会吧。天主,把爱尔兰从那帮该死的耗子般的家伙手里拯救出来吧。喜欢抬杠的布卢姆先生,还有上一代那个老诈骗师,老玛土撒拉[ 529]·布卢姆,巧取豪夺的行商。他那些骗钱货和假钻石把全国都坑遍了,然后服上一剂氢氰酸[530] 自杀了事。凭邮贷款,条件优厚。亲笔借据,金额不限。遐迩不拘。无需抵押。嘿,他就像是兰蒂·麦克黑尔的山羊[ 531] ,乐意跟任何人结为旅伴。

“喏,反正是事实,”约翰·怀思说,“刚好来了一个能够告诉你们详细情况的人——马丁·坎宁翰。”

果然城堡的马车赶过来了,马丁和杰克·鲍尔坐在上面,还有个姓克罗夫特尔或克罗夫顿[532] 的橙带党人,他在关税局长那里领着津贴,又在布莱克本那儿登了记,也关着一份饷,还用国王的费用游遍全国。此人也许姓克劳福德。

我们的旅客们抵达了这座乡村客栈,纵身跳下坐骑。[ 533]

“来呀,小崽子!”这一行人中一个首领模样的汉子大吼道,“鲁莽小厮!伺候!”

他边说边用刀柄大声敲打敞着的格子窗。

店家披上粗呢宽外衣,应声而出。

“各位老爷们,晚上好,”他低三下四地深打一躬说。

“别磨磨蹭蹭的,老头儿!”方才敲打的那人嚷道,“仔细照料我们的马匹。把店里好饭好菜赶紧给我们端来。因为大家饿得很哪。”

“大老爷们,这可如何是好!”店家说,“小店食品仓里空空的,也不知该给各位官人吃点啥好。”

“咋的,这厮?”来客中又一人嚷道。此人倒还和颜悦色,“塔普同掌柜,难道你就如此怠慢国王差来的御使吗?”

店家闻听此言,神色顿改。

“请各位老爷们宽恕,”他恭顺他说,“老爷们既是国王差来的御使(天主保佑国王陛下!)那就悉听吩咐。敢向御使诸公保证,(天主祝福国王陛下!)既蒙光临小店,就决不会让各位饿着肚子走。”

“那就赶快!”一位迄未做声而看来食欲颇旺的来客大声叫道,“有啥可给我们吃的?”

老板又深打一躬,回答说:

“现在开几样菜码,请老爷们酌定。油酥面雏鸽馅饼,薄鹿肉片,小牛里脊,配上酥脆熏猪肉的赤颈鬼,配上阿月浑子籽儿的公猪头肉;一盘令人赏心悦目的乳蛋糕,配上欧楂的艾菊,再来一壶陈莱茵白葡萄酒,不知老爷们意下如何?”

“嘿嘿!”最后开口的那人大声说,“能这么就满意了。来点阿月浑子籽儿还差不多。”

“啊哈!”那位神情愉快的人叫唤道,“还说什么小店食品仓里空空的哩!好个逗乐的骗子!”[534]

这时马丁走了进来,打听布卢姆到哪儿去了。

“他哪儿去啦?”利内翰说,“欺诈孤儿寡妇去啦。”

“关于布卢姆和新芬党,”约翰·怀思说,“我告诉‘市民’的那档子事儿不是真的吗?”

“是真的,”马丁说,“至少他们都斩钉截铁地这么说。”

“是谁这么断定的?”阿尔夫说。

“是我,”乔说,“我像鳄鱼一样一口咬定了。”

“无论怎么说,”约翰·怀思说,“犹太人为什么就不能像旁人那样爱自己的国家呢?”

“没什么不能爱的,”杰·杰说,“可得弄准了自己国家是哪一个。”

“他究竟是犹太人还是非犹太人呢?究竟是神圣罗马,还是襁褓儿[535],或是什么玩艺儿呢?”内德说,“他究竟是谁呢?我无意惹你生气,克罗夫顿。”

“朱尼厄斯[536] 是何许人?”杰·杰说。

“我们才不要他呢,”橙带党人或长老会教友克罗夫特尔说。

“他是个脾气乖张的犹太人,”马丁说,“是从匈牙利什么地方来的。就是他,按照匈牙利制度拟定了所有那些计划。[537]我们城堡当局对此都一清二楚。”

“他不是牙医布卢姆的堂兄弟[538]吗?”杰克·鲍尔说。

“根本不是,”马丁说,“不过是同姓而已。他原来姓维拉格[ 539] ,是他那个服毒自杀的父亲的姓。他父亲凭着一纸单独盖章的证书就把姓改了。”

“这正是爱尔兰的新救世主!”“市民”说,“圣者和贤人的岛屿[540] !”

“喏,他们至今还在等待着救世主,”马丁说,“就这一点而论,咱们何尝不是这样。”

“是呀,”杰·杰说,“每生一个男孩儿,他们就认为那可能是他们的弥赛亚[541] 。而且我相信,每一个犹太人都总是处于高度亢奋状态,直到他晓得那是个父亲还是母亲[ 542] 。”

“每一分钟都在企盼着,以为这一回该是了,”利内翰说。

“哦,天哪,”内德说,“真应该让你瞧瞧他那个夭折了的儿子出生之前布卢姆那副神态。早在他老婆分娩六星期之前的一天,我就在南边的公共市场碰见他在购买尼夫罐头食品[ 543] 了。”

“它已经在母亲的肚子里了,”[544]杰·杰说。

“你们还能管他叫作男人吗?”“市民”说。

“我怀疑他可曾把它搁进去过,”“市民”说。

“喏,反正已经养了两个娃娃啦,”杰克·鲍尔说。

“他猜疑谁呢?”[545] “市民”说。

嘿,笑话里包含着不少实话。他就是个两性掺在一起的中性人。精明鬼告诉过我,住在旅馆里的时候,每个月他都患一次头疼,就像女孩子来月经似的。你晓得我在跟你说什么吗?要是把这么个家伙抓住,丢到该死的大海里,倒不失为天主的作为呢!那将是正当的杀人。身上有五镑,然后却连一品脱的酒钱也不付就溜掉了,简直丢尽男子汉的脸。祝福我们吧。可也别让我们盲目起来。

“对邻居要宽厚,”马丁说,“可是他在哪儿?咱们不能再等下去啦。”

“披着羊皮的狼,”“市民”说,“这就是他。从匈牙利来的维拉格!我管他叫作亚哈随鲁[546] 。受到天主的咒诅。”

“你能抽空儿很快地喝上一杯吗,马丁?”内德说。

“只能喝一杯,”马丁说,“我们不能耽误。我要‘约·詹’[547] 和S。”

“杰克,你呢?克罗夫顿呢?要三杯半品脱的,特里。”

“在听任那帮家玷污了咱们的海岸之后,”“市民”说,“圣帕特里克恨不得再在巴利金拉尔[548] 登一次陆,好让咱们改邪归正。”

“喏,”马丁边敲打桌子催促他那杯酒边说,“天主祝福所有在场的人——这就是我的祷告。”

“啊们,”“市民”说。

“而且我相信上主会倾听你的祷告,”乔说。

随着圣餐铃的丁零声[549] ,由捧持十字架者领先,辅祭、提香炉的、捧香盒的、诵经的、司阍、执事、副执事以及被祝福的一行人走了过来。这边是头戴主教冠的大修道院院长、小修道院院长、方济各会修道院院长、修士、托钵修士; 斯波莱托[550] 的本笃会修士、加尔都西会和卡马尔多利会的修士、[551] 西多会和奥利维坦会的修士、[ 552] 奥拉托利会和瓦隆布罗萨会的修士[553] ,以及奥古斯丁会修士、布里吉特会修女[554] ;普雷蒙特雷修会、圣仆会[555] 和圣三一赎奴会修士,彼得·诺拉斯科的孩子们[556] ;还有先知以利亚的孩子们也在主教艾伯特和阿维拉的德肋撒的引导下从加尔默山下来了,穿鞋的和另一派[557] ;褐衣和灰衣托钵修士们,安贫方济各的儿子们[558] ;嘉布遣会[559] 修士们, 科德利埃会修士们,小兄弟会修士们和遵规派修士们[560] ;克拉蕾的女儿们[ 561] , 还有多明我会的儿子们,托钵传教士们,以及遣使会[562] 的儿子们。 再就是圣沃尔斯坦[563] 的修士们,依纳爵的弟子们[564] ,以及可敬的在俗修士埃德蒙·依纳爵·赖斯率领下的圣教学校兄弟会会员们[565]。随后来的是所有那些圣徒和殉教者们,童贞修女们和忏悔师们。包括圣西尔、圣伊西多勒·阿拉托尔[566] 、圣小詹姆斯[567]、锡诺普的圣佛卡斯、殷勤的圣朱利安、圣菲利克斯·德坎塔里斯[568]、柱头修士圣西门、第一个殉教者圣斯蒂芬、天主的圣约翰、[569]、圣费雷欧尔、圣勒加德、圣西奥多图斯、[570] 圣沃尔玛尔、圣理查、圣味增爵·德保罗[571] 、托迪的圣马丁、图尔的圣马丁[ 572] 、圣阿尔弗烈德、圣约瑟[573] 、圣但尼、圣科尔内留斯、圣利奥波德[ 574] 、圣伯尔纳、圣特伦斯、圣爱德华[575] 、圣欧文·卡尼库鲁斯[ 576] 、圣匿名、圣祖名、圣伪名、圣同名、圣同语源、圣同义语、圣劳伦斯·奥图尔、丁格尔和科穆帕斯帖拉的圣詹姆斯[577] 、圣科拉姆西尔和圣科伦巴、圣切莱斯廷[578] 、圣科尔曼[579] 、圣凯文[580] 、圣布伦丹、 圣弗里吉迪安、圣瑟南[581] 、圣法契特纳、圣高隆班、圣加尔、圣弗尔萨[582]、圣芬坦、圣菲亚克、圣约翰·内波玛克、圣托马斯·阿奎那[ 583]、不列塔尼的圣艾夫斯、圣麦昌、圣赫尔曼- 约瑟[584] 、三个圣青年的主保圣人——圣阿洛伊苏斯·贡萨加、圣斯坦尼斯劳斯·科斯塔卡、圣约翰·勃赤曼斯[585] 、热尔瓦修斯、瑟瓦修斯、博尼费斯[586]等圣徒、圣女布赖德、圣基兰、基尔肯尼的圣卡尼克[587] 、蒂尤厄姆的圣贾拉斯、圣芬巴尔、巴利曼的圣帕平[588] 、 阿洛伊修斯·帕西费 库斯修士、路易斯·贝利克苏斯修士[589] 、利马和维泰博的二位圣女萝丝[590]、伯大尼的圣女玛莎、埃及的圣女玛丽、圣女露西、圣女布里奇特[591] 、圣女阿特拉克塔、圣女迪姆普娜[592] 、 圣女艾塔、圣女玛莉恩·卡尔彭西斯[593] 、小耶稣的圣修女德肋撒、圣女芭巴拉、圣女斯科拉丝蒂卡,还有圣女乌尔苏拉以及她那一万一千名童贞女[ 594] 。所有这些人都跟光环、后光与光轮一道出现了。 他们手执棕榈叶、竖琴、剑、橄榄冠, 袍子上织出了他们的职能的神圣象征: 角制墨水瓶[595] 、箭、 面包、坛子、脚镣、斧子、树木、桥梁、 浴槽里的娃娃们、 贝壳、行囊[596] 、大剪刀、钥匙、龙[ 597]、百合花、鹿弹、胡须、猪、灯、风箱、蜂窝、长柄杓、星星、蛇[598] 、铁砧、一盒盒的凡士林、钟、 丁字拐、镊子、鹿角、防水胶靴、老鹰、磨石、盘子上的一双眼球[599] 、蜡烛、洒圣水器、独角兽[600] 。他们一边沿着纳尔逊圆柱、亨利街、玛利街、卡佩尔街、 小不列颠街透迤而行,一边吟唱以“起来吧。发光”[601] 为首句的“将祭经” 《上主显现》,[ 602] 接着又无比甜美地唱着圣歌“示巴的众人”[603]。他们行着各种神迹:诸如驱逐污灵,使死者复活,使鱼变多,治好跛子和盲人。[604]还找到了种种遗失物品,阐释并应验《圣经》中的话,祝福并做预言。最后,由玛拉基和帕特里克陪伴着,可敬的奥弗林神父[605]在金布华盖的遮荫下出现了。这几位好神父抵达了指定地点,小布列颠街八、九、十号的伯纳德·基尔南股份有限公司的店堂;这是食品杂货批发商,葡萄酒和白兰地装运商;特准在店内零售啤酒、葡萄酒和烈酒。司仪神父祝福了店堂,焚香熏了那装有直棂的窗户、交叉拱、拱顶、棱、柱头、山墙、上楣、锯齿状拱门、尖顶和圆顶阁,把圣水撒在过梁上,祈求天主祝福这座房舍,一如曾经祝福过亚伯拉罕、以撒和雅各的房舍那样,并且让天主的光明天使们住在里面。神父一面往里走,一面祝福食品与饮料。所有那些被祝福的会众,都应答着他的祷词。

因主之名,济佑我等。

上天下地,皆主所造。

主与尔偕焉。

亦与尔灵偕焉。[606]

于是他将双手放在他所祝福的东西上面,念感谢经,并做祷告,众人也随之祷告。

主啊,万物因尔之言而圣洁,俯垂护佑尔所创造之生灵。

凡感谢尔之恩宠,恪遵规诫,服从尔旨者,俯允其颂扬尔

圣名,俾使肉身健康,灵魂平安。因基利斯督我等主。[607]

“咱们大家都念同样的经,”杰克说。

“每年收入一千镑[608] ,兰伯特,”克罗夫顿或姓克劳福德的说。

“对,”内德拿起他那杯“约翰·詹姆森”[609]说,“鱼肉不能缺黄油,”[610]

我正挨个儿看他们的脸,琢磨着到底谁能出个好主意,刚巧该死的他又十万火急地闯进来了。

“我刚才到法院兜了一圈找你去啦,”他说,“但愿我没有……”

“哪里的话,”马丁说,“我们准备好了。”

法院?天晓得!金币和银市塞得你的衣兜裤兜都往下坠了吧。

该死的抠门儿鬼。叫你请我们每人喝一杯哪。真见鬼,他简直吓得要死!地地道道的犹太佬!只顾自己合适。跟茅坑里的老鼠一样狡猾。以一百博五。

“谁也不要告诉,”“市民”说。

“请问,你指的是什么?”他说。

“来吧,伙计们,”马丁发现形势不妙,就说,“马上就去吧。”

“跟谁也别说,”“市民”大嚷大叫地说,“这可是个秘密。”

那条该死的狗也醒了过来,低声怒吼着。

“大家伙儿再见喽,”马丁说。

他就尽快地催他们出去了——杰克·鲍尔和克罗夫顿——或随便你叫他什么吧,把那家伙夹在中间,假装出一副茫然的样子,挤上了那辆该死的二轮轻便马车。

“快走,”马丁对车夫说。

乳白色的海豚蓦地甩了一下鬃毛,舵手在金色船尾站起来,顶着风扯开帆,使它兜满了风。左舷张起大三角帆,所有的帆都张开,船便向大海航去。众多俊美的宁芙[611] 忽而挨近右舷,忽而凑近左舷,依依不舍地跟在华贵的三桅帆船两侧。她们将闪闪发光的身子盘绕在一起,犹如灵巧的轮匠在车轮的轴心周围嵌上互为姐妹的等距离的轮辐,并从外面将所有一切都用轮辋把她们统统箍住。这样就加快了男人们奔赴沙场或为博得淑女嫣然一笑而争相赶路的步伐。这些殷勤的宁芙们,这些长生不老的姐妹们欣然而来。船破浪前进,她们一路欢笑,在水泡环中嬉戏着。[ 612]

然而,天哪,我正要把杯中残酒一饮而尽时,只见“市民”腾地站起来,因患水肿病呼呼大喘,踉踉跄跄走向门口,用爱尔兰语的“钟、《圣经》与蜡烛”[613],对那家伙发出克伦威尔的诅咒[ 614] ,还呸呸地吐着唾沫。乔和小阿尔夫像小妖精般地围着他,试图使他息怒。

“别管我,”他说。

嘿,当他走到门口,两个人把他拽住时,那家伙大吼了一声:

“为以色列三呼万岁!”

哎呀,为了基督的缘故,像在议会里那样庄重地一屁股坐下,别在大庭广众之下丑态毕露啦。哼,一向都有一些该死的小丑什么的,无缘无故地干出骇人听闻的勾当。呸,照这样下去,黑啤酒会在你肠肚里发馊的,一定的。

于是,全国的邋遢汉和婊子们都聚到门口来了。马丁叫车把式快赶起来:“市民”乱吼一气,阿尔夫和乔叫他住口[615]。那家伙呢,趾高气扬地大谈其犹太人。二流子们起哄要他发表演说,杰克·鲍尔试图叫他在马车里坐下来,让他闭上该死的嘴巴。有个一只眼睛上蒙着眼罩的二流子,扯着喉咙唱开了:倘若月亮里那个男子是个犹太人,犹太人,犹太人[616] ;有个婊子大喊道:

“哎,老爷!你的裤钮儿开啦,喏,老爷!”

于是他说:

“门德尔松[617] 是个犹太人,还有卡尔·马克思、梅尔卡丹特和斯宾诺莎。[618] 救世主也是个犹大人,他爹就是个犹太人。你们的天主。”

“他没有爹,”马丁说,“成啦。往前赶吧。”

“谁的天主?”“市民”说。

“喏,他舅舅是个犹太人”他说,“你们的天主是个犹太人。耶稣是个犹太人,跟我一样。”

嗬,“市民”一个箭步蹿回到店堂里去。

“耶稣在上,”他说,“我要让那个该死的犹太佬开瓢儿,他竟然敢滥用那个神圣的名字。哦,我非把他钉上十字架不可。把那个饼干罐儿递给我。”

“住手!住手!”乔说。

从首都都柏林及其郊区拥来好几千名满怀赞赏之情的朋友知己们,为曾任皇家印刷厂亚历山大·汤姆公司职员的纳吉亚撒葛斯·乌拉姆·利波蒂·维拉格 [619] 送行。他要前往远方的地区撒兹哈明兹布洛尤古里亚斯-都古拉斯[620] 《潺潺流水的牧场》。在大声喝采[621] 声中举行的仪式以洋溢着无比温暖的友爱之情为特征。一幅出自爱尔兰艺术家之手的爱尔兰古代犊皮纸彩饰真迹卷轴,被赠送给这位杰出的现象学家,聊表社会上很大一部分市民之心意。附带还送了一只银匣,是按古代凯尔特风格制成的雅致大方的装饰品,足以反映厂家雅各布与雅各布先生们[622] 的盛誉。启程的旅客受到热烈的欢送。经过选拔的爱尔兰风笛奏起家喻户晓的曲调回到爱琳来》[623] ,紧接着就是《拉科齐进行曲》[624] 。在场的众人显然大受感动。柏油桶和篝火沿着四海[625] 的海岸,在霍斯山、三岩山、糖锥山[626] 布莱岬角、莫恩山、加尔蒂山脉[627] 、牛山、多尼戈尔、斯佩林山岭、纳格尔和博格拉、[ 628] 康尼马拉山、麦吉利卡迪[629] 的雾霭、奥蒂山、贝尔纳山和布卢姆山[630] 燃起。远处,聚集在康布利亚和卡利多尼亚[631] 群山上的众多支持者,对那响彻云霄的喝彩声报以欢呼。最后,在场的众多女性的代表向巨象般的游览船献花表示敬意,接着它便缓缓驶去。它由彩船队护卫着顺流而下时,港务总局、海关、鸽房水电站以及普尔贝格灯塔[632] 都向它点旗致敬。

再见吧,我亲爱的朋友!再见吧![634] 离去了,但是不曾被遗忘。

他好歹抓住那只该死的罐头飞奔出去,小阿尔夫吊在他的胳膊上。哼!连魔鬼也不会去阻拦。他就像是被刺穿了的猪那样嘶叫着,精采得可以同皇家剧场上演的任何一出该死的戏媲美。

“他在哪儿?我非宰了他不可!”

内德和杰·杰都笑瘫啦。

“一场血腥的战斗,”我说,“我能赶上最后一段福音[634] 。”

运气还不错,车把式将驽马的头掉转过去,一溜烟儿疾驰而去。

“别这样,‘市民’,”乔说,“住手!”

他妈的,他把手朝后一抡。竭尽全力抛出去。天主保佑,阳光晃了他的两眼,否则对方会一命呜呼的。哼,凭着那势头,他差点儿把它甩到朗福德郡[635] 去。该死的驽马吓惊了,那条老杂种狗宛如该死的地狱一般追在马车后边。乌合之众大叫大笑,那老马口铁罐头沿街咯嗒咯嗒滚去。

这场灾祸立即造成可怕的后果。根据邓辛克气象台[636] 记录,一共震动了十一次。照梅尔卡利的仪器[637] 记算,统统达到了震级的第五级。五三四年——也就是绢骑士托马斯[638] 起义那一年的地震以来,我岛现存的记录中还没有过如此剧烈的地壳运动。震中好像在首都的客栈码头区至圣麦昌教区一带,面积达四十一英亩二路德一平方杆(或波尔赤)[639] 。司法宫左近的巍峨建筑一古脑儿坍塌了;就连灾变之际正在进行法律方面的重要辩论的那座富丽堂皇的大厦,也全部彻底地化为一片废墟,在场的人恐怕一个不漏地都被活埋了。据目击者报告说,震波伴随着狂暴的旋风性大气变动。搜查队在本岛的偏僻地区发现了一顶帽子,已查明系属于那位备受尊重的法庭书记乔治·弗特里尔[640] 先生;还有一把绸面雨伞——金柄上镌刻着都柏林市记录法官[641] 博学可敬的季审法院院长弗雷德里克·福基纳爵士姓名的首字、盾形纹章以及住宅号码。也就是说,前者位于巨人堤道[642]第三玄武岩埂上;后者埋在古老的金塞尔海岬[643] 附近霍尔奥彭湾的沙滩深达一英尺三英寸的地方。其他目击者还作证说,他们瞥见一颗发白热光的庞然大物,以骇人的速度沿着抛射体的轨道朝西南偏西方向腾空而去。每个钟头都有吊唁及慰问的函电从各大洲各个地方纷至沓来。罗马教皇慨然恩准颁布教令:为了安慰那些从我们当中如此出乎意料地被召唤而去的虔诚的故人之灵,凡是隶属于教廷精神权威的主教管辖区,每座大教堂都应在同一时刻,由教区主教亲自专门举行一场追思已亡日弥撒。一切救助工作,被毁物[644] 及遗体等等的搬运,均托付给大布伦斯威克街一五九号的迈克尔·米德父子公司以及北沃尔街七十七、七十八、七十九和八十号的T与C。马丁公司办理,并由康沃尔公爵麾下轻步兵团的军官和士兵们在海军少将阁下赫尔克里斯·汉尼拔·哈比亚斯·科尔普斯[645] ·安德森爵士殿下的指挥下予以协助。殿下的头衔包括:嘉德勋位爵士、圣帕特里克修会勋位爵士、圣殿骑士团骑士、枢密院顾问官、巴斯高级骑士、下院议员、治安推事、医学士、杰出服务勋位获得者、鸡奸者[646] 、猎狐犬管理官、爱尔兰皇家学会院士、法学士、音乐博士、济贫会委员、都柏林三一学院院士、爱尔兰皇家大学院士、爱尔兰皇家内科医师学会会员和爱尔兰皇家外科医师学会会员。

自从呱呱落地以来,你绝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呸,要是这骰子击中了他的脑袋,连他也会想起金质奖杯的事,准会的;可是他妈的“市民”就会以暴行殴打、乔则以教唆帮凶的罪名被逮捕。车把式拼死拼活地赶着车,就像天主创造了摩西那样地有把握,遂救了那家伙一命。什么?啊,天哪,可不是嘛。他从后面向那家伙发出连珠炮般的咒骂。

“我杀死他了吗,”他说,“还是怎么的?”

接着又对他那只该死的狗嚷道:

“追呀,加利!追呀,小子!”

我们最后看到的是:该死的马车拐过弯去,坐在车上的那张怯生生的老脸在打着手势。那只该死的杂种狗穷迫不舍,耳朵贴在后面,恨不得把他撕成八瓣儿!以一百博五!天哪,我敢担保,它可把那家伙得到的好处都给搞掉了。

此刻,看哪,他们所有的人都为极其明亮的光辉所笼罩。他们望到他站在里面的那辆战车升上天去。[647] 于是他们瞅见他在战车里,身披灿烂的光辉,穿着宛若太阳般的衣服,洁白如月亮,是那样地骇人,他们出于敬畏,简直不敢仰望。[648] 这时,天空中发出“以利亚!以利亚!”的呼唤声,他铿锵有力地回答道:“阿爸!阿多尼。”[649]于是他们望到了他——确实是他,儿子布卢姆·以利亚,在众天使簇拥下,于小格林街多诺霍亭上空,以四十五度的斜角,像用铁锹甩起来的土块一般升到灿烂的光辉中去。

第十二章 注释

[1]特洛伊是个警官,他的名字在第十五章中重新出现,见该章注[853]及有关正文。阿伯山是与利菲河平行的一条街,在都柏林中心区以西。

[2]行过割礼的家伙指犹太人。

[3]俚语中,“尖儿”含有精华的意思。这里套用一首俗曲的题目: 《只消为我割下一点尖儿》(作者为默雷和利)。在这首歌曲的第一段中,宾客们酒足饭饱后,还要求东道主把布丁的尖儿割下来给他们吃。

[4]“英……下了!”一语出自《旧约?撒母耳记下》第1章第25节。

[5]迈克尔?E杰拉蒂在后文中重新出现,见第十五章注[852]。

[6]斯通为英国重量单位,每斯通一般合十四磅。

[7]“天主的约翰”指都柏林郡的一家精神病院,为天主的圣约翰护病会所创办。

[8]原文作“Whisky and water on the brain”,是双关语。Whisky and water是威士忌兑水,“Water on the brain”是脑水肿。

[9]据艾尔曼的《詹姆斯?乔伊斯》(第61页),“市民”是以盖尔体育协会的创办者迈克尔?丘萨克(1847一1907)为原型而塑造的人物。  他口口声声称自己为“市民丘萨克”,因而得名。

[10]老相识,原文为爱尔兰语。

[11]牧畜商的聚会,参看第二章注[84]。

[12]原为一七一五年给英国政府资助的那些爱尔兰亚麻布制品商兴建的一批工房。十九世纪末废弃,偶尔充作兵营。

[13]伊尼斯费尔是对爱尔兰的富于诗意的美称,意思是命运之岛。“在美……尔”一语出自詹姆斯?克拉伦斯?曼根(1803一1849)从爱尔兰文翻译的《奥尔德弗里德游记》。该书作者奥尔德弗里德为七世纪的诺森伯兰王。本段和下一段中,另外还套用了曼根译文中的一些词句,并嘲讽地模仿了格雷戈里夫人翻译的爱尔兰传说《神与战士》(1904)的文体。

[14]巴尼?基尔南的酒店坐落在圣迈昌教区。圣迈昌教堂建立于一六七六年。

[15]教堂的望楼有一百平方英尺,其建立年代可追溯到十二世纪。

[16]教堂的地下灵堂里保存着包括十字军东征的战士们以及一七九八年的起义领袖的若干遗体。

[17]产卵期的雄黑线鳕,下颚尖上出现一道弯钩。

[18]埃布拉纳是希腊地理学家托勒密(公元2世纪)对都柏林旧址的称呼。斯利夫马吉是位于都柏林东南约六十英里处的一座山。

[19]克鲁亚昌是康诺特的一座宫殿。阿马是古爱尔兰的首都。博伊尔是位于都柏林西北九十英里处的古城。

[20]国王的子嗣,参看第二章注[59]。

[21]灿烂的宫殿,指都柏林果菜鱼市,与巴尼?基尔南酒吧相距一个街区。

[22]奥康内尔?菲茨蒙是当时(1904)食品商场的总管理人。

[23]仰光豆是一种香瓜,两三英尺长,直径一至三英寸,状似菜豆,故名。

[24]斯揣克是英国的一种重量单位,一斯揣克相当于半蒲式耳至四蒲式耳(每蒲式耳合36升。)

[25]大地之珍珠是古埃及对葱头的美称。

[26]胡茬鹅是灰腿鹅的俗称。

[27]即约瑟夫?卡夫,参看第四章注[18]。

[28]拉斯克是都柏林以北十一英里处的一座教区。拉什是该教区的一个小海港。卡里克梅恩斯是都柏林东南十英里处的一座村子。托蒙德是北芒斯特省的一个古代小王国,麦吉利卡迪是爱尔兰最高的山区,在芒斯特省凯里郡。香农河流经爱尔兰中央低地,注入大西洋。

[29]凯亚是公元第一世纪的康诺特(爱尔兰古代王国)女王梅伊芙的私生子。他的后代在凯里郡繁衍生息。

[30]小牛皱胃的内膜含有乳酵素,将其晒干后,用来凝固牛奶中的酪朊,制成干酪。

[31]这种小木桶是装油脂用的,容量为八至九磅。

[32]克拉诺克是古时在爱尔兰、威尔士和英格兰西部通用过的一种计量单位。量小麦时,每克拉诺克合二至四蒲式耳。

[33]加里欧文是都柏林市民J.J.吉尔特拉普的爱尔兰猎狗的名字。芒斯特省利默利克郡郊外有此地名,居民以蛮悍著称。

[34]满满的小坛子,原文为爱尔兰语,是一首爱尔兰民歌的题目。其中有“我的心爱的,我的小坛子”之句。

[35]肉体上的善行共有七桩,与精神上的善行相对。第一桩分别为:埋葬死者(肉体上),规劝罪人(精神上)。

[36]桑特里是都柏林北郊一乡村教区。

[37]蓝色文件指传票。

[38]这是模仿拦路打劫者的口吻。

[39]原文为爱尔兰语。指爱尔兰战争(1689一1891)中正规军投降后,任何采用游击战方式抵抗英军的民族主义者。由于国外援助被切断,终被击败。

[40]《山中的罗里》是查理?约瑟夫?基克哈姆(1830一1882)的一首诗的题目。诗中把山中的罗里描述为有着民族主义思想的农民。一八八0年一批鼓动土地改革者也曾以罗里自称。

[41]指日俄战争。

[42]“荒唐”,原文为英语化了的爱尔兰语。

[43]国酒,指黑啤酒。

[44]意思是:“也要黑啤酒。”巴涅尔(见第二章注[81])垮台前的纷争中,有个姓马卡纳斯贝的都柏林墓碑工在一次公众集会上发表冗长的讲演。后面的发言者简单地说了句:“跟马卡纳斯贝一样。”

[45]我的朋友,原文为爱尔兰语。

[46]埃尔是英国古尺名,每埃尔合四十五英寸。

[47]原文为拉丁文。这是音译。

[48]“泪水……眼睛”,这里将托马斯?穆尔的《爱琳,你眼中的泪与微笑》(见《爱尔兰歌曲》)一诗的题目作了改动。

[49]巴尔布里艮是都柏林辖区的一座港埠。

[50]库楚林是爱尔兰中世纪传奇小说中的英雄,貌美而力大无比。百战之康恩是最早统一爱尔兰的古代国王(123一157)。做过九次人质的奈尔指爱尔兰古代国王奈尔?诺依吉亚拉克(379一405在位)。

[51]布赖恩指爱尔兰古代国王布赖恩?勃鲁(926一1014),也作勃罗马或勃罗衣梅。金克拉是他的王宫所在地。他曾率兵击败占领都柏林的丹麦入侵者。

[52]玛拉基大王(10世纪末叶)是爱尔兰中古时代国王。阿尔特?麦克默拉是爱尔兰民族英雄,一三九九年五月英格兰国王理查二世(1367一1400)出兵入侵爱尔兰,遭到他的抗击。沙恩?奥尼尔(约1530一1567),爱尔兰爱国志士。康恩?奥尼尔的长子。其父死后,成为奥尼尔家族的首领。

[53]约翰?墨菲神父(约1753一1798).爱尔兰爱国志士。 一七九八年起义的主要领导者之一。最初获胜,后被俘处以极刑。欧文?罗?奥尼尔(  约1590一1649),一六四二年率领一支爱尔兰部队,支持查理一世。后被克伦威尔的军队击败。

[54]帕特里克?萨斯菲尔德(约1650一1693),爱尔兰陆军中将。一六九0年七月大不列颠的威廉三世(1650一1702)在博因河战役中战胜爱尔兰抗英部队后,萨斯菲尔德曾集结败兵,袭击并重创威廉的炮兵部队。

[55]红发休?奥唐奈,指爱尔兰古盖尔族最后一代国王休?罗?奥唐奈(约1571一1602)。他的首要目标是赶走英格兰的行政长官,并获得成功,后被伊丽莎白一世派去的密探詹姆斯?布莱克毒死。红发吉姆?麦克德莫特为芬尼社成员,一八六八年沦力叛徒。

[56]即尤金?奥格罗尼神父(1863一1899),致力于复兴盖尔语,是盖尔学会(1893)的创建者之一。

[57]迈克尔?德怀尔(1771一1816),一七九八年起义领袖之一。原想参加罗伯特?艾米特于一八0三年发动的起义,后投降,并被押往澳大利亚。弗朗西斯?希金斯的外号叫冒牌绅士,参看第七章注[66]。

[58]亨利?乔伊?莫克拉肯(1767一1798),阿尔斯特省爱尔兰人联合会会长。

[59]歌利亚为菲利士(起源于爱琴海的民族)一巨人,在一次决斗中,被少年太卫(后来的大卫王)所杀(纪元前1063)。见《撒母耳记上》第17章。

[60]霍勒斯?惠特利是十九世纪九十年代的一个杂耍剧场卖艺人。

[61]佩格(玛格丽特的昵称)?沃芬顿(约1720一1760),爱尔兰女演员。一七三七年,因在《哈姆莱特》中扮演奥菲利亚成名。一七四二年在都柏林与戴维?加里克同台演出。

[62]美国诗人亨利?沃兹沃思?朗费罗(1807一1882)所写《乡村铁匠》(1841)一诗的主人公。

[63]十九世纪七、八十年代,爱尔兰人广泛使用穆恩莱特上尉这一笔名来撰文鼓动土地革命。

[64]杯葛上尉,指查尔斯?坎宁安?杯葛(1832一1897),原为退役陆军上尉,后任英国贵族在爱尔兰的田庄管理人。一八八0年爱尔兰民族主义政治家查理?斯图尔特?巴涅尔领导佃农对拒绝降低地租并声言要收回租地的杯葛(Boy-cott)进行了有效的抵制。从此杯葛(boycott)一词便成为“抵制”的代用语。

[65]圣弗尔萨(死于约650),爱尔兰的天主教圣徒,曾在爱尔兰、英格兰和欧洲大陆建立修道院。乔伊斯曾提到过他对地狱和天堂所做的描述。那要比但丁的《神曲》(约1313)早数世纪。

[66]圣布伦丹(484一577),凯尔特人,天主教圣徒,曾在爱尔兰和苏格兰建立隐修院。他还曾越洋在佛罗里达登陆,那比哥伦布发现新大陆(1492) 要早一千年。

[67]麦克马洪,指马利-埃德米-帕特里斯-莫里斯伯爵(1808一1893)。他是在斯图亚特王朝时逃到法国来的一个爱尔兰家族的后裔,后成为法国元帅, 并为法兰西第三共和国第二任总统。

[68]查理曼大帝(约742一814),法兰克国王,八00年称帝。按照爱尔兰人传说,他被视为出身于凯尔特族并信基督教的早期爱尔兰人。

[69]西奥博尔德?沃尔夫?托恩,参看第十章注[85]。

[70]马加比弟兄,指犹大(?一公元前161)、约拿单(?一公元前143或前142)、西门(?一公元前135)。犹大率领游击队抗击塞琉西国王安条克四世(公元前215一前164)的入侵。他战死后,约拿单使犹太获得独立。约拿单被诱杀后,西门在犹太建立了哈斯蒙王朝。他们的母亲莎洛美由于不肯背叛犹太教而于纪元前一六八年左右,和她的另外七个孩子一道被安条克四世所杀害。

[71]指美国小说家詹姆斯?费尼莫尔?库珀(1789一1851)的小说《最后的莫希干人)(1826)中的主人公安加斯――一个勇敢的红印第安青年。

[72]卡斯蒂利亚的玫瑰,参看第七章注[82]。

[73]《攻克戈尔韦的人》为查理?詹姆斯?利弗(1806一1872)所作歌曲的题目。戈尔韦是爱尔兰西部康诺特省一郡。郡内有同名的港市。

[74]《使蒙特卡洛的赌场主破产了的人》(1892)是弗雷德?吉尔伯特(1850一1905)所作歌曲的题目。蒙特卡洛是摩纳哥三个行政区之一。一八六一年开业以来,即成为全世界最著名的赌场。

[75]在古代爱尔兰,每当一部族面临受侵略告急时,即由一个勇士守在关口。后沿用为足球场上的守门员。

[76]这里把加拿大的葛兰特?艾伦(1848一1899)的一部触及社会问题的小说《做了的女人》(1895)的题目改了。

[77]约翰?劳伦斯?沙利文(1858一1918),爱尔兰裔美国职业拳击运动员。一八八二年获得徒手拳击最重量级冠军。

[78]原文为爱尔兰语,是乔治?科尔门(1762一1836)所作歌谣名。描述一个年轻士兵与情人告别时的感伤。

[79]帕拉切尔苏斯(1493一1541),医生、炼金师,促进了药物化学的发展,对现代医学作出贡献。出生于艾恩西德伦(今瑞士)。这个名字的含意是“  赛过切尔苏斯”(1世纪罗马名医)。

[80]托马斯?利普顿爵土(1850一1931),爱尔兰裔英国商人,利普顿茶叶企业帝国的创始人。

[81]威廉?退尔(13世纪末一14世纪初),瑞士传奇英雄,是为政治和个人自由而斗争的象征。

[82]米开朗琪罗?海斯(1820一1877),爱尔兰插图作者和漫画家,后成为都柏林市市长。

[83]指司各特所著历史小说《拉默穆尔的新娘》(1819)中的女主人公露西?艾休顿。她是一个苏格兰领主的女儿。

[84]隐修士彼得(约1050一1115),又名阿缅斯的彼得,生于法国的苦行僧,为第一次十字军东征(1095一1099)的领导。

[85]打包商彼得是基尔费诺拉的彼得?奥布赖恩爵士(1842一1914)的绰号。先后任检察官和爱尔兰首席法官。他试图迫使陪审团采取亲英立场,因而得名。

[86]《黑发罗莎琳》为十六世纪一首作者不详的爱尔兰诗歌。女主人公罗莎琳是爱尔兰的象征。

[87]这里,在威廉?莎士比亚的姓名前面加上了爱尔兰的主保圣人帕特里克的名字,从而把莎士比亚爱尔兰化了。

[88]这里,在孔子前面加上了爱尔兰人常用的名字布赖恩,从而把中国的孔子也搬到爱尔兰去了。

[89]这里,把德国工匠和活字印刷术发明者约翰尼斯?谷登堡(约14世纪90年代一1468)的教名改为爱尔兰人通用的穆尔塔赫一名。

[90]这里,把西班牙画家迭戈?委拉斯开兹(1599一1660) 的名字爱尔兰化了。西班牙的帕特里西奥相当于爱尔兰的帕特里克。委拉斯开兹描绘出物象的意境,成为十九世纪法国印象主义的先驱之一。

[91]内莫船长是法国作家朱尔斯?凡尔纳(1828一1905)的科幻小说《海底两万里》(1870)的主人公。

[92]特里斯丹和绮瑟是盛行于中世纪凯尔特族间一传说中的男女主人公。绮瑟是个爱尔兰公主。在某些版本中,这对情侣死在都柏林西边的查佩利佐德村。

[93]英王爱德华一世(1239一1307)征服威尔士后,  处死威尔士的最后一个亲王,并于一三0一年把这一称号赐给了自己的儿子,即未来的爱德华二世(1284一1327).从此,这就成了英国王储的专用称号。

[94]英国人托马斯?库克(1808一1892)及其子约翰?梅森?库克(1834一1899)为世界旅行社“托马斯?库克父子公司”的创办者。

[95]《勇敢的少年兵》是英国小说家塞缪尔?洛弗(1797一1868)所作的诗。

[96]原文为爱尔兰语。《爱吻者》是戴恩?鲍西考尔特(1822一1890)所写的剧本。

[97]迪克?特平,又名理查德?特平。他生于一七0六或一七一一年,一七九三年被处死刑。这个英国强盗因被写入传说和小说而闻名。

[98]原文为爱尔兰语。同名歌剧中的女主角,参看第六章注[24]。

[99]指蒂尤厄姆(爱尔兰戈尔韦郡一商业城镇)的大主教约翰?希利(1841-1918)。他走路摇摇摆摆,故名。

[100]神仆团是基督教的一个教团,九世纪至十四世纪之间,爱尔兰和苏格兰均有其隐修院。安格斯(死于820)以富于自我牺牲精神著称。

[101]多利丘是都柏林东北郊一村。西德尼散步场靠近都柏林湾,在沙丘以南。霍斯山是高耸于都柏林湾东北岬角的一座小山,参看第三章注[58]。

[102]瓦伦丁?格雷特雷克斯(1629一1683),爱尔兰医师,据说他能用按摩和催眠术治病。

[103]亚当与夏娃,参看第七章[250]。

[104]阿瑟?韦尔斯利(1769一1852)即威灵顿公爵。他生于都柏林,但在爱尔兰不受欢迎,因为他担任首相期间(1828一1830)曾对改革采取保守态度,并支持英国黩武主义。

[105]指理查?克罗克(1843一1922),生在爱尔兰的美国政治家。他成为坦曼尼协会(操纵纽约市政的民主党执行委员会的俗称)领袖。

[106]希罗多德(约公元前484一前425),古希腊历史学家。

[107]杰克是《杰克与豆茎》中的主人公。这个民间故事广泛流传于冰岛人和祖鲁人(非洲东南部班图族的一支)之间。

[108]乔答摩是佛教创始人佛陀(约纪元前563一前483)的姓。他原名悉达多,佛陀(或如来佛)是尊称。

[109]戈黛娃夫人(活动时期约1040一1080),盎格鲁撒克逊的贵妇,她丈夫是英国沃里克郡考文垂的领主,说要是她裸体骑马通过该市镇,就可减免当地的重税。她用长发遮盖全身,照办了。除了一个叫作汤姆的裁缝,全市无一偷看者,而汤姆立即瞎了眼。因此,“偷看的汤姆”便成了下流的偷看者的泛称。参看第八章注[130]。

[110]基拉尼的百合,参看第六章注[24]。

[111]恶毒眼巴洛尔是凯尔特传说中一巨人,他有一只能够使对方丧失战斗力的眼睛,只有打仗时才睁开。

[112]示巴女工,参看第九章注[312]。

[113]即约翰?乔基姆?阿基?内格尔,约?内格尔茶酒公司老板。

[114]即詹姆斯?约瑟夫?内格尔,阿基?内格尔的弟弟,也是同一公司的经营者。

[115]亚历山德罗?伏打(1745一1827),意大利物理学家,电池的发明者。至今电流的单位“伏特”,即为纪念他而命名的。

[116]杰里迈亚?奥多诺万?罗萨(约1831一1915),芬尼社领导者之一。后来流亡美国,参看第二章注[54]。

[117]堂菲利普?奥沙利文?比尔(约1590一1660),生在爱尔兰的西班牙士兵,后成为历史学家。所著有关伊丽莎白时代的战事的书,一六二一年在里斯本出版。

[118]“谨慎的家伙”指布卢姆。共济会规定,不许会员对外人作关于本会的“不谨慎”的谈话。

[119]布卢姆正经过迈昌教区,参看本章注[14]。

[120]指罗里?奥穆尔(活动时期为1641一1652),一六四一年起义的主要领导者,以勇敢而通情达理著称。

[121]亲王街的老大婆指《自由人报》,见第四章注[7]。该报虽主张爱尔兰自治,但立场温和。 要求彻底独立的民族主义者认为它是受到以地方自治为宗旨的爱尔兰议会党团津贴的。下文中的《爱尔兰独立日报》,见第七章注[60]。

[122]埃克塞特是英格兰德文郡的港口城市。下面“市民”诵读的是《爱尔兰独立日报》(1904年6月16日)上所载英国人名地名,读时略去一些爱尔兰人的姓名地址。

[123)斯托克维尔是伦敦的一区。

[124]斯托克?纽因顿是位于伦敦东北的自治城市。

[125]切普斯托是威尔士格特温特郡蒙茅斯区集镇和古要塞。

[126]褐色小子是阴茎的低俗俚语。

[127]班特里是墨菲的出生地,系爱尔兰科克郡班特里湾头附近的城镇。马丁

?墨菲,参看第七章注[60]。

[128]“感……里啦”,这句话模仿当时流行的饮酒歌《为咱们四个,再喝上一杯》中“荣归天主,咱们一个也不剩了”之句。

[129]“不许出声!”原文为爱尔兰语。

[130]那一天(1904年6月16日),蒙乔伊监狱关着一个因打死了妻子、经过初审被判绞型的犯人,当年八月复审,九月执行绞刑。

[131]特里是特伦斯的昵称。

[132]邦是俚语,指斟掺水烈酒者。邦吉维和邦加耿朗指酿酒商本杰明?吉尼斯和亚瑟?吉尼斯。他们虽非双胞胎,却是同胞弟兄,见第五章注[44]、[45]。

[133]据希腊神话,主神宙斯曾化作一只天鹅来接近勒达,使她产下两只蛋。从而生出了两对双胞胎:卡斯托耳(男)和克吕泰涅斯特拉(女),波吕丢刻斯(男)和海伦(女)。

[134]蛇麻子能够使啤酒略带苦味。

[135]“熟习的风俗”一语出自《哈姆莱特》第1幕第4场中王子对霍拉旭所说的话。

[136]这是亨利八世(1509一1547在位)及爱德华六世(1547一1553在位)时代发行的一种硬币,上镌当时国王的胸像。起初币值为十便士,后来降至六便士。此处指一便士。

[137]维多利亚女王(1837一1901在位)属汉诺威王室。母亲是德意志布伦维克公国的公主。

[138]“从日……地”一语出自《诗篇》第50篇第1节:“从日出到日落之地都发出呼唤”。参看第二章注[48]。这里指大英帝国属地遍全球。

[139]威利(威廉的爱称)?默雷是乔伊斯的舅舅,参看第三章注[32]。乔伊斯在小说中以他为原型塑造了里奇?古尔丁这个人物,这里又用他的真名实姓写成另一个人。

[140]“跟枪柄一样千真万确”一语出自约翰?拜罗姆(1691一1763)《致友人函》,后即成为谚语。

[141]“横……埋掉了”,这句俏皮话出典于斯威夫特(见第三章注[44])的《文雅绝妙的对话全集》(1738)。原书中一个人物对某人是否已死提出疑问。斯帕基施勋爵回答说:“是啊,除非他不幸被冤枉了;因为他们已把他埋掉了。”

[142]密宗经咒即论述印度教、佛教和耆那教某些派别中的神秘修炼的经文。

[143]吉瓦是印度教用语,指灵魂的活力。按照通灵学的说法,人是由虚灵体与实密体结合而成。人死后虚灵体不马上消灭,却反复投生,轮回不已。

[144]劫末,原文为通灵学梵文术语。指人死后灵魂将息期。

[145]“模糊……影像”一语出自《新约?哥林多前书》第13章第12节。

[146]“我”(音译为“阿特曼”)是印度哲学中最基本的概念之一,指人本身的永恒核心。它在人死后继续存在,并且转移到一个新生命中去。

[147]这里把英语的电话、电梯、冷与热、抽水马桶拼成梵语样子,以嘲讽通神学家对使用梵文的癖好。

[148]摩耶是印度斯坦语,音译摩河摩耶之略,意即“大幻”或“幻”。

[149]原文作Mars,是双关语。意译是火星,呈红色,古罗马人把这颗太阳系九大行星之一称为战神玛尔斯。

[150]原文作Jupiter,是双关语。意译是木星,太阳系九大行星中最大的一颗。古罗马人把它叫作主神朱庇特。

[151]白羊宫状似一只公羊。是原先位于白羊座的一颗星星,故名。由于岁差,现已移到双鱼座。

[152]科尼是科尼利厄斯的昵称。

[153]加盖在住房外面的突出来的屋子。在后文中,迪格纳穆的妻子穿上了这双靴子。见第十五章注[721]及有关正文。

[154]据杰弗里?基廷(约1580一约1644)所著《爱尔兰历史》(约1629),邦芭是亚当和夏娃之子该隐的大女儿。她和两个妹妹(爱琳和福撒)是爱尔兰最早的居民。邦芭又是神话中的王后,跟爱琳一样,成为爱尔兰的诗意称呼。

[155]“泪……眼边”,这里把托马斯?穆尔的诗的题目做了改动。参看本章注[48]。

[156]鲍勃?多兰向波莉?穆尼求婚的故事见《都柏林人?寄寓》。

[157]当时都柏林邮政总局有个姓麦基奥的人。

[158]据艾尔曼的《詹姆斯?乔伊斯》(第427、440、441页),乔?甘恩是苏黎世英国领事馆一名官员。他曾得罪过乔伊斯,大概是出于报复,乔伊斯便给这个绞刑犯起了此名。

[159]有个姓比林顿的英国绞刑吏,曾在一八九九年一周之内接连绞死三名爱尔兰罪犯。

[160]托德?史密斯是乔?甘恩(见本章注[158])的同事。

[161]据艾尔曼的《詹姆斯?乔伊斯》(第458页),一九一八年任英国驻瑞士公使的霍勒斯?朗博尔德爵士也开罪了乔伊斯。因而他在这里又为这个写信的绞刑吏起了此名。

[162]理发师原先也兼任外科医生和牙医。一四六一年成立理发师外科医生行会,直到一七一五年这两个行业才分开。理发师(barber)、残暴(barbarous)和野蛮人(barbarian)这三个单词,在英文中读音相近。

[163]黑乡位于英国伯明翰市以西米德兰地区的南斯塔福德郡工矿区,因工业污染严重而得名。

[164]意思是说,每绞死一个人,可以把绞索一截一截地卖掉。第十五章注[908]及有关正文有更详细的说明。

[165]厄瑞勃斯是希腊神话中人世与地狱之间的黑暗区域。

[166]乔?布雷迪,于一八八三年五月十四日在基尔门哈姆被绞死,参看第七章注[139]。

[167]“占……的”一语出自英国诗人亚历山大?蒲柏(1688一1744)的《道德小品文》书信体诗文第1篇。

[168]指利奥波德?布卢姆。卢伊特波尔德是德文中对利奥波德的老式称谓。布卢门达夫特是德文“花香”的音译。

[169]“在……间”和前文中的“海绵体”,原文均为拉丁文。

[170]“按照……现象”,这一段文字系模仿医学月刊上所载医学会会议报告的文体。

[171]激进分子指芬尼社,其中包括杰里边亚?奥多诺万?罗萨,参看本章注[116]。

[172]指一八六七年的芬尼社起义。参看第三章注[130]。

[173]指一七九八年沃尔夫?托恩领导的爱尔兰抗英革命。参看第十章注[85]。典出自《纪念死者》一诗,见第十章注[145]。

[174]“荒唐!”参看本章注[42]。

[175]指亨利?希尔斯(1755一1798)和约翰?希尔斯(1766一1798)。这对弟兄都是爱尔兰人联合会的成员,曾参加一七九八年的抗英革命。因有人告密被捕,偕手同赴刑场。

[176)沃尔夫?托恩是在阿伯山上的老普罗沃斯特?马歇尔监狱自杀的,离巴尼?基尔南酒吧不远。

[177]罗伯特?埃米特,见第六章注[186]。

[178]“为国捐躯”和“她远离故土”均出自汤米(托马斯的昵称)?穆尔的《她远离故土》(见《爱尔兰歌曲集》,参看第八章注[114]),该诗描写埃米特牺牲后,他的未婚妻萨拉?柯伦对他的怀念。

[179]老太婆指赖尔登太大。这个人物曾经出现在《艺术家年轻时的写照》第1章中,名叫丹特。

[180]令人丢脸,原文为爱尔兰语。

[181]比齐克是由二人或四人玩六十四张牌的一种纸牌戏。以赢墩数多寡计胜负。

[182]《纪念死者》,参看第十章注[145]。

[183]、[184]原文为爱尔兰语。参看第一章注[34]。蒂莫西?丹尼尔?沙利文的《西方苏醒了》一诗的末行引用了这两句话。

[185]“我们……对面”之句,套用托马斯?穆尔的《奴隶在哪里?》(见《爱尔兰歌曲集》),只是把原词中的“我们经过考验的朋友”改成“我们所爱的朋友”。

[186]从“最后的诀别”到“我的旧酿酒桶”(见本章注[232])为止,系模仿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1783一1859)的《一颗破碎的心》(见《见闻札记》)的文体。罗伯特?埃米特是在公众面前被野蛮地绞死后又斩首的。 作者对此事做了虚构和艺术夸张。

[187]斯佩兰扎是奥斯卡?王尔德的母亲、 爱尔兰民族主义女诗人珍妮?弗兰西斯卡(1826一1896)的笔名。她有一首悼念被残杀的希尔斯弟兄的诗作:《哥儿俩:亨利与约翰?希尔斯》,充满悲愤之情,见本章注[175]。

[188]指利内翰和穆利根。

[189]《拉里被处绞刑的前夕》是流行于十八世纪的一首爱尔兰歌谣。从拉里被处绞刑前伙伴们探望他,一直写到他被埋葬。

[190]绿宝石岛是爱尔兰的雅称。

[191]原文为意大利语。巴奇巴奇(Bacibaci)是 “亲吻,亲吻”的变形。贝尼诺(benino)是“很好”,贝诺内(benone)是“非常好”的音译。以下人名都是把各国语汇诙谐地拼凑而成的。

[192]原文为法语。

[193]原文为法语。皮埃尔保罗是把常见的两个法国男人的名字拼在一起而成。佩蒂特是Petit(小)的音译。

[194]乌拉基米尔是俄国男人常见的名字。彼克特汉克切夫是把两个英文同“衣袋”(Pocket)和“手绢”(handkerchief)略加改动,拼在一起,冒充俄国姓。

[195]原文为德语。莱奥波尔德和鲁道尔夫是德国男人常见的名字。其复姓由几个德文词拼凑而成。意思是:阴茎入浴-精巢谷居民

[196]原文为匈牙利语。意思是:母牛伯爵夫人?某人之花。普特拉佩斯蒂小姐。“普特拉佩斯蒂”与布达佩斯发音相近。

[197]原文为当代希腊语。意思是:不朽?糖果摊贩伯爵。

[198]阿里巴巴是《一千零一夜?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中的主人公。贝克西西是贿赂,拉哈特?洛库姆是阿拉伯一土耳其语,意思是尊贵的、辉煌的。埃芬迪(effendi)是士耳其语,是政府官员的尊称,意思是阁下、先生,一九三五年废止。在地中海东部各国,此词指权贵或学者。

[199]原文为西班牙语,意思是:骑士阁下大人皮卡笛罗先生以及疟疾的灾难时刻福音与《天主经》。

[200]赫克波克(Hokpoko)是赫克斯波克斯(hocuspocus,变戏法者为转移观众注意力所用的咒语)的变形。Harakiri是日语“腹切”(意思是“剖腹”)  的音译。这里把日本武士的剖腹自杀当作魔术表演。

[201]这里把李鸿章(1823一1901)的姓改成了发音相近的席。

[202]奥拉夫是北欧各国常见的男子名。克贝尔克德尔森(Kobberkeddelsen)是把挪威语“铜壶儿子”改为姓氏。

[203]“先生”的原文为荷兰语(Mynheer)。“范”(van)一词夹在荷兰人姓名中表示出生地,相当于英语的“of”,意即“的”。特里克(Trik)和特龙普斯(Trumps)是把英文的trick(把戏)和trumps(老实人的复数)改变得像是荷兰人的姓名。

[204]潘(Pan)是波兰语中对男子的尊称。波尔阿克斯是把英语的战斧(poleaxe)改成波兰式的名字。(英语Polack一词,是对波兰血统者的蔑称)。帕迪利斯基(Paddyrisky)是波兰的姓帕岱莱夫斯基(Paderewski)的变形。 Paddy一词,大写就是对爱尔兰人的俗称,小写则指水稻。与之相连的ris是法语的“米”,前面的Pan一词,又与法语“面包”(Pain)发音相近。

[205]古斯庞德与俄语郭斯彼今(意思是先生)发音相近。紧接着的名字也与俄国名字相仿。

[206]勃鲁斯与戈东诺夫(约1551一1605)的名字勃利斯发音相近。此人原为沙皇费多尔一世的主要谋士,费多尔死后,即位为沙皇。

[207]这个长名字由两个德语单词:赫尔豪斯(Hurenhaus-妓院,省略了“en”)、迪莱克托尔(Direktor-经理),以及英语单词普莱西登特(president=总统)拼凑而成。丘赤里-斯托伊尔里是德裔瑞士人的姓。“先生”的原文为德语。

[208]这个长名中,译成中文的部分,原文为英文。无薪俸讲师指德国等的大学中,不支薪俸,仅以学生的学费为报酬的讲师。以下几个词均为德语:克里格(Krieg=战争)、弗里德(Fried是Friede=和平的变形)、于贝尔(Ueber=全面的)、阿尔杰曼(allgemein=普遍的)。

[209]指圣帕特里克。

[210]澳大利亚土著居民使用的一种扔出后能飞回的飞镖。

[211]这是格斗用的武器,将铜片套在四指关节上,握拳时铜片向外。

[212]布特尔斯唐是距都柏林中心区东南四英里处的村子。

[213]关于圣帕特里克的生日究竟是三月八日还是九日,塞缪尔?洛弗在 《圣帕特里克的诞生》一诗中写道:一位马尔卡希神父建议说,与其为八或九闹分裂,不如合并。于是八加九得出十六这个数字。

[214]这里是夸张的说法。在都柏林,警察的标准身高是五英尺九以上。

[215]律师,原文是意大利语。帕格米米是把意大利作曲家尼克洛?帕格尼尼(1787一1840)的姓改得诙谐了,mimi(米米)的拼法近似意大利语mimo(滑稽演员)。

[216]暗指爱尔兰有三十二个郡。

[217]原文为作者杜撰的(拉丁文)学名。

[218]霍赫是德语hoch、邦在是日语八)寸1的音译。意思均为万岁。艾尔珍是匈牙利语eljen,吉维奥是塞尔维亚-克罗地亚语zivio的音译, 意思分别为祝他长寿和祝你长寿。钦钦是洋径滨英语的音译,意为我向你致敬。波拉?克罗尼亚是现代希腊语pollakronia的音译,意即长寿。希普希普(hiphip)是美国人的集体喝采欢呼声,意译为嗨,嗨。维沃是法语vive的音译, 意思是万岁。安拉(Allah)是阿拉伯语,即伊斯兰教的真主。哎夫维瓦是意大利语evviva的音译,是欢呼声,意译为:“万岁!”或“好哇!”

[219]安吉莉卡?卡塔拉尼(1780一1845),意大利女高音声乐家。其音域以能够达到高出中央c三个八度著称(一般女高音的音域在两个八度以内)。  她的音域令人联想起童音歌手或阉歌手。

[220]尼科罗?加布里尼?林齐(1313一1354),古罗马护民官和改革家。一三四七年他领导了一场革命,成功地把贵族统治阶层赶下台,进行了政治改革。

[221]皮普是Pippi的音译,两个p字,令人联想到ParishPriest(教区神父)的首字。

[222]原文作pot,也作“罐”、“壶”解。

[223]约翰?朗德父子公司是十九世纪英国一家出名的钢刀器具制造厂。

[224]简称狗收容所。参看第六章注[16]。

[225]“高涨到极点”,原文为拉丁文。下文中的希拉,与埃米特的未婚妻萨拉发音相近,是爱尔兰的雅称。索伊玛斯?麦克马纳斯夫人(笔名艾斯纳。卡贝莉,1866一1902)写过《希拉,我心爱的》一诗,  其中描述人格化了的希拉怎样翘盼那“用忧患赢得的快乐”。

[226]克隆土耳克公园位于都柏林东郊二十二英里处。

[227]实际上萨拉?柯伦是一八0六年(罗伯特?埃米特死后3年)嫁给亨利?斯特金上尉(约1781一1814)的,他并不是牛津大学毕业生。

[228]这一图案是由一个骷髅和两根交叉的枯骨组成的,以象征死亡。

[229]阿尔比安是古时对英格兰的诗意的称呼。

[230]旧时英帝国军队中的印度土著兵,只要违抗命令,便一律被处以极刑。

[231]《悄然抹掉一滴泪》出自意大利歌剧作曲家盖塔诺?唐尼采蒂(1797一1848)所作喜歌剧《爱之甘露》(1832,编剧者为罗曼尼)第2幕第2场中的一段男高音咏叹调。

[232]利姆豪斯路是伦敦的贫民窟。模仿欧文的文体的段落,到“        我的旧酿酒桶”为止,参看本章注[186]。

[233]全名为圣帕特里克反对飨宴联盟。成立于一九0二年,其宗旨是促进戒酒。

[234]“她……蕾”,出自塞缪尔?洛弗的《低靠背的车》一诗。

[235]佩带蓝缓带徽章是戒酒队队员的标志,该队系由被誉为“禁酒使徒”的爱尔兰天主教神父西奥博尔德?马修(1790一1856)在科克郡巴利胡利村所建立。

[236]金发少女,原文为爱尔兰语。参看第六章注[24]。

[237]丰富多彩的,原文为英语化了的爱尔兰语。

[238]“禁酒……爱尔兰”,是爱尔兰幽默家、新闻记者罗怕特?A?威尔逊(笔名巴尼?马格洛尼,1820一1875)提出来的口号。他还写过一批禁酒歌。

[239]“老母……调”指令人不愉快的曲调。在爱尔兰和苏格兰某些地区,则指用讲演来代替捐献。有一首苏格兰小调写道,一个吹笛手光吹曲子给母牛听,母牛说,你不如给我一把干草。下文中的“天国的向导”,指神父。

[240]原文为拉丁文。

[241]“数目众多”一语出自《马可福音》第5章第9节。

[242]欧文?加里是爱尔兰半传说中的伦斯特王,活动时期为公元三世纪。

[243]“可爱的小枝”是道格拉斯?海德的笔名,参看第三章注[169]。

[244]安东尼?拉夫特里(约1784一1834),双目失明的爱尔兰诗人。十九世纪末叶海德等人把他的作品从爱尔兰文译成英文。

[245]多纳尔?麦科康西丁(活动时期为19世纪中叶),爱尔兰诗人,盖尔文书法家。

[246]当时有些人试图模仿爱尔兰古典诗的格调来写英文诗。这首打油诗就是对这种尝试所作的讽刺。

[247]原文为意大利语。

[248]吉尔特拉普老爷爷是葛蒂?麦克道维尔(参看第十三章)的外祖父,参看本章注[33]。

[249]法人指行政区里那些有资格选举政府官员者。一九0三年,在都柏林市二十八万七千人中,他们占八万五千人。

[250]这里把迪格纳穆的债主布里奇曼,比作《威尼斯商人》中放高利贷的犹太人夏洛克。

[251]匈牙利皇家特许彩票,参看第八章注[64]。

[252]“披肩”是都柏林俚语,即指妓女。

[253]锔锔是俚语,指男人娶自己使之怀孕的女人,转义为“放规矩点儿”。

[254]原文为爱尔兰语。

[255]南南,指市政委员南尼蒂,参看第七章注[13]。

[256]威廉?菲尔德(生于1848),都柏林一餐馆老板,并兼爱尔兰牲畜商、牧场主协会主席。

[257]长发艾奥帕斯是出现在古罗马诗人维吉尔(公元前70一公元前19)的史诗《埃涅阿斯纪》第1卷末尾的诗人,他在狄多的宫殿里唱歌狂饮。

[258]英国成语“教老奶奶怎样嘬鸡蛋”,意指在长辈面前班门弄斧。这里改为“挤鸭奶”,意即不可能的事。后文中的放屁带(原文作fartingstrings) 是作者杜撰的词:fart是放屁意,指布卢姆的妻子由于太胖,需松开身上束的带子,  才放得出屁来。此词与farthingale(十六、七世纪妇女撑开裙子用的鲸骨衬箍)读音相近,故益增诙谐意味。

[259]母鸡,隐指情妇。

[260]指盖尔体育协会(见本章注[9])。该协会曾于一九0四年六月十六日通过南尼蒂在议会上就警察署署长禁止在凤凰公园举行爱尔兰体育运动一事提出质讯。这里把日期推迟了一天。

[261]原文为爱尔兰语。爱尔兰军是个民族主义团体。

[262]括弧内是议员所代表的选区以及党派简称。 马尔提法纳姆为爱尔兰牧区一村庄,并未设选区。“民”为爱尔兰民族主义党简称。希利拉格是爱尔兰伦斯特省威克洛郡(设有郡议会)的一个村子。

[263]奥尔福斯暗指英国当时的首相阿瑟?詹姆斯?贝尔福(1848一1930)。他坚决反对爱尔兰自治运动,并由于残酷地镇压骚乱而得到“血腥的贝尔福”的诨名。塔莫尚特(Tamoshant)

这一地名是作者根据苏格兰人的宽顶无沿呢绒圆帽(Tamoshanter)杜撰的。“保”为保守党简称。

[264]迈尔斯?乔治?奥赖利(生于1830)是旧秩序的台柱子。蒙特诺特位于科克市郊外。

[265]一八八七年九月,巴涅尔的一个同伴约翰?狄龙(1851一1927)准备在科克郡的米切尔斯镇发表演说。由于警察介人,引起一场骚乱,三个人被警察击毙,参看第九章注[75]。对于下院议员愤怒地提出的质询,当时任爱尔兰事务首席大臣的贝尔福,凭着警察当局草率发来的电报来证明镇压有理。英国自由党领袖威廉?埃瓦尔特?格莱斯顿(1809一1898)用“记住米切尔斯镇”   这一口号来激发反英情绪。在一九0四年,贝尔福是英国首相兼首席财政大臣。  这里针对英国禁运爱尔兰牧牛问题提出质询:英国对爱尔兰的经济制裁是否出自高压政治。

[266]此话意为对于预先没有得到通知的质询,他有权拒绝回答。

[267]邦库姆是美国北卡罗莱纳州一县。该县代表费利克斯?沃克曾在第十六届国会上说:“我为邦库姆发言。”从此,“邦库姆”成了“讨好选民的演说”一词的代用语。“独”为独立党简称。

[268]“要……射击”,参看第九章注[75]。

[269]他指迈克尔?丘萨克,参看本章注[9]。詹姆斯?斯蒂芬斯,参看第二章注[54]。

[270]“不值得一提”,原文为爱尔兰语。

[271]《重建国家》是托马斯?奥斯本?戴维斯的一首爱国诗篇的题目,参看本章注[276]。

[272]一[274)原文为爱尔兰语。

[275]芬恩?麦库尔(约死于284),爱尔兰半神话的骑士头目,为芬尼社所崇拜。

[276]托马斯?奥斯本?戴维斯(1814一1845),爱尔兰作家和政治家,青年爱尔兰运动的主要组织者。他的文章成为新芬党的经典之作。

[277]恩利科?卡鲁索(1873一1921)是意大利歌剧男高音歌唱家。把他和加里波第的姓连结在一起,遂有了爱国志士兼歌手的涵义,参看第八章注[137]。

[278]成廉?德拉尼教长为爱尔兰耶稣会教育家。杰拉尔德?莫洛伊主教(1834一1906),爱尔兰神学家、教育家。帕特里克?菲德利斯?卡瓦纳神父(1834一1916),爱尔兰诗人、历史学家。

[279]托马斯?沃特斯是布莱克的洛克施洗者圣约翰罗马天主教堂本堂神父。约翰?迈克尔?艾弗斯井非教区神父,而是都柏林圣保罗罗马天主教堂本堂神父。P?J?克利里是都柏林圣方济各教堂(俗称亚当与夏娃教堂)本堂神父。

[280]L?J?希基是都柏林布道兄弟会成员,圣救世主多明我修道院的教区代理主教。尼古拉斯教长为都柏林圣方济各托钵修道会、方济各托钵修院的教区代理主教。B?戈尔曼为都柏林赤脚加尔默罗会(又称圣衣会)的教区教长。加尔默罗会成立于十二世纪。十六世纪出现改革派,修士着草鞋,不穿袜。故有赤脚加尔默罗会之称,以别于老派。

[281]T?马尔为都柏林耶稣会圣方济各?沙勿略教会的神父。詹姆斯?墨菲为管辖耶稣会圣方济各?沙勿略教会的教长。约翰?莱弗里神父是都柏林西郊菲布斯勃拉夫圣彼得管辖区的传道会会员。

[282]威廉?多尔蒂是无原罪圣母玛丽亚主教教堂的本堂教长。主母会的彼得?费根神父常驻于都柏林天主教大学附属中学。T?布兰甘神父常驻于都柏林奥古斯丁隐修会教堂。

[283]J?弗莱文是无原罪圣母玛利亚主教教堂的本堂神父。马?A?哈克特是位于芬格拉斯(见第六章注[93])的圣玛格丽特罗马天主教堂的教区神父。w?赫尔利是都柏林圣詹姆斯罗马天主教堂本堂神父。

[284]麦克马纳斯是都柏林圣凯瑟琳罗马天主教堂的教区司铎。当时无原罪圣母奉献会并没有姓斯莱特里的神父,   都柏林圣救世主教堂则有个叫J?D?斯莱特里的神父。迈?D?斯卡利是都柏林圣尼古拉斯罗马天主教堂的教区司铎。

[285]托?F?珀塞尔是都柏林布道兄弟会成员,圣救世主多明我修道院的神父。

[286]蒂莫西?戈尔曼是都柏林圣迈克尔与圣约翰罗马天主教堂蒙席( 天主教神职职称,有主教的名分,却没有主教的权利)。约?弗拉纳根是无原罪圣母玛利亚主教教堂的本堂神父。

[287]P?费伊是都柏林P?A。父子牲畜贸易公司经理。托?奎克是都柏林一律师。

[288]拳赛,参看第八章注[220]。下文中的迈勒是基奥的姓。

[289]叛徒指威廉?基奥。他是十九世纪五十年代的天主教自卫运动的领导之一。后因接受爱尔兰副检察长职务,从而背叛了其支持者们。他的名字成为叛徒与腐败的同义语。

[290]希南和塞耶斯,参看第十章注[156]。

[291]昆斯伯里规则是在昆斯伯爵约翰?肖尔托?道格拉斯(1844-1900)的支持下,于一八六五年制定的标准拳击规则。

[292]-[295]珀西是贝内特的姓。文中次中量级军士长、炮手和军人均指贝内特?珀西。

[296]红衣兵即指英国兵,因制服上衣为红色的而得名。

[297]埃布拉尼是埃布拉纳的变格,指都柏林,参看本章注[18]。

[298]据艾尔曼的《詹姆斯?乔伊斯》(第440页和452页),写本书第十二章时,乔伊斯正在打官司。一位叫乔治?韦茨坦的辩护律师触犯了他,他便给迈勒的助手起了这么个姓。

[299]贝洛港,参看第八章注[220]。桑特里,见本章注[36]。

[300)他,指博伊兰。

[301]“一颗……明星”,出自莎士比亚的《终成眷属》第1幕第1场中海丽娜的台词。

[302]“我对……我说”,出自吉尔伯特与沙利文合编的喜歌剧《艾欧朗斯,或贵族与美人》(1882)第1幕。

[303]“轻轻……苗子”一语出自珀西?弗伦奇所作歌曲《听苗手菲尔的舞会》。

[304]跟布尔人打仗,参看第八章注[121]。

[305]岛桥是利菲河南岸、都柏林西郊一地区。

[306]“怎……吗?”原文为爱尔兰语。

[307]卡尔普是希腊神话中的岩山名,在直布罗陀,长达两英里半。

[308]阿拉梅达诸园是靠近直布罗陀海峡的几座花园,周围栽有白杨树。

[309]指杰?杰?奥莫洛伊。

[310]指内德?伦巴德。

[311]这里指律师的名单。

[312]指都柏林学院街的斯塔布斯商业事务处所出版的《每周公报》。该报刊登负债不还者的姓名,还说明本机构的目的是保护银行家、商业家、贸易商等不至于在从事种种交易时上当。

[313]、[314]邓恩(Dunne)与“完了”(Done),在英文中读音相近。

[315]凡是在法庭上作证者必须举起右手宣誓:“请天主助我,因为我……实话。”这里把“天主”改为“吉米?约翰逊”。詹姆斯?约翰逊(活动时期1870-1900)是个苏格兰长老会教友,自封为“真理的使徒”,出版了一系列基督徒生活指南的书。

[316]、[317]原文为拉丁文。

[318]邪魔附体,原文为英语化了的爱尔兰语。

[319]斯威尼是哑剧中的一个角色。他持着小胡子,在一家瓷器店里扮演滑稽的爱尔兰人的形象。

[320]萨默希尔是都柏林东北的区域。

[321]原文为意大利语。布利尼(Brini)是把布林(Breen)这个英文姓意大利化了。

[322]原文作eyetallyano,是作者杜撰的词。eye可作“盯着”解,tally可作“账目”解。此词语意双关,发音接近“意大利人”(Italian),而又含有“盯着帐目的人”之意。

[323]教皇庇护九世(1792-1878)于一八六0年任命拉摩里西尔(1806-1865)为教皇军的统率。这位被放逐到意大利的法国将军曾任阿尔及亚总督(1845),他叫教皇军穿上祖亚沃军服,故名。

[324]在一九0四年,莫斯街是一条满是低级公共住宅的破破烂烂的街道。

[325]霍尔是一家伦敦公司的经理。为了扩建厂房,他雇了一位建筑师。建筑师又雇萨德格罗夫去估计所需用料和款项。萨德格罗夫给七个营建业者发出他的估算。霍尔寄明信片给其中二人,说萨德格罗夫“完全估算错了”。尽管明信片上未写明他的名字,萨德格罗夫仍控告霍尔败坏了自己作为会计师的名誉。

[326]这是十八世纪中叶规定的应付给律师的谈话费。

[327]“加拿……案”,参看第七章注[71]。

[328]酒糟鼻联谊会是对犹太人的蔑称。

[329]乡巴佬,原文为英语化了的爱尔兰语。

[330]按犹太人宣誓时照例戴着帽子。

[331]弗雷德里克?福基纳爵士(1831-1908)为当时的都柏林市记录法官(参看第七章注[158])。

[332]巴特桥,参看第七章注[141]。

[333]牛眼女神指朱诺(Juno),因其名字与六月(June)发音相近,所以这么说。从“牛眼女神月”至“犯罪分子”(见本章注[342])这一大段,  系模仿审判记录与爱尔兰传说的文体。

[334]一九0四年五月二十九日(星期日)为二位一体节日。

[335]阿瑟?什考特尼(生于1852),爱尔兰高等法院助理法官(1904)。

[336]威廉?德雷南?安德鲁斯(1832-1924),爱尔兰高等法院法官(1904)。

[337]原文为拉丁文。

[338]这里把记录法官(见本章注[331])福基纳(Falkiner)的姓改成与之发音相近的驯鹰者(Faler)。

[339]布里恩法律是八世纪时用盖尔语写成的古爱尔兰法律。布里恩是个公断人或仲裁人,而不是近代意义上的法官。下文中的爱阿尔是爱尔兰的古称。

[340]古代以色列人有十二部族(见《旧约?民数记》第1章)。 这里把爱尔兰人也凑成十二部族,每个部族充当一名陪审员。(1)爱尔兰的主保圣人帕特里克。(2)休?马卡尼麦尔(572-598),爱尔兰传说中的古王。(s)欧文,二世纪的芒斯特王。(4)百战之康恩,参看本章注[50]。(5)奥斯卡,传说中的勇士莪相之子,见第九章注[219]。(6)弗格斯,参看第一章注[41]。(7)芬恩?麦库尔,参看本章注[275]。(8)德莫特?麦克默罗(?-1171),参看第二章注[80]。(9)科麦克,参看第八章注[196]。(10)圣凯文(?一618),爱尔兰基督教传教士,都柏林的主保圣人之一。(11)卡奥尔特?麦克罗南,传说中的武士和诗人,在五世纪后半叶与圣帕特里克谈过话。(12)莪相是芬恩?麦库尔之子。

[341]此语套用《诗篇》第93篇第2节:“上主啊,……从亘古你就存在。”

[342]模仿审判记录与爱尔兰传说的文字到此为止。参看本章注[333]。

[343]陌生人指英国入侵者,参看第九章注[20]。

[344]d妇指爱尔兰一小邦布雷夫尼的大公奥鲁尔克之妻,姘夫指另一小邦伦斯特的麦克默罗王。麦克默罗王与奥鲁尔克之妻姘居,  导致英国人入侵爱尔兰,参看第二章注[80]。

[345]这种判决书附带的条件是:六星期内无异议方能生效。

[346]指《国家警察时报》,是一八四六年在纽约创刊的周报。一八七九年爱尔兰移民理查德?凯尔?福克斯(死于1922)接手该报以来,  开始刊登社会丑闻和宣扬暴力的故事。

[347]这是狂欢节时玩的一种游戏,投掷小木环去套住桩子者,能获得奖品。

[348]这里套用当时一首流行歌曲的词句。写一个歌手的头发受到女友和威尔士亲王以及动物园的一头老猩猩的一致赞扬,他们异口同声他说:“瞧那头发。”

[349]索尔塞尔,见第十章注[169]。这里是小写,指厅堂。这段文字系模仿爱尔兰中世纪传奇的风格。

[350]盖尔族(凯尔特族的一支)是从西班牙北部移民到爱尔兰的,所以说一衣带水,参看第二章注[48]。

[351]撒克逊佬,原文为爱尔兰语。

[352]原文为法语。

[353]纳尔逊于一八0一年随帕克海军上将率舰队赴哥本哈根。  帕克担心他损失过重,发出信号令其撤退。他把已瞎了的有眼凑在望远镜上,说他看不见旗号,遂继续激战,重创丹麦舰队。

[354]阿瑟?格里菲思,参看第三章注[108]。他组织的新芬党的方针之一就是公布这样一条法律来在世界舆论的“法庭”上控诉英国。

[355]他们,指英国;syphilisation是杜撰的词,将梅毒(syphilis)与文明(civilisation)拼在一起,遂成为“梅毒文明”。

[356]、[358]原文为法语。

[357]“多少……知晓”一语出自托马斯?葛雷的《哀歌:写于乡下坟场》。

[359]木杯,原文为爱尔兰语,一种整木剜成的四角形酒杯。

[360]红手是爱尔兰古代省份阿尔斯特的标记。也是奥尼尔族的家徽图案。奥尔索普牌瓶装啤酒即以此图案作为商标。

[361]海洋的霸主,指英国在十九世纪末叶至二十世纪初叶对海军力量的夸耀。参看第一章注[93]。

[362]“丢掉”,参看第五章注[96]。

[363]名马“蚀”于一七六九年获胜后,马主人丹尼?凯利上尉曾说:“‘蚀’得了第一名,其余的全不在话下。”

[364]指英国运动家威廉?巴斯(生于1879)的坐骑“权杖”。它原是一匹小公马(并不是母马),获得第三名。

[365]指托马斯?伊夫林?伊尔斯(生于1880)。他的坐骑“馨香葡萄酒,,屈居第二名。

[366]原文为“takesthebiscuit”,直译为“拿了饼干”,作为俚语,含有,“让人失望”意。这里指由于“丢掉”获胜,使那些把赌注押在其他热门马身上的人们大失所望。

[367]这是根据哈姆莱特的名句“脆弱啊,你的名字就是女人”改的。参看《哈姆莱特》第1幕第2场。

[368]这是萨拉?凯瑟琳?马丁(1768-1826)的摇篮曲《老嬷嬷哈伯德》(约18t4)中的第一句,接下去是:“给她的老狗啊,拿块骨头。”

[369]这里套用《马太福音)第7章第3节中耶稣的训词。原话是:“你为什么只看见你弟兄眼中的木屑,却不管自己眼中的大梁呢?”下文中的胡说,原文为爱尔兰语。

[370]十九世纪中叶以来,因饥谨、移民等原因,爱尔兰人口由一八四一年的八一九万强减到一九0一年的四四六万弱(照原先的自然增长率,本应增加到1800万)。据统计,十九世纪有四百万爱尔兰人移居美国。这里把爱尔兰人比作以色列人。纪元前八世纪,由于遭受亚述侵略,以色列入原来的十二部族(参看本章注[340])只剩下两个部族了。

[371]德西默斯?朱尼厄斯?尤维纳利斯(约60-约140),古罗马讽刺诗人。

[372]安特里姆是北爱尔兰东北部一郡。十七世纪后半叶以来,爱尔兰利默里克(都柏林西南120英里)的手织花边业很是发达。进入十九世纪后,在机织花边的竞争下,逐渐衰落。

[373]巴利布是都柏林中心区以北二英里处一小村。从附近的洞穴里曾发掘出古代爱尔兰生产的玻璃碎片。

[374]胡格诺,参看第五章注[89]。早在一六九三年,其难民便把织府绸的技术带到都柏林。生于里昂的法国技师约瑟夫?玛利?雅克(1752- 1834)在一八0一年左右所发明的雅克式织布机传进来后,都柏林所生产的府绸不但数量增加,质量也提高了。

[375]福克斯福特是爱尔兰梅奥郡一村。十九世纪在当地一家修道院的倡导下,办起手织花呢的制作。

[376]新罗斯是韦克斯福德郡的一村。这里的加尔默罗隐修院保存着几件古代象牙针绣,并小规模地进行仿造。

[377]人类公敌指英国。赫刺克勒斯的两根柱子指直布罗陀海峡东北侧的两座f岩。直布罗陀即建立在其中连结半岛的一座上。

[378]推罗紫是一种颜料,产于黎巴嫩沿海提尔镇(《圣经》中译为提罗),今名苏尔。

[379]科尼利厄斯?塔西陀(约56-约120),罗马帝国高级官员。他在历史著作《阿格里科拉传》(公元98)中提到英国和爱尔兰的宗教活动没什么差别。

[380]托勒密(活动时期公元2世纪),天文学家、地理学家和数学家。其主要研究成果是在埃及亚历山大城完成的。他根据腓尼基人提供的资料, 对爱尔兰做了相当准确的描述。

[381]吉拉德斯?卡姆布伦希斯(1146-1220),威尔士历史学家,留下了两部关于爱尔兰的著作。

[382]康尼马拉是爱尔兰戈尔韦郡的一个地区。这里产的大理石通常用来做装饰品。

[383]蒂珀雷里是爱尔兰芒斯特省一郡。自十七世纪起,这里的银矿开采量很大。进入十九世纪后,由于世界性的竞争,遂一蹶不振。

[384]一五五三年西班牙国王腓力二世(1556-1598在位) 与爱尔兰达成二十一年的协议,在每年付爱尔兰国库一千英镑的条件下,获得爱尔兰领海的捕鱼权。

[385]巴罗河是爱尔兰中部河流。香农河是爱尔兰最长的河。干流流经中央低地,沿岸多水草地和沼泽。

[386]黑尔戈兰是德国石勒苏益格一荷尔斯泰国因州的岛屿,遍布港口、船坞、造船设施、地下防御工事和海岸炮台等。

[387]卡斯尔顿勋爵报告书是一九0八年四月提交议会的,同时在都柏林出版,内容涉及爱尔兰的树林频于毁灭以及植树造林问题。这里把日期移前了四年。

[388]戈尔韦是受尔兰康诺特省一郡,q是爱尔兰七种首领树(区别于普通树)之一。

[389]爱利是爱尔兰语,爱尔兰共和国的旧称。《为了爱利那秀丽山丘,啊》,是多诺?麦康-马拉(1738-1814)用爱尔兰文写的一首歌曲,由詹姆斯?克拉伦斯?曼根译成英文。

[390]原文为法语。自“今天下午”至“幽静的蜜月”(见本章注[419])。这一大段,模仿报纸上对重要社会新闻的报道。从树木的罗列可看出作者在这里受了斯宾塞的《仙后》第1章的影响。

[391]爱尔兰国民林务员标榜为非官方团体,富于天主教与民族主义色彩。在一九0四年,由约瑟夫?哈钦森担任总书记,参看第十章注[184]。琼?怀斯。德诺兰是把约翰?怀斯?诺兰的名字法国化了,旨在模仿斯宾塞的骑士传奇文体。

[392]原文作Firifer.Fir是冷杉,ifer是针叶树。本段的夫人、小姐的姓名大多用树名或与树木有关的词构成。兹采取音译、意泽结合的办法。

[393]西尔威斯特(Sylvester)是法国名字。法语中,sylvedtre作“长在森林中”解,发音相近。只是语尾略有变化。

[394]原名Poll(波尔)含有剪修意,是为了防止q树的枝叶长得过密。

[395]冬青?榛眼太太,在“花的语言”中,冬青意味着远见,所以在这位太大的姓(榛)上加了个“眼”字。参看第五章注[37]。

[396]在“花的语言”中,山q意味着谨慎。Greene(格林)则与green(绿)发音相近。

[397]原文作Vinegadding,是由vine(藤)和gadding(蔓生)二词组成的复合词。

[398]原文作VirginiaCreePer,系将virginia-creeper(五叶地锦)这个复合词拆开来,首字改为大写,就成了女子的姓名。

[399]Glady含有“像是沼泽地”之意。gladys又与Gladden(带来快乐)发音相近。作者很可能借此机会来感谢最早出版《尤利西斯》的西尔薇亚?毕奇,参看第九章注[396]。Beech(毕奇)的小写,作“掬”解。在“花的语言”中,“掬”象征繁荣。

[400]原文为法语。白枫是高级家具用料。

[401]常春花象征爱情。接骨木花意味着嫉妒。

[402]此名使人联想到艾伯特?H?菲茨与威廉?H?佩恩所作《忍冬与蜜蜂)(1901)一歌。在“花的语言”中,忍冬象征爱情的纽带,温柔的性格。

[403]含羞草小姐是《艺妓)的中心人物之一,参看第六章注[62]。

[404]雪松叶象征着“我为你而活着”。

[405]莉莲(Lilian)源于象征纯洁的百合花(lily)。薇奥拉(viola)源于象征忠诚的紫罗兰(violet)。丁香花象征天真烂漫。

[406]原文作Aspenall,系由aspen(白杨属;也指像白杨树叶般飕飕地颤抖)与all(所有的)组成的复合同。

[407]原文作KjttyDewey-Mosses.kitty与kittul(东印度的棕榈)发音相近。Dewey与dewy(带露水的)发音相近。Mosses与moss(苔)发音相近。  苔象征母爱。

[408]在爱尔兰,山楂于五月开花,它象征希望。五月(May)亦可作女性的名字。

[409]格罗丽亚娜是斯宾塞的《仙后》中“最伟大光荣的王后”(见原诗第1章)。原文作GlorianaPa1me。Gloriana源于拉丁文gloria(赞颂光荣)。Palme与palm(棕榈枝)谐音。在古代,棕榈枝被视为胜利和光荣的标志。

[410]原文作Liana Forrest.Liana的意思是藤本植物。Forrest与forest(森林)谐音。

[411]原文作Arabella,与arabesque(蔓藤花纹)发音相近。

[412]奥克霍姆?里吉斯(Oakhis)是个杜撰的地名。  Oak是栎树,holm作为古字,指圣栎(holmoak)。Regis是拉丁文,意思是王。诺马是贝利尼的歌剧《诺马》(1831)中的女祭司。

[413]原文作山。M’ifer of the Glands。gland(格兰)是个古字, 意为栎子。爱尔兰历史上,只有数人被赋予过of the Glands(格兰的)这一称号。其中的一个是红发休?奥唐奈,见本章注[55]。

[414]原文为法语。

[415]“先生”,原文为葡萄牙语。葡萄牙姓名恩里克。弗洛相当于英国的亨利?弗劳尔(布卢姆所用的化名),参看第四章注[3]。

[416]《伐木者,莫砍那棵树》是美国乔治?莫里斯和亨利。拉塞尔所作的通俗歌曲。

[417]天主教徒举行婚礼时如能收到一封教皇祝福他们的信,便表示新人的社会地位显赫。

[418]“庭园内的”,原文为拉丁文。爱尔兰南部沙岸上的基尔菲拉有一座圣菲亚克的隐修院,参看第三章注[87]。

[419]模仿新闻报道的文体,到此为止。参看本章注[390]。在《仙后》中,红十字骑士和乌娜也曾到树林里去逗留。

[420]佛兰芒人是近代比利时的两个文化语言集团之一, 比利时荷兰语一般称作佛兰芒语。诺曼人(北欧维金人的一支)征服英格兰(1066)以及英格兰人和诺曼人联合入侵爱尔兰(起始于1169)之前, 七、八世纪以来爱尔兰和欧洲大陆之间的贸易相当发达。

[421]戈尔韦见第二章注[67]。葡萄紫的大海,见第一章注[13]。

[422]王后镇,参看第十一章注[198]。金塞尔是科克郡的商业城镇和海港。黑草地湾在梅奥郡,距戈尔韦湾六十五英里。 文特里港在爱尔兰凯里郡丁格尔湾北岸。

[423]基利贝格斯是爱尔兰西北多尼戈尔郡一海港。它从来也不是世界第三大港。这里,通过夸张表现出人物的自我膨胀。

[424]德斯蒙德是爱尔兰古代一地区,大致为现凯里和利克二郡的领域。詹姆斯?菲茨莫利斯?菲茨杰拉德是第十代德斯蒙德伯爵。他的势力大到敢于违抗英国国王亨利八世。为了签订同盟条约来对抗英国,一五二九年曾和神圣罗马帝国皇帝查理五世(1519-1556在位)进行谈判。但他当年即死去,故未达成协议。

[425」林奇家是戈尔韦郡最有影响的家族。教皇英诺森八世(1484-1492 在位)曾任他们为戈尔韦天主教会的教区委员。奥赖利家是卡文郡望族,夸耀自己是米列修斯的第二个儿子赫里蒙的后裔,参看本章注[427]。 奥肯尼迪家夸耀自己是布赖恩?勃罗马之侄子的后裔。勃罗马也姓肯尼迪,做过都柏林王(1002-1014在位),参看第六章注(82)。

[426]亨利八世将蓝地金竖琴图案嵌入英国王室纹章,以表示他君临爱尔兰。

[427]在古代爱尔兰,芒斯特省分为德斯蒙德(芒斯特南部)和索门德(芒斯特北部)。据类传说,最后入侵爱尔兰的是西班牙的米列修斯的三个儿子(埃贝尔、赫里蒙、伊斯)所率领的米列西亚族。其旗帜是“蓝地上三个王冠”,因而是“爱尔兰船上挂过的最古老的旗帜”。米列西亚族遂被视为爱尔兰王族的祖先。

[428]原文是英语化了的爱尔兰语。

[429]这是句谚语。制革厂的猫以吹牛和无能出名,因为那里不缺啃啮的东西。

[430]“康诺……长”这句爱尔兰谚语的意思是说,母牛离得越远,牛离得越远,它的犄角越长(指名声)。康诺特在爱尔兰尽西边。

[431]沙那戈尔登是利默里克郡一教区,设有邮局。

[432]在为土地改革而进行的斗争中,有些人把被退租佃户所腾出来的房屋和租地强占了去,以迫使地主让步。

[433]在一九0四年,摩莉?马奎斯是爱尔兰恐怖主义者的通称。  这个团体是一六四一年利尼利厄斯?马奎斯为了帮助民众起义而组织的,由于成员们男扮女装,故叫作摩莉。

[434]这支队伍的前身是一七四五年组织起来的,每年只训练两周。由于在布尔战争中有功,被授予此称号。在爱尔兰人看来,英国是借这场战争征服了另一个自由民族。这里把“帝国义勇骑兵”当作酒的代名词,旨在讽刺这支非正规部队需要借酒来鼓舞士气。

[435]奥尔索普牌浓啤酒瓶上的商标是阿尔斯特的一双红手,象征着该古国类神话的英雄们。

[436]一九一九年九月二十八日,美国内布拉斯加州奥马哈发生了一起震惊全球的将黑人(他被控强奸白人少妇)“吊在树上开枪扫射后再加以焚烧”的事件,举世为之震惊。三十日的伦敦《泰晤士报》把州名误写成佐治亚。

[437]戴德伍德。迪克是专写惊险小说的爱德华?L?惠勒(约1854-约1885)的作品《戴德伍德?迪克,拦路王子》中的主人公。这个赌徒兼绿林好汉被描述为“一顶宽沿黑帽歪戴在他的眼睛上”。

[438]原文出自西班牙语,是对黑人的蔑称。(439]“它……前进”,出自《穿深蓝色海军制服的小伙子》一歌。

[440]一九0四年,英国各报读者来函栏广泛开展对海军练习舰上施笞刑的讨论。萧伯纳在信中写道:“我对此感到厌恶。”该信刊登于伦敦《泰晤士报》(1904年6月14日)上。

[441]约翰?贝雷斯福德(1738-1805),曾任爱尔兰枢密官、爱尔兰税务局科员和局长。在一七九七至一七九八年的爱尔兰民族起义中,他坚决站在英国方面。他还创办了一所骑术学校, 对那些持不同意见的爱尔兰人任意进行鞭笞或施以其他酷刑。当时英国海军里, 有个生在爱尔兰的海军上将,叫作约翰?普?贝雷斯福德(1768-1844),并无鞭笞方面的劣迹。两相比较,前者更够得上“老恶棍”这”一称呼。

[442]“这种……些”,见《哈姆莱特》第1幕第4场中哈姆莱特对霍拉旭说的话。

[443]“一千声”,原文是英语化了的爱尔兰语。

[444]这里套用詹姆斯?汤姆森(1700-1748)作词、托马斯?阿恩(1710-1778)配曲的颂歌《统治吧,大不列颠》(1740)中的词句。原词是:“大不列颠人永远、永远、永远不做奴隶。”

[445]这里,“市民”指的是英国议会的上院。此言不确。实际上, 其议员不是清一色(因为少数议员是从英格兰和爱尔兰贵族中遴选的)世袭的,而普鲁士的上院包括大地主和市镇的代表,也采用世袭制或终身制。

[446]这里把“太阳是永远不落的”一语颠倒过来了。参看第二章注[48]。

[447]雅胡是斯威夫特的《格利佛游记》中的人形动物。他们是罪恶的化身,与胡乙姆(智马)形成对照,参看第三章注[45]。

[448]本段模仿《使徒信经》文体,参看第一章注[111]。文中用了不少双关语,如笞杖(rod)与上主(Lord)、夸耀(boast)与野兽(beast)发音相近。船梁末端(beamend)亦作“经济窘迫万分”解。

[449]这儿指爱尔兰。

[450]更大的爱尔兰,指美国,参看本章注[370]。十九世纪中叶以来,爱尔兰裔美国人不断地捐款训练起义者,以争取民族独立。

[451]因一八四五年土豆歉收而引起的饥馑,造成霍乱等传染病。在一八四七年达到高峰。

[452]地主或其代理人把佃户轰走后,往往毁掉他们的住房。 修马斯?麦克马纳斯在《爱尔兰种族的故事》(纽约,1967)中引用了伦敦《泰晤士报》的这样一段话:“他们正在离开!他们正在离开!爱尔兰人正怀着复仇心离开。很快地,爱尔兰的凯尔特人将会变得跟曼哈顿岛[纽约]上的红印第安人那样稀少。”

[453]比塞塔是旧硬币。一九三三年由库鲁(亦称里拉)所代替。

[454]美国律师、记者约翰?米切尔(1815-1875)说,一八四七年有一位船长曾在里约热内卢目击到一只船上满载爱尔兰麦子(据T.P.奥康内尔著 《格拉德斯通、巴涅尔和爱尔兰的伟大斗争》,第366页,费城,1886)。

[455]棺材船一词是十九世纪三十年代出现的,指那些肮脏狭窄、缺水和食品的船。时人认为与其说它是船,不如说更像是棺材。

[456]“自由国土”一语出自美国律师F.S.基所作的美国国歌《星条旗)(1814)。

[457]语出自《申命记》第5章第6节:“上主说:‘……我曾经领你从被奴役之地埃及出来,’”这里把爱尔兰人比作以色列人。

[458]葛拉纽爱尔是格蕾斯?奥马利(约1530-1600)的爱尔兰名字。她是西爱尔兰的女酋长和船长,据说曾培植当地的起义者达四十年之久。

[459]豁牙子凯思林是爱尔兰传统的象征之一,参看第九章注[20]。

[460]一七九八年秋约一千名法国人在爱尔兰梅奥郡的基拉拉登陆,起初得势。由于当年的爱尔兰起义已被击溃,这支远征军没有援军被迫投降。参看第一章注

[461]斯图尔特王室的末代国王詹姆斯二世,参看第三章注[68]。一六九0年,他在博因河被威廉三世击败。遂背叛了爱尔兰支持者,逃往欧洲大陆。

[462]帕特里克?萨斯菲尔德,参看本章注[54]。一六九一年十月三日,他领导下的爱尔兰部队与威廉三世的部队在利默里克的一块石头上写下条约。在萨斯菲尔德以及他的核心部队(11,000名)流亡法国的条件下, 英方决定在承认信仰天主 教等问题上对爱尔兰作出让步。然而在一六九五年,在英国的默许和同意下,爱尔兰(新教)议会公然撕毁了该条约。

[463]“野鹅”,参看第三章注[68]。当时流亡到法、西等国的爱尔兰人大都从了军。

[464]在法军为一方、同盟军(英、汉诺威、荷、奥)为另一方的丰特努瓦战役(1745)中,在法军中服役的爱尔兰旅,配合法国炮兵与骑兵,向英军右翼冲锋,迫使英国-汉诺威的步兵退却。

[465]帕特里克?萨斯菲尔德在法军中服役,战死于兰登之役(1693)。

[466]利奥彼德?奥唐奈(1809-1867)是博因河战役后流亡到西班牙的奥唐奈家族的后裔。一八五六至一八六六年间,三次任首相。在摩洛哥战争(1859-1860)中功绩显赫,获公爵称号。

[407]这里,诺兰把两个陆军元帅混淆了。(1)尤利西斯?马克西米连(1705-1757),爱尔兰流亡者的儿子,生于奥地利。一七五一年玛丽亚?特蕾莎(1717-1780,奥地利女大公、匈牙利女王、彼希米亚女王、神圣罗马帝国弗兰西斯一世的皇后)任命他为驻波希米亚奥军总司令。后在布拉格战役中阵亡。(2)布朗伯爵乔治(1698-1782),则生在爱尔兰利默里克的卡穆,后成为俄军陆军元帅,得到玛丽亚?特蕾莎和沙俄的叶卡捷琳娜二世(大帝)的宠信。

[468]泰?佩是托马斯?鲍尔?奥康纳的绰号,参看第七章注[22]。某些爱尔兰激进分子认为他创办的周刊《人物》有着浓厚的英国晚餐会气息。

[469]真诚的谅解,原文为法语。一九0四年四月,英美之间达成谅解,联合起来对付德、奥匈帝国和意大利的联盟。英国听任法国插手摩洛哥,法国对英国征服埃及置若罔闻。

[470]“打倒法国人!”原文为法语。

[471]汉诺威是神圣罗马帝国的选侯(选帝侯的领土、爵位),一八六六年成为普鲁士一省。乔治一世(1660-1727)既是汉诺威选侯(1698-1727),又是英国汉诺威王朝第一代国王(1714-1727在位)。老婊子和日耳曼小伙子,指维多亚女王及其丈夫阿尔伯特亲王,参看第六章[101]。维多利亚属于汉诺威王室,母亲是德国公主。阿尔伯特是维多利亚的大表兄,系萨克森-科堡-哥达亲王。

[472]马车夫,指女工的侍从斯科特?约翰?布朗(1826-1883)。在生活中,女王对此人十分倚赖。

[473]《莱茵河畔的埃伦》是美国人科布和威廉?哈钦森所作歌谣,写一个士兵与其情人诀别。

[474]《到酒价便宜的地方去》一歌系乔治?丹斯(死于1932)模仿斯蒂芬?福斯特的《到我心上人躺着做梦的地方去》而作。

[475]这是英法之间达成谅解之后,法国人对英王爱德华七世(1901-1910在位)的赞称。后者曾致力于改善与奥地利以及他的侄子、德皇威廉二世(1888-1918在位)的关系,参看第七章注[101]。

[476]爱德华七世的私生活不检点时有丑闻揭出。这里,梅毒用的是英语(pox),而和平则用的是法语(pax),二词发音相近。圭尔夫是汉诺威王室的姓。韦亭是爱德华之父艾伯特亲王的姓。维多利亚结婚时,把圭尔夫这个姓去掉(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韦亭被改成英国姓温莎)。

[477]梅努斯是爱尔兰基尔代尔郡一村庄,那里的圣帕特里克学院是不列颠诸岛上最大的天主教神学院,由爱尔兰红衣大主教和主教们领导。当乔治七世于一九o三年七月正式访问爱尔兰时,学院当局把饭厅用亲王骑装的颜色装饰起来,还点缀以他最喜爱的两匹坐骑的雕刻。

[478]维多利亚女王于一八四九年第一次正式访问都柏林时,曾把当时的威尔士亲王爱德华封为都柏林伯爵。

[479]“但愿你的影子永远不会淡下去”是爱尔兰人通常用的祝酒辞。

[480]红沙洲餐厅的牡蛎,参看第六章注[29]。

[481]《巴利莫特书》是一部古籍选集,约一三九一年由所罗门?奥德罗玛、马努斯?奥杜依盖楠等人在爱尔兰斯莱戈郡托马尔塔赤?麦克多诺格家中编选而成。

[482]四位大师指编著《爱尔兰王国编年史》(或《四大师编年史》1632-1636)的方济各会修士迈克尔?奥克勒里(1575-1643)、科奈尔?奥克勒里、库科伊克利切?奥克勒里和费尔菲萨?奥穆尔成里。

[483]凯里是爱尔兰西南部荒芜的一郡。卡朗突奥山位于该郡,是爱尔兰最高的山。

[484]山寨、土寨、日光间,原文均为爱尔兰语。

[485]这是纪念灾难的石堆,路人各自往上面添石头。据迷信,这样就能埋掉灾难。

[486]“巴米塞德时代”,套用生于爱尔兰的英国诗人詹姆斯?克拉伦斯?曼根(1803-1849)所作一首诗的题目。巴米塞德是八世纪的波斯显赫家族。

[487]二湖谷(音译为格伦达洛谷)在爱尔兰威克洛郡内。原有的教堂已化为废墟,只剩下十一、十二世纪建的一座叫作“圣凯文厨房”的小教堂。克朗麦克诺伊斯是爱尔兰香农河左岸早期基督教中心。现仍保存有七座古教堂的遗址。

[488]康大寺院在戈尔韦郡,最早建于六二四年,十九世纪重新修复。衣纳格峡谷是戈尔韦郡一条漫长的峡谷,一侧排列着十二座圆锥形小山。爱尔兰之眼是霍斯岬角以北一英里处一小岛,有一座七世纪小教堂的废墟。

[489]塔拉特的绿色丘陵位于都柏林西南方。克罗帕特里克山是爱尔兰梅奥郡的一座石英岩石山峰,顶上有座小教堂。据传公元五世纪圣帕特里克曾到过此山。

[490]吉尼斯公司酿酒厂在都柏林中心区西部,莉菲河以南。拉夫?尼格是不列颠群岛中最大的湖泊,位于爱尔兰东北部。奥沃卡峡谷在都柏林河以南,威克洛郡内,为几条河流汇合之处。

[491]伊索德之塔修建于中世纪,位于都柏林市中心区利菲河以南。一六七五年被毁,玛帕斯方尖塔修建于一七四一年,在基拉尼,位于都柏林东南九英里的岸上。

[492]这座医院建于一八0三年,坐落在都柏林大运河街上。经费悉由苏格兰-爱尔兰医生和政治家圣帕特里克?邓恩(1642-1713)的遗产中支付。

[493]克利尔岬角位于爱尔兰最南端。阿赫尔罗峡谷有八英里长、两英里宽,位于蒂珀雷里、科克两郡交界处。

[494]林奇的城堡在戈尔韦,是十六世纪初担任戈尔韦教区委员的詹姆斯?林奇的寓所,参看本章注[425]。苏格兰屋,见第八章注[80]。拉思唐联合贫民习艺所修建于一八四一年,在都柏林东南八英里半处。

[495]图拉莫尔监狱在爱尔兰中东部的艾伦沼泽区(位于利菲河和香农河之间)的图拉莫尔镇上。卡斯尔克尼尔瀑布在爱尔兰中部。香农河在此穿过无数岩礁,形成瀑布。

[496]原文为爱尔兰语。

[497]莫纳斯特尔勃衣斯位于都柏林西北三十五英里处,有教堂废墟和三座石制十字架。朱里饭店坐落于都柏林的学院草地。圣帕特里克的炼狱在爱尔兰多尼戈尔郡的圣徒岛上。据说圣帕特里克曾在这里的一个洞穴里目睹炼狱的幻景,后世(约自1150年起)成为信徒朝香之地。

[498]鲑鱼飞跃是利菲河莱克斯口的一座瀑布,距都柏林八英里。梅努斯学院饭厅,参看本章注[477]。柯利洞穴是多利蒙特(都柏林西北郊)的一个天然浴池。

[499]关于第一任威灵顿公爵在都柏林的诞生地,众说纷坛。现公认为以上梅里逊街二十四号最为可信。卡舍尔岩石高踞蒂珀雷里郡城镇中,山顶有古建筑遗迹。

[500]艾伦沼泽地爱尔兰中东部的泥炭沼泽,位于利菲河和香农河之间,沼泽区中有一座早期隐修院遗址。亨利街批发庄在都柏林亨利街和丹麦街上,批发服饰和缝纫用品。芬戈尔洞是苏格兰斯塔法岛西南岸的玄武岩洞。

[501]原文为moving,也作“移动的”解。

[502]在一九0四年,摩洛哥的犹太人依然被当地的穆斯林强制从事种种劳役,直到一九0七年才明文废止。

[503]《启示录》第21、22章有关于新耶路撒冷的描述。那是犹太人所向往的理想国。这里,“市民”是站在反犹太主义立场上问布卢姆是否支持犹太复国主义。

[504]引自《马太福音)第19章第19节中耶稣的话,下半句是:像爱自己一样。

[505]“抢光我的邻居”,原文为英语化了的爱尔兰语。这是两个孩子玩的纸牌游戏,把对方的牌全部夺到手者为胜。

[506]“好个”,原丈为英语化了的爱尔兰语。

[507]这里套用圣奥古斯丁(354-430)所著《忏悔录》第3卷中的话。奥古斯丁指的是在他发现天主是唯一和最终的爱情归宿之前,自己曾沉湎于肉欲。原话是:我思恋爱情,寻觅着所能爱的,爱慕爱情。

[508]这里把中国的《礼记》、汉朝、茶叶、蒲州凑在一起,变成两个人名。

[509]江勃和艾丽思分别为伦敦皇家动物园的公象和母象。当江勃于一八八二年离开该园时,艾丽思大吼,惊动了整个动物园。

[510]号筒,指过去半聋人用的号筒形助听器。

[511]本书第十四章中提到这个穿胶布雨衣的人的身世,参看该章注[38]及有关正文。《都柏林人?悲痛的往事》里的达菲就对一位已故的夫人缅怀不已。

[512]“伪善者”是十六世纪时天主教徒给清教徒起的外号。

[513]奥利弗?克伦威尔(1599-1658),英格兰军人和政治家,一六四九年在处死国王查理一世时,他是主要领导者。随后宣布在英伦三岛成立共和国, 爱尔兰人予以抵制。他猛攻德罗赫达(位于都柏林以北三十英里的海边) ,打死了至少二千八百名守备队(另有数千无辜妇孺被野蛮地屠杀),迫使爱尔兰臣服。

[514]《爱尔兰人联合报》,每逢星期四出版,参看第三章注[108]。当天(6月16日)确实刊登了一篇类似的讽刺文章,但内容不尽相同。

[515]原文作“Walk upon Eggs”,意思是“走在鸡蛋上”,与walk on airs(洋洋得意)发音相近。国王的侍从武官在盛大仪式上捧金杖。

[516]阿贝库塔是西尼日利亚一省。阿拉基是小国的首领,类似苏丹。他于一九0四年夏季确实访问了英国,但他不是祖鲁人(见第一章注[27])。

[517]这个牧师的姓名是由两个反对天主教的人的姓名拼凑而成的。亚拿尼亚是《使徒行传》第23章第2节中的犹太人祭司,他曾吩咐侍从打使徒保罗的嘴巴。普列斯戛德?贝尔本(Praisegod Barebones),意译为“赞美上帝?瘦人”。英国历史上有个作普列斯戛德?巴本(约1596-1679)的传教士。克伦威尔组织新国会后,曾请他参加。因巴本(Barbon)一姓与“瘦人”(barebone)发音相近,世人遂戏称新国会为“瘦人国会”。信天主教的查理二世复辟后,他坚决反对,从而被关进伦敦塔。

[518]“先生”,原文“massa”是美国南方的黑人土话。

[519]按阿拉基访英时曾和爱德华七世谈及这部《圣经》。

[520]“爱杯”是有数个把手以便轮流饮的大酒杯。“黑与白”,原文作Blad white,有一种以此为商标的苏格兰威士忌酒。“威士忌”,原文为爱尔兰语。

[521]棉都是曼彻斯特的别称。

[522]此话含有贬意,指的是把《圣经》当作手纸用了。

[523]格里菲思确实写过“市民”朗读的这类讽刺文章。  起初用的笔名是尚戛纳霍(爱尔兰语,含有“恳谈”意),后来只用个首字“P”(可能是为了纪念巴涅尔)。参看第三章注[108]。

[524]罗杰?凯斯门特爵士(1864-1916),反抗英国统治的起义中的爱尔兰烈士。一八九五年至一九0四年,他历任英国驻葡属东非、安哥拉和刚果自由邦的领事。由于揭露白种商人在刚果对土著劳工的残酷剥削而博得国际声誉。  一九一四年他参加新芬党,同德国商洽获得军事援助事,未果,一九一六年被处决。

[525]卡菲尔是属于南非班图族的一支土著。当时爱尔兰有个叫作G?H?奇尔格温(1855-1922)的杂耍演员。表演时,将脸涂黑,眼睛周围画上一圈白色大钻石,自称白色卡菲尔。下文中利内翰劝阻莱昂斯一事,第十六章有续笔。

[526]这里指要去厕所。通常的说法是:再见吧,都柏林,我要到戈尔特去。戈尔特是爱尔兰西部斯菜戈附近一寒村。原意是表示农民在城市里呆不惯。

[527]威廉?斯莱特里在都柏林中心区所经营的酒吧。

[528]这个未说明姓名、身份的“我”一边解手一边发出噢、呜、哎呀、啊等呻吟声,暗示他患有淋病。杜鹃占其他鸟的窝下蛋,耶路撒冷社鹃是十九世纪出现的一种对犹太复国主义者的贬称。

[529]玛土撒拉是《圣经》中最长寿的人,活到九百六十九岁。见《创世记》第5章第27节。这里指布卢姆的父亲。

[530]布卢姆之父其实是服用过量的乌头(其侧根叫附子)而死,参看第十六章。

[531]通常说“兰蒂(或拉利)?麦克黑尔的狗”。爱尔兰作家查理?詹姆斯?利弗(1806-1872)在《拉利?麦克黑尔》一诗中描述了他那条与人十分亲昵的狗。

[532]城堡指都柏林堡。克罗夫顿这个人物曾出现在《都柏林人?纪念日,在委员会办公室》中。在一九0四年,他一面领着关税总局的津贴,一面担任都柏林郡议会秘书R?T?布莱克本的助手。

[533]从此段至“好个逗乐的骗子!”(见本章注[534]),作者嘲弄地模仿那些写于十九世纪末叶的中世纪传奇的文体。

[534]模仿传奇文体的段落,到此为止。参看本章注[533]。

[535]襁褓儿是爱尔兰天主教徒对美以美教派(以后推而至于一切新教徒)的蔑称。

[536]朱尼厄斯是一七六九至一七七二年间在伦敦《公共广告报》上刊登的一批弹劾信上所署的笔名。本世纪初,人们大都认为那是在都柏林的英国政治家菲利普?弗朗西斯爵士(1740-1818)所写。

[537]坎宁翰指的是阿瑟?格里菲思在《爱尔兰联合报》上连载(1904年1月至6月)的《匈牙利的复兴》。该书写匈牙利怎样摆脱奥地利的统治,争取民族独立,把这作为爱尔兰的典范。他误认为布卢姆是格里菲思的智囊。

[538]牙医布卢姆,参看第十章注[202]。

[539]维拉格是匈牙利语“花”的音译。

[540]圣者和贤人的岛屿,参看第三章注[55]。

[541]指犹太人总是盼待弥赛亚(救世主)的诞生。

[542]意思是说,生下的是能够做父亲的还是能够做母亲的,借以强调犹太人急于繁衍后代的心情。

[543]这是当时都柏林出售的一种供婴儿、病人、成长期儿童及老人吃的营养食品。

[544]原文为法语。

[545]这里把一则笑话中的“你猜疑那是谁呢?”改了一个字(“你”改为“他”),参看第九章注[331]。

[546]“披着羊皮的狼”,套用《马太福音,第7章第15节:“他们[假先知]来到你们面前,外表看来像绵羊,里面却是凶狠的豹狼。”亚哈随鲁是《旧约?以斯帖记》(第1-3章)中的波斯王,犹太女子以斯帖的丈夫。这里泛指流浪的犹太人。

[547]“约?詹”是都柏林酒厂约翰?詹姆森父子公司所酿造的一种爱尔兰威士忌。

[548]巴利金拉尔是爱尔兰唐郡一荒村,也有人说圣帕特里克就是在都柏林以南的范特利河口登陆的,见第五章注[50]。

[549]此句至“因基利斯督我等主”(见本章注[607]),戏谚地模仿天主教会中关于宗教庆祝活动的描述。

[550]斯波莱托是意大利翁布里亚区一城镇,本笃会隐修院(后成为欧洲主要经籍讲究的学术中心。)创办者圣本笃(约480-约547)生在该镇附近的努尔西亚。

[551]加尔都西会是一0八四年由科隆的布鲁诺创建的苦修会,参看第五章注[79]。卡马尔多利修会是一二一0年由圣罗穆埃尔在隐修院改革运动中成立于意大利阿雷德附近卡马尔多利的本笃会独立分支。

[552]  西多会是一0九八年由本笃会的罗伯特?德莫勒斯米等人在法国境内勃艮第地区第戎附近的西多建立的,故名。奥利维坦会是本笃会另一独立分支,一三一九年由乔万尼?德托罗梅(1272-1348)建立于意大利的奥利维托山。

[553]奥拉托利会是一五七五年由圣菲力普?内里(1515-1595)创立于罗马的在俗司铎修会。瓦隆布罗萨修会是由圣约翰?瓜尔维特(985-1073)于   一0五六年左右在意大利佛罗伦萨附近的瓦隆布罗萨镇建立的。

[554]奥古斯丁隐修会是中世纪四大托钵修会之一,遵循圣奥古斯丁(354-430)所制订的规章。布里吉特女修会,又称至圣救主会,于一三四六年由瑞典修女圣布里吉特(1303-1373)创立。

[555]普雷蒙特雷修会,俗称白衣修士会,是一一二0  年圣诺贝特(约生于1080)会同十三名同道在法国境内普雷蒙特雷创立的隐修院。圣仆会是天主教托钵修会之一。一二三三年由佛罗伦萨七名布商所创始。特别提倡崇奉圣母玛利亚, 并附设有女修会。

[556] 圣三一赎奴会是一一九八年由马都的圣约翰成立于法兰西的天主教修会,旨在赎救近东、北非一带被俘虏为奴的基督教徒。“彼得?诺拉斯科的孩子们”指一二一八年由圣彼得?诺拉斯科在西班牙创立的天主教梅塞德修会会员,该会的宗旨在于赎救被摩尔人俘虏的基督教徒。

[557]先知以利亚的孩子们指加尔默罗会。 早年有人相信这个修会的创建者是先知以利亚,其实是参加过十字军东征的利莫各斯伯爵贝特朗。一一五六年他和一些朝圣者在巴勒斯坦境内加尔默山定居,这便是加尔默罗会的前身。  一二0八年左右,耶路撤冷主教艾伯特为该修会制订了会规。阿维拉的圣女德肋撤(1515-1582)于一五六二年建立女隐修院,并对男隐修院进行改革。改革派修土赤脚着草鞋,以别于老派(穿鞋的)。文中的另一派即指赤脚派。

[558]多明我会修士着褐衣,方济各会着灰衣。多明我会是一二一五年由西班牙修士圣多明我(约1170-1221)创立的布道托钵修会。方济各托钵修会是圣方济各(阿西西的,1182-1226)于一二0九年创立的,他要求修士们安贫。

[559]正式名称为嘉布遣小兄弟会,是从遵规派(约于1460年脱离方济各会的住院派或集体派而成立的独立分支)中分化出来的。一五二五年由马特奥创立。修士们赤足。

[560]科德利埃会是方济各会的独立分支,他们腰系打了结的绳子,以表示严格遵守圣方济各的会规。小兄弟会是帕奥拉(在意大利境内)的圣方济各(1416-1507)于一四五四年创立的托钵修会。

[561]克拉蕾的女儿们指圣方济各协助贵族妇女克拉蕾于一二一二年创立的方济各第二会(即克拉蕾安贫会)。

[562]遣使会是一六二四年由法国修士圣味增爵?德保罗(1576-1660)创建的修会,又名味增爵会。

[563]圣沃尔斯但(1008-1095),英国伍斯特郡最后一任萨克逊主教。他属于本笃会,曾建立一个修会。

[564]指依纳爵创建的耶稣会,参看第一章注[4]。

[565]埃德蒙?依纳爵?赖斯(1762-1844),爱尔兰人,一八0二年起,在沃特福德、都柏林等地开办学校,并创建由在俗人员组成的圣教学校兄弟会。 一八二一年任第一任会长。

[566]圣西尔是法国人对圣西里库斯(约于304年殉教)的称谓。圣伊西多勒?阿拉托尔(1070-1130),西班牙忏悔师,农民的主保圣人。

[567]圣小詹姆斯即《马太福音》第10章第2节中亚勒腓的儿子雅各,耶稣十二使徒之一。为有别于同名的另一使徒(西庇太的儿于雅各),在名字前加个“小”字。

[568]锡诺普(小亚细亚北岸,土耳其一港埠)的圣佛卡斯为殉教徒。 圣朱利安是行路者和吟游诗人的主保圣人。圣菲利克斯?德坎塔里斯是阿布鲁齐(意大利中部地区)一农民,后成为嘉布遣小兄弟会修士。

[569]圣西门(388-459)是柱头苦修的首倡者, 他长时间站在柱头上祈祷,栉风沐雨,靠门生缘梯送饭维持生命。圣斯蒂芬,参看第一章注[9]。天主的圣约翰(1495-1550),葡萄牙人,慈善医院的主保圣人。

[570]圣费雷欧尔是传说中六世纪初的西班牙人。圣勒加德(死于608),爱尔兰修道院院长和传教士。圣西奥多图斯(约304),殉教徒,旅店主的主保圣人。

[571]圣沃尔玛尔(活动时期为7世纪),法国隐士,创建了修道院,任院长。圣理查?德维赤(1197-1253),英国主教。圣味增爵?德保罗,参看本章注[562]。

[572]托迪的圣马丁,指意大利籍教皇马丁一世(649-655在位),他生于意大利的托迪,因不肯在教义问题上做出让步,被拜占廷皇帝康斯坦茨二世流放到克里米亚而死。图尔的圣马丁(约316-397)是法国图尔的主教。

[573]圣阿尔弗烈德(849-899), 英国西南部撒克逊人的韦塞克斯王朝国王(871-899在位)。他还是个教会改革者,但从未被正式封为圣徒。圣约瑟,圣母玛利亚的未婚夫(见《路加福音》第1章第27节)。

[574]圣但尼,巴黎主教,法国的主保圣人之一,约于二七五年殉教。圣科尔内留斯(251-253,任都皇),罗马人,被流放到桑图塞拉而死。圣利奥波德(1073-1136),原为奥地利一名士兵,被誉为善人利奥波德,创建过几座修院。

[575]圣伯尔纳(1090-1153),法国人,天主教西多会修士, 一一一五年在明谷(在今德国奥布省)创立隐修院。他在神学辩论会上任仲裁人,又在罗马教廷内部的互相倾轧中,进行调停。从而获得了“甜如蜜的教义师”这一美称。圣特伦斯是一世纪的主教和殉教者。圣爱德华(962-979),英国国王,殉教者。

[576]拉丁文icula的意思是小狗。因此,圣欧文?卡尼库鲁斯含有“小狗的圣欧文”之意。这里把杂种狗加里欧文列入圣徒的队伍中了,参看本章注[33]。

[577]圣劳伦斯?奥图尔(1132-1180),都柏林大主教,都柏林的主保圣人之一。丁格尔和科穆帕斯帖拉的圣詹姆斯,即那稣十二使徒之一圣大詹姆斯(  西庇太的儿子雅各),参看本章注[567]。据说公元四四年左右他在耶路撒冷被斩首后,遗体神奇地被转移到西班牙的科穆帕斯帖拉。该地因而成为西欧最出名的朝香之地。爱尔兰西南部的丁格尔湾也有一座纪念他的教堂。

[578]圣科拉姆西尔和圣科伦巴(约521-597)是同一个爱尔兰天主教教士的两个名字。他一生致力于向苏格兰传教。圣切莱斯廷一世是意大利籍教皇(422-432在位)。是他把圣帕特里克派到爱尔兰来传教的。

[579]圣科尔曼(约605-676),原在爱尔兰爱奥纳岛上当修士,六六一年任林迪斯法尔内主教兼隐修院院长。

[580]圣凯文(死于618),二湖谷修道院的创建者和院长,参看本章注[487]。

[581]圣布伦丹,参看本章注[66]。圣弗里吉迪安(约死于558), 爱尔兰圣徒,到意大利去做隐修士,后成为古城卢卡的主教。圣瑟南(约488-约544),他曾到罗马去朝圣。回到爱尔兰后盖了几座教堂,其中一座在香农河心(河名即为纪念他而起的)的斯卡特里岛上。

[582]圣法契特纳(活动时期为6世纪),罗斯的主教,在那里创办了爱尔兰屈指可数的一座修道院学校。圣高隆班,参看第二章注[31]。圣加尔(约551-645),圣高隆班的伙伴,前往欧洲大陆的爱尔兰传教士,被誉为“瑞典使徒”。圣弗尔萨,参看本章注[65]。

[583]圣芬但(死于597),在爱尔兰的克罗涅建立了一座修道院。圣菲亚克,参看第三章注[87]。圣约翰?内波玛克(约1340-1393),忏悔师,殉教者。波希米亚的主保圣人之一。圣托马斯?阿奎那,参看第一章注[88]。

[584]不列塔尼的圣艾夫斯,即艾夫斯?赫洛里(1253-1303),爱尔兰忏悔师,律师的主保圣人。圣麦昌是十一世纪的丹麦-爱尔兰圣徒。都柏林有一座以他命名的教堂。圣赫尔曼-约瑟(1150-1241),德国的神秘主义者。

[585]圣青年指耶稣会所办学校的男童。圣阿洛伊苏斯?贡萨加(1568-1591),意大利耶稣会圣徒,由于看护传染病患者而死。圣斯但尼斯劳斯。科斯塔卡(1550-1568),他从维也纳步行三百五十英里到罗马,当上了耶稣会见习修士。圣约翰?勃赤曼斯(1599-1621),耶稣会士,以焕发着年轻人的激情著称。

[586]热尔瓦修斯,因在米兰被罗马将军阿斯塔修斯用铁鞭毒打,约于一六五年殉教而死。瑟瓦修斯(约卒于384),通格勒斯(在今比利时境内)主教,在中世纪西欧受尊重。圣博尼费斯(约675-754),生于英国,成为“日耳曼使徒”,美因慈大主教,在一场对基督教徒的大屠杀中殉教而死。

[587]圣女布赖德(约453-523),又名圣女布里奇特,爱尔兰三个主保圣人之一。圣基兰(约500-约560),奥索里主教,“爱尔兰十二使徒”之一。圣卡尼克,参看第三章注[135]。

[588]圣贾拉斯(约卒于540)在爱尔兰东戈尔韦郡蒂尤厄姆镇建造了教堂,并设置了康诺特省的第一个主教管区。圣芬巴尔(约550-623)在科克设置了主教管区,他是该市主保圣人。圣帕平(活动时期为6世纪)是桑特里教区修道院院长。

[589]阿洛伊修斯?帕西费库斯修士是圣方济各(阿西西的) 的胞弟和弟子,参看本章注[558]。路易斯?贝利克苏斯这一姓名可能是杜撰的。Bellicosus(拉丁文)的意思是“好战的”,与路易斯的姓Pacificus(拉丁文,“和平的”)针锋相对。

[590]利马的圣女萝丝(1586-1617),生于秘鲁,南美洲的主保圣女。一六0六年加入圣多明我第三会隐修。维泰博的圣女萝丝(卒于1252),曾在圣方济各第三会隐修。她是意大利城市维泰博的主保圣女。

[591]伯大尼的圣女玛莎,参看第五章注[41]。她是拉撒路的姐姐,见《约翰福音》第11章第1至3节。埃及的圣女玛丽(活动时期为4世纪)原是亚历山大的妓女,步行到那路撒冷朝圣,并在荒野里苦行赎罪达四十六年之久。圣女露西是西西里岛锡拉库扎市主保圣人,三0四年殉教而死。圣女布里奇特,参看本章注[587]。

[592]圣女阿特拉克塔(或圣女阿拉特,活动时期为5世纪)。据说她入女修会时是圣帕特里克给她戴面纱的。她在戈尔韦和斯莱戈创设了几座修道院。 圣女迪姆普娜是七世纪的基督教徒,被其异教徒的父王杀害。传说她的遗骨能显圣, 故成为神经失常者的主保圣人。

[593]圣女艾塔(约548-570) 在利默里克附近创设了一座宗教机构和一所学校。圣女玛莉恩?卡尔彭西斯,指摩莉?布卢姆。卡尔彭西斯的意思是“卡尔普的”,而卡尔普是直布罗陀的旧称。

[594]小耶稣的圣修女德肋撒,参看第六章注[22]。圣女芭巴拉,炮兵的主保圣人,在比希尼亚(约236)或埃及(约306)殉教而死。圣女斯科拉丝蒂卡(  约480-约543),圣本笃之妹,五二九年圣本笃在意大利的卡西诺山建立隐修院,她也跟随而去,创建一座女修道院。圣女乌尔苏拉,参看第一章注[21]。

[595]角制墨水瓶象征学识渊博,如圣奥古斯丁,参看第七章注[207]。

[596]行囊象征朝圣,如埃及的圣女玛丽,参看本章注[591]。

[597]传说耶稣被钉十字架后,伯大尼的圣女玛莎曾前往法国,除掉了那里的一条恶龙。下文中的“鹿弹”,参看第十六章注[247]。

[598]圣母玛利亚被称作“海洋之星”,“头上戴着一顶有十二颗星的冠冕”(参看《启示录》第12章第1节)。画像中的圣帕特里克通常都踩着几条蛇,以象征他为爱尔兰除害。

[599]据说有人因看中了圣女露西那双美丽的眼睛,向她求婚。于是她便剜掉眼珠子,以表示誓为天主童贞女的决心,参看本章注[591]。

[600]独角兽,见第十四章注[30]。

[601]原文为拉丁文,见《旧约?以赛亚书》第60章第1节。按这是显现节(每年1月6日纪念耶稣显灵)所颂日课的首句,而将祭经的首句是:“看,他来了,上主和征服者。”

[602]原文为拉丁文。

[603]原文为拉丁文。语出自《以赛亚书》第60章第6节:“示巴的众人都必来到,要奉上黄金乳香……”

[604]“驱逐……盲人”,以上均为《福音书》上所载耶稣行的神迹。

[605]玛拉基,参看第一章注[101]。帕特里克,参看第五章注[50]。奥弗林神父,参看第八章注[203]。

[606]原文为拉丁文。

[607]原文为拉丁文。模仿宗教庆祝活动的描述,到此为止。参看本章注[549]。

[608]祝酒词,发财走红运之意。

[609]“约翰?詹姆森”,参看本章注[547]。

[610]祝酒词,咱们不能缺酒喝之意。

[611]宁芙,参看第四章注[60]。

[612]此段模仿十九世纪末叶写中世纪传奇的文体。

[613]这是宣告把教徒永远开除教籍时的用语。钟是作为警告用的,《圣经》中包含着所需词句,蜡烛意味着将它吹灭后灵魂便将陷入黑暗。

[614]指克伦威尔在残酷地屠杀爱尔兰人时所发出的诅咒,参看本章注[513]。

[615]原文为爱尔兰语。

[616]这个歌词是根据弗雷德?费希尔所作美国通俗歌曲《倘若月亮里那个男子是个黑人,黑人,黑人》(1905)而改的。

[617]指摩西?门德尔松(1729-1786),出生于德国的犹太哲学家,或费利克斯?门德尔松(1809-1847),德国作曲家,父母均为犹太人。

[618]卡尔?马克思(1818-1883),生于普鲁士的莱茵省特里尔城,父母均为犹太人。梅尔卡丹特不是犹大人,而是一个意大利天主教徒,参看第五章注[75]。巴鲁克?斯宾诺莎(1632-1677),哲学家,唯理性主义者,出生在荷兰的一个犹太人家庭。

[619]原文为匈牙利语。纳吉亚的意思是伟大的,撒葛斯是接尾语。乌拉姆是殿下。利波蒂即英文的利奥波德。维拉格是花。

[620]原文为匈牙利语。撒兹是一百。哈明兹是三十。兹布洛尤是小牛。古里亚斯是牧牛人。都古拉斯是塞住。下文中的“大声喝彩”,原文为法语。

[621]现象学是二十世纪一种哲学流派,其主旨在于对自觉地经验到的现象作直接的研究和描述。

[622]这是以都柏林的饼干制造商W?雅各布与?雅各布为老板的一家股份有限公司。

[623]《回到爱琳来》一歌是英国歌谣作曲家夏洛特?阿林顿?巴顿多(1830-1869)所作。

[624]《拉科齐进行曲》是米克洛斯?斯克尔于一八0九年所作的歌曲。后曾被采用为匈牙利国歌。

[625]四海,指环绕爱尔兰东北的北海峡,东边的爱尔兰,东南的乔治海峡和大西洋。

[626]霍斯山,参看本章注[101]。三岩山位于都柏林以南,自都柏林市内可眺望之。糖锥山,参看第八章注[57]。

[627]布莱岬角,参看第一章注[35]。莫恩山,参看第十一章注[38]。加尔蒂山脉在爱尔兰利默里克郡西南部和蒂珀雷里郡东南部之间。

[628]牛山是西爱尔兰莱戈郡的山脉。多尼戈尔是爱尔兰西北遍地是山的一郡。斯佩林山在北爱尔兰蒂龙和伦敦德里两郡交界处。纳格尔和博格拉是科克郡北部的两道山脉。

[629]康尼马拉山在西爱尔兰戈尔韦郡沿岸。麦吉利卡迪,见本章注[28]。

[630]奥蒂山是界于戈尔韦、克莱尔两郡之间的山脉。贝尔纳山是莫恩山脉中的第二座高山。布卢姆山,见第四章注[15]。

[631]康布利亚和卡利多尼亚分别为古罗马时期对威尔士和苏格兰的称呼,隔海与爱尔兰遥遥相对。

[632]鸽房水电站和普尔贝格灯塔,参看第三章注[66]和[140]。

[633]原文为匈牙利语。

[634]指弥撒中最后一段福音,见《约翰福音》第1章第1至14节。

[635]朗福德郡在都柏林西北约九十英里处。

[636]邓辛克气象台,参看第八章注[35]。

[637]朱塞佩?梅尔卡利[1850-1914]发明了一种五级地震检波器。

[638]绢骑士托马斯,见第三章注[151]。

[639]路德是英国面积单位,一路德为四分之一英亩。一杆(或波尔赤)是英国长度单位,一杆(或波尔赤)等于五码半。

[640]乔治?弗特里尔在第十五章中重新出现,见该章注[119]及有关正文。

[641]记录法官,参看第七章注[158]。

[642]巨人堤道指北爱尔兰北岸的火山岩石柱群。

[643]金塞尔岬角濒临爱尔兰科克郡的班敦河河口。

[644]“追思已亡日弥撒”和“被毁物”,原文均为拉丁文。

[645]这个虚构的海军少将的长名中的赫尔克里斯是希腊神话中的大力神,汉尼拔(公元前247-前183)是迦太基的军事统帅,哈比亚斯?科尔普斯是拉丁文“人身保护令”的译音。

[646]原文作S.O.D.系把前面的杰出服务勋位的首字(D.S.O.)掉换而成。sod是sodomite(鸡奸)的简写。

[647]“此刻……去”之句,系模仿《列王纪?下》第2章第11节的笔调。

[648]“于是……他”之句,模仿《马太福音》第17章第1至5节的描述。

[649]阿爸是古叙利亚一希腊语中对天主圣父的称呼。见《马可福音》第14章第36节。阿多尼是希伯来语“夭主”的音译。

 第十三章 1

三个少女结伴坐在岩石上,饱览着傍晚的风景,享受着那清新而还不太凉的微风。她们曾多次[ 2 ] 到自己所喜爱的这个地方来,在闪亮的波浪旁亲切畅快地谈论女人的家常。西茜·卡弗里和伊迪·博德曼将娃娃放在婴儿车里,还带着两个鬈发的小男孩汤米和杰基 ·卡弗里。他们身穿水手服,头戴水手帽,衣帽上均印染着H. M. S. [ 3 ] 美岛号字样。汤米和杰基·卡弗里是双胞胎,不满四岁,有时吵闹得厉害,被宠坏了。尽管那样,两张活泼快乐的小脸蛋儿和惹人喜爱的动作使他们依然是人人疼爱的小宝宝。他们手执铲子和桶,弄得浑身是沙子,像一般孩童那样筑城堡,或者玩他们的大彩球,快快乐乐地打发着光阴。伊迪·博德曼一前一后地摇着婴儿车里的胖嘟嘟的娃娃。那位小绅士高兴得咯咯直笑。他才十一个月零九天。尽管刚趔趔趄趄地学步,却已开始咿呀学语了。西茜·卡弗里朝他弯下身去,逗弄他那胖嘟嘟的小脸蛋儿和腮帮上那个可爱的小酒窝儿。

夏日的黄昏开始把世界笼罩在神秘的拥抱中。在遥远的西边,太阳沉落了。这一天转瞬即逝,将最后一抹余晖含情脉脉地投射在海洋和岸滩上,投射在一如往日那样厮守着湾水做然屹立的亲爱的老霍斯岬角以及沙丘海岸那杂草蔓生的岸石上;最后的但并非微不足道的,也投射在肃穆的教堂上。从这里,时而划破寂静,倾泻出向圣母玛利亚祷告的声音。她——海洋之星[ 1 ],发出清纯的光辉,永远像灯塔般照耀着人们那被暴风颠簸的心灵。

喏,小娃娃,西茜·卡弗里说,大——大声说吧:我要喝口水。

娃娃跟着她学舌:荷、荷、咳、随。

西茜·卡弗里紧紧地搂抱住小不点儿,因为她非常喜欢孩子,对小病人极有耐性。除非是由西茜·卡弗里捏着汤米·卡弗里的鼻子并且答应给他一截面包尖儿,或涂满金色糖浆的黑面包,他是绝不肯服蓖麻油的。这个姑娘的说服力够多么大啊!当然,娃娃博德曼也确实很乖,他围着崭新的涎布,是个再可爱不过的小家伙。西茜·卡弗里完全不是像弗洛拉·麦克弗利姆西[ 4 ]那种被宠坏了的美人儿。她是位世上罕见的心地纯正的少女:一双吉卜赛人式的眼睛总是笑吟吟的,熟樱桃般的红唇[ 5 ] ,随口说着逗人的话,真是再可爱不过了。伊迪·博德曼听了小弟弟的妙语,不禁也笑起来。

但就在这当儿,汤米和杰基哥儿俩之间发生了一场小小的争执。男孩儿毕竟是男孩儿,我们这对双胞胎也越不出这颠仆不破的道理。争端缘于杰基公子所筑的一座沙堡,汤米公子非要从建筑上对它加以改进,装上一扇圆形炮塔般的正门。然而倘若汤米公子刚愎自用,杰基公子也同样固执己见。俗话说得好:再渺小的爱尔兰人在自己家中也是一座城堡之主。于是,杰基公子便扑向他那誓不两立的劲敌。到头来,不但把他所攻击的对手打得一败涂地,(说起来令人伤心!)连他所垂涎的那座城堡,也变成一片废墟。不用说,败下阵来的汤米公子的哭声惊动了女伴们。

汤米,到这儿来,他姐姐用刻不容缓的语气嚷道,马上来!还有你,杰基,把可怜的汤米推到脏沙子里,你害不害羞!等着瞧吧,我得给你点儿厉害尝尝。

汤米公子噙着满眶热泪,视线模糊起来。他立即应命走来,因为这对双胞胎向来是把姐姐的话当作金科玉律的。败北了的他,可真是一副惨相。小小的水手帽和裤子上沾满沙子。然而西茜·卡弗里少女老成,是舒解生活中小烦扰的能手。转眼之间,他那身漂亮衣服上就连一粒沙子也看不见了。可是那双蓝眼睛里依然热泪盈眶。于是她就用一阵亲吻抹去了他心头的创伤,用拳头朝罪魁祸首杰基公子比划比划,滴溜溜地转着两眼训诫道,要是她在旁边,可轻饶不了他。

杰基这个讨厌鬼真不讲理!她大声说。

她用一只胳膊搂住小水手,讨好地哄着他:

你叫什么名字呀?叫黄油和奶油吧?

告诉我们,谁是你的心上人?伊迪·博德曼说,西茜是你的心上人吗?

不希[是],泪汪汪的汤米说。

伊迪·博德曼是你的心上人吗?西茜问。

不希[ 是],汤米说。

我知道,伊迪·博德曼那双近视眼诡秘地一闪,略微带点刺儿他说,我知道谁是汤米的心上人哆。格蒂是汤米的心上人。

不希[ 是 ] ,汤米险些儿掉了眼泪。

西茜以她那母性的机警,立即有所察觉。她跟伊迪·博德曼打耳喳说,把他领到那位绅士瞧不见的婴儿车后面去,还得留意不要让他弄湿那双崭新的棕黄色皮鞋。

然而,格蒂是谁呢?

格蒂·麦克道维尔坐在离伙伴不远处。她凝望远方,沉湎在默想中。她在富于魅力的爱尔兰姑娘中间,确实是位不经见的美少女典范。凡是认识她的人都一口称道她的美貌。人们常说,她长得与其说是像父方麦克道维尔家的,倒不如说是更像母方吉尔特拉普家的人。她身材苗条优美,甚至有些纤弱,然而她近日服用的铁片,比寡妇韦尔奇的妇女丸药对她更加滋补。过去常有的白带什么的少了,疲劳感也减轻了不少。她那蜡一般白哲的脸,纯净如象牙,真是天仙一般。她那玫瑰花蕾般的嘴唇,确实是爱神之弓,有着匀称的希腊美。她那双有着细微血管的手像是雪花膏做成的,纤纤手指如烛心,只有柠檬汁和高级软膏才能使它们这般白嫩。然而关于她睡觉时戴羔羊皮手套和用牛奶泡脚之说,则纯属捏造。有一次伯莎·萨波尔被格蒂气昏了头,大有剑拔弩张之势(彼此要好的少女们自然也像其他凡人一样,不时地会闹些小别扭),她便故意对伊迪·博德曼撒了这么个谎。伯莎还告诉伊迪,千万不要对人说这话是从她那儿听来的,不然的话,她就再也不跟伊迪说话了。她当然没有说出去。但是荣誉归于该享受它的人。格蒂天生优雅,有着楚楚动人、女王般的非凡气宇[ 6 ]。她那双秀丽的手和高高拱起的脚背确凿无疑地证明了这一点。倘若福星高照,让她投生上流社会家庭,并受到良好的教育,格蒂·麦克道维尔就会成为与本国任何贵妇相比也毫不逊色的淑女。她额上就会戴起宝石,穿着讲究,跟前必然围满了竞相向她献殷勤的贵公子们。莫非是可能尝到过恋爱的滋味吧,她那柔和俊秀的脸上有时露出自我克制的紧张神情。于是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就掠过一抹不可思议的渴望的影子。这样的魅力是几乎没有人不倾倒的。女人的眼睛为什么如此富于魅力?格蒂那双爱尔兰蓝眼睛是再蓝不过的,并且有带光泽的睫毛和富于表情的深色眉毛相衬托。她的眉毛原本并不像这样丝绒一般地迷人。还是主编《公主中篇小说》[ 7 ]美容栏的维拉·维利蒂太太最早劝她试着描描眉毛。这样就为她的眼睛平添了一种诱人神情,而这是十分合乎社交界名流趣向的。她从未因之而后悔过。还有用科学方法治愈脸红的毛病啦,怎样用身高促进法来使你身材硕长啦,再就是你有张漂亮脸蛋儿,可是鼻子呢?对迪格纳穆太太挺合式,因为她长的是个蒜头鼻子。然而格蒂最值得夸耀的还是她那一头丰茂的秀发:是深褐色的,而且天生地鬈曲。为了图个新月上升的吉利,当天早晨她曾把头发剪了剪,浓密的鬈发蓬蓬松松地环绕在她那俊秀的头上。她还修剪了指甲。星期四剪,招财进宝。此刻经伊迪这么一说,泄露隐情的红色就像最娇嫩的玫瑰花一般柔和地爬上了她的双颊。甜蜜而少女气的羞涩使她看上去如此姣好。确实踏遍天主的绮丽国土爱尔兰,也找不到能同她媲美的。

她带着些许忧郁,双目低垂,沉默了一会儿。她刚要抢白两句,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若按她的脾气,是想回嘴的,可是自尊心告诫她,还是保持缄默为好。她只噘了一下芳唇,接着就抬头望一下,快活地笑了,声音充满了五月早晨的青春气息。她比任何人都清楚,斜眼伊迪为什么这么说。她认为他的感情冷漠了,其实那只不过是恋人之间闹闹别扭而已。由于那个拥有一辆自行车的男孩子总是[ 8 ] 在她窗前骑来骑去,伊迪觉得可不是滋味啦。不过眼下正当取得奖学金资格的期中考试,他父亲把他关在家里,要他拼命用功。念完高中后,他将进入三一学院去学医,就像他那位在三一学院参加自行车赛的哥哥w·E·怀利那样。她心里时而像剜了个洞一般隐隐作痛,一直刺到内心深处,他对此似乎无动于衷。然而他还年轻,到一定的时候说不定就学会爱起她来。他家里是新教徒,而格蒂呢,当然晓得哪一位最重要。其次是圣母玛利亚,然后是圣约瑟。然而他确实是个英俊少年,鼻子长得很美,浑身处处都不折不扣地是位上等人。没戴帽子的时候,从背后望去,她就能认得出来。因为他就是有点儿与众不同。他在街灯那儿撒开车把转弯的那副样子也罢,还有他吸的那种上等纸烟好闻的香味也罢,都非同凡响。而且他和她个头也那么般配。由于他没有骑着车在格蒂家的小院子前面荡来荡去,伊迪·博德曼自以为聪明透顶,说到了点子上。

格蒂穿戴朴素,却又具有一个时髦少女出于本能对社交界流行习尚的敏感。因为她感到,他有可能出门来了。整洁的电光蓝色宽胸罩衫是她亲手染的(因为据《夫人画报》[9 ],这是即将时新的颜色),V字形的领口潇潇洒洒地开到胸部和手帕兜那儿(手帕会使兜儿变形,所以她一向总在里面放一片脱脂棉,上面洒了她心爱的香水),再加上一条剪裁适度的海军蓝短裙,把她那优美苗条的身材衬托得更加仪态万方。她戴的那顶俏丽可人的小帽是用褐黑色麦秆粗粗编成的,与镶在帽檐底下的蛋青色绳绒形成鲜明对照。边上系着同一色调的丝质蝴蝶结。上星期二整个儿下午,她到处物色配色的绳绒,终于在克勒利[ 10 ]的夏季大甩卖上寻觅到中意的了。她要的正是它,尽管多少摆旧了点儿,然而谁也觉察不出来。一共七中指长[ 11 ],花了两先令一便士。她亲手把它镶上。试戴时,她朝着映在镜中的情影嫣然一笑,自是心满意足!当她为了怕帽子走形而把它放在水罐上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这样做会使某些熟人黯然失色。她的鞋是当前最时髦的。伊迪·博德曼引为得意的是她的鞋号码很小[ 12 ],然而她从未长过格蒂·麦克道维尔那样一双仅仅五号的脚,永远也不会的。[13 ]鞋尖是漆皮的,高高拱起的脚背上有着精致的饰扣。她那露在裙子底下的漂亮的脚脖子生得极其匀称,线条优美的小腿也合乎体统地略微露出一截,上面套着几乎透明的长袜。脚后跟的部位是特别编织的,上面还系着宽袜带。最使格蒂操心的要算是内衣了。凡是晓得甜蜜的十七岁(格蒂已经同十七岁永远告别了)那种怔忡不安的热望和恐惧的人,难道忍心去责备她吗,她有四套绣得非常精致的出门穿的衣服,三件家常穿的,另外还有几件睡衣。每套出门穿的衣服都分别缀着各色缎带:有玫瑰色、淡蓝色、紫红色和豆青色的。每穿一次,她总是亲自晾晒。从洗衣坊里送回来后,又亲手上蓝、并给烫平。她还有一块垫熨斗用的砖片,因为她怕洗衣妇会把衣服烫糊。简直信不过她们!她穿蓝色是图个吉祥,希望交好运。这是她自己的颜色,新娘子身上要是带一点蓝色总会吉利的。上星期那一天她穿的是豆青色的,就带来了忧伤,因为他父亲把他关在家里让他用功,好参加取得奖学金资格的期中考试。她原寻思,他兴许会出门的,因为今儿早晨换衣服的时候,她差点儿把旧裤衩儿反着穿。除非是赶在星期五,反过来穿是会走运的,有利于情人幽会。要么,如果裤衩儿松开来了,那就说明他在想念你哩。

可是——可是!瞧她脸上那副紧张的神色!总是显得那么忧心忡忡。灵魂通过她那双眼睛透露出来,她渴望能够独自呆在住惯了的房间里,好好哭上一场,用泪水减轻她心头的郁闷。可又不能哭得太厉害。她对着镜子掌握分寸,要哭得恰到好处。镜子说:格蒂,你长得真美。黄昏时分那苍白的余晖投射到一张悲伤、愁闷之至的脸庞上。格蒂·麦克道维尔这种缱绻的情思是徒然的。她从一开始就知道,关于举行一场婚礼的幻想啦,为雷吉·怀利·T·C·D·太太(因为嫁给他哥哥的那一位才能做怀利太太)敲响的喜钟啦,以及据社交栏的报道,格楚德·怀利太太穿了一身用昂贵的青狐皮镶边的豪华灰服,都是不可能的。他太年轻了,还不懂事。他不会相信恋爱,而那是女人生来的权利。很久以前,在斯托尔家举行的晚宴上(他还穿着短裤呢),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一起时,他悄悄地用一只胳膊搂了她的腰;她呢,连嘴唇都吓白了。他古里古怪地嗄着嗓儿叫着她小不点儿,冷不防还接了半个吻(平生第一遭儿!),然而他碰着的仅仅是她的鼻尖儿。随后,他赶忙走出房间,念叨着吃茶点的话。好个鲁莽的小伙子!雷吉·怀利从来不曾以性格鲜明见长,而向格蒂·麦克道维尔求婚并赢得她的爱情者,必须是个杰出人物[ 14 ]。然而她只能等待,总是等待人家来求婚。这又是个闰年,很快就会过去的。她的意中人并不是将珍贵、神奇的爱情献在她脚前的风流倜傥的王子,他毋宁是个刚毅的男子汉;神情安详的脸上蕴含着坚强的意志,却还没有找到理想的女子。他的头发也许或多或少已经斑白了,他会理解她,伸出胳膊来保护她,凭着他那深沉多情的天性紧紧搂住她,并用长长的亲吻安慰她。那就像是天堂一般。在这馨香的夏日傍晚,她企盼着的就是这么一位。她衷心渴望委身于他,做他信誓旦旦的妻子:贫富共当,不论患病或健康,直到死亡使我们分手,自今日以至将来。[ 15 ]

于是,当伊迪·博德曼带着小汤米呆在婴儿车后面的时候,她正在思忖,能够称自己为他的幼妻的那一天是否会到来。那样,大家就会议论她,直到脸上发青。伯莎·萨波尔也不例外;还有小炮竹伊迪,因为十一月她就满二十岁了。她也会照顾他,使他衣食上舒适。格蒂凭着她那份妇道人家的智慧,晓得但凡是个男人,都喜欢那种家庭气氛。她那烤成金褐色的薄饼和放有大量美味奶油的安妮女王布丁[ 16 ]曾赢得过众人的好评。因为她有一双灵巧的手,不论点火,还是撒上一层加了发酵粉的精白面,不断地朝一个方向搅和,然后搀上牛奶白糖,调成奶油,或是将蛋清搅匀,她样样擅长。不过,她可不喜欢当着人面吃什么,怪害臊的。她常常纳闷为什么不能吃一些像紫罗兰或玫瑰花那样富于诗情的东西!他们还会有一间布置优雅的客厅,装饰着绘画、雕刻以及外祖父吉尔特拉普那只可爱的狗加里欧文[17]的照片。它是那样通人性,几乎能说话了。椅子套着光滑的印花棉布罩子,还有来自克莱利的夏季旧杂货义卖展上的银质烤面包架,就像阔人家拥有的那样。他身材高大,肩膀宽阔(她一向欣赏高个子,丈夫就得要这样的),在仔细修剪过的弯弯的口髭下面,闪烁着一口雪白牙齿。他们将到大陆上去度蜜月(多么美妙的三个星期!)然后就安顿在精致、整洁、舒适而又亲切的安乐窝里。每天早晨他们两人共进早餐,吃得虽然简单,却都是精心烹制的。他去治公之前,总先热烈地紧紧拥抱一下亲爱的小妻子,并且垂下头去深深凝视一会儿她的眼睛。

伊迪·博德曼问汤米·卡弗里好了吗,他说好啦。于是,她就替他扣上小小短裤的钮扣,叫他跑去跟杰基玩耍:要乖乖的,可别打架。但是汤米说他要那只球, 而伊迪告诉他说:不行,娃娃在玩球呢;要是他把球拿了去,又该吵架了。然而汤米说,这是他的球, 他要自己的球。瞧,他竟然在地上跺起脚来了。好大的脾气!哦,他已经成人了, 小汤米·卡弗里成人啦,因为已经摘掉围嘴儿了嘛。伊迪对他说,不行,不行,马上走开吧, 她还告诉西酋·卡弗里,对他可不能让步。 你不是我姐姐,淘气包汤米说,这是我的球。

但是西酋·卡弗里对小娃子博德曼说,高高地望上看,看她的指头!这时,她飞快地把球抢到手,沿着沙地丢过去,汤米胜利了,就一溜烟儿拚命在后面追。

为了图清静,怎么着都行[ 18 ],西丝[ 19 ]笑道。

于是,她就轻搔了一下小娃子的脸蛋儿,好让他分神,哄着他玩什么市长大人出门啦,这里是他的两匹马啦,这里是他的花哨马车。瞧,他进来了,咕喽喽,咕喽喽,咕喽喽,咕。[ 20 ]然而伊迪对他非常气恼,都怪大家总是溺爱他,把他惯得这么任性。

我恨不得揍他一顿,她说,至于揍哪儿,我就不说啦。

屁——股——呗,西茵快活地笑道。

格蒂·麦克道维尔低下头去,单是想到她自己一辈子也说不出口的、不像是大家闺秀的话,西酋居然会这么大声说了出来,就弄得格蒂羞红了脸,浮泛出一片深玫瑰色。伊迪·博德曼估计对面那位先生准听见了她那句话。然而西酋丝毫也不在乎。随他听去吧!她挑衅地把头一抬,尖刻地翘起鼻子,恨不得迅雷不及掩耳地也朝他那部位来一下子。

鲁莽的西酋,长着一头古怪的黑面木偶般的鬈发,有时会惹你发笑。例如,当她问你要不要再喝点中国茶和碧玉浆果酒以及把水罐拽过去时,她那指甲上用红墨水画的男人的脸,会叫你笑破肚皮;她想去方便一下的话,就说什么要跑去拜访怀特小姐。这就是西酋一惯的作法。哦,你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傍晚:她穿戴上父亲的衣帽,用软木炭画上口髭,边抽雪茄烟边沿着特里顿维尔[ 21 ]走去。逗起乐来,谁都赛不过她。然而她真是诚99lib?恳到家了,是上天创造的最勇敢、最真诚的一位,绝不是通常那种表里不一的家伙。甜言蜜语是不可能由衷诚恳的。

接着,合唱声和风琴奏出的嘹亮圣歌声从空中传来。这是耶稣会传教士约翰·休斯所主持的成人戒酒活动,他们在那里静修,诵《玫瑰经》,倾听布道并接受圣体降福。大家聚集在那里,彼此间没有社会阶层的畛域(那是最为感人的情景)。饱经令人厌倦的现世风暴后,在浪涛旁边这座简陋的教堂里,跪在无染原罪圣母的脚下,口诵洛雷托圣母[ 22 ]的启应祷文。用自古以来说惯了的圣母玛利亚、童贞中之圣童贞等等称呼,恳请她代他们祈求。可怜的格蒂听了,心中何等悲戚!倘若她父亲发誓戒酒或服用《皮尔逊周刊》[ 23 ]上所载的那些根除酒瘾的粉剂,摆脱了酒的魔爪,而今她蛮能乘着马车到处兜风,绝不逊于任何人。由于她讨厌室内有两个亮光,就连灯也不点。忧思重重,守着炉火的余烬出神,一遍又一遍地对自己这么说着。有时她又一连几个钟头恍恍惚惚地凝视着窗外那打在生锈的铁桶上的雨水,沉思默想。然而那个曾经破坏过多少家庭的罪孽深重的杯中物,给她的童年也投下了阴影。岂止是这样,她甚至在家里目击到酗酒引起的暴行,看到她的亲爹撒酒疯,完全失了常态。格蒂比什么都知道得清楚的是:凡是并非为了帮助女人而对女人动手的男子,理应都被打上最卑鄙者的烙印[ 24 ]。

向最有权能的童贞,最大慈大悲的童贞祈求的诵歌声继续传来。格蒂陷入沉思,对于女伴们和正在稚气地嬉戏着的双胞胎以及从沙丘草地那边走来的先生,她几乎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西茜·卡弗里说那位沿着岸滩做短途散步的先生像煞格蒂她爹。不过西茜从来没见过喝得醉醺醺的他。不管怎样,她才不想要这么个爹呢。也许因为他太苍老,要么就是由于他那张脸的缘故(活脱儿像是费尔博士[ 25 ]),或是他那长满酒刺的红鼻子和鼻下那银丝斑斑的沙色口髭。可怜的爹!他缺点纵多,她依然爱他[ 26 ]。当他唱《告诉我玛丽,怎样向你求爱》[ 27 ]和我的意中人及其茅舍在罗切尔附近[28 ] ,一家人作为晚饭吃炖乌蛤和拌上拉曾拜的生菜调味料的莴苣,以及他和迪格纳穆(那位先生因患脑溢血突然逝世,已被埋葬了,天主对他发慈悲吧)合唱《月亮升起来了》[29 ]的时候。那是她妈妈的生日,查理在家休假,还有汤姆[ 30 ]、迪格纳穆夫妇、帕齐和弗雷迪·迪格纳穆[31 ],要是大家合影留念就好了。谁也不曾料到他这么快就会死去。如今他已长眠了。她妈妈对他爹说,让他终身把这引以为戒吧。由于患痛风症,他连葬礼都没能去参加。她只好进城到他的办公室去替他取来凯茨比公司关于软木亚麻油毡的函件和样品:富于艺术性,标准图案,适于装饰豪华邸宅,耐久力极强,能使府上永远明亮而愉快。

在家里,格蒂是个真正的好女儿,恰似第二个母亲,还是个护守天使[32 ]。她那颗小小的心,贵重如黄金。当她妈妈头痛欲裂的时候,替她在前额上擦锥形薄荷锭的不是别人,正是格蒂。不过,她讨厌妈妈吸鼻烟的嗜好,母女之间也仅仅就吸鼻烟一事拌过嘴。大家都认为对人体贴入微的她是个乖妞儿。每天晚上扭紧煤气总开关的是她。她从来也没忘记过每两周在那个地方[ 33 ]撒氯酸盐。把过圣诞节时食品杂货商滕尼[34 ]先生送的日历贴在那面墙上的,也是她。那是一幅以哈尔西昂时期[ 35 ]为题材的画:一个青年绅士身着当时流行的衣服,头戴三角帽,隔着格子窗以往昔的骑士气概向他所爱慕的姑娘献上一束鲜花。可以看出,个中必有一段故事。色调十分优美。她穿的是柔和而剪裁得体的白衫,举止端庄稳重。男子则是一身巧克力色服装,显出地地道道的贵族派头。每逢她去方便一下时,就心荡神移地望着他们,挽起袖子,抚摩着自己那双像她那样白皙柔嫩的膀子[ 36 ],并驰想着那个时代的往事。因为她在外祖父吉尔特拉普所收藏的《沃克发音辞典》[ 37 ]中查到了哈尔西昂一词的含意。

现在这对双生兄弟无比和睦地玩耍着,接着,鲁莽到了家的杰基公子故意使出吃奶的力气把球猛地朝着覆满海藻的岩石踢去。不消说,可怜的汤米立即沮丧地叫了起来。幸而独自坐在那儿的一位穿黑衣的绅士仗义帮了忙,把球截住了。我们这对小选手使劲地喊叫,要求把球还给他们。为了避免惹麻烦,西茜·卡弗里就大声招呼那位绅士,请他把球扔给她。绅士用球瞄了瞄,就从岸滩朝上扔给西茜·卡弗里。但是球沿坡滚下,刚好停在格蒂的裙子下面,离岩石旁的小小水洼子不远。双胞胎又吵吵闹闹地要球,西茜叫格蒂把球踢开,任他们两个去争夺。于是,格蒂将一只脚向后一抬,暗想:要是这只笨球没滚到她这儿多好。她踢了一脚,却没踢中,招得伊迪和西茜大声笑了起来。

失败了,就再试它一回,[ 38 ]伊迪·博德曼说。

格蒂笑一笑,表示同意,并且咬了咬嘴唇。淡淡的粉红色爬上她俊美的两颊,然而她打定主意要让他们看个究竟。于是就把裙子稍微撩起,免得碍事,对准了目标,使劲踢了一脚。球滚得老远,那对双胞胎就跟在后面跑向满是沙砾的海滩。当然,伊迪纯粹是出于嫉妒才这么说的。惟有这样才能引起对面望着的那位绅士的注意。她感到一阵热辣辣的红晕高涨着,燃烧着她的双颊。对格蒂·麦克道维尔来说,这一向是个危险信号。在这之前,他们两人仅只极其漫不经心地交换过一下视线。而今,她大胆地从新帽子的帽檐底下瞥了他一眼。迎着她的视线的那张浮泛在暮色苍茫中的脸,憔悴而奇怪地扭歪着,她好像从未见过那么悲戚的面色。

从教堂那敞着的窗口里飘溢出阵阵馨香,同时还传来无染原罪始胎之母那些芬香的名字;妙神之器,为我等祈;可崇之器,为我等祈;圣情大器,为我等祈;玄义玫瑰。那些饱经忧患的心灵,为每天的面包操劳的,众多误入歧途,到处流浪的。他们的眼睛被悔恨之泪打湿,却又放出希望的光辉,因为可敬的休神父曾经把伟大的圣伯尔纳在他那篇歌颂玛利亚的著名祷文[ 39 ]中所说的话告诉过他们:任何时代也不曾记载过,那些恳求最虔诚的童贞玛利亚为之祈祷、有力地保护他们的人,曾被她所遗弃。

这对双胞胎如今又十分快活地玩起来了,因为儿时的烦恼犹如夏日的骤雨一般短暂。西茜·卡弗里哄着娃娃博德曼玩耍。他一会儿就快活地咯咯笑了起来,望空中拍着娃娃手。 她躲在婴儿车的篷子后面喊了声不在,伊迪就问:西茜哪儿去啦?于是,西茜抽冷子伸出脑袋来大叫:啊!瞧,小家伙甭提有多么高兴啦!接着她又教他说爸爸。

说爸爸,娃娃。说呀:爸爸爸爸爸爸爸。

娃娃就使出吃奶的力气来说。因为他才十一个月,大家都说他非常聪明,个子也比一般娃娃要大,简直是健康的化身,是爱情完美的小结晶。大家都说,他将成为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哈加、加、加、哈加。

西茜用围嘴替他揩了揩小嘴儿,要他坐直了,说爸爸爸;但是当她解开皮带时却大声嚷道:哎呀呀,这娃娃都湿透啦,得把垫在下面的小毛毯翻过来重新叠一叠。当然喽,娃娃陛下对这种方便安排极为抵触,并且让人人都知晓:

哈吧啊、吧啊哈吧啊、吧啊啊。

于是,两大行晶莹的泪水沿着他的面颊滚滚淌下。用那套乖乖乖,娃娃乖来哄他,给他讲咭咭的故事,告诉他噗噗在哪儿都是白搭;然而一向能随机应变的西茜把奶瓶嘴往他的嘴里一塞,这下子小异教徒立即被安抚了。

格蒂衷心巴望他们能把咭哇乱叫的娃娃打这儿领回家去,免得再刺激她的神经。现在已不适宜呆在外面了,对那孪生的调皮鬼来说也是一样。她放眼凝望着海洋远处。那景色宛如画匠用彩色粉笔在马路上做的画。多么可惜,那一幅幅的画就全留在那儿等人给抹掉。暮色渐深,云雾弥漫,霍斯岬角的贝利灯台的光,乐声萦回耳际。还吹来教堂里所焚的馨香气味。她一边眺望着,一边心里怦怦直跳。可不是嘛,他瞧的正是她呢,而且他的目光是意味深长的。他的眼神犹如烈火,烧进她的内心,仿佛要把她搜索个透,要对她的灵魂了如指掌。那是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表情丰富,可是信得过吗?人们就是这样古怪。从他那双黑眼睛和苍白而富于理智的脸来看,他是个外国人,长得跟她所收藏的那帧红极一时的小生马丁·哈维[ 40 ]的照片一模一样。只不过多了两撇小胡子。然而她更喜欢有胡子,因为她不像温妮·里平哈姆那样一心一意想当演员,看了一出戏[ 41 ] 后就说咱们老是穿同样的衣服吧。但是她看不出坐在那边的他,长的是鹰钩鼻呢,还是不明显的狮子鼻[ 42 ]。她看得出,他身穿纯黑的丧服,戚容满面,为了了解个中原因,她不惜任何代价。他纹丝不动,专心致志地仰望着。当她踢球的时候,他瞅见了她怎样趾尖朝下,把脚摆动得很细心,也许他还看到了她鞋上那锃亮的钢质饰扣哩。她很高兴由于某种预感而穿上了这双透明的袜子。原来想的是兴许雷吉·怀利会出门,然而那已经过去了。她一向梦寐以求的,就在眼前。重要的是他,她喜形于色,因为她要他;因为她直觉地感到,他跟任何人都不一样。这个稚气未脱的女人的整个儿一颗心,扑向他——她幻梦中的丈夫,因为她一眼就看出他就是她的意中人。倘若他受过苦,没有犯多大罪,却受了很大冤屈[ 43 ];不,哪怕他本人就是个罪人,一个坏人,她也满不在乎。即使他是个新教徒或遁道公会教徒,倘若他真心爱她, 她还是不难把他改变过来的。[ 44 ] 有些创伤只能用爱情的香膏来医治。她是个温柔的女性,不像他所认识的那种没有女人气的轻浮丫头,那些骑上自行车到处炫耀自己所并不具备的品质的人们。她渴望他能把什么都告诉自己,她什么都能宽恕;倘若她能使他爱上自己, 她就能使他忘掉过去的回忆[ 45 ]。那样一来,他或许就会像个真正的男子汉那样温存地拥抱她,把她那绵软的身子紧紧地搂住,爱她——唯一属于他的姑娘。他只爱她一个人。

罪人之避难所,苦恼者之安慰。为我等祈。[46 ]这话说得对:凡是怀着信仰持续不断地向她祷告者,永远不会迷失方向或遭到遗弃。说圣母是受苦受难者的避难港也是贴切的,因为她自己的心脏就被七苦[ 47 ] 刺穿了。格蒂能够想象得出教堂里的一切情景:被灯光照亮的彩色玻璃,蜡烛,鲜花,圣母玛利亚教友会的蓝色旗帜。 康罗伊神父在祭坛上协助教堂蒙席奥汉龙,他双目低垂,把一些圣器搬出搬进。 他看上去几乎是一位圣徒。他那间忏悔阁子是那么宁静、清洁、幽暗,他那双手白得像蜡一般。 倘若有朝一日她当上了多明我会的修女,身着白袍,说不定他会到女修道院来主持圣多明我的九日敬礼[ 48 ]哩。她在忏悔的当儿告诉他那档子事后,生怕他看得见,连头发根儿都羞红了。他却说, 不要苦恼,因为那不过是自然的声音,而我们生在现世,都要服从自然的规律。 那不是什么过错, 因为它来自天主所制定的妇女天性。他还说,我们的圣母玛利亚本人就曾对大天使加百列说过:愿你的话应验在我身上。[ 49 ]他是那样的和蔼、圣洁,她多次想做一只带褶饰的绣花茶壶保温罩送给他。要么就是一只座钟。只是那一天她为了四十小时朝拜[50 ]用的鲜花而去那里时,曾注意到他们的壁炉台上摆着一只白、金两色的座钟, 一只金丝雀从一个小屋里踱出报时。想知道送什么礼物合适可真难哪。干脆送一本都柏林或什么地方的彩色风景画册吧。

令人发急的双生小家伙们又吵起来了。杰基把球朝大海丢去,两个人一道跟在后面追。这样的小猴儿就像沟里的水似的,到处乱蹿。除非什么人把他们双双逮住,狠狠地揍上一顿,他们是不会消停下来的。西茜和伊迪大声喊他们回来,生怕会涨潮,把他们淹死。

杰基!汤米!

他们才不回来呢!多么任性的娃娃们呀!西茜说,她再也不带他们出门啦。她跳起来,喊叫他们,从他身边擦过去,跑下了坡,头发披散在背后。头发的颜色倒还过得去,只是不够浓密,尽管她不断地擦着什么药,由于不对路子,总也不见长。所以她对那药的怨气可大啦。她像雄鹅一般迈着大步跑,裙子箍得那么紧,令人惊异的是居然没裂开。西茜·卡弗里颇像个假小子,只要认为有个一显身手的机会,就不放弃。她有双飞毛腿,跑起来她那皮包骨的腿肚子抬得高高的,能够让他看到她的衬裙下摆。为了使身材显得高一些,她特意穿上了弓形的法国式高跟鞋。要是不巧绊倒在什么东西上头,摔了个屁股墩儿,那才活该呢。看哪![ 51 ]满可以让像那样一位绅士赏心悦目的了。

他们向诸天神之王后,诸圣祖之王后,诸先知之王后,诸圣人之王后,至圣玫瑰之王后祷告。然后,康罗伊神父把香炉递给教堂蒙席奥汉龙。他添上香料,把圣心薰香。西茜·卡夫里逮住了双胞胎,她恨不得掴他们几个大耳刮子,但是想到他也许在瞧着,所以她没这么做。然而西茜一辈子也没有过更大的误会,因为格蒂即使不看也能知道,他始终目不转睛地看着的是她。然后,教堂蒙席奥汉龙将香炉递还给康罗伊神父,跪下来瞻仰圣心。唱诗班开始吟唱堂堂圣体。她随着堂堂圣体奥——妙至极[ 52 ]的悠扬乐声,用一只脚一前一后地踩着拍子。她在乔治街的斯帕罗商店花三先令十一便士买下了这双长袜。那是星期二,不——是复活节前的星期一。他定睛望着的正是这双连一根线也没绽的透明袜子,而不是西茜那双毫无可取、一点样儿也没有的袜子(真是丢人现眼!)他有眼光,辨别得出其间的差别。

西茜领着一对双胞胎带着他们的球,沿着沙滩走来了。由于跑了一阵,帽子歪到一边去了,勉强扣在脑袋上。两个星期前才买的便宜衬衫像抹布似的耷拉在背后,还邋里邋遢地拖出一截衬裙下摆,那副样子简直像是拖着两个娃娃的荡妇[53 ] 。为了整理一下头发,格蒂摘了一会儿帽子。还没见过一个少女肩上披散着这么漂亮、优美的一头深栗色鬈发呢。 看上去如此娇艳可爱,说实在的,妖娆得几乎令人发狂。 你得走上多少英里漫长的道路才能遇上这么一头美发。她几乎可以看到他对此蓦地做出的反应: 两眼闪过一丝赞赏的目光,她的每一根神经都为之震颤。她戴上帽子,好从帽檐底下窥伺。 当她瞥见他眼睛里的神情时,不禁紧张起来,就赶快甩开那只有着饰扣的鞋。 他就像是蛇盯住猎物般地盯着她。女人的本能告诉她,她唤醒了他心中的魔鬼。这么一想, 一片火红色就从喉咙刷地掠到眉字间,最后,她那鲜活的面庞变成一朵容光焕发的玫瑰。

伊迪·博德曼也发觉了这一点,因为她一面斜起眼睛望着格蒂,一面像个老处女似的戴着眼镜,半笑不笑的,假装在哄娃娃。她动不动就生气,像一只蚋似的,永远也改不了,因此谁都跟她处不好。与她毫无关系的事,她也会横加干涉。于是,她就对格蒂说:

你呆呆地在想什么呢?

什么?格蒂回答说,皓齿使她的微笑格外迷人,我只是纳闷着天色是不是太晚了。

因为她巴不得她们早些把这对净流鼻涕的双胞胎和那个娃娃领回家去,省得他们老在这里淘气,所以才委婉地暗示天色已晚的话。当西茜走上来时,伊迪问她几点了。爱耍贫嘴的西茜小姐说,接吻时间已过了半小时,到了再接吻一次的时刻啦[54 ] 。然而伊迪还是想知道时间,因为家里要他们早点儿回去。

等一等,西茜说,我跑去问问那边的我那位彼得伯伯[ 55],他那只大破表几点钟啦。

于是,她走过去了。当他瞧见她走过来时,格蒂看到他把手从兜里掏出来,紧张地边抬头望望教堂边摆弄着表链。格蒂看得出,尽管他是个多情的人,自我抑制力却极强。刚才他还被一位情女弄得神魂颠倒,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转瞬之间他又成为举止安详、神态端庄的绅士了,堂堂仪表的每个线条都显示出他的自制力。

西茜对他说,劳驾,能不能麻烦他告诉她一下准确的时间?格蒂看见他掏出表,听了听,仰起脸来,清了清喉咙,说他非常抱歉,他的表停了。然而,他估计八点过了,因为太阳已经落下。从他的声音听得出是有教养的,语调虽平稳,圆润的嗓音却带点颤巍。西茜道了谢,走回来伸伸舌头说,那位伯伯说他的水道[ 56 ] 堵塞啦。

接着,他们唱起跪拜赞颂第二段。教堂蒙席奥汉龙又站起来,向圣体献香,重新跪下。他告诉康罗伊神父,有一枝蜡几乎把鲜花点着了,康罗伊神父便起身去侍弄好。格蒂瞧见那位绅士正在给表上弦。听到那咔嗒咔嗒声,她越发使劲一前一后地甩腿打着拍子。天色越来越黑下来了,但是他还看得见,而且不论正给表上弦还是摆弄它的当儿,他都一直在看着。随后,他把表塞回去,双手揣在兜里。她感到一股激情涌遍全身,凭着头皮的感觉和触碰胸衣时引起的焦躁感,告诉她那个想必快来了。因为上次她为了新月而铰头发时,就有过这样的感觉。他那双黑黑眸子又盯住她了,陶醉在她的整个轮廓里,扑扑实实地参拜着她的神龛。倘若男人那热情洋溢的注视中含有不加掩饰的爱慕的话,那就在此人脸上表露得再清楚不过了。都是为了你呀,格楚德·麦克道维尔,而且你是知道的。

伊迪开始准备回去,而且也到了该回去的时刻。格蒂留意到,她所给的小小暗示已产生了预期的效果,因为沿着岸滩走上一大段路才能够抵达把婴儿车推上大道的地方。西茜摘掉双胞胎的便帽,替他们拢了拢头发,当然,这是为了使她自己富于魅力。身穿领口打着褶子的祭袍的教堂蒙席奥汉龙站了起来,康罗伊神父递给他一张卡片来读。于是,他诵读起你赐与他们神粮[57 ] 。伊迪和西茜一直在谈论时间,还向格蒂打听。格蒂倒也善于以其人之道还治其身,口气辛辣而彬彬有礼地做了答复。这时伊迪又问格蒂,她莫非是由于遭到男朋友的遗弃而心碎。一阵剧烈的痉挛穿过格蒂的全身。刹那间,她的眼睛里闪出冰冷的火焰,显示出无限轻蔑。她受到了创伤——对,深重的创伤。伊迪活像是一只可恶的小猫,偏偏用一种独特的安详口吻说这类明知道会伤害对方的活。格蒂旋即张开嘴要说什么,但是她竭力抑制住涌到嗓子眼里的哽咽——她喉咙的造型细溜、完美而俊秀,像是艺术家所梦寐以求的。她对那个青年爱得比他所知道的还要强烈。他跟所有其他男性一样,是个轻浮的负心人,见异思迁,永远也不会理解他在她心目中是何等重要。她那双蓝眼睛倏地热泪盈眶。她们两个人的眼睛冷酷无情地盯着她望。但是她却英勇地以同情的目光瞟了她新征服的那个男子一眼,让她们瞧瞧。

哦,格蒂闪电般地回应着,傲然扬起头,笑着说,这是个闰年嘛,我喜欢谁,就追求谁。

她的话清澈如水晶,比斑尾林鸽咕咕的叫声还要悦耳;然而却像冰块似的划破了寂静。她那年轻的声音宣告说:她可不是能够随随便便地被人摆布的。至于凭着几个钱就那么神气活现的雷吉先生,她蛮可以当作垃圾一样地把他抛掉,再也不会想到他,并把他寄来的那张无聊的明信片撕个粉碎。倘若今后他胆敢放肆,她就会从容冷静地对他投以轻蔑的一瞥,使他当场蜷缩作一团。寒酸小姐小伊迪的神情颇为沮丧。格蒂看到她脸色非常阴沉,便知道这个鲁莽自负的丫头简直气得厉害,尽管她还在掩饰。因为格蒂那句锋利的话刺穿了她那小气的嫉妒心。她们两人都知道,格蒂子然一身,与众不同,属于另一个星球。她不是她们当中的一个,永远也不会是。另外一位先生也晓得这一点,并且亲眼看到了。让她们扪心自问去吧。[ 58 ]

伊迪把娃娃博德曼的衣服整理停当,准备动身了。西茜将皮球、铲子和桶一古脑儿塞进去。而且确实也该回去了,因为睡魔已经来接小少爷博德曼了。西茜也告诉他说,伙伴眨巴眼儿快来了,娃娃该睡啦。娃娃看上去简直太可爱了,他抬起一双喜气洋洋的眼睛笑着。西茜为了逗乐儿戳了一下他那胖胖的小肚皮,娃娃连声对不起也没说,却把他的答谢一古脑儿送到他那崭新的围嘴上了。

啊唷!布丁和馅饼!西茜大叫了一声,他把围嘴儿糟塌啦。

这一小小事故[ 59 ] 给她添了麻烦,然而转眼她就把这档子小事料理好了。

格蒂将冒到嗓子眼儿的喊叫抑制住了,神经质地咳嗽了一下。伊迪问她怎么啦?她差点儿对伊迪说,谁有工夫回答你这种过了时的问题!然而她是向来不忘记上流妇女的举止的,所以就十分机敏地说了句正在举行降福仪式呢,就给敷衍过去了。刚好这当儿,宁静的海滨传来教堂的钟声,教堂蒙席正站在祭坛上(肩上的纱中是康罗伊神父替他披上去的),手捧圣心,举行降福仪式。

暮色苍茫,这片景色是多么地动人啊。爱琳那最后一抹姿容,晚钟[60 ]那扣人心弦的合奏;同时从爬满常春藤的钟楼里飞出一只蝙蝠,穿过黄昏,东飞西飞,发出微弱的哀鸣。她能看见远处灯塔的光,美丽如画。她巴不得自己带着一匣颜料,因为写生比画人物素描要容易。灯夫很快就会沿路点起街灯了。他将走过长老会教堂场地,沿着特里顿维尔大树的树荫下踱来。人们成双成对地在这里漫步。他还点燃她那扇窗户附近的一盏灯,雷吉·怀利常在这里骑车表演空轮[ 61 ],就像卡明女士那本《点灯夫》中所描述的那样。她也是《梅布尔·沃恩》和其他一些故事的作者[62]。格蒂有着无人知晓的梦想。她喜爱读诗。伯莎·萨波尔送给她一本珊瑚色封面的漂亮忏悔簿,以便她把随感记下来。她就将它放到梳妆台抽屉里了。这张桌子虽不豪华,却整洁干净得纤尘不染。这是姑娘的宝库,收藏着玳瑁梳子、玛利亚的孩子[ 63 ] 徽章、白玫瑰香水、描眉膏、雪花石膏香盒、替换着钉在洗衣房刚送回来的衣服上用的丝带等。忏悔薄上记载着她用紫罗兰色墨水(是从戴姆街希利[ 64 ]的店里买来的)写下的一些隽永的思想。因为她感到,只要她能够像如此深深地感染了她的这首诗那样表达自己,她就也能够写诗。那还是一天傍晚,她从包蔬菜的报纸上找到并抄下来的。以《我理想的人儿,你是凡人吗?》 为题的此诗作者是玛赫拉非尔特的路易斯·J。沃尔什。后面还有什么薄暮中,你会到来吗?之句[ 65 ]。诗是那样可爱,其中所描绘的无常之美是那样令人悲伤,以致她的眼睛曾多次被沉默的泪水模糊了。因为她感到时光年复一年地逝去,倘非有那唯一的缺陷,她原是不用怕跟任何人竞争的。那次事故是她下多基山时发生的,她总是试图掩盖它。但是她感到,应该了结啦。倘若她看到了他眼中那种着了魔般的诱惑,那就什么力量也阻止不住她了。爱情嘲笑锁匠[66 ]。她会付出巨大的牺牲,尽一切力量和他心心相印。她将会比整个世界对他更为亲密,并使他的生活由于幸福而熠熠生辉。有个最重要的问题:她渴望知道他究竟是个有妇之夫,抑或是个丧偶的鳏夫呢,要么就像那位来自歌之国[67]有着外国名字的贵族,他只好把妻子关进疯人医院——为了仁慈,不得不采取残忍手段。 [68]真是悲剧!然而即便如此——那又怎么样?难道会有多大分别吗?她禀性高尚,对任何稍微有点粗俗的东西,都会本能地回避开。她讨厌那种在多德尔河畔的客栈附近跟大兵以及粗俗的男人鬼混的浪荡女人。她们毫不爱惜少女的贞操,丢尽女人的脸,给抓到警察局去。不,不,那种事我可不干。他们仅仅是好朋友而已,就像是大哥哥和小妹妹,完全没有那方面的事,尽管并不符合一般社交界的惯例[ 69 ]。也许他在哀悼已淡忘了的往昔岁月[70]的情人呢。她认为她是理解的。她要试图理解他,因为男人们是那样地不同。老情人等待着,伸出白皙的小手等待着,还有那双动人的蓝眼睛。我的意中人!她会跟随她梦中之恋,服从她心灵的指挥。它告诉她,他是她一切的一切。整个世界上,他是她唯一的男人,因为爱情才是最有权威的向导。其他都无所谓。不管怎样,她就是要无拘无束,自由奔放。

教堂蒙席奥汉龙将圣体放回圣龛,屈膝跪拜。接着,唱诗班唱起:列国啊,你们要颂赞上主[ 71 ]!然后,他锁上圣龛,因为降福仪式已结束。康罗伊神父递给他帽子让他戴上。刁猫伊迪间格蒂走不走,可是杰基·卡弗里嚷道:

啊,看哪,西茜!

于是,他们都看了。原以为那是一道闪电,然而汤米也看见了:在教堂旁边的树林上空,起初是蓝的,继而是绿的和紫的。

放焰火哪!西茜·卡弗里说。

于是,为了观赏屋舍和教堂上空的焰火,她们全都慌慌张张地沿着岸滩跑去。伊迪推着娃娃博德曼所坐的那辆婴儿车,西茜拉着汤米和杰基的手,免得他们栽跟头。

来呀,格蒂,西茜大声叫道,是义卖会[ 72 ] 的焰火哩。

然而格蒂态度坚决,无意听任她们摆布。倘若她们能够像荡妇[ 73]那样野跑,她蛮可以这么原地坐着;所以她说,她从自己坐的地方也瞧得见。那双紧盯着她的眼睛,使她的心怦怦直跳。她瞥了他一眼,视线同他相遇。那道光穿透了她全身。那张脸上有着炽热的激情,像坟墓般寂静的激情。她遂成为他的了。终于只剩下他们两个了,再也没有人刺探并叽叽喳喳。而且她晓得他是至死不渝的,坚定不移,牢固可靠,通身刚正不阿。他的双手和五官都在活动,于是,她浑身颤栗起来。她尽量仰着身子,用目光寻觅那焰火,双手抱膝,免得栽倒。除了他和她而外,没有一个人在看着,所以她把她那双俊秀而形态优美、娇嫩柔韧而细溜丰腴的小腿整个儿裸露出来。她似乎听到他那颗心的悸跳,粗声粗气的喘息,因为她也晓得像他那样血气方刚的男人,会有着怎样的情欲。还因为一次伯莎·萨波尔告诉过她一桩绝对的秘密,并要她发誓永远不说出去。她家的一位在人口密集地区调查局[ 74 ]工作的房客,从报纸上剪下那些表演短裙舞和翘腿舞的舞女的照片。她说,他不时地在床上做些不大文雅的勾当,这,你也想象得到吧。不过,眼下这档子事可跟那个大不相同,情况完全两样。她几乎觉得他使她的脸贴近他自己的脸,并用他那俊俏的嘴唇飞快地给了她一个热烈的初吻。再说,只要你在婚前不做那另一档子事,罪行就能得到赦免。应该设个女忏悔师,即便你不说出口,她们也能领会得一清二楚。西茜·卡弗里两眼有时也露出梦幻般的恍惚神情,唷,她准也是那样的。还有温妮·里平哈姆,对一些男演员的照片简直入了迷,而且是由于那个快来了,才会有这种感觉。

这时,杰基·卡弗里大声嚷道:瞧,又来了一个。格蒂把上半身往后仰,露出的蓝袜带刚好同透明的长袜子般配。他们都瞅见了,并且都嚷着:瞧,瞧,就在那儿。她一个劲儿地往后仰着看那焰火。这时,有个软软的古怪玩艺儿腾空飞来飞去,黑黑的。她瞧见一只长长的罗马蜡烛[ 75 ]高高地蹿到树木上空,高高地,高高地。大家紧张地沉默着。待它越升越高时,大家兴奋得大气儿不出。为了追踪着瞧,她只好越发往后仰。焰火越升越高。几乎望不到了。由于拼命往后仰,她脸上洋溢出一片神圣而迷人的红晕。他还能看到她旁的什么:抚摩皮肤的印度薄棉布裤衩,因为是白色的,比四先令十一便士的那条绿色佩蒂怀斯牌的看得更清楚。那袒露给他,并意识到了他的视线;焰火升得那么高,刹那间望不到了。她往后仰得太厉害,以致四肢发颤,膝盖以上高高的,整个儿映入他的眼帘。就连打秋千或膛水时,她也不曾让人这么看过。她固然不知羞耻,而他像那样放肆地盯着看,倒也不觉得害臊。他情不自禁地凝望着一半是送上来的这令人惊异的袒露,看啊,看个不停:就像着短裙的舞女们当着绅士们的面那么没羞没臊。她恨不得抽抽嗒嗒地对他喊叫,朝他伸出那双雪白、细溜的双臂,让他过来,并将他的嘴唇触到她那白皙的前额上。这是一个年轻姑娘的爱之呼声,从她的胸脯里绞出来的、被抑制住的小声叫唤,古往今来这叫喊一直响彻着。这当儿一支火箭蹿了上去,蹦的一声射向黑暗的夜空。哦,紧接着,罗马蜡烛爆开来,恰似哦的一声叹息。每一个人都兴高采烈地哦哦直叫。这当儿,喷出一股金发丝,像雨一般倾泻下来。啊!全都是绿色的、露水般的星群,滔滔不绝地散发着金光,哦,多么可爱,哦,多么柔和,甜蜜,柔和!

然后,一切都宛若露水一般融化到灰色的氛围里。万籁俱寂。啊!当她敏捷地向前弯过身去的时候,瞥了他一眼。这是感伤的短短一瞥,带有可怜巴巴的抗议和羞怯的嗔怪,弄得他像个少女一般飞红了脸。他正倚着背后的岩石。在那双年轻天真的眼睛面前,利奥波德·布卢姆(因为这正是他)耷拉着脑袋,默默地站着。他是何等地残忍啊!又干了吗?一个纯洁美丽的灵魂向他呼唤,而他这个卑鄙的家伙竟做出了什么样的回应呢?他简直下流透顶!偏偏是他!然而她那双眼睛里却蕴蓄着无穷无尽的慈祥,连对他也有一句宽恕的话,尽管他做错了事,犯了罪,误入歧途。一个姑娘家应该倾吐出来吗?不,一千个不。这是他们的秘密——仅属于他们两个人之间的秘密。他们两个人独自藏身在薄暮中,没有人知晓,他们也不会泄露。除了那只穿过薄暮轻盈地飞来飞去的小蝙蝠,而小蝙蝠们是不会泄露隐情的。

西茜 · 弗里学着足球场上的少年们那么吹口哨,以便显示她多么了不起。接着,她喊道:

格蒂!格蒂!我们走啦。来吧。从那边高处也瞧得见。

格蒂想起了主意——一个小小的爱情策略。她把一只手伸进手绢兜里,掏出那块洒了香水的棉布,挥动几下作为回答。当然不让他知道用意,然后又把它悄俏地放了回去。不晓得他是不是离得太远了。她站了起来。分别了吗?她非走不可啦,然而他们还会在那儿见面的。直到那时——直到明天,她都会重温今晚这个好梦的。她站直了身子。他们的灵魂在依依不舍的最后一瞥中相遇。射到她心坎儿上的他那视线,充满了奇异的光辉,如醉如痴地死死盯着她那美丽如花的脸。她对他露出苍白的微笑,表示宽恕的温柔的微笑,热泪盈眶的微笑。接着,两个人就分手了。

她连头都没回,慢慢地沿着坑坑洼洼的岸滩走向西茜、伊迪,走向杰基与汤米·卡弗里,走向小娃娃博德曼。暮色更浓了,岸滩上有着石头、碎木片儿以及容易让人滑倒的海藻。她以特有的安详和威严款款而行,小心翼翼,而且走得非常慢,因为——因为格蒂·麦克道维尔是……

第十三章 2

靴子太紧了吗?不。她是个瘸子!哦!

布卢姆先生守望着她一瘸一拐地离去。可怜的姑娘!所以旁人才撇下她,一溜烟儿跑掉了。一直觉得她的动作有点儿别扭来着。被遗弃的美人儿。女人要是落了残疾,得倒楣十倍。可这会使她们变得文雅。幸而她袒露的时候我还不曾知道这一点。不论怎样,她毕竟是个风流的小妞儿。我倒不在乎。犹如对修女、黑女人或戴眼镜的姑娘所抱的那种好奇心。那个斜眼儿姑娘倒也挺爱挑剔的。我估计她的经期快到了,所以才那么烦躁。今天我的头疼得厉害。[ 76 ]我把信放在哪儿啦,嗯,不要紧。各种古怪的欲望。舔舔一便士的硬币什么的。那个修女说,特兰奎拉女修道院[ 77 ]有个姑娘爱闻石油气味。估计处女们到头来会发疯的。修女吗?如今都柏林有多少修女呢?玛莎,她。能够有所觉察。都是月亮的关系。既然这样,为什么所有的女人不在同一个月亮升上来的时候一齐来月经呢?我推测这要看她们是什么时候生的。兴许开头一致,后来就错开了,有时摩莉和米莉赶在同一个时候。反正我沾了光,亏得今天上午在澡堂里我没为她那封我可要惩罚你啦的傻信干上一通。今儿早晨电车司机那档子事,这下子也得到了补偿。[ 78 ]那个骗子麦科伊拦住了我,说了一通废话。什么他老婆要到乡间去巡回演出啦,手提箱啦,[ 79 ],那嗓门就像是鹤嘴锄。为点小恩小惠就很感激。而且要价不高,有求必应。因为她们自己也想搞。这是她们生来的欲望。每天傍晚,她们成群结伙地从办公室里往外涌。你不如做出一副冷漠的样子。你不要,她们就会送上门来。那么就捉活蹦乱跳的吧。噢,可惜她们看不到自己。关于涨得鼓鼓的紧身裤的那场梦。是在哪儿看的来着?啊,对啦。卡佩尔街上的活动幻灯器[ 80 ] :仅许成年男子观看。《从钥匙孔里偷看的汤姆》[ 81 ]。《姑娘们拿威利的帽子做了什么?那些姑娘的镜头究竟是抓拍的呢,还是故意做戏呢?棉布汗衫[ 82 ]给以刺激。抚摩她那曲线[ 83]。那样一来,也会使她们兴奋的。我是十分干净的,来把我弄脏了吧。在做出牺牲之前,她们还爱相互打扮。米莉可喜欢摩莉的新衬衫了。起初,统统穿上去,无非是为了再脱个精光。摩莉。所以我才给她买了一副紫罗兰色的袜带。我们也一样。他系的领带,他那漂亮的短袜和裤脚翻边儿的长裤。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个晚上,[ 84 ],他穿了双高帮松紧靴。他那件华丽衬衫闪闪发光,外面罩了件什么呢?黑玉色的。女人每摘掉一根饰针,就失去一份魅力。靠饰针拢在一起。哦,玛丽亚丢了衬裤的饰针。[ 85 ]为某人打扮得尽善尽美。赶时髦是女性魅力的一部分。你一旦探出女人的秘密,她的态度就起变化。东方的可不同。玛丽亚,玛莎。[ 86 ]从前是如此,现在还是如此。不会拒绝任何正正经经提出来的要求。她也并不着急。去会男人时,女人总是急匆匆的,她们从来不爽约。也许是出于一种投机心理。她们相信机缘,因为她们本身就像是机缘。另外那两个动辄就对她说上一句莫名其妙的挖苦话。学校里的女伴儿们相互搂着脖子或彼此把十指勾在一起。在女修道院的庭园里又是接吻,又是嘁嘁喳喳说些莫须有的秘密。修女们那一张张白得像石灰水般的脸,素净的头巾以及举上举下的念珠。对她们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说着尖刻的话语。铁蒺藜[ 87 ]。喏,一定要给我写信啊。我也会给你写的。一定的,好吗?摩莉和乔西·鲍威尔[ 88 ]。以后白马王子来了,就轻易见不着面了。看哪![89 ] 哦,天哪,瞧,那是谁呀!你好吗?你都干什么来着?(亲吻)真高兴,(再吻一下)能够见到你。相互挑剔对方的衣装。你这身打扮真漂亮。姊妹般的感情。相互龇着牙齿。你还剩几个孩子呀?彼此连一撮盐也不肯借给对方。

啊!

身上那玩艺儿一来,女人就成了魔鬼。神色阴沉可怕。摩莉常常告诉我,只觉得什么都有一英吨重。替我搔搔脚底板儿。哦,就这样!哦,舒服极啦! 连我都会有那么一种感觉。偶尔休息一下是有好处的。身上来了的时候搞,也不晓得好不好。从某一方面来说是安全的。会把牛奶变酸,使提琴啪的一声断了弦。有点像我在什么书上读到过的关于花园里的树都会枯了的事。他们还说,要是哪个女人佩带的花儿枯了,她就是个卖弄风情者。她们都是。我敢说她对我有所觉察。当你有那种感觉的时候,常常会遇见跟你有同样感觉的人。她对我有好感吗?她们总先注意服装打扮。一眼就能知道谁在献着殷勤。硬领和袖口。喏。公鸡和狮子也这么样吗?还有雄鹿。同时,她们兴许喜欢松开来的领带或是什么的。长裤?那时候我该不至于……吧?不,要轻轻地搞。莽莽撞撞会招对方讨厌。摸着黑儿接吻,永远莫说出口。[ 90 ]她看中了我的什么地方。不知道是哪一点。她宁可要保持真正面目的我,也不要个所谓诗人,那种头发上涂满胶泥般的熊油,右边的眼镜片上耷拉着一络爱发[ 91 ]。协助一位先生从事文字工作。[ 92 ]。到了我这年纪,就该注意一下仪表了。我没让她瞧见我的侧脸。可也难说。漂亮姑娘会嫁给丑男人。美女与野兽。[ 93 ]而且我不能那样做,倘若摩莉……她摘下帽子来显示头发。宽檐的。买来遮掩她的脸。要是遇见了可能认识她的人,就低下头去,或是捧起一束鲜花来闻。动情的时候,头发的气味很强烈。当我们住在霍利斯街日子过得很紧的时候,我曾把摩莉脱落的头发卖了十先令。那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给她钱,为什么不可以呢?这全都是偏见。她值十先令,十五先令,也许还不止——值一镑哩。什么?我是这么想的。一个钱也不要。笔力遒劲:玛莉恩太太[ 94 ]。我忘没忘记在那封信上写地址呢,就像我寄给弗林的那张明信片那样?再就是那一天我连领带都没系就到德里米公司[ 95] 去了。和摩莉拌了嘴,弄得我心烦意乱。不,我想起来了。是在里奇·古尔丁家。他的景况也一样,心思很重。奇怪,我的表四点半钟就停了,准是灰尘闹的。他们曾经用鲨鱼肝油来擦油垢。我自己都干得了。节约嘛。时间是不是刚好他和她?

哦,他搞了。进入了她。她搞了。搞完了。

啊!

布卢姆先生小心翼翼地动手整理他那湿了的衬衫。哦,天哪,那个瘸腿小鬼。开始感到凉冰冰黏糊糊的。事后的滋味并不好受。反正你也得想办法把它抹掉。她们才不在乎呢;也许还觉得受到恭维了呢。回到家, 吃上一顿美味的面包牛奶,跟娃娃们一道作晚间祷告。喏,她们不就是这样的吗?要是看穿了女人的本色,就大失风趣了。无论如何也得有舞台装置、胭脂、衣装、身份、音乐。还有名字。女演员们的恋爱[ 96 ]。内尔·格温、布雷斯格德尔夫人[ 97 ]、莫德·布兰斯科姆[ 98 ] 。启幕。灿烂的银色月光。胸中充满忧郁的少女出现。小情人儿,来吻我吧。我依然感觉得出。它给与男人的力量。这就是其中的奥妙。从迪格纳穆家一出来,我就在墙后痛痛快快地干了一场。都是由于喝了苹果酒的关系。不然的话,我是不会的。事后你就想唱唱歌。事业是神圣的。嗒啦。嗒啦[ 99 ]。假若我跟她说话呢。说些什么?不过,你要是不晓得怎样结束这谈话,可就糟啦。向她们提一个问题,她们也会问你一句,倘若谈不下去了,这么问也是个办法。可以争取时间。可是那么一来,你就走入困境啦。当然,如果你打招呼说:晚上好;对方也有意,就会回答说:晚上好,那就太妙啦。哦,可那个黑夜在阿皮安路上,我差点儿跟克林奇太太那么打招呼,噢,以为她是那个。哎呀!那天晚上在米思街遇到的那个姑娘。我叫她把所有的脏活都说遍了。当然,说得驴唇不对马嘴。说什么我的方舟[ 100 ] 。想找个像样的有多么难哪。喂喂!要是她们来拉客而你却不理睬,她们一定会难堪吧。后来也就铁了心。当我多付给她两先令时,她吻了我的手。鹦鹉。一按电钮,鸟儿就会叽叽叫唤。她要是没称我作先生就好了。哦,黑暗中,她那张嘴啊!哦,你这个有家室的人跟这个黄花姑娘!女人就喜欢这么样。把另外一个女人的男人夺过来。或者,哪怕就这么说说。我可不然。我愿意离旁人的老婆远远的。凭什么吃旁人的残羹剩饭!今天在巴顿饭馆里,那家伙把齿龈嚼过的软骨吐了出去。[ 101 ] 法国信[ 102 ] 还在我的皮夹子里哪。一半祸端就是它[ 103 ]引起来的。但是有时可能会发生哩,我想不至于吧。进来吧[ 104 ] ,什么都准备好啦。我做了个梦。梦见什么?最坏的开始发生了。女人一不顺心就转换话题。问你喜不喜欢蘑菇,因为她曾经认识一位喜欢蘑菇的先生。如果什么人说了半截话,念头一转住了口,她就问你那人究竟想说什么来着、不过我要是一不做二不休的话,就会说我想搞什么的。因为我真是想搞嘛。她也想。先冒犯她,再向她讨好。先假装非常要一样东西,随后又为她的缘故把它放弃了。拼命夸她。她很可能一直都在想着旁的什么男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从懂事以来想的就是男人,这个男人和那个男人。头一回的接吻就使她开了窍。那是幸福的一刹那。在她们内部有个什么突然萌动起来。痴情,眼神里含着痴情,偷偷摸摸的。最早的情愫是最美好的。直到死去的那一天都会铭记心头。摩莉,马尔维中尉在花园旁边的摩尔墙脚下吻了她。[ 105 ] 她告诉我,当时她才十五岁。然而奶头已经丰满了。那一次她睡着了。发生在格伦克里的宴会结束之后,我们驱车回家去,翻过羽毛山。她在睡梦中咬着牙。市长大人也用两眼盯着她。维尔·狄龙[106 ] 。患有中风。

她正在下边等着看焰火呢。我的焰火啊。蹿上去时像火箭,下来时像棍子[107] 。那两个孩子想必是双胞胎,等着瞧热闹。巴不得长大成人, 穿上妈妈的衣服。时间充裕得很,逐渐懂得了一切人情世故。还有那个皮肤黑黑的丫头,头发乱蓬蓬的,嘴巴像黑人。我晓得她会吹口哨,天生的一张吹口哨的嘴。就像摩莉。说起来,詹米特旅馆[108 ]里的高级妓女把围巾只围到鼻子那儿。对不起,能不能告诉我一下几点啦?咱们到一条黑咕隆咚的小巷去,我就告诉你准确的时间。每天早晨说四十遍梅干和棱镜[109] ,就能治好肥嘴唇。 她还在亲热地抚摩小男孩们哪。旁观的人一眼就看穿。当然喽,她们了解鸟儿、动物和娃娃。这是她们的本行。

她沿着岸滩往下走时,并没有回头看。才不那么让人称心呢。那些姑娘,那些姑娘,海滨那些俏丽的姑娘。[ 110 ] 她长着一双好看的眼睛,清澈如洗,这双眼睛格外引人注目的毋宁说是眼白,而不是瞳孔。她知道我是什么样的?当然喽,就像一只猫坐在狗所蹿不到的地方。女人们可从来没见过像威尔金斯那样的:他一面在中学[111 ]画维纳斯像,一面把自己的物儿一古脑儿袒露出来。难道这叫作天真吗?可怜的白痴!他的老婆真够呛的。从来没看到过女人坐在标明油漆未干字样的长凳上。她们浑身都是眼睛。床底下什么都没有,她们也要探头去瞧一瞧。渴望着在生活中遇上骇人的事。 她们敏感得像针似的。当我对摩莉说,卡夫街拐角那儿的男子长得英俊,她想必喜欢这样的,她却马上发现他有一只胳膊是假的。果不其然是那样。她们究竟是打哪儿得到的线索呢?女打字员一步两蹬地跨上罗杰·格林[ 112 ] 的楼梯,以显示她对男人的理解。由父亲传下来,我的意思是说,由母亲传给女儿。血统里带来的。比方说,米莉把手绢贴在镜面上晾干,就省得用熨斗烫了。把广告贴在镜面上最能吸引女人的眼目了。有一次我派米莉到普雷斯科特[ 113 ] 去取摩莉那条佩斯利披肩(对了,我还得安排一下那则广告),她竟把找给她的零钱塞在袜筒里捎回来了!好聪明的小顽皮妞儿。我可从来也没教过她。她挟着大包小包的,动作总是那么麻利。像这样的小地方,却能吸引男人。当手涨红了的时候,就举起来,挥动着,让血淌回去。这你倒是跟谁学的呢?没跟任何人学。是护士教的。噢,她们知道得可多啦!我们从西伦巴德街搬走之前不久,三岁的她居然就坐在摩莉的梳妆台前面。我有一张好看的连[ 脸]。穆林加尔。谁知道呢?人之常情。年轻的学生。不管怎样,两条腿直直溜溜,不像另外那个。不过,那妞儿还是蛮够意思的。唉呀,我湿了。你这个鬼丫头。小腿肚子鼓鼓的。透明的袜子,绷得都快裂了。跟今天那个穿得邋里邋遢的女人可不一样。A·E·皱巴巴的长筒袜子[114 ]。或是格拉夫顿街上的那个。白的。[ 115 ]喔 !胖到脚后跟。

智利松型的火箭爆开了,噼噼啪啪地四下里迸溅。吱啦、吱啦、吱啦、吱啦。西茜、汤米和杰基赶紧跑出去看,伊迪推着娃娃车跟在后面,接着就是从岩石拐角绕过去的格蒂。她会……吗?瞧!瞧!看哪!回头啦。她闻见了一股葱头气味。[ 116 ] 亲爱的,我看见了,你的。我统统看见了。

啊呀!

不管怎样,我总算得了济。基尔南啦,迪格纳穆啦,弄得我灰溜溜的。[ 117 ] 你来替换,多谢啦。[ 118 ] 这是《哈姆莱特》里的。啊呀!各种感情搅在一起。兴奋啊。当她朝后仰的时候,我感到舌头尖儿一阵疼痛。简直弄得你晕头转向。[ 119 ] 他说得对。我原是有可能闹出更大的笑话的,而不是仅只说些无聊的话。那么我就什么都告诉你吧。然而,那只能是我们两人能理解的话。该不是……?不,她们叫她作格蒂来着。不过,也可能是个假名字哩,就像我的名字似的。海豚仓这个地址也不清楚。

布朗是杰迈玛娘家的姓氏,

她跟母亲住在爱尔兰区。[ 120 ]

估计我是由于地点的关系才想到那个的。这些姑娘都一模一样。把钢笔尖儿往袜筒上擦。然而那只球好像会意地朝着她滚了去。每颗子弹都得有个归宿。当然喽,在学校的时候我从来没有笔直地扔过什么,总是弯弯曲曲。像公羊犄角。然而可悲的是,青春只有短暂的几年。然后她们就围着锅台转。不久,威利穿起爸爸的裤子就合身了。[ 121 ] 或是嘘嘘地给娃娃把尿时,还得用上漂白土。[ 122 ] 家务可不轻。这倒也保全了她们,免得她们走入歧途。这是天性。给娃娃洗澡,为尸体净身。迪格纳穆。总是被孩子们缠着。头盖骨像椰子,像猴子,起初甚至没有长结实,襁褓里那馊奶和变了质、肮里肮脏的凝乳。不该给那个孩子空橡皮奶头去咂。得灌满空气才行。博福伊太太,普里福伊。[ 123 ] 得到医院去探望一下。不知道卡伦护士是不是还在那里。当摩莉在咖啡宫[ 124 ] 的时候,她来照看过几个晚上。我注意到,她为年轻的奥黑尔大夫刷上衣。布林太太和迪格纳穆太太也曾这么做过。到了结婚年龄。在市徽饭店,达根太太告诉我,最糟糕的是在晚上。丈夫醉醺醺地滚进来,浑身散发着酒吧气味,像只臭猫似的。你在黑暗中闻一闻试试,一股予馊酒味儿。到了早晨却来问:昨天夜里我醉了吗?然而,责备丈夫并不是上策。小雏儿们是回窝来歇一歇的。他们彼此鳔在一块儿。也许女人也有责任。在这一点上,她们都得甘拜摩莉的下风。这是由于她那南国的血液吧。摩尔人的。还有她那体态,身材。伸手抚摩她那丰满的……[125 ] 譬如说,把她跟旁的女人比比看。关在家里的老婆,家丑不可外扬。请允许我介绍我的。然后他们让人见一位不起眼的妇女,也不晓得该怎样称呼她。总是能在一个人的妻子身上看到他的弱点,然而他们是命中注定爱上的。他们之间有独自的隐秘。这些男人要是得不到女人的照顾,就准会堕落下去。再就是把总共值一先令的铜币[ 126 ] 摞在一起那么高的小不点儿丫头,带上她那小矮子丈夫。天主造了他们,并使他们结缡。有时候娃娃们长得不赖。零乘零得一。要么就是七旬老富翁娶上一位羞答答的新娘。五月结的婚,十二月就懊悔了。湿漉漉的,真不舒服。黏糊糊的。咦,原来是包皮还沾着哪。不如把它拽开。

啊呀!

另一方面,六英尺高的大汉娶个只有他的表兜高的小娘子。长短搭配。大男子和小女人。我的表可真怪。手表总是出毛病。莫非人与人之间也会发生磁力作用不成。因为就在这个时刻,他即将。对,我估计是这样,分秒不差。猫儿不在,老鼠翻天。记得我曾在皮尔小巷看过一次。眼下这也是磁力的力量。什么东西背后都有磁力。比方说,地球一方面产生磁力,同时又被磁力所吸引。这就是运动的起源。至于时间呢,喏,时间就是运动所需要的东西。那么,如果一样东西停止了,整体就会一点点地停下来。这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磁针告诉你,太阳和星体正发生着什么事。小小的钢铁片。当你把叉子靠上时,它就会颤啊,颤啊,轻轻地碰一下。这就是男人和女人。叉子与钢铁。摩莉,他。梳妆打扮,以目传情并且暗示。让你看,再多看一些。还将你一军:倘若你是个男子汉,就瞧吧。仿佛要打喷嚏似的,瞧啊,瞧这两条腿。有种的,你就。轻轻地碰一下。只有放纵下去了。

她那个部位究竟有什么感觉呢?在第三者面前才装出一副害臊的样子。长袜上要是有个洞,就更尴尬了。那次在马匹展示会[ 127 ] 上摩莉看到脚登马靴、上了踢马刺的农场主就不禁将下颚往前一伸,扬起了头。我们住在西伦巴德街的时候,画家们曾经来过。那家伙的嗓门真好,就像是刚走上歌坛时的吉乌利尼[ 128 ] 。我闻了闻,宛若鲜花儿似的。可不是嘛。紫罗兰。那大概是颜料中的松节油气味吧。不论什么东西,女人们都自有用途。正搞着的时候,用拖鞋在地板上蹭来蹭去,免得让别人听见。但是我认为,很多女人达不到高潮。一连能搞几个钟头。仿佛浸透我整个身子,直到脊背。

且慢。哼。哼。我是她那香水。所以她才挥手来着。我把这留给你,当我在远处睡下时,你好思念我。那是什么?天芥菜花吗?不是。风信子吗?哦,我想是玫瑰吧。这倒像是她喜爱的那种气味。芳香而便宜。很快就会发馊的。喏,摩莉喜欢苦树脂。这对她合适,还掺上点茉莉花。她的高音和低音。在晚间的舞会上,她遇见了他,《时间之舞》[129 ]。热气把香味发散开来。她穿的是件黑衫,上面还留有上一次的香气。黑色是良导体吧?抑或是不良导体呢?还有光。假定它和光有什么联系。比方说,你要是走进黑黝黝的地窖子。还挺神秘的哩。我怎么现在才闻出来呢?起反应需要时间,就像她自己似的,来得缓慢却确凿。假若有几百万微粒子被刮过来。对,就是粒子。因为那些香料群岛,今天早晨发自锡兰岛的香气,多少海里以外都闻得见。告诉你那是什么吧。那就像是整个儿罩在皮肤上的极薄的一层纱中或蛛网,细微得宛若游丝。它总是从女人体内释放出来,无比纤细,犹如肉眼辨认不出的彩虹色。它巴在她脱下来的一切东西上面。长筒袜面。焐热了的鞋。紧身褡,衬裤。轻轻地踢上一脚,脱了下来。下次再见。猫儿也喜欢闻她床上的衬衣。在一千个人当中,它也嗅得出她的气味来。她泡过澡的水也是这样。使我联想到草莓与奶油。究竟是哪儿来的气味呢?是那个部位还是腋窝或脖颈底下。因为只要有孔眼和关节,就有气味。风信子香水的原料是油、乙醚或什么东西。麝鼠。尾巴底下有个兜儿。一个颗粒就能散发出几年的香气。两只狗互相绕到对方的后部。晚上好。晚上好。你闻起来如何?哼,哼。非常好,谢谢你。动物们就靠这么闻。是啊,想想看,咱们也是一样。比方说,有些女人来月经的时候,发出警告信号。你挨近一下试试。顿时就准能嗅到一股令人掩鼻的气味。像什么?腐烂了的罐头曹白鱼什么的。唔。勿踏草地。

说不定她们也闻得出我们所发出的男人气味。然而,那是什么样的气味呢?那一天,高个儿约翰在桌子上摆了双雪茄烟气味的手套。口臭?就看你吃什么喝什么啦。不,我指的是男人的气味。想必是与那个有关,因为被认为是童贞的神父们,气味就大不一样。女人们就像苍蝇跟踪糖蜜似的嗡嗡嗡地包围着。不顾祭坛周围的栏杆,千方百计想凑过去。树上的禁神父[ 130 ] 。哦,神父,求求您啦,让我头一个来尝吧。那气味四处弥漫、渗透全身。生命的源泉。那气味奇妙之至。芹菜汁吧。让我闻闻。

布卢姆先生把鼻子(哼)伸进(哼)背心襟口。是杏仁或者……不,是柠檬。啊,不,是肥皂哩。

啊,对啦,还有化妆水呢。我就觉得自己在记挂什么事来着。一直没回去,肥皂也没付钱。我不愿意像今天早晨那个老太婆那样提着瓶子走路。按说海因斯该还我那三先令了。可以向他提一下马尔商店的事,也许他就会记起来的。然而,倘若他把那一段写好了。两先令九便士[ 131 ] 。不然的话,他对我的印象就坏了。明天再去吧。我欠你多少?三先令九便士吗?不,两先令九便士,先生。啊。兴许下回他就不肯再赊账了。可也有由于那样就失掉主顾的。酒吧就是这样。有些家伙由于账房石板上的账赊多了,就溜到后巷另外一家去了。

刚才走过去的老爷又来了,是一阵风把他从海湾刮来的。走去多远,照样又走回来。午餐时总是在家。浑身狼狈不堪。美美地饱餐上一顿。眼下正在欣赏自然风光。饭后念祝文。晚饭之后再去散步一英里。他准在某家银行略有存款。有份闲职。就像今天报童尾随着我那样。现在跟在他后面走会使他难堪, 不过,你还是学到了点乖。用旁人的眼光反过来看自己。只要不遭到女人的嘲笑,又有什么关系?只有那样才能弄清楚。你自问一下他如今是何许人?《珍闻》悬赏小说《海滩上的神秘人物》,利奥波德·布卢姆著。稿酬:每栏一基尼[132]。还有今天在墓边的那个身穿棕色胶布雨衣的家伙。不过,他脚[133]上长了鸡眼。对健康倒是有好处,因为什么都吸收了。据说吹口哨能唤雨。总有地方在下雨。奥蒙德饭店的盐就发潮。身体能感觉出周围的气氛。老贝蒂就闹着关节痛。希普顿妈妈预言说,将会有一种一眨眼的工夫就绕世界一周的船。不,关节痛是下雨的预兆。皇家读本。[ 134 ]远山好像靠近了。[ 135 ]

霍斯。贝利灯台的光。二、四、六、八、九。瞧啊。非这么旋转不可,不然的话,会以为它是一幢房子。营救船。格蕾斯·达令。[ 136 ] 人们害怕黑暗。也怕萤火虫。骑自行车的人:点灯时间。[ 137 ] 宝石、金刚钻更亮一些。女人。光使人心里踏实。不会伤害你。如今当然比早年好多了。乡间的道路。无端地就刺穿你的小肚子。可是还得同两种人打交道:绷着脸的或笑眯眯的。对不起。没关系。日落之后,最适宜在阴凉地儿给花喷水。稍微还有点儿阳光。射线就数红色的长。是罗伊格比夫·万斯[138 ] 教给我们的:红、橙、黄、绿、蓝、靛青、紫罗兰。我望到了一颗星。是金星吗?还弄不清。两颗。倘若有了三颗,就是晚上了。夜云老是浮在那儿吗?看上去宛如一艘幽灵船。不。等一等。它们是树吧?视力的错觉。海市蜃楼。这是落日之国。[139] 自治的太阳在东南方向下沉。[140]我的祖国啊,晚安。[ 141 ]

降露了。亲爱的。坐在那块石头上会伤身体的。患白带下。除非娃娃又大又壮,能靠自己的力量生下来,否则就连娃娃也养不成。我本人说不定还会患痔疮哩。就像夏天患感冒似的,且好不了呢。伤口辣辣作痛。被草叶或纸张割破的最糟糕。摩擦伤口。我恨不得充当她坐着的那块岩石。哦,甜蜜的小妞儿,你简直不知道你看上去有多么俊美!我喜欢上这个年龄的姑娘了。绿苹果。既然送到嘴边,就饱餐一顿。只有在这个年龄才会翘起二郎腿坐着呢。还有今天在图书馆看到的那些女毕业生。她们坐的那一把把椅子,多么幸福啊。然而那是黄昏的影响。她们也都感觉到。知道什么时候该像花儿那么怒放。宛如向日葵啦,北美菊芋啦。在舞厅,在枝形吊灯下,在林荫路的街灯下。马特·狄龙家的花园里开着紫茉莉花。在那儿,我吻了她的肩膀。我要是有一幅她当时的全身油画肖像该有多好!我求婚,也是在六月。年复一年。岁月周而复始。巉岩和山峰啊,我又回到你们这儿来了。[142 ] 人生,恋爱,环绕着你自己的小小世界航行。而今呢?当然,你为她瘸腿一事感到悲哀,但是提防着点儿,不要过于动恻隐之心。会被人钻空子的。

眼下,霍斯笼罩在一片寂静中。远山好像。[143 ]那就是我们……的地方。杜鹃花。也许我是个傻子。他[ 144 ] 得到的是李子,我得到的是核儿,这就是我扮演的角色。那座古老的小山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演员的名字换了,仅此而已。一对情侣。真好吃。真好吃。

现在我觉得累了。站起来吗?小妖精,把我身上的精力都吸净了。她吻了我。我的青春一去不复返了。它只来一次。她的青春也一样。明天乘火车到那儿去吧。不,回去就全不一样了。像孩子似的重新回到一座房子。我要的是新的。太阳底下一件新事都没有。[ 145 ] 海豚仓邮局转。难道你在自己家里不幸福吗?亲爱的淘气鬼。在海豚仓的卢克·多伊尔家里玩哑剧字谜游戏。马特·狄龙和他那一大群闺女:蒂尼、阿蒂、弗洛伊、梅米、卢伊、赫蒂。摩莉也在场。那是八七年。我们结婚的头一年。还有老鼓手长,喜欢一点点地呷着酒的那个。真妙,她是个独生女,我也是个独生子。下一代也是这样。以为可以逃脱,结果自己还是撞上了。以为绕了最远的路,原来是回自己家的最近的路。就在这当儿,他和她。马戏团的马兜着圈子走。我们玩瑞普·凡 ·温克尔来着。瑞普:亨尼·多伊尔的大衣裂缝。凡:运货车。温克尔:海扇壳和海螺。[146 ]接着,我扮演重返家园的瑞普·凡·温克尔。她倚着餐具柜,观..看着。摩尔人般的眼睛。在睡谷[ 147 ]里睡了二十年。一切都变了。被遗忘了。原来的年轻人变老了。他的猎枪由于沾上露水生了锈。

身魂[ 148] 。是什么在飞来飞去?燕子吗?大概是蝙蝠吧。只当我是一棵树哩,简直是个瞎子。难道鸟儿没有嗅觉吗?轮回转世。人们曾经相信,悲伤可以使人变成一棵树。泣柳。[ 149 ] 身魂。又飞来了。可笑的小叫化子。我倒想知道它住在哪儿。那边高处的钟楼上。很可能。在一片圣洁的馨香中,用脚后跟倒吊着。我想它们必是被钟声惊吓得飞出来的。弥撤好像已完毕。可以听到会众的声音。为我等祈。为我等祈。为我等祈。一遍遍地重复,是个好主意。广告也是这样。请在本店购买。请在本店购买。对,那是神父住宅的灯光。他们吃着简朴的饭菜。记得我在汤姆那爿店的时候,曾做过错误的估计。是二十八。他们有两所房子。加布里埃尔·康罗伊[ 150 ]的兄弟是位教区神父。身魂。又来啦。它们为什么一到晚间就像小耗子似的跑出来呢?是杂种。鸟儿就像是跳跳蹿蹿的耗子。是什么吓住了它们呢?灯光还是喧嚣声,还不如静静地坐着呢。这全都是出于本能,犹如干旱时的鸟儿,往水罐里丢石头子儿,好让水从罐嘴儿淌出来。[ 151 ] 它仿佛是个穿大衣的矮子,有着一双小手。纤细的骨架。几乎能看到它们发出微光,一种发蓝的白色。颜色要看你在什么光线下看了。比方说,要是照老鹰那样朝太阳逼视,再瞧瞧鞋,发黄的小斑点便映入眼帘。太阳总想在一切东西上盖上自己的标记。例如,今天早晨呆在楼梯上的那只猫。毛色如褐色草皮。你说是从来没见过三色毛的猫。才不是那么回事呢。市徽饭店那只前额上有着M字型花纹的猫,毛皮就是玳瑁色的,夹着白斑纹。人身上有五十种不同的颜色。刚才霍斯还是紫晶色的。那是玻璃照的。因此,脑袋爪儿挺灵的某人就利用凸透镜来点火。石楠丛生的荒野也会起火。决不会是旅人的火柴引起的。是什么呢?兴许是枯干的茎与茎被风刮得互相摩擦燃起来的。要么就是荆豆丛中的玻璃瓶碎片在阳光下起到凸透镜的作用。阿基米德[ 152 ] !我发现啦!我的记性还不是那么坏。

身魂。谁知道它们为什么老是那样飞。昆虫吗?上星期钻到屋里的那只蜜蜂,跟映在天花板上的自己的影子嘻戏来着。说不定就是蜇过我的那一只呢,又回来看一看。鸟儿也是一样。它们究竟在说些什么,永远也无从知晓。就像我们聊天儿似的。她一句,他一句。它们挺有勇气,从海面上飞过来飞过去。死在风暴中或触着电线的,想必很多。水手们也过着可怕的生活。巨兽般的越洋轮船在一团漆黑中踉跄前进,像海洋似的吼叫着。前进无阻![153] 滚开,混帐!另外一些人坐的是小船,一旦狂风大作[154] ,就会像守灵夜的鼻烟那样被扔来扔去。[155 ]他们还是结了婚的。有时候一连几年漂泊在地球尽头。其实也并非尽头,因为地球是圆的。他们说,在每个港口都有个老婆。让做老婆的在家里规规矩矩地一直等到约翰尼阔步返回家园[ 156 ] ,倒也不容易。一旦回来了,浑身散发着个个港口的里巷气味。

他们怎么会爱那海洋呢?然而他们就是爱哩。起锚了。[ 157 ] 为了图个吉利,他披上肩衣或佩带徽章[ 158 ] ,乘船而去。就是这样。还有那个护符——不,他们叫它作什么来着。可怜的爹的父亲曾把它挂在门上让大家摸。[ 159 ]它把我们领出埃及的土地,进入为奴之家[ 160 ]任何迷信都是有些名堂的,因为你一旦外出,就无从知道会有什么危险。拼死拼活地抓住一块板子,或跨在一根桁条上,身上缠着救生带,[ 161 ]嘴里灌进海水。这是他最后的挣扎了,直到被鲨鱼捉住。鱼儿在海里也会发晕吗?

接着就是美丽的平静,海面光滑明净,万里无云。船员和货物,一片残骸碎片。水手的坟墓。[ 162 ]月亮安详地俯瞰着。这怪不得我。自命不凡的小家伙。

为默塞尔医院募款而举办的麦拉斯义卖会上,最后一枝孤寂的蜡烛[163]飘上天空,绽开来,一面落下去,一面撒出一簇紫罗兰色的星星,其中只有一颗是白的。它们飘浮着,往下落,逐渐消失了。牧羊人的时辰,把羊群关进栏内的时辰,幽会的时辰。晚上九点那趟的邮递员,从一家到另一家,敲两下门,永远受到欢迎。他腰带上的那盏萤光灯一闪一闪的,[164]在月桂树篱间穿行。在五棵小树之间,一根火绳杆伸了出去,点燃了莱希家阳台上的灯。沿着那一连串灯光明亮的窗户,沿着那排一模一样的庭园,一路用尖嗓门嚷着:《电讯晚报》,最后一版!金杯赛马的结果!有个男孩儿从迪格纳穆的房子里跑出来,呼喊了一声。蝙蝠唧唧叫着,飞这儿飞那儿。远远地在沙滩上,碎浪爬了过来,灰灰的。漫长的时日,真好吃,真好吃。[165]杜鹃花丛,使霍斯山丘感到疲惫了(它老了)。 夜风习习,拨弄着羊齿茸毛,给他以快感。他卧在那里,却睁开一只未入睡的眼睛,深深地、缓慢地呼吸着,虽困盹却是醒着的。远远地在基什的防波堤那儿,抛锚的灯台船上,灯光闪烁着,向布卢姆先生眨巴着眼儿。

那艘船上的人们过的日子真够受的,成天总是呆在一个地方,动弹不得。爱尔兰灯塔管理处。为了他们所犯的罪愆而受到的惩罚。沿岸警备队也是如此。火箭和救生裤,浮圈和救生艇。发生在我们乘爱琳王号[ 166 ] 去游览的那一天。曾丢给他们一袋旧报纸。简直成了动物园里的熊。那可是一次肮脏的旅行。醉汉跑到甲板上来倾倒他们胃里的东西。吐到船外,好喂曹白鱼。晕船。妇女们满脸惧怕天主的神色。米莉可毫无害怕的苗头。她笑着,淡蓝色头巾系得松松的。她那个年龄还不懂什么叫作死呢。而且胃里也干净。她们就是害怕迷路。在克鲁姆林[167 ] ,当我和玛莉恩藏到树后时(我原是不愿意这么藏的),她就嚷:妈妈!妈妈!树林里的娃娃们。[168 ] 戴上假面具,吓唬她们一下。把她们抛到半空,然后再去接住。说什么我要杀你。难道仅仅是半开玩笑吗?孩子们打仗玩,也是一本正经。怎么能够相互拿枪口瞄准对方呢。有时会走火的呀。可怜的孩子们!只有丹毒和荨麻疹这两种病最麻烦。为了这,我给她买了甘汞泻剂。病好了一点,她就和摩莉睡在一起了。她那口牙长得和妈妈的一样。女人多么疼爱孩于!当作自己的化身吗?但是一天早晨,她拿着雨伞去追那孩子来着。大概不至于伤害她。我号了号她的脉。怦怦跳着。那手多小啊。如今大了。最亲爱的爹爹。当你抚摩那只手的时候,它像是有那么多话要说。她喜欢数我背心上的钮扣。我记得她头一回系的胸衣,可把我逗乐了。奶头起初挺小。我想,左边的那只更敏感一些。我的也是如此。因为离心脏更近一些吧?流行大奶的时候,就填上点儿什么。晚上疼得厉害了,就叫嚷,把我喊醒。头一回来月经那次,可把她吓坏了。可怜的孩子!对妈妈来说,那也是个奇怪的时刻。把她带回到少女时代了。直布罗陀。从布埃纳维斯塔俯瞰。奥哈拉之塔。[ 169 ] 海鸟尖声叫着。把家族统统吞食掉的老叟猴[ 170 ] 。日暮时分,通知士兵返回要塞的号炮。那是像这样的一个傍晚,但是晴朗无云。她一边眺望海洋,一边对我说:我一直以为我会嫁给一个拥有私人游艇的贵族或绅士。晚上好,小姐。男人爱美丽的年轻姑娘。[ 171 ] 为什么嫁了我呢?因为你和别人那么不同。

最好不要像帽贝似的整个晚上粘在这儿。这样的气候,令人感到沉闷。从天光看,想必快到九点了。来不及去看《丽亚》了。《基拉尼的百合》。[ 172 ] 不,也许还没演完呢。到医院去探望一下吧。但愿她已经完事了。[ 173 ]这可是漫长的一天:玛莎、洗澡、葬礼、钥匙议院、女神像所在的博物馆,迪达勒斯之歌。还有在巴尼·基尔南酒馆里那个骂骂咧咧的家伙。我也顶撞了他。那帮吹牛皮的醉鬼,我说的那句关于他的天主的话,使他不敢回嘴了。难道不该反击他吗?不。他们应该回家去嘲笑自己。总想聚在一起狂饮一通。就像两岁的娃娃似的,害怕孤独。倘若他揍了我一顿。从他的立场来看,倒也不赖。兴许他也无意伤害我。为以色列三呼万岁。为他到处带着走的小姨子三呼万岁,她嘴里长着三颗大齿哩。同一类的美人儿吧。特别适宜一道喝杯茶。勃尼奥野人的妻妹刚进城。[174 ]想想看,一清早旁边有了这么一个人。莫里斯边吻母牛边说,人嘛,总是各有所好。[175 ] 然而迪格纳穆那档子事把什么都弄得一团糟。办丧事的家,[ 176 ] 大家总是愁眉不展的,因为你永远不知道下文。总之,那位寡妇缺钱。得去找找苏格兰遗孀,[177 ]照我答应过的。古怪的名字。认为丈夫先一命呜呼乃是理所当然的事。就在星期一,那个寡妇在克拉默那家店外面瞧我来着。把可怜的丈夫埋葬了,然而靠保险金过得也蛮不错。她那寡妇的铜板[178] 。那又怎么样?你还指望她做什么?她得花言巧语,好歹活下去。我讨厌瞧见鳏夫。看上去那么孤独无助。奥康纳这个人好可怜哪,老婆和五个孩子在这儿都吃贻贝中毒死了。污水。真没办法。得由一位戴卷边平顶毡帽的、主妇般的善心女人来对他尽尽母道。大浅盘脸的大妈,系上一条大围裙,照料着他。灰法兰绒布卢默女裤[ 179 ]三先令一条,便宜得惊人。人家说,被爱上的丑女人将永远被爱上。丑陋:没有女人认为自己长得丑。恋爱吧,扯谎吧,保持得漂漂亮亮,因为明天我们总将死去。不时地碰见他走来走去,试图找到那个捉弄他的人。万事休矣:完蛋。这是命中注定的。轮到他头上了,而不是我。店铺也常常被人贴上一张警告。就像是被灾祸紧紧缠住了似的。昨天夜里做梦了吗?[180 ] 且慢。有些弄混了。她趿拉着红拖鞋:土耳其式的。穿着紧身裤。倘若她真穿上了呢?我会不会更喜欢她穿宽松的睡衣裤呢?这就很难说啦。南尼蒂也走啦。乘的是邮船,这会子快到霍利黑德[181] 啦。得把凯斯那则广告敲定了。做做海因斯和克劳福德的工作。替摩莉买条衬裙。她倒是有一副好身材。那是什么呀?说不定是钞票哩。

布卢姆先生弯下身去,从沙滩上掀起一片纸。把它凑到眼前,迎着暮色看。是信吗?不。没法辨认。不如走吧。那要好一些。我累得不想动了。这是一本旧练习簿的一页。有这么多的窟窿和小石头子儿。谁数得过来呢?永远也不知道你能找到什么。轮船遇难时,把财宝的下落写在一张纸上,塞进瓶子里。邮包。孩子们总爱往海里扔东西。是信仰将你的粮食撤在水面[ 182 ]这话吗?这是什么?一截木棍。

哦!那个女人把我弄得筋疲力尽。如今已经不那么年轻了。明天她还到这儿来吗?在什么地方永永远远地等待她。准会再来一次。杀人犯都是这样的。我怎么样呢?

布卢姆先生用那截木棍轻轻地搅和脚下的厚沙,为她写下一句话吧。兴许能留下来。写什么呢?

我。

明天早晨就会有个拖着脚步走路的人把它踏平。白费力。会被波浪冲掉。 涨潮的时候到这儿来,看见她脚跟前有个水洼子。弯下身去,照照我的脸,黑糊糊的镜子,朝它哈口气,弄得一片朦胧。所有的岩石上都净是道道、斑痕和字迹。噢,那双透明的袜子!而且她们也不了解。

另一个世界意味着什么。我曾称你作淘气鬼,因为我不喜欢……[183 ]

是阿。[ 184 ]

写不下。算了吧。

布卢姆先生用靴子慢慢地把字涂掉了。沙子这玩艺儿毫无用处。什么也不生长。一切都会消失。用不着担心大船会驶到这儿来。除非是吉尼斯公司的驳船。八十天环游基什。[ 185 ]一半是出于天意。

他扔掉了水笔。那截木棍戳到沉积的泥沙里,竖立不动了。可你要是有意让它竖着不动,一连试上一个星期,也办不到。机缘。咱们再也见不着了。然而那是何等地快乐啊。再见吧,亲爱的。谢谢。那曾使我感到那么年轻。

这会子我倒是想打个盹儿。大概将近九点钟了。驶往利物浦的船[ 186 ] 早就开走了。连烟都不见了。她也可以搞嘛。已经搞完了。然后前往贝尔法斯特。我不想去。匆匆赶去,再匆匆赶回恩尼斯。随它去吧。闭会儿眼睛。不过,不会入睡的。半睡半醒。往事不会重演了。又是蝙蝠。没有害处。不过几只。

哦 心肝儿 你那小小的白皙少女 尽里边我统统瞧见了 肮脏的吊裤带 使我作了爱 黏糊糊 我们这两个淘气鬼 格蕾斯·达令[ 187 ] 她他越过床的一半 遇见了他尖头胶皮管[ 188 ] 为了拉乌尔的褶边[ 189 ] 香水 你太太 黑头发 一起一伏的丰腴魅力 小姐 年轻的眼睛 马尔维 胖小子们 我 面包·凡·温克尔[ 190 ] 红拖鞋 她生锈 的睡觉 流浪 多年的岁月 回来 下端 阿根达斯[ 191 ] 神魂颠倒 可爱的给我看她那 第二年 抽屉里 返回 下一个 她的下一个 她的下一个

蝙蝠翩翔着。这儿。那儿。这儿。远远地在一片灰暗中,钟声响了。布卢姆先生张着嘴,将左脚上的靴子斜插在沙子里,倚着它,呼吸着。仅仅一会儿工夫。

咕咕

咕咕

咕咕[192]

神父住宅的壁炉台上的座钟咕的一声响了,教堂蒙席奥汉龙、康罗伊神父和耶稣会士约翰。休斯神父边喝茶,吃着涂了黄油的苏打面包、浇了番茄酱的炸羊肉片,边谈着

傻话

傻话

傻话[ 193]

从一间小屋中出来报时的是一只小金丝雀。格蒂·麦克道维尔那次来这儿,立即注意到了,因为关于这类事情,她比谁都敏感。格蒂·麦克道维尔就是这样的。她还顿时发觉,那位坐在岩石上朝这边望着的外国绅士,是个

王八

王八

第十三章 注释

[1]“海洋之星”,参看第十二章注[598]。

[2]见《威尼斯商人》第1幕第3场夏洛克的台词:“多次您在交易所里骂我。”

[3]H?M?S.是“国王陛下之船”的首字。

[4]弗洛拉?麦克弗利姆西是美国律师兼诗人威廉?艾伦?巴特勒(1825-1902)的《无衣可穿》(1857)一诗中的女主人公。

[5]“熟……红唇”出自托马斯?坎皮恩(1567-1620)的《她脸上有座庭园》一歌。

[6]非凡气字,原文为法语。

[7]《公主中篇小说》(1886-1904)是伦敦一周刊名,每期至少刊登一篇中篇小说。

[8]据海德一九八九年版(第287页第6至7行):“总是”后面有[从伦敦桥路那边]之句。伦敦桥路是爱尔兰区的一条街,格蒂一家人就住在这一带。

[9]《夫人画报》是当时每逢星期四在伦敦出版的周刊,内容为时装、音乐、戏剧、文艺方面的图片。

[10]克勒利,参看第五章注[23]。

[11]一中指约四英寸半长。

[12]小,原文为法语。

[13]这里是意译。直译就是:“q木、偈骰蛴苁鳌保出自英国诗人拉迪亚德?吉卜林(1865-1936)的《树木之歌》,是对永恒的象征性譬喻。

[14]“杰出人物”一语出自塞缪尔?瓦伦特?科尔(1851-1925)的《林肯》一诗。

[15]“自……将来”,这里,格蒂把天主教婚配祝文援引错了,应作:“自今日起,祸福同享,贫富共当,不论患病或健康,惟有死亡才能使我们分手。”

[16]一种放了山莓果酱的乳蛋布丁。

[17]加里欧文,参看第十二章注[33]。

[18]《为了图清静,怎么着都行》(1626)是英国戏剧家托马斯?米德尔顿(约1570-1627)的剧作的题目。

[19]西丝和西茜都是瑟西莉亚的昵称。

[20]这是哄孩子玩的童谣,参加者在提到“市长大人”、“马”和“马车”时,分别摸摸前额或其他部位。

[21]特里顿维尔是沙丘的一条通衢大道。

[22]洛雷托是意大利马尔凯区城镇,以圣母堂闻名。堂内壁龛竖有圣母圣婴像。

[23]《皮尔逊周刊》是每逢星期四在伦敦出版的一种定价一便士的周刊。

[24]“凡是……烙印”一语出自约翰?托宾(1770-1804)的剧作《蜜月》第2幕第1场,引用时作了一些改动。

[25]约翰?费尔(1625-1686),英国圣公会牧师,牛津大学教长和主教,曾迫害宗教信仰上的自由主义学派。

[26]《他的……他》,这里把门罗?H.罗森菲尔德所作通俗歌曲《她缺点纵多,我依然爱她》(1888)中的“她”改成了“他”,“我”改成了“她”。

[27]《告诉……爱》是G.H.霍德森所作通俗歌曲。

[28]“我……附近”出自《围攻罗切尔》(参看第十章注[116])第2幕中的咏叹调。

[29]《月亮升起来了》是《基拉尼的百合》(参看第六章注[24])中一插曲。

[30]从行文看,查理和汤姆是格蒂的弟弟。

[31]帕齐和弗雷迪是迪格纳穆的两个儿子。

[32]“护守天使”一语出自《哈姆莱特》第5幕第1场中雷欧提斯对哈姆莱特王子所说的话。

[33]那个地方指厕所。

[34]滕尼,参看第十章注[204]。

[35]据《希腊神话》风神之女阿久娥涅(哈尔西昂)因新婚的丈夫溺死,伤心而投海自尽。众神遂把这对夫妇变成翠鸟。冬至前后两周,风神使海上风平浪静,以便于翠鸟筑窝。因此,冬至前后的两周即通称哈尔西昂时期。

[36]按《奥德修纪》卷6中描述迹西卡公主有着一双白皙的胳膊。

[37]指英国词典编纂者约翰?沃尔克(1732-1807)所编《英语发音评注辞典》。

[38]“失……一回”一语套用威廉?爱德华?希克森(1805-1870)的诗《试吧,再试它一回》。原词是:“假若最初你没成功,试吧,再试它一回。”

[39]圣伯尔纳(参看第十二章注[575])曾称赞、吟诵并引用过这篇以首句“记住”为题的歌颂圣母的祷文,但祷词不是他编写的。

[40]圣约翰?马丁?哈维(1863-1944),英国演员,二十世纪初曾在都柏林演出。

[41]指詹姆斯?艾伯里(1838-1899)所作喜剧《两朵玫瑰》(1870),女主角是一对总穿同样衣服的姊妹。

[42]狮子鼻,原文为法语。

[43]“没有……冤屈”一语出自《李尔王》第3幕第2场中李尔王对肯特所说的话。

[44]意思是使他皈依天主教。

[45]“过去的回忆”一语出自《玛丽塔娜》(见第五章注[104])第2幕第2场的歌曲《有一朵盛开的花》。

[46]“为我等祈”,原文为拉丁文。

[47]圣母七苦指耶稣被钉十字架(第5苦)、被埋葬(第7苦)等,均见《新约全书》。下文中的“蒙席”,参看第十二章注[286]。

[48]九日敬礼是天主教一种连续九天的祷告。

[49]见《路加福音》第1章第38节。

[50]“四十小时朝拜”是天主教的一种仪式,一连供奉耶稣圣心(参看第六章注[181])达四十个小时,让教徒朝拜。

[51]“看哪!”原文为法语。

[52]“堂堂圣体,奥妙至极,吾叩首行敬礼”是圣托马斯?阿奎那所作的圣歌最后两段的首句,在圣体降福仪式中吟唱。格蒂不谙拉丁文,故把音节断错了。

[53]荡妇,原文为英语化了的爱尔兰语。

[54]这是惯常应付那些不停地问时间的孩子的话。

[55]我的彼得伯伯是俚语,指当铺老板,一个能够给予经济援助的阔伯伯。

[56]俚语,水道暗指尿道。

[57]原文为拉丁文,是紧接着“跪拜赞颂”而诵的经。

[58]“扪心自问”一语出自英国诗人理查?哈里斯?巴勒姆(笔名:托马斯?英戈尔德比,1788-1845)的《圣奥迪尔之歌》。

[59]原文为法语。

[60]爱琳,参看第七章注[46]。“爱琳……姿容”和“晚钟”均出自托马斯?穆尔的诗作。

[61]指当骑者愿意原地蹬车时,就可以使后轮脱离车架的一种自行车。

[62]十九世纪美国女作家玛丽亚?卡明所著《点灯夫》的扉页上记载着表演空轮的故事。《梅布尔?沃恩》(1857)的女主人公与格蒂同名,后为点灯夫所收养。

[63]“玛利亚的孩子”指一八四七年由仁爱会修女所创设的天主教联谊会。

[64]在第六章中,兰伯特曾谈到布卢姆在希利的店里推销过吸墨纸。见该章注[184]及有关正文。

[65]乔伊斯在《斯蒂芬英雄》中曾引用此诗:“你是凡人吗,我理想的人儿?在柔和的薄暮中,你会到来吗?”

[66]《爱情嘲笑锁匠》(1803)是乔治?科曼(1762-1836)剧作的题目,后成为谚语,用来比喻什么也阻挡不了爱情。

[67]歌之国,指意大利。

[68]“为了……手段”一语出自《哈姆莱特》第3幕第4场中哈姆莱特王子的台词。

[69]惯例指当时从中下层的人们看来,社交界(这里指上层社会)的已婚者倘若因婚姻不幸而分居,是允许与人通好的。

[70]“已淡……岁月”一语出自《古老甜蜜的情歌》,参看第四章注[50]。

[71]“列国……上主!”一语出自《诗篇》第117篇。

[72]指麦拉斯义卖会,参看第八章注[280]。

[73]荡妇,原文为英语化了的爱尔兰语。

[74]这是根据《土地购买法》(1891)设立的机构,旨在解决爱尔兰西部穷乡僻壤的人口过剩问题。

[75]罗马蜡烛是焰火的一种。

[76]这是玛莎信中的话,参看第五章注[36]及有关正文。

[77]特兰奎拉女修道院,参看第八章注[44]。

[78]指由于电车挡住视线,布卢姆未能看到女人的长筒丝袜。参看第五章注[13]及有关正文。

[79]指麦克伊借口妻子要下乡,向人借手提箱。参看第五章注[19]。

[80]这是一种初期的电影放映机,在圆筒的一端嵌上逐渐变化的画片,边看边旋转,使人产生画面在活动的错觉。

[81]偷看的汤姆,参看第八章注[130]。

[82]棉布汗衫,原文为法语。

[83]“抚摸她那曲线”(“曲线”,原文为法语),参看第十章注[122]及有关正文,引用时省略了“丰满的”一词。

[84]“我们……晚上”一语出自托马斯?海恩斯?贝利和J.菲利普?奈特所作的一首通俗歌曲。前后文中的“他”,均指博伊兰。

[85]“哦……饰针”,参看第五章注[39]及有关正文。

[86]玛丽亚和玛莎,参看第五章注[41]。

[87]铁莲黎,参看第八章注[47]。

[88]乔西?鲍威尔是布林太太婚前的姓名,参看第八章注[74]及有关正文。

[89]“看哪!”原文为法语。

[90]这里是把英国讽刺喜剧作家威廉?康格里夫(1670一1729)的剧作《以爱还爱》(1695)第2幕第10场中的“你可莫接吻并说出口”一语反过来说的。

[91]爱发是男子用丝带扎起来、垂在耳边的一绺头发,伊丽莎白女皇一世及詹姆斯一世在位期间曾流行于英国上层社会。

[92]“协助……工作”,这是布卢姆在报纸上刊登的招聘女打字员广告中的措词,参看第八章注[82]及有关正文。

[93]这是个民间故事。野兽的善良和智慧赢得了美女的爱,而美女真挚的爱又破了魔力,使野兽重新变成了英俊王子。

[94]“笔力……太太”,指博伊兰给玛莉恩写的信。参看第四章注[39]及有关正文。

[95]布卢姆曾受雇于大卫?德里米父子人寿火灾保险公司。

[96]恋爱,原文为法语。

[97]内尔?格温,参看第九章注[352]。安妮?布雷斯格德尔(1663-1748),以貌美著称的英国女演员。

[98]莫德?布兰斯科姆(活动时期1875-1910),以貌美著称的英国女演员。

[99]“事业……啦”,原文为意大利语。参看第八章注[190]。

[100]这里,妓女把屁股(arse)说成了方舟(arks)。下文中的鹦鹉,在第十五章中重新提及。见该章注[490]及有关正文。

[101]吐软骨,参看第八章注[194]及有关正文。

[102]法国信(letter)是避孕套的隐语。此字又可作“文学”解。

[103]它指性病。

[104]指进妓院,参看第三章注[158]及有关正文。

[105]哈利?马尔维中尉是个虚构的人物,隶属于英国皇家海军。摩尔墙,参看第十八章注[282]。花园指阿拉梅达园,见第十二章注[308]。

[106]“格伦克里的宴会”至“维尔?狄龙”,参看第十章注[112]至[116]及有关正文。

[107]“蹿上去……棍子”一语出自美国作家托马斯?潘恩(1737-1809)的一封信,原是批评英国政治家埃德蒙?伯克(1729-1797) 从支持美国革命到反对法国革命这一截然相反的态度的。

[108]詹米特兄弟所开设的一家旅馆,兼营餐馆,坐落在三一学院附近。下文中的“能不能告诉我一声几点啦?”参看本章注[55]及有关正文。

[109]“梅干和棱镜”一语出自狄更斯的长篇小说《小杜丽》(1855-1857)第2卷第5章。在原文中,这两个词很绕口。

[110]“那些……姑娘”,参看第四章注[65]及有关正文。

[111]威尔金斯实有其人,是伊拉兹马斯?史密斯高中(参看第八章注[64])校长。

[112]罗杰?格林实有其人,是都柏林一律师,这里指他的法律事务所。

[113]当天上午布卢姆从教堂出来后,曾看到普雷斯科特洗染坊的汽车,参看第五章注[88]及有关正文。

[114]“皱……袜子”,指当天下午布卢姆遇见的那个和拉塞尔(A.E.)一道走着的女人穿的袜子。见第八章注[163]和有关正文。

[115]白的,指当天下午布卢姆在格拉夫顿街上看到的那个穿白袜子的女人。参看第八章注[189]及有关正文。

[116]典出自一个笑话。有个男人为了避免女人爱上他, 总是先吃些生洋葱再与女人接触。然而有个女人特别喜闻那股洋葱气味。于是,这个男人的决心就动摇了。

[117]指他在巴尼?基尔南的酒馆跟人吵架(见第十二章末尾)以及参加迪格纳穆的丧事(见第六章)。

[118]这原是弗兰西斯科对接他班的勃那多所说的话(见《哈姆莱特》第1幕第1场)。这里,布卢姆用来指格蒂取代了迪格纳穆等人,给他带来慰藉。

[119]“简直……向”一语出自博伊兰所唱的歌,参看第四章注[65]。下文中的“他”指博伊兰。

[120]这首俚谣的爱尔兰版本已佚,美国艺人哈利?克利夫顿却写过一首题名《杰迈玛?布朗》的俗谣。

[121]“不久……合身了”一语出自美国的一首打油诗。

[122]一种软质黄色泥,可除衣上油渍。

[123]这里,布卢姆把在医院中待产的米娜?普里福伊误记成博福伊(参看第四章注[79]),接着又想起来了,参看第八章注[75]及有关正文。

[124]按摩莉曾在咖啡宫弹钢琴,参看第十一章注[97]及有关正文。卡伦护士和奥黑尔大夫,见第十四章注[9]及有关正文。

[125]引自《偷情的快乐》,参看第十章注[122]。

[126]即十二枚各值一便士的铜币。

[127]马匹展示会,参看第七章注[32]。

[128]安东尼?吉乌利尼(1827-1865),意大利男高音歌手,一八五七年以后在都柏林走红。

[129]这里,布卢姆在追忆摩莉初遇博伊兰的往事。《时间之舞》出自歌剧《歌女》。参看第四章注[84]、[85]。

[130]这里把伊甸园中“树上的禁果”(《创世记》第2章第17节)这一典故中的“果”,改为“神父”。

[131]这是布卢姆在药店里为摩莉配制的化妆水的金额。参看第五章注[93]及有关正文。

[132]参看第四章注[80]及有关正文。

[133]这是双关语。原文作kismet,土耳其语,意思是命运。而英语中的fate(命运)一同,在爱尔兰乡间读作feet(脚)。

[134]希普顿妈妈(1486?一1561?),英国女预言家,《希普顿妈妈的预言》(1641)-书记载了她的事迹。皇家读本共六卷。一八七0 年出版于伦敦,是《皇家学校丛书》的一部分。这里指的是希普顿妈妈。 她解读并预告皇室命运,故云。

[135]“远山……了”,参看本章注[143]。

[136]格蕾斯?达令(1815-1842),英国朗斯顿灯塔看守员之女,一八三八年协助其父曾两次出船搭救一艘遇难船上的乘客。

[137]据一九0四年六月十六日的《电讯晚报》,当天自行车的点灯时间为晚上九点十六分。

[138]万斯(参看第五章注[6])的绰号罗伊格比夫是用红、橙、黄、绿、蓝、靛青、紫罗兰共七种颜色的首字拼凑而成的。

[139]沃尔特?6?马歇尔在《横越美国》(伦敦,1882)一书中提到加利福尼亚州是“日没之国”。

[140]自治的太阳,参看第四章注[6]及有关正文。

[141]“我……晚安,一语出自拜伦的长诗《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1812)第1章第1节。

[142]“f……来了”一语出自戏剧家詹姆斯?谢里登?诺尔斯(1784-1862)的悲剧《威廉?退尔)(1825)第1幕第2场。

[143]这里把前文中的句子引了一半,参看本章注[135]。

[144]“他”指博伊兰。后文中的“一对情侣”则指当年的布卢姆夫妇。布卢姆想起摩莉把自己嚼过的香籽糕递送到他嘴里的往事。参看第八章注[248]。

[145]“太阳……没有”一语出自《旧约?传道书》第1章第9节。

[146]这是根据美国作家华盛顿?欧文(1783-1859)所著《见闻札记》中的短篇小说《瑞普?凡?温克尔》主人公的名字编成的哑剧字谜游戏。Rip (瑞普)含有“扯裂”意。van(凡)含有“运货车”意。Wink1e(温克尔)一词包含在periwinkle(海螺)里。这个人物在山谷里一睡二十载。参看第十五章注[612]。

[147] 《睡谷的传说》是《见闻札记》中的另一短篇小说。

[148]身魂是古埃及宗教教义中灵魂的一个片面,形如鸟,象征人死后其灵魂的活动。

[149]即垂杨柳(Weepingwillow)。这里是照字面译的。

[150]加布里埃尔?康罗伊是《都柏林人?死者》中的中心人物。“二十八”指教区神父那两座房子每年的房租各为二十八英镑。

[151]《伊索寓言?乌鸦和水罐》中的乌鸦,就是用这个办法喝上水的。

[152]据说阿基米德(参看第九章注[508])曾利用镜于凝聚日照,焚烧罗马舰艇,从而推迟了罗马名将马塞卢斯(约公元前268-前208)攻克叙拉古的日期。

[153]原文为爱尔兰语,是皇家爱尔兰明火枪团的呐喊声。

[154]“一旦……大作”一语出自帕克所作通俗歌曲《美人鱼》(1840)。

[155]“鼻烟……去”,参看第六章注[39]。

[156]《直到约翰尼阔步返回家园》是美国南北战争期间联邦军的进行曲。作者为帕特里克?萨斯菲尔德?吉尔摩(1829-1892)。

[157]《起锚了》是阿诺尔德和布雷厄姆所作歌曲。

[158]根据天主教传统,水手们披肩衣、戴徽章以求得圣徒的保护。

[159]这里,布卢姆指的是门柱圣卷,即犹太家庭挂在门柱上的小羊皮纸圣经卷。

[160]为奴之家,参看第七章注[37]。

[161]“跨在一根桁条上,身上缠着救生带”之句令人联想到《奥德修纪》卷5中关于奥德修“跨在一条木头上”,在海上漂浮的描述。后来他又把女神的面纱当作救生带,终于上了岸。

[162]“水手的坟墓”,直译是:戴维?琼斯的库房。戴维?琼斯指海鬼或海妖,海底是他的库房。

[163]“最后……烛”,参看第十一章注[17]。

[164]“萤光……的”,参看第八章注[179]。

[165]“真……吃”,指情侣在这里咀嚼香籽糕,参看第八章注[248]。

[166]爱琳王号,参看第四章注[64]及有关正文。

[167]克鲁姆林是距都柏林中心区西南三英里半的一座村庄和教区。

[168]《树林里的娃娃们》,参看第四章注[21]。

[169]布埃纳维斯塔(意译是:南糖卷山)是直布罗陀最高的一座山。奥哈拉之塔离该山不远,在狼崖上。

[170]音译是柏柏里猴,群栖于直布罗陀等地的无尾猕猴。

[171]“晚上……姑娘,,,原文为西班牙语。

[172]《被遗弃的丽亚》(见第五章注[241]和《基拉尼的百合》(见第六章注[24])均于当天晚上八点开演。

[173]这里,布卢姆表示希望米娜?普里福伊太太已经生完了娃娃。参看第八章注[77]及有关正文。

[174]“勃……进城”一语套用一首俗曲,原作:“勃尼奥的野人的妻子刚进城。”

[175]“莫……所好”一语,是把习惯上的说法作了改动:那位好女人吻母牛时说:“喏,每个人各有所好。”见斯威夫特所著《文雅绝妙会话大全》(1738)。

[176]办丧事的家,见第十一章注[221]。

[177]指苏格兰遗孀基金人寿保险公司;总公司设于爱丁堡,在都柏林有五个代理人。

[178]“寡妇的铜板”这一典故出自《路加福音》第21章。耶稣称赞一个捐献了两个小铜板的寡妇,因为那是她的全部财产。

[179]一八五0年阿米莉亚?詹克斯?布卢默提倡一种女用长裤。这个名词后来用以指裙裤、灯笼裤等。

[180]指布林做梦的事,参看第八章注[70]及有关正文。

[181]霍利黑德是威尔士霍利岛港口,与爱尔兰的邓莱里之间有定期班轮。

[182]“将……水面”一语出自《传道书》第11章第1节。下半句是“因为日久必能得着”。

[183]“另一个世界……不喜欢”,参看第五章注[36]及有关正文。引文与原信略有出入。

[184]布卢姆原来打算写“我是阿尔法,就是开始”,见《启示录》第1章第8节。阿尔法是希腊字母中的首字。

[185]这里把法国科幻小说家朱尔斯?凡尔纳(1828一1905)所著《八十天环游地球》(1873)一书的“地球”改为“基什”(见第三章注[138])。

[186]每天中午和下午九点,有班轮渡从都柏林驶往利物浦。

[187]格蕾斯?达令(见本章注[136]的姓与“亲爱的”拼法相同,有双关语意。

[188]这是摩莉对轮回一词的误会,参看第八章注[37]。

[189]均为《偷情的快乐》中的情节,参看第十章注[122]及有关正文。

[190]这是文字游戏。荷兰人姓名瑞普?凡?温格尔(见本章注[146])中的“凡”,表示出生地。这里把“瑞普”改成“面包”,意译就是“温克尔的面包”。

[191]阿根达斯,参看第四章注[23]。

[192]一[194]原文Cuckoo既可作“杜鹃”解,指其鸣叫声,还含有“傻”的意思,并隐指老婆与人私通的丈夫。参看第九章注[491]。

第十四章 1

朝右走向霍利斯街[1] 。朝右走向霍利斯街。朝右走向霍利斯街。

光神啊;日神啊,霍霍恩[2] 啊,将那经过胎动期,孕育于子宫之果实赐与我等。光神啊,日神啊,霍霍恩啊,将那经过胎动期、孕育于子宫之果实赐与我等。光神啊,日神啊,霍霍恩啊,将那经过胎动期、孕育于子宫之果实赐与我等。

呼啦,男娃啊男娃,呼啦![3] 呼啦,男娃啊男娃,呼啦!呼啦,男娃啊男娃,呼啦!

最精通教义故最能赢得众人尊重,精神崇高且值得骄傲之人士所经常倡导,并得到社会公认之见解乃是:只要其他情况未起变化,一个民族之繁荣兴盛并非取决于其表面之光辉,乃取决于该民族对繁衍子孙所寄予之考虑及改进之程度。缺乎此,即构成罪恶之根源。今幸有此寄予,则能确保获得万能大自然之纯洁恩泽。倘有人于此主张毫无所知,彼对诸事之认识(即有识之士视为裨益良多之研究)必极为肤浅,绝非贤人也。此乃一般世人之观点。盖凡能认识重要事物者,必知表面之光辉无非掩盖其内在之虚弱而已。且不论何等蠢人亦应省悟:大自然赐予之所有恩惠,均无法与繁殖之恩惠相比拟,故一切正直之市民皆须对同胞劝诫忠告,并为之焦虑,惟恐本民族过去所开创之辉煌业绩,日后不能发扬光大也。倘因风俗之愚昧,对世代相传之光荣习惯加以轻视,否定其深远意义,从而对有关分娩作用之崇高要义等闲视之,岂不令人深恶痛绝哉!盖此要义系天主所做繁殖之预言[4]及对减少繁衍之警告,并命令全人类遵照行事,使之做出承诺。

因此,据杰出之史家所云,在本质上毫无值得珍视之物,亦从未珍视过何物之凯尔特人中,唯医术受到极高推崇,亦不足为奇。[5] 举凡医院、麻疯病人收容所、蒸汽浴室、瘟疫患者埋葬所自不待言,彼等之名医奥希尔家族、奥希基家族、奥利家族[6] ,亦均孜孜不倦制定了能够使病人及旧病复发者康复之种种疗法——不论彼等所患为乳毒病、痨病抑或痢疾。凡属有意义之社会保健事业,咸须慎重进行筹备。彼等遂采取一项方案[7] (不知为深思熟虑之结果,抑或出自积年累月之经验,尚难断言。因后世研究者意见纷纭,迄今尚无定论):分娩乃女性所面临之最大苦难。当此之际,只需交纳微不足道之费用,不论其家道殷实,抑或仅能勉强糊口,乃至一贫如洗,产院律施以必要之医疗,俾使孕妇免遭任何可能发生之意外。

就孕妇而言:产前产后均应无任何忧虑,因全体市民皆知,倘无伊等多产之母,任何繁荣皆无从实现。彼等深知只因有母性,彼等方能享有永恒与神明,死亡与出生。临盆用车辆将孕妇送到产院,其他妇女受此启发,亦纷纷渴望由该院收容。众人在产妇身上见到一位未来的母亲,产妇则感到自己开始受到爱护。伟哉,此乃彼稳健国民之功绩!不仅目睹而已,更应赞许传颂。

婴儿尚未诞生,即蒙祝福。尚在胎中,便受礼赞。举凡此种场合应做之事,均已做到。分娩之前,众人即凭借明智之预见,将助产妇所守护之卧榻,有益于健康之食品以及舒适而洁净之褪褓一一备齐,一如婴儿已呱呱坠地。另有药品以及临盆孕妇所需之外科器械,一应俱全。此外,尤匠心独运,于室内悬挂寰球各地绮丽风光,并配以神明及凡人之画像。孕妇身怀六甲,产期临近时,即为分娩而至此浴满阳光、构造牢固之广厦。此乃清洁华美的母亲之家,四周景物赏心悦目,促使腹部蠕动,从而得以顺产。

夜幕即将降临之际,流浪男子仁立于产院门口。此人属以色列族,出于恻隐之心,踽踽独行,远途跋涉而至此产院。

安·霍恩乃本院院主。彼在此院设有床位七十张,孕妇卧于床上,强忍阵痛,生下健壮婴儿,即如天主派遣之天使对玛利亚所言者。[8] 两白衣护士彻夜不眠,在产房中巡视,为产妇止痛治病,每年达三百次。二人兢兢业业为霍恩看守病房,确属无限忠诚之护士。正当护士恪尽职守之际,一名护士忽闻一心地温良者至。伊遂裹上头巾,趋前将门启开。俄尔但见一道令人眩目之闪电,蹿遍爱尔兰西部上空。护士不禁畏惧,疑为怒神降临,欲以倾盆之雨将人类毁灭殆尽,以惩其所犯罪愆。护士忙在胸前划十字,并邀来者速进陋室。男子接受其盛情,遂步入霍恩产院。

来访者深恐冒失,乃执帽伫立于霍恩产院之门厅内。盖彼曾偕爱妻娇女与此护士住于同一屋顶之下。兹后海陆漂泊长达九年之久。某日于本市码头与护士邂逅。护士向彼致意,彼未摘帽还礼。今特来恳请护士宽恕,并解释曰:上次擦身走过,因觉汝极其年少,未敢贸然相认。护士闻言,双目遽然生辉。面庞倏地绽开红花。

此时护士乃将目光转向来者身着之黑色丧服,并满怀忧戚,讯及彼有何伤心之事。后又消除疑虑。彼问及奥黑尔大夫可曾从遥远之彼岸捎信来?护士不胜悲伤,乃叹曰:奥黑尔大夫已升天堂矣。男子闻讫,哀痛万分,肠断魂销。此刻护士方倾诉全部情况,对英年早逝之友深表哀悼,然又谓此乃出于天主正当之旨意,不敢妄加评议。护士云:蒙上主恩宠,彼临终已向主持弥撒之神父忏悔,并领圣体。病体被涂以圣油,获得清清白白之善终。男子诚心诚意讯问护士,死者因患何疾而终?护士答曰,彼在莫纳岛[ 9] 死于肠癌。不日到来之圣婴孩殉教节[10]为其三周年忌辰。护士向大慈大悲之天主祷告,裨使彼亲爱之灵魂获得永生。该男子闻护士所陈可悲之经过,持帽瞠目凄然而视。二人伫立片刻,均沉浸于阴郁哀思之中。

故人生在世,俱应预想其最终之归宿。举凡母胎所生者,终必面临死亡,并化为尘埃。我等赤条条来自母胎,亦终必仍赤条条而去。

该男子问护士曰:彼待产之妇女情况如何。护士答曰:妇人之阵痛已持续三昼夜,诚属无法忍受之难产,然而即将产矣。伊复曰,余曾目睹多少妇女之分娩,从无难产至此者。伊遂将经过情况向曾在此间居住之男子和盘托出。男子聆听其言,洞悉妇女为分娩所受之痛苦,频感惊异。彼端详伊在任何男人眼中均不失为俊秀之脸庞,并纳闷伊为何多年来停留于佣人身份。九年来,每年十二次月经,责怪伊何以仍不受孕,而使血潮徒然流失。

当彼等谈话时,城堡[11]之门开启,众多就餐者之喧嚣声在近旁响起。名叫迪克森[12]之年轻学生(一名骑士),步向彼等站立之处。旅人利奥波德与彼相识。盖该学生骑士因故服务于仁慈圣母医院之际,旅人利奥波德曾被一可怕丑陋之龙用标枪刺穿胸膛,负重伤,[13]前往就医。骑士曾于伤口上涂以大量挥发性油及圣油,予以妥善处置。此时对利奥波德云:“欲入城堡与众人喝酒作乐欤?”旅人利奥波德为人谨慎机智,答以另有去处。妇人深知利奥波德乃是出于慎重而说谎,但因对彼抱有同感,遂嗔怪学生骑士不该如此建议。然而学生骑士既不容旅人说一“否”字,不允许旅人违背己意,对妇人之谴责更充耳不闻;乃曰: “那是座何等神奇之城堡。”旅人利奥波德周游列国,长途跋涉,时而纵欲,四肢酸痛,遂入堡歇息片刻。

城堡中央设芬兰桦木桌一座,系由该国四名侏儒所支撑。彼等被妖术蛊惑,动弹不得。桌上摆有大小刀剑若干,寒气逼人;此刀剑均于冶炼魔王之巨大洞穴中,以白色火焰铸成,再套以群栖于当地的水牛与牡鹿之角。此外还有凭着玛罕德[14]之魔法以海沙与空气制成,并由魔术师以丹田之气吹制的许多容器。桌上珍膳佳馔样样俱全,无人能做出如此丰盛美味之菜肴。尚有银缸一只,其盖须用特殊技巧方能开启。内横卧无头怪鱼。[ 15] 此情此景,心存疑窦者非亲眼所见绝难相信。诸鱼浸于运自葡萄牙的油液中;此液脂肪甚丰,酷似榨自橄榄之油。堡内,凭借魔术从迦勒底[16] 所产丰腴的小麦胚胎中制成之混合物,又以烈性醑剂使之奇妙膨胀为状如大山之物。[17]彼等并还将长竿插于地中,令蛇缠于竿上,并在蛇鳞中酿出蜂蜜酒般之饮料。

学生骑士嘱为贵胄利奥波德斟酒,劝彼畅饮,一似座中众人。贵胄利奥波德为了讨好,乃掀起面甲[18],略加品尝以示亲睦。然而彼素无饮蜂蜜酒之习惯,遂将酒杯置于一旁,少顷潜将大半杯倾入邻人杯中,邻人则浑然不觉。彼在堡内与众人同座片刻,以便歇息。感谢全能之主。

此刻,善良之护士伫立门口,恳请众人出于对我等祭坛主耶稣之敬畏,中止欢宴,因楼上一位有身孕之贵妇即将分娩。利奥波德爵士闻楼上尖叫声,正疑此声发自何人:子欤?母欤?“怪哉,”爵士曰,“迄未生而今方生乎?何其太久!”惟见桌子对面坐一年长乡绅,名利内翰,二人同为享有崇高荣誉之骑士。利奥波德稍长几岁,遂文雅恳切地启口云:“承蒙天主恩宠,伊即将安产,喜得婴孩,伊已等候甚久矣。”酩酊大醉之乡绅乃曰:“此子便是时刻所盼企者。”[19]不待人请或劝,彼即举起眼前之杯,曰:“曷不痛饮!”乃畅饮一通,祝母子健康。盖彼素以擅长寻欢作乐著称。利奥波德爵士为曾莅临学生食堂之最佳宾客,彼乃将手伸到母鸡[20]下腹之最温顺和蔼的丈夫,亦为世上最忠实地向贵族小姐奉献爱情之骑士,遂殷勤地干了杯。彼思忖妇女之苦难,不胜惊奇。

话题转至众人肆饮大醉上。桌子两侧就坐者为:仁慈圣母玛利亚医院二年级学生迪克森,其伙伴医科学生林奇和马登[ 21] ,乡绅利内翰、阿尔巴·隆加出身之克罗瑟斯[ 22] ,以及青年斯蒂芬。斯蒂芬面庞酷似修士,坐于上座,另有不久前因表现出豪饮之勇而获得“潘趣[23]·科斯特洛”之雅号的科斯特洛(座中除了青年斯蒂芬而外,彼乃最烂醉如泥者,越醉越讨蜂蜜酒喝),再有即是谦和的利奥波德爵士。此刻众人在等候青年玛拉基,彼曾允诺前来。心感不悦者责彼何以爽约。利奥波德爵士留于席间,盖彼与西蒙爵士及其公子、青年斯蒂芬亲密无间。彼长途跋涉后,备受殷勤款待,倦意渐消。恋情驱使彼到处飘泊,此刻却满怀友情,不忍遽然离去。

彼等均为聪颖学生,乃就分娩与正义展开辩论。青年马登强调,在此种情况[24]下,听任产妇死去未免过于残忍(数载前,如今已谢世的一名艾布拉那 [25]妇女即于霍恩产院面临此问题。伊逝世前,全体医师及药剂师曾为伊会诊)。众人又云,创世之初,曾谓妇女须经历“生产的阵痛”[26],因而应让伊活下去。持同样见解者断言,青年马登所云听任产妇死去有昧良心之语,乃是真话。尽管心术不良者并不相信,但不少人,其中包括青年林奇在内,均认为现世正被空前的邪恶所支配,而法律及法官均矫正乏术。乃祷告曰:“天主啊,乞予匡正。”话音甫落,众口齐声叫道:“不,童贞圣母玛利亚在上,妻子应活下去,让婴儿死掉。”争论与饮酒,使彼等面泛红晕,乡绅利内翰惟恐席间缺乏欢乐,频频为众人斟上浓啤酒。青年马登遂原原本本告以实情,并云产妇如何一命呜呼,其夫凭借虔诚之信仰,遵从托钵修士与祈祷僧的劝诫,并根据彼对阿尔布拉坎的圣乌尔但[27]所发之誓,曾如何祈愿勿让伊死去。众人听罢,哀痛不已。青年斯蒂芬曰: “诸君,俗众间亦频频窃窃私议。而今,婴孩及其母,一在混混沌沌的地狱外缘[28],一在炼狱火焰中,偕崇敬造物主。然而,按照天主之旨意,本应生存之灵魂,我等则逐夜消灭之,岂非对圣神,天主本身,上主以及生命之赐与者[29]犯下罪孽?因为诸君,”彼又云:“我等之情欲犹如过眼浮云。对我等内部之小生命而言,我等仅一媒介而已。大自然冥冥之中另有用意。”青年迪克森旋即对潘趣·科斯特洛云:“汝解其目的乎?”然而彼烂醉如泥,仅曰:“为了发泄郁积之情欲,只要有机会,则不拘他人之妻、处女,抑或情妇,一概奸污之。”此刻,阿尔巴·隆加的克罗瑟斯吟咏了青年玛拉基为每千年长一次角的独角兽[30]所作之赞歌。众人竖耳聆听,皆笑且讥之,曰:“以圣福蒂努斯[31]之名发誓,众所周知,凡是男子所能做到者,其[32]器官均能做到。”在座者嘻嘻哈哈大笑一通,惟有青年斯蒂芬与利奥波德爵士则毫无笑意。奥波德虽不言,想法却与众不同。不论是谁,在何处分娩,彼均抱有恻隐之心。青年斯蒂芬傲然谈及母亲教会 [33]欲将彼推出其怀抱,谈及教规以及堕胎之守护神夜妖利利斯。并谈及妊娠之种种原因:或由风播下光辉的种子[34],或通过吸血鬼之魔力嘴对嘴地 [35]怀上了孕;或如维吉尔所云,借西风之力[36],或借月光花之腥臭,或与一名刚跟丈夫睡过觉的女人刻不容缓地[37]去睡觉。据阿威罗伊与摩西· 迈蒙尼德之见解,或入浴时亦能怀孕。[38]彼又云:“次月底,胎儿被注入一具人类的灵魂,我等神圣之母[39]为了天主更大之光荣,永远庇护所有灵魂。而地上之母仅只是一头下仔的母兽而已,依照教规理应死去。掌握渔夫印玺之圣彼得亦如是说。神圣的教会永远建立在磐石彼得之上。[40]”众单身汉问利奥波德爵士曰:“在类似情况下,汝为拯救一条命,不惜让产妇冒丧命之危险乎?”彼为人谨慎,为了做出迎合众人心意之答复,手托下颚,乃按习惯诡称:“吾虽外行,却挚爱医术;目睹如此罕见之事件,吾以为母亲教会如能同时拿到诞生与死亡之献金[ 41] ,确为一举两得之好事。”遂用此言岔开彼等之质疑。“此话确实不假,”迪克森曰,“倘使吾未听错,亦堪称意义深长之语。”青年斯蒂芬闻讫,喜出望外,并断言:“偷自贫穷的,就是借给耶和华。”[42]每当酒醉,彼即狂态毕露,今又故态复萌矣。

然而利奥波德爵士嘴上虽如是云,却忧心如焚。盖彼仍怜悯因产前阵痛而发出骇人尖声喊叫之产妇也。彼亦念及曾为彼产独子之贤夫人玛莉恩;因医疗乏术,命途乖舛,该婴生后十一日即夭折矣。伊为此横祸痛心疾首。时值隆冬,伊惟恐亡儿冻僵,尸骨无存,遂以通称为羊群之花的小羊羔毛制一精致胸衣,裹于儿身。利奥波德爵士失却嗣子后,每当目睹友人之子,即怀念往日之幸福,遂沉浸于凄楚之中。悲的固然是与心地如此善良之子嗣永别(众人皆对彼之前途寄予厚望焉),亦同样为青年斯蒂芬哀伤,盖彼与诸荡儿为伍,饮酒狂闹,将财产糟踏在娼妓身上。[43]

此刻青年斯蒂芬将空杯斟满,倘非较彼谨慎者出面拦阻,则所余即无几矣。斯蒂芬继续忙于劝酒,既祈愿获得教皇之祝福,又提出为基督之代理干杯,并曰,教皇堪称布雷教区代理主教[44]。斯蒂芬曰:“干杯,诸君,且饮蜂蜜酒。虽非属吾肉身,此亦吾魂魄之象征。对仅靠面包而生存者,[ 45] 赐之以面包。勿愁酒将匮乏。面包使人沮丧,酒则带来慰藉。且看!”言罢,遂亮出贡品:闪闪发光之硬币及金饰师所制钞票[46],共计二镑十九先令。谓此乃彼所作歌曲之报酬。在座者均知彼素来拮据,故见此巨款,均惊异不止。此时,彼陈辞如下:“诸君,且听吾言,于时间之废墟上筑造永恒之宫殿。此话何解?情欲之风摧残荆棘丛,随后荆棘丛在时间之小园中萌芽,绽开玫瑰。聆听吾言:在女子的子宫内,道成了肉身[47],然而在造物主心中,所有必将消亡之肉身,一概变成不会消亡之道。此乃第二创造也。凡有血气者,均来归顺。我等强有力的母亲,可敬之母[48],孕育了为凡人赎罪者(即救世主、牧人)之贵体,其名何其有力。伯尔纳[49]此言不谬矣!圣母玛利亚拥有向天主恳求的全能之术[50]。吾辈凭借连绵不绝之脐带与之保持血缘的远祖[51],为了一只便宜苹果竟将我等子孙、种族,祖祖辈辈悉数出卖,而玛利亚作为第二个夏娃,正如奥古斯丁[52]所云,拯救了芸芸众生。问题在于:第二个夏娃知晓基督乃是神之子,伊身为童贞之母,汝子之女,[53]仅只是造物主所造之物;抑或不知基督乃神之子,与住在杰克所盖之房[54]中之渔夫彼得以及木匠约瑟(彼乃使一切不幸婚姻获得圆满之主保圣人)一道不认耶稣或对耶稣不予理睬。[55]因利奥·塔克西尔告诸吾曹,使伊沦至此步尴尬田地者,圣鸽也。天主可怜我等![56]非变体论即同体论,然而绝非实体下。[57]”众人闻讫,大叫曰:“此言可鄙矣。”“受孕无愉悦,”彼曰,“分娩无阵痛,肉身无疤痕,腹部未鼓起。好色之徒自可虔诚、热烈礼赞之。吾曹断然予以抵制,抗拒。”

此时,潘趣·科斯特洛砰然以拳击桌,唱起淫狠小调《斯塔布·斯塔布拉》,谓醉汉使阿尔马尼[58]一少女有了身孕云,并径自吆喝道:

头三个月身上不舒服,斯塔布。护士奎格利遂从门口怒吼曰:“不害臊吗!安静点儿。”盖伊一心一意欲在安德鲁君到来之前,将一切整顿就绪。惟恐无聊之喧嚣,有损于伊值勤之声誉,理应敦促彼等切记之。老护士面带戚色,神情安详,步伐稳重,身着暗褐长袍,与其布满皱纹之阴郁面庞颇为相称。此番劝诫当即见效,潘趣·科斯特洛遂成为众矢之的。彼等或软硬兼施,给以教诲,或郑重严肃训斥此村夫。齐声谴责曰:“遭瘟之白痴!”“冒失鬼!”“乡巴佬!”“侏儒!” “私生子!”“废物!”“猪小肠!”“乱臣贼子!”“生在阴沟里的!”“不足月份的!”“闭上汝那为神诅咒之猴嘴,少说酒后之胡言乱语!”以举止温和镇静为特征之贤明绅士利奥波德亦建议曰:“当前乃最神圣之时刻,亦为最不可侵犯之时刻。霍恩产院应为静谧氛围所笼罩。”

长话短说。随后,埃克尔斯街仁慈圣母玛利亚医院之迪克森君乃会心一笑,问青年斯蒂芬曰:“汝为何未立誓出家当修士?”彼答曰:“在胎中必顺从,入墓后自贞节。余毕生受穷,实非出自本意也。”利内翰君立即驳斥曰:“吾风闻汝之恶行。”遂将所闻一一道来:谓彼曾玷污信任彼之女子那百合般之贞操,此乃未成年者之堕落行为也。举座咸证明确属事实,乃欢声大作,为彼做人之父而干杯。然而斯蒂芬曰:“与汝等所想大相径庭。吾乃永恒之子,至今仍为童贞。”闻讫,众人愈益欢呼,对彼曰:“汝之婚礼犹如祭司于马达加斯加岛上所举行之稀奇仪式[ 59] :剥掉新娘衣裳,使其失去贞操。新娘身裹素白与桔黄嫁衣,新郎着洁白与胭脂色衣,点燃甘松油脂及小蜡烛,双双躺在新婚床上。众教士齐唱。‘主啊’[60]及赞歌‘为了通晓性交之全部奥秘’[61],直至新娘当场被破瓜为止。”斯蒂芬遂将敏感之诗人约翰·弗莱彻君与弗朗西斯·博蒙特君所作《处女之悲剧》中旨在开导情侣之精彩结婚小调教给众人。在维金纳琴[62]和谐伴奏下,反复唱叠句:“上床!上床!”[63]此首绝妙而优美动听之喜歌,给予年轻情侣莫大慰藉及信念。彼等在男女傧相所持馥郁华丽之花烛照耀下,来到颠鸾倒凤所用之四脚舞台跟前。“彼等二人幸得相会矣,”迪克森君喜曰,“然而,年轻的先生,且听吾言,彼等毋宁改称博·蒙特与莱彻。[64]这一结合,成果必甚丰。”青年斯蒂芬曰,彼记得一清二楚,彼等二人共享有一名情妇,伊实为娼妇是也。[65]彼时生活中充满了欣喜欢乐[66],伊周旋于二人之间。家乡风俗[67 ] 对此甚为宽容。“一个人让妻子与友同寝,”彼曰,“人间之爱莫此为甚。[68]‘汝去,照样为之!’[69]此言,或其他有类似含意之言语,系出自曾在牛尾大学开‘法国文学’钦定讲座之查拉图斯特拉[70] 教授。此人赐与人类之恩惠,无人企及。带陌生人入汝之圆形炮塔,汝必睡次好之床[71],否则大难必然临头。弟兄们,为吾本人祈祷。[ 72] 众人遂曰:‘啊们。’让爱琳记住历代之年,上古之日。[72]汝何以不尊重吾人及吾言,擅将陌生人引进吾门,于吾眼前行邪淫[ 74] ,如耶书仑,渐渐肥胖,踢踢踹踹[75]。因此,汝背叛光犯下罪行;致使汝主沦为众仆之奴。[76]归来兮,归来兮,米利族,勿忘吾,噫,米列西亚族。[77]汝为何在余眼前作恶,为一名药喇叭商贾踢开余?[78]汝女为何不认余,并与罗马人及不通语言之印度人共寝于豪华床榻? [79]看哪,吾民,自何列布、尼波与比斯迦[80]以及哈顿角峰[ 81] ,俯瞰那流淌奶与钱之地方[82]。然而,汝供余饮者,苦奶也。余之太阴与太阳,则被汝永远消灭之。汝将余永远撇在苦难黑暗之路途上。汝吻吾唇时,有股湿灰气味[83]。此乃内心之黑暗也。”彼续曰:“以《七十子希腊文本圣经》[84]之睿智,亦未能使其豁然开朗,甚至只字未提。来自苍穹之黎明已破地狱之门,并造访极偏远之黑暗[85]。对暴虐习以为常,遂麻木不仁矣(正如塔尔[86]关于亲爱的斯多葛派所云)。哈姆莱特之父即不曾将燎浆泡之疤痕[87] 出示王子。出现于人生白昼之不透明,犹如埃及之灾害,惟有生前与死后之黑暗,方为最适当之场所与途径[88]。然而万物之目的及终局多少均与发端及起源相一致:即诞生后逐渐发育成长,随后则依自然法则,朝终局缩小、退步,以后退之变化告终。吾曹在天日下之生存,亦同于上述众多相对关系。三名老姊妹[89] 为吾曹接生:吾曹涕哭、长胖、嬉戏、接吻、拥抱、别离、衰老、死亡。伊等则屈身俯视我等遗容。初卧于老尼罗河之畔芦苇丛中用枝条所编之床上,得到拯救。 [90]最后,伴以山猫与鹗鸟之齐声哀鸣,埋葬于隐蔽之墓中。该墓之所在无人知晓[91],吾曹将受何判决:赴陀斐特[92]抑或伊甸城[93],亦全然不知。回顾后方,欲知吾曹存在之意义,起源于何等遥远地域,亦不可得矣。”

此刻,潘趣·科斯特洛高声引唱《斯蒂芬,唱啊》[94]。彼大叫曰:“看,智慧为自己盖起一座殿堂,乃造物主之水晶宫[95],宽敞、巍峨、永恒之苍穹,井然有序,找到豌豆者即奖给一便士。[96]”

瞧,巧匠杰克盖起了大房,

看,满溢的麦芽存了多少囊,

在杰克约翰露营的漂亮马戏场。[ 97]。

呜呼!阴沉沉之器物破碎声响彻街头,发出回音。托尔[ 98] 在左边轰鸣。掷锤者之愤怒可畏。暴风雨袭来,使科斯特洛之心得以沉静。林奇君瞩彼曰,力戒对人出口不逊,肆意谩骂,盖其应下地狱之饶舌与亵读神明之言词,使神震怒也。彼原先肆意寻衅,而今则面色倏地发白,引人注目,并缩成一团。其始气势汹汹,俄而闻言丧胆,雷声隆隆之时,心在胸膛内狂跳不已。有人挖苦,有人嘲笑。潘趣·科斯特洛复狂饮啤酒,利内翰君发誓曰:“吾亦效之。”此言既轻浮且具挑衅性,不值得理睬。然彼吹牛大王则叫嚣曰:“即便神老爹[99]藏于吾杯中,与吾何干?吾决不落人后。”然彼乃蜷缩于霍恩大厅之内而出此言,愈益显示其懦弱之至也。为鼓起勇气,彼遂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此时雷声经久不息,遍及苍穹。马登君耳闻世界末日之霹雳信号,一时满腔敬畏,捶胸不已。布卢姆君则趋近吹牛者,以缓和其巨大恐惧,并安慰曰:“吾仅略闻噪音。看,雷神头部降雨矣,此皆正常之自然现象耳。”

然而青年吹牛大王所怀恐惧,因“安抚者”之语而消失欤?否。盖彼胸中插有尖钉,名曰苦恼,非语言所能消除者也。彼能安详若布卢姆,虔诚若马登乎?彼虽愿如此,却未能如愿。但彼能否努力重新觅到少年时代赖以为生之“纯洁”瓶欤?诚然,彼缺“圣恩”,无从寻觅该瓶,奈何。彼是否在轰鸣中闻得“生育”神之声,或“安抚者”所云“现象”之噪音乎?闻欤?若非塞住“理解”之管(彼并未塞),彼必闻之。通过该管,彼始领悟自己位于“现象”之国,迟早必死。盖彼一如他人,在进行一场即将消逝之演出也。彼肯于接受死亡,如他人一般消逝乎?彼绝不欲接受。“现象”根据《法则》一书,命令彼从事男人与妻子所行之举,彼亦断然拒绝。盖彼不欲从事更多之演出也。然彼对被称作“信吾者”[100] 之另一国土,“欢喜”王之福地,无死、无生、不娶不嫁[101] 、无母性、凡信仰者悉能进入之永恒之地,一无所知乎?然。“虔诚”告彼以该国之事,“节操”指示彼以通往该国之路。但途中,彼遇一形貌艳丽之妓,自称“一鸟在手”,曰:“呔,汝美男子,跟吾来,带汝赴一极佳之所。”一片甜言蜜语,将彼从正路诱人歧途!凭借甜嘴蜜舌,将彼引入名“双鸟在林”之洞穴,学者或称之为“肉欲”。

此乃在“母性之舍”中围桌而坐之众人所渴求者也。倘彼等遇该妓“一鸟在手”(伊栖于一切瘟疫、怪物及一个恶魔中),势必竭尽全力接近之,并与之交媾。彼等曰:“信吾者”系一观念而已,无从领会。首先,伊诱彼等前去之“双鸟在林”,乃天下第一洞,内设置四枕,附四标签,印有“骑角”,“颠倒”、“赦颜”、“狎昵”字样。其次,“预防法”给彼等以牛肠制成之坚固盾牌,对恶疫“全身梅毒”及其他妖怪,亦无须惧怕。第三,凭借称作“杀婴”之盾牌,恶鬼“子孙”亦无从加害于彼等。彼等遂沉湎于盲目幻想。“挑剔氏”、“时或虔诚氏”、,‘狂饮猴氏”、“伪自由民氏”、“臭美迪克森氏”、“青年吹牛大王”以及 “谨慎安抚者氏”。鸣呼,尔等不幸之徒,皆受骗矣。盖该轰鸣巨响乃上主无比悲愤之声,因彼等违背上主繁衍生息之令,肆意滥用浪费,上主遂伸臂扬弃彼等之灵魂。

于是,六月十六日(星期四)帕特里克·迪格纳穆卒于脑溢血。葬于地下。久旱之后,天降喜雨。一名运泥炭约航行五十英里水路之船夫曰:“种子无从萌芽,田野涸竭,色极暗淡,恶臭冲天,沼地与小丘亦如是矣。”无人记得旱越为虐始自何时,嫩芽尽皆枯萎,呼吸亦复艰难。玫瑰花蕾均化为褐色,锈迹斑斑,丘陵上惟有干涸之葛蒲与枝条而已。星星之火,即可燎原。举世皆云,与此旱情相比,去岁二月间风暴之灾亦小巫见大巫矣。如前所述,日暮时,风起西空,夜幕降临后,出现大朵乌云,翻滚膨胀。喜观天象者咸望之:惟见一道道闪电,十时许,一声巨雷,伴以悠长轰鸣,骤雨若烟雾,众人仓皇遁往家中。暴雨乍下,男子即以布片或手帕遮草帽,女子则撩起裙裾,跳蹿而去。自伊利广场、巴戈特街与杜克草坪,穿过梅里翁草地,直至霍尔街。当初干涸龟裂,而今猛水奔流,轿子、公共马车、出租小马车,一概不见踪影。然而最初之霹雳后,即不再闻雷声。在法官菲茨吉本[102] 阁下(彼乃于大学境内与律师希利[103]“平起平坐之人物)住宅之对门,绅士中之绅士玛拉基·穆利根适从作家穆尔[104]先生(原为教皇派,人谓而今乃虔诚之威廉派[105])家中步出,路遇亚历克·班农([106]。班农留短发(身着肯达尔绿色粗呢舞衣者近来时兴此种发式),正乘驿马车从穆林加尔进城来。彼曰,彼堂弟与玛拉基·穆利根之弟在该处逗留一月,直至圣斯维辛节[107] 。相互讯问欲往何处?班农曰:“返家途中。”穆利根曰:“吾应邀赴安德烈·霍恩产院,饮上一盅。”并要班农告以身高超过同龄人、胖到脚后跟之轻佻妞儿 [108] 事,因大雨滂沦,二人同赴霍恩产院。《克劳福德日报》之利奥波德·布卢姆与一帮喜诙谐、看似好争论之徒于此宽坐。计有:仁慈圣母医院三年级学生迪克森、文 ·林奇、一苏格兰人、威尔·马登、为亲自下赌注之马伤心不已之托·利内翰和斯蒂芬·迪。利奥波·布卢姆原为解乏而来,现已略恢复元气。今晚彼曾做一奇梦:其妻摩莉足登红拖鞋,身着土耳其式紧身裤,博闻多识者谓此乃进入一个新阶段之征兆。普里福伊太太系住院待产妇[109] ,惜预产期已过二日,仍卧于产褥上,助产士焦急万分,不见分娩。灌以可充作上好收敛剂之米汤一碗,亦呕吐之,且呼吸无比困难。众人云:据胎动,必得一顽皮小子,企盼天主使其平安产下。吾闻此胎儿乃第九名生存者。报喜节日[110] ,普里福伊太太曾为满周岁之小八剪指甲。然该儿已尾随其三个曾哺以母乳之兄姊夭折,仅在君王《圣经》[ 111]上用秀丽字迹留下芳名而已。夫君普里福伊业已五十开外,虽系遁道公会教徒,仍照领圣体[112] 不误。每逢主日,倘天气晴朗,彼即携二儿至阉牛港[113] 外,以装有牢固鱼轮之竿垂钓,或乘自备方头平底船,用拖网捕比目鱼与绿鳕,满载而归。如是我闻。简言之,大雨无尽,万物复苏,丰收在望。然而见多识广者云:据玛拉基[114]之历书,风雨之后预测将有火灾(吾闻拉塞尔先生本着源于印度的同一要旨,为其“农民报”[115] 撰写预见性咒文),三者不可缺一)此乃无稽之谈,仅能迷惑老妪小儿而已 ,但偶尔立论亦能恰当中肯,实为奇妙。

此刻利内翰趋至桌边,曰:“当日晚报上刊一函[116],”遂浑身翻找(彼赌咒云,该函使彼心如刀绞)。经斯蒂芬劝解,彼方作罢,并嘱迅速在近旁落座。彼放荡成性,自谓生性滑稽诙谐、调皮而不怀恶意。平素玩弄女人、赛马、传播淫秽艳闻为其拿手好戏。实言之,彼身无长物,与人贩子、马夫、赌注经纪人、二流子、走私者、徒弟、暗娼、妓女以及其他无赖为伍,多在咖啡店及小酒馆中盘桓。或经常与萍水相逢之法警及巡警狂饮蛋糖白葡萄酒[117] ,自午夜至天明,探听众多黄色丑闻。彼通常就餐于简易食堂,只凭囊中仅有之一枚六便士银币,即可吃上一碗残羹剩饭或一盘下水。随即鼓起舌簧,满口皆更自娼妓之流的淫乱秽语,致使每个母胎所生之子莫不捧腹。另一男子科斯特洛闻言,问该函文系诗乎?或故事乎?利内翰曰:“皆非也,弗兰克(此乃科斯特洛之名),该函涉及因瘟疫而即将悉数被屠杀之凯里母牛。让其连同罐头牛肉一道见鬼去!(彼眨眼云)遭瘟的!锡器中盛有无比美味之鱼,请品尝之。”遂殷勤劝弗兰克进食旁边所置腌西鲱鱼。其间,利内翰贪婪注视之,终于得手。彼饿矣,食鱼实乃此行之主要目的。弗兰克遂用法语云:“让母牛死光。”彼曾受雇于一名在波尔多 [118] 拥有酒窖之白兰地出口商,操上流人士之文雅法语。弗兰克生性怠情,其父(一小警官)煞费苦心,送彼学习文理并掌握地球仪;注册升入大学,专攻机械学。然而彼任性放肆若未驯之野驹,对法官与教区差役比对书本更亲。彼一度志愿做演员,继而欲当随军酒食小贩,时赖赌账,时又耽于斗熊[119]与斗鸡。忽而立志乘船远航,忽而又与吉卜赛人结伙,浪迹天涯;借月光绑架乡出之嗣子,或偷女佣之内衣,或藏身于柴垣之后,勒死雏鸡。彼离家出走之次数与猫儿转生不相上下。每逢囊空如洗,彼即返回家中。其父任小警官,每次见彼即洒下一品脱泪水。利奥波德先生诚心欲知晓缘由,乃抱臂曰:“彼等欲将牛屠杀殆尽乎?今朝吾确曾见到牛群,将用船载往利物浦[120] 。吾不相信事情竟至如此糟糕。”数载前,彼曾在约瑟夫·卡夫[121] 先生手下任雇员。卡夫乃一可敬之生意人,在普鲁西亚街加文·洛先生的牧场附近从事畜牧业,在草地上拍卖牲畜。因此,布卢姆对传种牲畜、产前之母牛、满两岁之肥公猪以及阉羊,均十分熟悉。“吾对汝言持有疑问,”彼曰,“牛所患之疾病听来更似支气管炎或牛舌炎。”斯蒂芬先生略为动容,但仍文质彬彬地答曰:“并非如此。奥地利皇帝[ 122]之御马主事已发来快函表示谢意。彼将派遣全莫斯科维[ 123] 首屈一指之名兽医[124] ——牛瘟博士,凭藉一两粒大药丸,即能抓住公牛角[ 125] 。”“呔,吹,”文森特先生曰,“坦率言之,倘该博士对爱尔兰公牛动手,必将被牛角勾住,进退维谷。”“名称与产地均为爱尔兰,”斯蒂芬先生曰,并依次为众人斟浓啤酒,一如闯入英国瓷器店中之一头爱尔兰公牛。[126] “吾理解汝意,”迪克森先生曰,“此即农场主尼古拉斯送往本岛之同一公牛[127] 耳。彼为最优秀之家畜饲养员,鼻孔上穿着一枚绿宝石[128] 环。”“诚然诚然,”文森特先生隔桌曰,“一语道破,如此膘肥体壮之公牛,从未在三叶苜蓿[129]上拉过屎。彼生有巨角,毛色金黄,鼻孔散发芳香,若袅袅轻烟。本岛妇女遂撇下生面团与擀面杖,与公牛殿下戴上串串雏菊花环,随彼而去。”“何以至此?”迪克森先生曰,公牛动身之前,宦官兼农场主尼古拉斯嘱一帮同为阉人之医生,将其彻底阉割之。尼古拉斯云:‘去!吾表弟哈利陛下之命令,汝必言听计从。现接受农场主之祝福!’话音未落,啪地击其臀部。”“表示祝福之一击,稗益良多。”文森特先生曰:“作为补偿,彼将力量相当于两头公牛之秘诀传授下来。处女、妻子、女修道院院长与寡妇至今断言,伊等与其跟爱尔兰四片绿野[130] 上最英俊、强壮、专门勾引女人之年轻小伙子睡觉, 不如随时都于幽暗牛棚中,对着牛耳嗫嚅[131] ,并希望彼用神圣的长舌舔自己的脖颈。” 此刻另一男子曰:“伊等给彼穿上刺绣花边衣裙,配以坎肩及腰带,袖口缀以褶边,将额发剪短,浑身涂以鲸脑油[132] 。于每一街角为其筑一座黄金牛槽[133],装满市上最上等干草,供其尽情伏卧拉屎。此时教友们之神父(彼等对公牛之别称)因过于肥胖,难以步行至牧场。为了不使其受累,工于心计之妇人及姑娘乃将饲料兜在围裙中为彼送去。饱餐后,彼用后腿立起,供太大小姐一窥奥秘,并以公牛之语既吼且叫,伊等齐声效之。” “哎,”另一人曰,“彼益愈纵容自己,除了供自己食用之绿草(彼头脑中惟有绿色)不容国土上生长任何植物。岛屿中央之小山丘,竖有一牌,上云:“奉哈利王 [134] 御旨,地上生绿草。”“因此,”迪克森先生曰,“只要风闻罗斯康芒或康尼马拉原野上有盗牲畜者,抑或斯莱戈[135] 农夫播种一把芥籽或一袋菜籽,彼即奉哈利王御旨,跑遍半壁乡村,用犄角将所种之物连根掘起。”“起初二人之间发生争执,”文森特先生曰,“哈利王称农场主尼古拉斯为‘天下老尼克[136] 之大杂烩’,家中蓄七名私娼之老鸨[ 137] 。吾欲惩戒之。尼古拉斯曰:‘用先父遗下之牛阴茎快鞭,使此畜生一尝地狱味道’。”“然某日傍晚,”迪克森先生曰,“哈利王于划船比赛中获得冠军(彼使用鍬型桨子,惟依比赛规章第一条, 其他选手均用草耙划船),为了赴晚宴,彼正修整高贵之皮肤[138] 时,发现自己酷似公牛。遂翻阅藏于餐具室、手垢斑斑之小册子[139] ,查明自己确系罗马人通称为 “牛中之牛”[140] 那头著名斗牛[141] 旁系之后裔。其名字确为蹩脚拉丁语,意即:“展览主持者。”“此后,”文森特先生曰,“哈利于当众廷臣之面,将头扎进牛之饮水槽,及至从水中伸出头后,告以自己之新名[142] 。彼听任水哗哗流淌, 身着祖母所遗旧罩衫及裙子,并购一册公牛语[143] 语法书习之。然而只学会人称代名词,遂用大字抄录,默记之,每当外出散步,衣袋中辄装满粉笔,在岩石边沿、茶馆桌子、棉花包或软木浮子上胡乱涂写。简言之。彼与爱尔兰牛[144] 旋即成为莫逆,犹如臀部与衬衫然。”“此语不差”,斯蒂芬先生曰,“其结果,本岛男子发现负情女子异口同声,无可救药。遂建造舟筏,携家财登船,桅杆尽皆竖起,举行登舷礼,转船首向风,顶风停泊,扬起三面帆,在风与水之间挺起船首,起锚,转舵向左,海盗旗迎风飘扬,三呼万岁,每次三遍,开动舱底污水泵,离开兜售杂物之小舟,驶至海面上,航往美洲大陆。”“彼时,”文森特先生曰,“一水手长谱一首滑稽歌曲:

教皇彼得虽尿床,

仍不失为男子汉。[145]”

学生们之寓言行将结束时,吾等畏友玛拉基·穆利根先生偕初邂逅之友出现于门口,系一青年绅士,名亚历克·班农[146] 也。彼新近进城,报名参军,欲在国防军中购一旗手或骑兵旗手之位置[147]。适才谈论之治病方案,与穆利根先生之方针不谋而合,因此彼欣然表示兴趣。乃递予众人各一组名片,系当日出自昆内尔先生之印刷厂承印者。上以秀丽之斜体字印着“兰贝岛”[148]“受精媒介业 人工授精业玛拉基·穆利根先生”。彼阐述曰:在城里,福普林·波平杰伊[149]爵士与米尔克索普·奎德南克[150] 爵士游手好闲,专事寻欢作乐。彼拟远离此圈子,献身于赋予吾曹肉体机能之最高尚事业。“好友请道来,吾等当洗耳恭听,”迪克森先生曰,“个中想必有猥亵气味。二位且移身坐下。坐与站都一样便宜。[151] ”穆利根先生遂接受邀请,对听众详述其计划。此计划系根据对不妊之原因进行考察而得,原因包括抑制与禁欲。抑制乃夫妇不和或互不协调所致,禁欲则由于天生缺陷或后天之习癖。彼曰:目睹新婚燕尔之床最宝贵之担保[152]被剥夺,痛何如哉。众多可人之富孀被恶贯满盈之僧侣所霸占,禁锢于格格不入之女修道院中,使光艳藏诸木斗之下[153];另有如花似玉之女子,在市井粗鄙之徒怀中凋零,而伊等本应倍享幸福。如上诸多冰清玉洁之女性成为牺牲品,而附近本有百名英俊男子欲爱之不能。穆利根云,每念及此,心如刀割。为了免除祸患(彼已下结论,认为此乃潜热受到压抑之故),彼与有识之士共商谈对策,决心向兰贝岛主塔尔博待·德马拉海德爵士[ 154]购买该岛土地之绝对所有权及自由保有权。此爵士系著名之托利党成员,对蒸蒸日上之吾党颇加赞许。乃提议在此建造国立受精场[155] ,取名“中心”,并竖一方尖碑[156] ,乃据埃及式样凿成。不论何等身分之女子,凡欲满足其天然官能者一旦来此,彼必为之忠心效劳,俾使之受孕。彼曰,吾所图并非金钱,劳务费不取分文。最穷之厨娘乃至社交界阔夫人,只要渴望在身心方面得到尽情满足,均能在彼处找到理想之男性。彼曰,为了取得营养,食谱限于馥郁之球根、鱼及野兔——尤其后者乃多产啮齿动物,极适宜达到彼之目的。不论烤或炖,只需添上一片肉豆寇叶,一二颗辣椒即可。热切而坚定地发表完此冗长演说之后,穆利根先生立即取下遮帽手帕。二人似均受雨淋。虽已加快步伐,通身仍均湿透,见于彼所着灰色手织灰呢短裤上之斑纹。众人闻其计划,莫不欣喜,并衷心颂扬之。惟独玛利亚医院之迪克森先生则故意责难。谓:彼欲运煤至纽卡斯尔[157]乎?穆利根先生则对该学者报以脑中所记一段恰如其分之古典引文,根据既充分,又能雍容大方地支持其论点:噫,诸市民,当代道义之颓废,江河日下。吾辈家中妇女,偏爱被温柔男予以手指作淫荡之搔痒,而弃罗马百人队长之沉重辜丸及异常勃起于不顾。[158] 彼并为不够机智者举出更合乎彼等胃口之动物界实例——诸如树林间空地上之公鹿母鹿,农家场院中之公鸭母鸭等,以此类推,阐述要点。

彼饶舌家着实仪表堂堂,并素以风度翩翩自豪。现将话题转至本人服装上,对天气之乍变,愤然予以谴责。众人则大赞此公所提方案。其友, 一年轻绅士,对新近之艳遇[159] 喜不自胜,不禁告知邻座。此刻,穆利根先生扫视桌面, 问饼与鱼[160]系供何人食用?及至瞥见异邦人,乃彬彬有礼地深打一躬,问曰:“敢问足下需要吾曹在专业方面提供协助欤?”异邦人闻言,衷心表示谢意, 却依然保持适当之距离。答曰:彼乃为霍恩产院一名女病友而来。 不幸伊属难产(言至此,深叹一声),欲知是否已安然分娩。 迪克森先生嘲笑穆利根先生之初期腹部肥大症以转换气氛,曰: “此乃前列腺囊内部或男性子宫内部卵子怀胎之征兆乎?抑或如名医奥斯汀·梅尔顿[ 161] 先生所云,乃胃中之狼[162] 所致乎?”穆利根先生从腰部发出一阵哄笑作答,毅然拍打横隔膜下部,并很精采且滑稽地模仿葛罗甘老婆婆[163](惜伊系一妓女[164],但仍不失为最杰出之女性),同时扬言:“妾腹从未养过私孩子也。”彼演技高超奇巧,哄笑屡屡爆发,使满室无不振奋喜悦。 倘非前厅发出警报声,此场轻快喧嚣之摹拟闹剧仍将续演。

闻者非他人,乃一苏格兰学生也。此公性易激动,金发宛如亚麻,以无比热烈之语气向该年轻绅士[165]深表祝贺。绅士谈兴正浓时,彼予以打断,以谦恭之神态向对面所坐人士招手,恳请递与一瓶甘露酒。同时,将头一歪,似有所迟疑(即使整整一世纪之良好教养,亦未必能训练出如此优雅之举止)。然后将瓶子朝相反方向倾之,以清楚之口齿询问该讲述者:“饮一杯如何,”“拜受,[166] 贵客,”彼欣然曰,“万谢,[167] 。此举正合时宜。有此杯酒,吾之幸福方能完满。然而,上天保佑,即使吾行囊中仅有些许饼屑,以及一杯井水,吾亦深感满足,并甘愿跪于地下,为万宝之赐与者所确保之幸福,向上苍之神力致谢。”言讫,彼将杯凑至唇边,以心满意足之神态,饮甘露酒少许,抚发袒胸,拽出丝带所系之小匣。匣内嵌有女友亲笔题字之相片。彼接后,甚为珍爱。彼含情脉脉审视该面影,并曰:“噫,先生,倘汝若吾然,于激动人心之刹那间,目睹伊人身着雅致披肩,头戴俏丽新软帽[ 168] (伊以悦耳声调,告以此乃生日礼物也),淳朴洒脱, 温存妖冶;足下必慨然向之五体投地,或永远逃离战场。吾断言,此生从未如此动心。主啊,感谢尔为吾创造日日夜夜。备受该倩女青睐者,诚为三生有幸。”无限温存之叹息愈益使此番话语感人至深。彼将小匣揣入怀中,并再度拭泪叹息。“大慈大悲之天主,尔所创造之物,普获尔之祝福。尔之治下最美妙者乃人之恋情也。恋情如此深广伟大,足以使自由人与奴隶,蠢乡巴佬与文雅纨袴子弟,风华正茂、热情奔放之情人与中年丈夫,均顿然堕入五里雾中。然而先生,吾走题矣。吾曹现世之欢乐是何等杂以悲哀,何等不完美。命运不济!”彼痛苦呼叫曰,“倘若主上赋吾以先见之明,提醒吾携带雨衣,当不至此!”遂不禁落泪。“纵下七场骤雨,对吾曹亦毫无害处。吾过于大意矣!”彼手击前额,大声曰,“明日将迎来新的一天,雷鸣千遍。吾识一‘外衣’商人[169] 波因茨先生,可售与法式舒适‘外衣’,每件一里弗尔[170] ,确保不致湿及女方。”“呔呔!”授精业者[171] 大声插嘴曰,“吾友穆尔[172] 先生乃一非凡之旅人(适才吾与彼[173] 曾共饮酒半瓶,座中有市内博学之士),彼据可靠消息告知,霍恩岬角,雨势猛烈[174] ,致使所有‘外衣’(无论何等结实),均已湿透。彼曰,诚然[175] ,大雨倾盆,罹难者无一不当即匆匆告别人世。”“呸!一里弗尔[176] !”林奇先生大声曰,“货色粗陋至此,不值一苏[177]”耳。‘伞’[178]之大小纵然仅及仙女蘑菇[179] ,然亦顶得过十件如此‘搪孔之物’。任何稍有机智之女子,决不会用此等‘外衣’。吾之情妇基蒂今日相告,伊情愿舞于洪水中,亦不愿在救命方舟中挨饿。何耶?伊对予倾诉云(此时,尽管除翩翩起舞之蝴蝶,绝无偷听者,伊依然脸色红涨,附耳低语):‘吾曹生就无垢之肌肤,换个情况必将导致破坏礼仪,然而在二种场合下[180] ,会成为唯一之可身衣裳。蒙自然女神赐与神圣祝福后,吾曹心中铭刻该语之意,而今已家喻户晓。吾搀扶该姣好哲学家坐上双轮马车后,伊用舌尖轻触吾外耳廓以引起吾之注意,告曰:‘头一种场合,乃是入浴……,”彼时,前厅铃响,今番足以丰富吾曹知识宝库之议论遂被打断矣。

正当举座说笑寻欢作乐之际,铃声大作,众人遂纷纷猜测。须臾,卡伦小姐步入,对青年迪克森先生蹑嚅数言讫,向与座者深打一躬,然后退去。一贤淑端庄、容貌标致之淑女一时出现于荡子群中,彼等淫荡之徒便即刻收敛其轻佻猥亵。然而俟伊退出后,秽言秽语刹那间重新爆发。“吾甚觉荒唐矣,”酩酊大醉之痞子科斯特洛曰,“极美味之母牛肉!伊想必邀汝幽会。狗杂种作如何想?汝精于此道矣。”“确然如此,”林奇先生曰,“圣母济贫院同人擅长床上技巧。孽种奥加格大夫不曾搔诸护士下颚欤?七个月以来,吾基蒂在该院病房任护士,此系伊所告,当属确凿。”“大夫,祈天主可怜奴家!”身着淡黄色背心之后生[181] 仿妇人腔调狂呼傻笑,并扭动身躯作淫荡态曰:“汝勿戏弄奴家!讨厌鬼!呜呼,妾浑身颤悠发晕矣。汝之轻薄,确与可爱之小神父坎特基塞姆[182] 不相上下!”“倘若伊未身怀六甲,”卡斯特洛大叫曰,“吾将被此啤酒呛得半死矣!大凡由于有喜而膨胀之妇女,吾只消瞟一眼即可看出。”此时青年外科医生 [183] 起身,乞求众人准其退席,盖护士顷通知彼需立即赶赴病房也。彼曰:“该怀孕妇女曾以可钦之刚毅忍受阵痛,而上苍大发慈悲,已结束其苦难,使之生下一名强壮男婴。吾无法容忍某些人士。彼等既无足以使人开心之机智又乏指导他人之学识,竟对护士这一高贵天职肆意辱骂,而除却应予以敬畏之神明外,护士乃最造福人间者。伊所从事之高尚职业,非但不应成为笑柄,且可激励人心,使之向上。吾敢断言,倘有必要,吾能推出多如云彩之证人[184],以阐述该项职业如何不比寻常。吾实难宽恕彼等。何以竟中伤和蔼可亲之卡伦小姐这等人!伊乃女性之光辉,实令男性叹服不已。护士所接生者乃用尘土造出之[185] 小娃,当此最关键之时刻加以诽谤,该念头实属可恶至极!竟播下如此邪恶之种籽,以致产妇与接生婆在霍恩产院得不到应有之尊重。每念及民族之未来,辄不寒而栗。”谴责完毕,彼乃向与座众人点头示意,走向门外。举座发出一片赞同之低语声,有人扬言应立即将该下流醉汉逐之门外。此计划几近付诸实践,将给彼以应有之惩罚。然而彼可鄙地赌咒发誓(而且发得八面玲珑),谓彼乃天下最善良之人子也,从而减轻其罪责。“谨以吾之生命发誓,”彼曰,“诚实的弗兰克·科斯特洛自幼被教以格外孝敬父母[186]。 家母擅长做果酱布丁卷与麦片糊,吾一向对她怀有敬爱之心。”

却说布卢姆先生乍一进来,留意到那片肆无忌惮之冷嘲热讽,认为此系年少通常不懂怜悯所致,故容忍之。彼等荡儿实似狂妄自大之顽童,喜议论喧嚣,用语费解,且口出不逊。每闻其暴躁与寡廉鲜耻之话语[187] ,顿感愤慨。虽能以血气方刚勉强为之开脱,但如此无礼实难以忍受。尤使人不快者为科斯特洛先生言词之粗野。据观察,此令人作呕之流氓乃私生子耳。彼呱呱坠地即畸形缺耳,身躯伛偻,满口生牙。分娩时属逆产,足先露,且驼背[ 188]。外科医用钳子在彼头盖上留下了明显痕迹。布卢姆遂联想到,彼即已故富于独创性之达尔文先生毕生探求不已之进化论中所谈之过渡生物[189] 也。布卢姆已过人生之半途[190] ,历尽沧桑,系一谨慎民族之后裔,生就稀有的先见之明,遂抑制心中所冒怒气,最迅速慎重地克制住感情,告诫自己胸中要怀一“忍”字。心地卑鄙者对此加以嘲笑,性急之判断者藐视之,然而众人咸认为此乃稳妥之举。妙语连珠以损害女性之优雅,乃精神上一大恶习,彼坚不赞成;彼不认为此种人堪称才子,更弗言继承良好教养之传统。布卢姆对彼等实忍无可忍,根据往日经验,只得采取激烈之手段,以迫使此傲慢之徒丢尽颜面,及时退却。盖年轻气盛之徒,向来无视年老昏愦者之皱眉与道学家之抱怨,一味欲食(据圣书著者凭借纯洁想象所写)树上禁果;布卢姆与彼等未尝不抱有同感。惟当一淑女分娩产子之际,无论如何亦不得对人性等闲视之。最后,据护士所云,布卢姆曾预料产妇迅将分娩,经此长时间之阵痛后,果然瓜熟蒂落,此事再度证明天主之恩惠与慈悲,使布卢姆顿感释然。

布卢姆遂与领座坦诚相见,曰:“吾对此事之看法(不妨将己见发表)为:彼妇并非由于本人之过错而受尽痛苦,闻其安产而不知喜悦者,想必生性淡漠或心肠冷酷也。”该衣着入时之浮华青年[191] 曰:“使伊陷入如此困境者,其夫也;理应是其夫,除非伊乃另一名以弗所女子[192] 。”此时,克罗瑟斯击桌以使众人倾听其嗓音洪亮之话语:“吾有话告汝等。蓄邓德利尔里式胡子[193] 之老叟——年迈之格洛里·阿列路朱拉姆[194] 今日又来矣。彼用鼻音央告曰:‘吾欲对吾之生命(此即彼对伊之称呼)威廉明娜进一言。’吾嘱彼心中宜有数,盖婴儿即将呱呱坠地矣。见鬼!容吾坦率道来。吾不禁叹服该老汉之生殖力,竟足以令伊再生一胎。”众人异口同声赞誉老叟,惟独该风流后生[195]坚持己见曰:“否。把关者[196]’非其夫也,乃修道院之教士、夜间向导(有勇气者)或家庭用品之行商。”客人闻讫,暗自思量:“彼等具有之神奇的轮回力实无与伦比,不同凡响。产院与解剖室均已变为轻佻话语之操练厅。然而一旦获得学位,彼等轻浮荡子摇身一变即成为被杰出人士誉为最高尚技艺之典范实践者。然而,”彼继续思索,“或许彼等平时个个心中郁愤,欲寻解脱。因吾曾屡次目睹同一色羽毛之鸟齐声大笑[197]也。”

彼异邦人系承蒙仁慈之陛下核准而取得市民权,然而吾曹欲询问彼之保护者总督阁下,彼凭何资格而取得我国内政之最高权力欤?[198] 发自满腔忠诚之感激,如今安在哉?在近日之战争[199] 中,只要敌人凭借手榴弹暂时取得优势,该叛徒即一面惟恐其四分利公债暴跌而浑身颤抖,一面则抓紧机会向根据其本人意愿而臣服之帝国开火!彼是否已忘却此事,一如忘却其所承受之一切恩泽?倘传闻无谬,彼则为只顾个人享乐之利己主义者,诚属欺世盗名。闯入贞节妇女(一名勇敢少校之女)之寝室,或对其妇德妄加谴责,此决非君子所为。若彼欲引人注意(其实,此举对彼甚为不利),亦无可奈何也。该妇命途多舛,其合法特权屡遭践踏,时间既久,对方态度复顽强,致使伊每闻彼之斥责,辄报以由绝望而导致之嘲笑。彼身为社会风纪监察官,虔诚严若鹈鹕[220],竟将自然之羁绊抛诸脑后,肆无忌惮,试图与出身于社会最下层之女仆发生暖味关系!倘非该女仆以擦地所用之毛刷为护守天神,进行自卫,则必身遭不幸,有如埃及女夏甲[201]然!关于牧场问题,彼之乖戾粗暴已臭名远扬。某次,当着卡夫先生之面,触怒一牧场主,以致遭到该乡人以刻薄言词之反击。彼不适宜宣扬福音。家旁岂不有片耕地,只因无人播种,遂闲置下来。青春期之恶习,人届中年遂成为第二天性,带来耻辱。倘若彼一定要将基列香油[ 202] 这一效验可疑之秘方与“金科玉律”,分发给一代乳臭未干之荡子,以促使彼等康复,则应使彼之行为与正全力奉行之教义相一致。身为丈夫,彼之内心乃诸多秘密之贮藏库。为了体面,而轻易不肯泄露,色衰之美女或以淫言猥语挑逗之,代替因被冷遇以致堕落之妻,给彼以慰藉。然而人伦之新倡导者以及恶行之矫正者,充腴量仅为异邦之树。其扎根于东方本上时,则茁壮繁茂,香脂丰腴,造移植于他处暖土,根即失去原有之勃勃生气,香脂亦变为混浊发酸,失去灵效。

嗣子诞生消息之通告极其慎重,令人联想及土耳其朝廷仪式之惯例:由第二女护士转告值勤之下级医务官,彼再向代表团传达。彼遂赴产室,以便在内务大臣与枢密顾问官(彼等由于争先称赞已精疲力竭,沉默不语)亲临下,协助完成规定之产后仪式。漫长肃穆之值勤使代表团焦躁不安。彼等认为既逢喜事,放纵一番亦应获得宽容。于是,护士与医务官走后,立即展开舌战。只闻兜揽员布卢姆先生竭力劝解之,平息之,抑制之,均属徒然。此乃最适宜高谈阔论之良机,亦为将彼等性格迥异者联结起来之唯一纽带。分娩问题依次从各个方面加以剖析:异父兄弟之间先天的敌对,剖腹产,遗腹子,以及稀有的例子:产妇死后之分娩。蔡尔兹谋杀胞兄案,由于律师布希先生之激烈辩护,被诬告者已被宣判无罪。此事至今仍被人们广为铭记在心;长子继承权,国王赐予双胞胎与三胞胎赏金;流产及溺婴,加以伪装或掩饰;缺乏心脏的胎儿内胎儿[203]以及充血导致的缺脸。某缺下巴中国佬[204](候补者穆利根先生语)之男系亲属,先天性缺颚乃系沿中线颚骨突起接合不全之结果,(据彼曰)一只耳朵能听见另一只所云。麻醉或昏睡分娩法[205]之长处。高年妊娠的情况下,因受血管压迫,阵痛延长。早期破水(眼下即一实例)导致的子宫败血症之危险。用注射器进行人工受精。闭经后之子宫收缩。因被强奸而妊娠的情况下,人种之延续问题。勃兰登堡[206]人称之为坠生[207] 的可怕分娩。医学记载中之月经期间怀孕或近亲结婚导致之一产多胎、阴阳儿、畸形儿等。一言以蔽之,亚理斯多德在其《杰作》[208] 中附上彩色石印插图加以分类的人类出生之各种情形。对产科学与法医学上至关重要之问题,以及关于妊娠最普遍的信念(诸如惟恐母体之活动将导致脐带勒死胎儿,遂禁止孕妇迈田舍栅栏;或强烈情欲得不到有效满足时,辄将手放诸身上由于经年使用而作为惩戒场所[209] 被神圣化之部位),均予以热烈研讨。有人断言,兔唇、胸痣、冗指、黑痣、赤痣、紫痣等畸形,均足以对时而诞生之猪头儿(人们并没有淡忘格莉塞尔·斯蒂文斯夫人[210] 的例子)或狗毛婴儿做出确凿[211] 而自然之说明。喀里多尼亚[ 212] 使节所提出之原生质记忆假定,无愧于彼所代表的具有形而上学传统[213] 之国土。预见到此等例子乃胎儿发育达到人类这一阶段前被抑制之表征。某异国使节则驳斥上述意见,以热切而坚信不疑之口吻曰:“此乃女子与雄兽交媾所生者。”其根据则为优雅拉丁诗人凭其才华在《变形记》中所传至今之弥诺陶洛斯之类神话。[214 ]彼之话语立即引起轰动,然而为时短暂。因候补者穆利根先生比任何人均了解开玩笑所能引起之效果,乃面谕曰;“如要发泄淫欲,宜寻一干净可爱之老臾。”遂使方才那番感动顿然消失。同时,使节马登先生与候补者林奇先生之间就连体双胞胎[215] 中之一名先逝世之际,在法学及神学上之矛盾,展开激烈争论。经双方同意,将此难题委托兜揽员布卢姆先生立即交由副主祭助手迪达勒斯先生处理。不知彼是否欲以超自然之庄重,显示其衣着之奇妙威严,抑或服从內心之声音,迄今保持缄默。此刻亦仅简短地(有人认为敷衍塞责地)陈述《福音书》之教导曰:“天主所配合的,人不可拆开。”[216]

然而玛拉基之故事则使彼等不寒而栗。彼一念咒,如下情景即出现在彼等面前:壁炉旁的暗门吱呀一声开启,海恩斯从中出现!我等无不毛骨惊然!彼一手持装满凯尔特文学之公事包,另一只手则持写有“毒品”字样之小瓶。当彼面泛鬼笑扫视众人时,个个脸上露出惊讶、恐怖、厌恶之神色。“如此之接待原在吾预料之中,”彼遂发出阴森之笑声并谓:“看来这要怪历史。[ 217] 吾乃杀害塞缨尔·蔡尔兹之凶手,千真万确。吾已遭到何等惩罚!吾对地狱毫无畏惧。可惧者幽灵附体也。耶稣之眼泪伤口[218]!究竟如何吾方能得到安息乎?”彼嗓音模糊,“吾携自己所整理之民谣,在都柏林长期流浪,而幽灵宛如淫梦魔[219] 或牛魔般跟踪不止。吾之地狱以及爱尔兰之地狱,皆在现世。为了忘却所犯罪恶,吾曾多方设法:消愁解闷,射击白嘴鸦,学习埃尔斯语[220] (遂诵数句),服鸦片酊(彼将小瓶举至唇边),扎营露宿。一切均归徒然!彼之亡灵与吾形影不离。吞服鸦片乃吾唯一希望……呜呼!毁灭矣!黑豹! [221]”彼大叫一声,须臾间消失矣,暗门滑动着,闭紧。少顷,彼在对面门口露头,曰:“十一时十分,到韦斯特兰横街车站[222] 与吾碰头。”彼去矣。众放荡之徒涕泅滂沱。占卜者[223] 举手向天,嗫懦曰:“马南南之报复[ 224] !”哲人反复曰:“同态复仇法。伤感主义者乃只顾享受而对所做之事不深觉歉疚之人。[225] ”玛拉基激动之至,闭口不言。谜底遂揭开矣。海恩斯为三弟[226] ,真名蔡尔兹,黑豹为彼父之鬼魂也。彼吞服鸦片,以忘却此事,使予得到解脱,不胜感谢。[227] 坟场旁之房屋无人居住。谁都不肯居于彼处。蜘蛛在孤寂中张网。夜鼠自洞穴中窥伺。该屋受咒诅。闹鬼。为一座凶宅。[ 228]

人之灵魂,寿命有多长?灵魂禀有变色龙之特性,每接近一样新物即改变颜色,与欢乐者接近即愉快,与悲哀者相处则沮丧,年龄亦随情绪而改变。利奥波德坐在那里,反刍并咀嚼往事之回忆时,彼已不再是沉着踏实之广告经纪人,亦非一小笔公债之所有者。念载光阴顿然消失,彼已成为少年利奥波德矣。仿佛是通过回顾性之安排,镜中镜(刹那间)照出本人。彼目睹自家当年之英姿,早熟而老气横秋,于刺骨寒晨,将书包(内装有母亲精心制作之美味大面包)当作子弹带般挎着,从克兰布拉西尔街之老宅踱向高中。一两年后,同一身姿初戴硬毡帽(啊,何等神气!)已开始跑外勤。彼乃家族公司之正式推销员,备有订货簿,洒了香水的手帕(不仅是为了充当样品),皮箱里装满锃亮之小装饰品。(噫!可惜均属于往昔岁月!)彼到处对犹豫不决而用指尖掐算之主妇或妙龄女郎,满脸掬以殷勤温顺之笑容。后者对彼佯装出之礼仪[ 229] ,亦羞涩地点头会意。(然而其内心如何,则天晓得矣!)香水气息,微笑,尤其乌黑眸子及圆滑周到之谈吐应对,使彼于傍晚为公司老板[230]携回大量订货单。老板做完同样工作,口衔雅各烟斗[231] ,坐在祖传的炉边(上面必煮着面条),透过角质圆框眼镜,阅读一个月前之欧洲大陆报纸。然而,刹那间镜面模糊了,少年游侠骑士后退,干瘪,缩成雾中极细微之一点。而今自己做了父亲,周围兴许是儿辈。谁知晓欤!聪明的父亲方知自己之子。[232] 彼思及哈奇街关栈附近蒙蒙细雨之夜。彼与伊在一道(可怜,伊无家可归,系私生女,只付一先令与一便士吉利钱,便属于汝,属于吾,属于众人),当两名夜警头戴雨帽之阴影路过新修建的皇家大学时,彼等一道倾听其沉重脚步声。布赖迪!布赖迪·凯利![233] 彼决不会忘记此名,将永远铭记该夜:初夜,新婚之夜。彼等(求者与被求者)于黑暗之底层缠扭在一起。转瞬之间。(要有!)光就浴满世界。心与心可曾悸动在一起!否,敬爱的读者,一霎时事即毕,然而——“且慢,撒开!不许如此!”可怜的姑娘摸着黑,逃之夭夭。伊乃黑暗之新娘,夜之新娘。伊不敢生下白昼那金太阳之子。不,利奥波德。名字与记忆无从给汝慰藉。青年时期汝对精力所抱幻想,已被剥夺——一切归于徒然。汝之腰力已生不出子嗣,无能为力矣。鲁道夫[234]生利奥波德,而今利奥波德却不再能有子嗣矣。

众声纷杂,融人阴暗之寂静中。寂静乃无限之空间也。灵魂迅疾而沉默地飘浮于世世代代生息不已之空间。灰色薄暮弥漫于此,却从不落到暗绿色之辽阔牧场上。仅降下苍茫暮色,抛撒星宿的永恒之露。伊步履蹒跚,跟随乃母,犹如由母马带引之小母马驹。伊等乃一片朦胧中之幻影,然而婀娜多姿,腰肢纤细优美,脖颈柔和矫健,面容温顺,头脑聪慧。阴郁之幻象逐渐模糊,以至消失殆尽。阿根达斯乃荒原也,向为仑枭与半盲戴胜鸟栖息之所。鼎盛之内泰穆[235] 已不复存在。彼等群兽亡灵发出反叛之雷鸣,沿着云彩大道拥来。呼!哈喀!呼![236]视差[ 237] 从背后阔步逼向彼等,用刺棒戳之,射自其眉眼之光锐利如蝎。大角鹿与牦牛,巴珊[238]与巴比伦之公牛,猛犸象与柱牙象,均成群结队涌向下陷之海——死海[239] 。那一大群黄道十二宫不祥而伺机报复之兽类!彼等呻吟,越云而来,犄角或长或短,有长鼻者,撩牙者,或鬃毛若狮,或有多叉巨角,用鼻拱者,爬行者,啮齿动物,反刍动物,厚皮动物,彼等大群地移动,吼叫。太阳之屠杀者。[ 240]

彼等踏着大地朝死海挺进,以便贪婪而不知餍足地狂饮那沉滞呆倦、永不枯涸之咸湖水。此刻,马状怪物于寂寥之空中复长大矣,大得犹如天空本身,漫无边际,朦朦胧胧出现于室女座[24]之上端。看哪,轮回之奇迹,伊乃永恒之新娘,晨星之信使,新娘——永恒之处女。伊乃玛尔塔,“失去了的你”[242],年轻,可爱、光艳照人之米莉森特[243] 。稍早于黎明前之最后时刻,伊足登灿烂之金色凉鞋,[244] 身披汝所称之薄纱巾。伊乃昂星团[245]女王,此刻正冉冉升起,何等安详。面纱在伊那星宿所生之肌肤周围飘扬,融为鲜绿、天蓝、紫红与淡紫色,任凭穿过星际刮来之阵阵冷风摆布,翻腾、卷曲,回旋,在天空中婉蜒移动,写出神秘字迹。其表象经过轮回之千变万化,成为金牛座额上之一颗红宝石,三角形标记阿尔法 [246],熠熠发光。

弗朗西朗斯正在提醒斯蒂芬,多年前康米神父任校长时,他们二人曾同过学的事。他问起格劳康、亚西比德[247]和皮西斯特拉图斯[248] 。“他们如今在哪儿?”两个人都不晓得。“你所谈的是过去和它的幽灵,”斯蒂芬说,“何必去想那些呢?要是我隔着忘川[249]把它们唤回到现世来,那些可怜的幽灵会不会应声而至呢?有谁知道呢?我,斯蒂芬的公牛精神[250],阉牛之友派‘大诗人’[251]乃是它们的主人,又是赋与它们生命的人。”他把葡萄叶编成的冠戴在蓬乱的头发上,并朝文森特微笑着。“当你能够凭着远比两三首轻飘飘的诗更为伟大的作品向你天才的父亲[252]呼唤时,”文森特对他说,“这句答复和那些叶子就能成为更适合于你的装饰了。凡是为你着想的人,都盼望这样。大家都已不得你完成你所构思的这部作品,并称赞你是戴花冠者 [253] 。我衷心祝愿你不要让他们失望。”“哦,不,文森特,”利内翰把一只手放在挨近他的文森特的肩膀上说,“不用担心。他才不会让他母亲做孤儿[254] 呢。”那个年轻人的脸色阴郁了。大家都看得出,在他来说,被人提醒对前途的指望和新近丧母一事是何等难以忍受。倘非喧嚣声减轻了痛苦,他会退出宴席的。马登只因为一时看上了骑手的名字,便心血来潮地把赌注下在“权杖”[255] 身上,结果输了五德拉克马[256] 。利内翰的损失也那么大。他对大家讲述赛马情况。旗子往下一挥,唿啦!母马驮着奥马登,一个箭步蹿出去,精神饱满地奔跑起来,它领先。每一颗心都怦怦悸动。连菲莉斯[257] 都克制不住自己了。她挥舞头巾喊着:“好哇!‘权杖’赢啦!”然而在快要到终点的直线跑道上,“丢掉”[258]迫近、拉平并超过了它。全都完啦 [259]。菲莉斯一声不响:她的两眼像是悲哀的银莲花。“朱诺,”她大声说,“我输定啦。”然而她的情侣安慰她,给她带来一只闪亮的小金匣,里面装着几块椭圆形小糖果。她吃了。她落了泪,仅只一滴。“W. 莱恩可是个顶出色的骑手,”利内翰说,“昨天赢了四场,今天三场。哪里有比得上他的骑手呢?骆驼也罢,狂暴的野牛也罢,他都骑得稳稳当当。可是咱们也像古人那样忍耐吧。对不走运者发发慈悲吧!可怜的‘权杖’!”说到这里,他轻轻叹了口气,“它再也不是从前那匹精神抖擞的小母马啦。我敢发誓,咱们永远再也看不到那样一匹马了。老兄,我对天主发誓,它是马中女王,你还记得它吗,文森特?”“我倒是巴不得你今天能见到我的女王哩,”文森特说,“她有多么年轻,容光焕发(拉拉吉[260] 跟她站在一起也会黯然失色),穿着淡黄色的鞋和好像是平纹细布做的连衣裙。遮蔽我们的栗子树花儿正盛开。诱人的花香与飘浮在我们周围的花粉使空气浓郁得往下垂。在浴满阳光的小块儿地面的石头上,似乎毫不费力地就能烤出一炉科林斯水果馅小圆面包——就是佩利普里波米涅斯[ 261 ] 在桥头摆摊卖的那种。然而,除了我那只搂住她的胳膊,她没得可咬的。于是,每逢我搂紧了,她就顽皮地咬我一口。一星期前她卧病四天,然而今天她神态自在,快快活活,还拿病危开着玩笑。这当儿,她就更富于魅力了。还有她那花束!她可真是个疯疯颠颠的野丫头。我们相互偎倚着的时候,她采够了花。这话只能悄悄地告诉你,我的朋友。我们离开田野的时候,你简直想不到我们竟碰见了谁。不是别人,正是康米呀![262] 他沿着篱笆踱来,正在读着什么,好像是《圣教日课》。我相信他当作书签夹在里面的准是葛莉色拉或奇洛伊[263] 写来的一封俏皮的信。我那甜姐儿狼狈得飞红了脸,假装整理稍微弄乱了的衣裳。矮树丛的一截小树枝巴在上面了,因为连树棵子都爱慕她。当康米走过去后,她就用随身携带的小镜子照自己的芳容。然而他挺慈祥,走过去的时候,还祝福了我们呢。”“神明也从来都是仁慈的,”利内翰说,“虽然我在已思那匹母马身上吃了亏,也许他这酒[264] 倒更合胃口哩。”他把手放在酒瓶上。玛拉基瞅见了,就制止他这一动作,并指了指那个异邦人和鲜红色商标[265]。“小心点儿,”玛拉基悄悄他说,“像德鲁伊特[266] 那样保持沉默吧。他的灵魂飘到远处去了。从幻梦中醒过来,也许跟出生同样痛苦。任何东西,只要认真逼视,兴许都可以进入诸神不朽的永恒世界之门。你不这么认为吗,斯蒂芬?”“西奥索弗斯[267] 对我这么说过,”斯蒂芬说,“在前世,埃及司祭曾向他传授过因果报应法则的奥秘。西奥索弗斯对我说,月亮上的君主乃是太阳系游星阿尔法用船送来的桔黄色火焰。不凭灵气来再现自己,以第二星座之红玉色的自我为化身。”

然而,说实在的,关于他[268] 处于某种郁闷状态或被施行了催眠术之类的荒谬臆测,纯属最浅薄之误解,有悖于事实。正在发生这些事的当儿,此公两眼开始显露勃勃生机。即使不比别人更敏锐,至少也跟他同样敏锐。任何曾经做过相反推测的人,都会立即发现自己搞错了。他朝特伦特河畔伯顿的巴思公司所产瓶装一级啤酒凝望了足足四分钟。它夹在好多瓶酒当中,刚好摆在他对面,其鲜红色商标,无疑是为了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在方才那番关于少年时代和赛马的谈话后,由于只有他自己才知道得最透彻的理由(这一点,后来才弄清楚),周围发生的事被涂上了迥异的色彩。于是,他就沉浸在两三档子私事的回忆里。对此,另两个人犹如尚未出生的婴儿一般,丝毫也不了解。不过,他们二人的视线终于相遇。他一旦明白对方迫不及待地想要喝上一盅,便不由自主地决定为他斟上。因此,他攥着那装有对方所渴求的液体之中型玻璃容器颈部,足倒一气,以致它都快空了,然而又相当小心翼翼地,不让一滴啤酒溅到外面。

随后进行的辩论,其范围与进度均是人生旅途的缩影。会场也罢,讨论也罢,都气派十足。论头脑之敏锐,参加辩论者乃属海内第一流的,所论的主题则无比崇高重要。霍恩产院那高顶棚的大厅,从未见过如此有代表性而且富于变化的集会。这座建筑的古老椽子,也从未听到过如此博大精深的言词。那确实是一派雄伟景象。克罗瑟斯身穿醒目的高地服装,坐在末席上。加洛韦岬角[269] 那含有潮水气味的风;使他容光焕发。坐在对面的是林奇,少年时代行为放荡以及早慧,都已在他脸上留下烙印。挨着苏格兰人的座位是留给怪人科斯特洛的;马登蹲坐在科斯特洛旁边,呆头呆脑地纹丝不动。壁炉前的主席那把椅子是空着的,两边分别为身穿探险家派头的花呢短裤、脚蹬生牛皮翻毛靴子的班农,还有与他形成鲜明对照的玛拉基·罗兰·圣约翰·穆利根那淡黄色的优美服装和一派城市的举止教养。最后,桌子上首坐着位年轻诗人,他逃脱了教师这个行当和形而上学的审问,在苏格拉底式讨论的快活氛围中找到了避难所。右边是刚从赛马场来的油嘴滑舌的预言家,左边是那位谨慎的流浪者。他被旅途与厮打扬起的尘埃弄脏,又沾上了难以洗刷的不名誉的污点。然而他那坚定不移、忠贞不渝的心中却怀着妖娆的倩女面影,那是拉斐特[270]在灵感触发下用那支画笔描绘下来的传世之作。任何诱惑、危险、威胁、屈辱,都无法消除。

开头最好先说明一下:斯·迪达勒斯先生(神性怀疑论者[271] )的议论似乎证明他所沉溺并被歪曲的先验论,与一般人所接受的科学方法是截然相反的。重复多少遍也不为过分的是:科学乃处理有实质的现象的。科学家正如一般人一样,必须面对硬邦邦的现实,不容躲闪,并须做出详尽的说明。目前确实可能还有一些科学所不能解答的问题,例如利·布卢姆先生(广告经纪人)所提的头一个问题:即将诞生者的性别是如何决定的。我们究竟应该接受特利纳克利亚的恩培多克勒的说法,即认为男子的诞生决定于右卵巢[272](另外一些人则主张是在月经后的时期),还是应该认为被放置过久的精子或精虫乃是决定性别的重要因素?抑或像众多胚胎学家(卡尔佩珀、斯帕兰札尼[273] 、布鲁门巴赫、勒斯克、赫特维希[274] 、利奥波德和瓦伦丁[275] )所设想的那样,是二者的混合物呢?这个论点也许意味着:一方面是精虫的生殖本能[276] ,另一方面是被动因素那巧妙地选择的体位——即卧在下面受胎[277] 之间的协力(大自然喜用的方法之一)。同一位问讯者所提出的另一问题,其重要性不亚于此:婴儿死亡率。这个问题很有意思,因为他中肯恰当地提出:尽管我们诞生的方式相同,死法却各异。玛·穆利根先生(卫生学兼优生学博士)谴责本地的卫生状态道,我们这些肺部发灰的市民吸进了飘浮在尘埃中的细菌,以致患上腺样增殖症和肺结核等症。他声称,民族素质的衰退应统统归咎于这些因素以及我们街头上那些令人厌恶的景象:触目惊心的海报,各种支派的教士,陆海军的残废军人,风里雨里赶马车的坏血症患者,悬吊着的兽骸,患偏执狂的单身汉以及不能生育的护理妇。他预言审美学[278] 将普遍地为人们所接受,生活中所有的优美事物,纯正的好音乐,令人赏心悦目的文学,轻松愉快的哲学,饶有教育意义的绘画,维纳斯与阿波罗等古典雕刻的石膏复制像,优良婴儿的艺术彩照——只要在这些方面略加注意,就能使孕妇在无比愉快中度过分娩前的那几个月。J.克罗瑟斯先生(议论学学士)将婴儿夭折的一部分原因归咎于女工在工厂内从事重劳动引起的腹腔部外伤,以及婚后夫妻生活中的节制问题,但绝大多数还是由于在公私两方面的疏忽。这种疏忽达到极点,便会造成遗弃新生婴儿、堕胎犯罪或残忍的杀婴罪。尽管前者(我们指的是疏忽)毫无疑问是确凿的,但他所举的那个关于护士忘记点清填入腹腔的海绵数目之事例,太不经见了,不足为训。其实,当我们仔细调查这个问题时就会发现,尽管有上述种种人为的缺陷,往往妨碍大自然的意图,但是妊娠与分娩却依然在大量地顺利地进行着,诚然令人惊奇。文·林奇先生(算术学士)提出了富于独创性的建议:出生与死亡,与所有其他进化现象(潮汐的涨落、月亮的盈亏、体温的高低、一般疾病)一样。总而言之,大自然之巨大作坊中的万物,远方一颗恒星之消失乃至点缀公园的无数鲜花之绽开,均应受计数法则的支配,而这一法则迄今尚未确定下来。但是这里也有个简单而直截了当的问题:为什么一对正常、健康的父母所生下的看上去健康并得到适当照顾的娃娃,竟会莫名其妙地夭折,而同一婚姻中所生的其他孩子并不这样呢?用诗人的话来说,这确实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279] 我们确信,大自然不论做什么,都自有充分而中肯的理由。这样的死亡很可能是某种预测的法则所导致的。据此法则,病原菌所栖息的生物(现代科学毫无争论余地地显示:只有原生质的实体可以是不朽的)越是在发育初期,死亡率越高。这种安排纵然给我们的某种感情(尤其是母性)以痛苦,然而有些人认为从长远来看是有益于一般人类的,因为它保证了适者生存。斯·迪达勒斯先生(神学怀疑论者)发表意见(或者应该说是插话)道,患黄疽症的政治家和害萎黄病的尼姑自不用说,由于分娩而衰弱的女癌症患者和从事专门职业的胖绅士总是咀嚼形形色色的食品,下咽,消化,并以绝对的沉着使其经过通常的导管。当这些杂食动物吃小牛息肉这样好消化的食品时,大概会减轻肠胃的负担吧。这番话从极其不利的角度无比透彻地揭示了上述倾向。这位有着病态精神的审美学兼胚胎哲学家,尽管连酸与碱都分不清,在科学知识上却摆出一副傲慢自负的架子。为了启发那些对市立屠宰场的细节没他那么熟悉的人们,也许应该在此说明一下:我们那些拥有卖酒执照的低级饮食店的俚语小牛崽肉,指的就是打着趔趄的牛崽子[280]那可供烹调食用的肉。在霍利斯街第二十九、三十、三十一号国立妇产医院的公共食堂里,能干而有名望的院长安·霍恩博士(领有产科医生执照、曾为爱尔兰女王医学院成员)最近与利·布卢姆先生(广告经纪人)之间举行了一场公开辩论。据目击者说,该院长曾指出,一个女人一旦把猫放进口袋里(这大概是对大自然之最复杂而奇妙的作用——交媾的雅喻),她就非把它再送出去不可;或赐与它生命(用他的话来说),以便保全自己的命。他的论敌富于说服力地驳斥说:这可是冒着自己丧失生命的危险!尽管说话的语调温和而有分寸,仍然击中了要害。

这当儿,医生的本领与耐心导致了一次可喜的分娩[281] 。不论对产妇还是医生来说,那都是令人厌倦、疲劳的一段时间。凡是外科技术所能做的,都做到了。这位产妇也极为勇敢,她用坚韧不拔的精神加以配合。她确实这么做了。打了一场漂亮仗[282] ,而今她非常、非常快乐。那些过来人,比她先经历过这一过程的,也高高兴兴地面带微笑俯视着这一动人情景。她们虔诚地望着她。她目含母性之光,横卧在那里,对全人类的丈夫——天主,默诵感谢经。新的母性之花初放,殷切地渴望摸到婴儿的指头(多么可爱的情景)。当她用那双无限柔情的眼睛望着婴儿时,她只盼望着再有一种福气:让她亲爱的大肥[283] 在她身边分享她的快乐,把天主的这一小片尘土[ 284] ——他们的合法拥抱之果实,放在他怀抱里。而今他上了些岁数(这是你我之间的悄悄话),双肩稍见弯屈。但是随着岁月的流逝,厄尔斯特银行学院草地分行的这位认真负责的副会计师已具有了一种庄重的威严。“哦,大肥,往昔的恋人,如今的忠实生活伴侣,遥远的过去那玫瑰花一般的岁月再也不会回来了!”她像从前那样摇摇俊美的头,回顾着那些日子。天哪!而今透过岁月之雾望去,那是何等美丽呀!在她的想像中,他们——他和她——的孩子们聚拢在床畔:查理、玛丽·艾丽斯、弗雷德里克·艾伯特(倘若他不曾夭折)、玛米、布吉(维多利亚·弗朗西丝)、汤姆、维奥莱特·康斯但斯·路易莎、亲爱的小鲍勃西(是根据南非战争中我们的著名英雄——沃特福德与坎大哈的鲍勃斯勋爵[285] 而命名的)。现在又生下了他们二人结合的最后的象征,一个地地道道的普里福伊,长着真正的普里福伊家的鼻子。这个前途无量的婴儿,将以普里福伊先生那个在都柏林堡财务厅工作的有声望的远房堂弟莫蒂默·爱德华而命名。光阴茬苒。然而时间老爹轻而易举地就把事情了结啦。不,亲爱的、温柔的米娜,不要从你胸中叹气。还有大肥,把你烟斗里的灰磕打掉吧。通知熄灯的晚钟已敲(但愿那是遥远的未来的事!),你却还在摆弄着使惯了的这只欧石南根烟斗。用以读《圣经》的灯也给熄灭了吧,因为油已剩得不多了,所以还是心情平稳地上床休息吧。天主无所不知,到时候就会来召唤你。你曾打了一场漂亮仗,忠实地履行了男人的职责。先生,请握住我的手。干得出色,你这善良而忠实的仆人![286]

有一种罪或者(照世人的叫法就是)恶的记忆,隐蔽在人们心中最黑暗处,埋伏在那里,等待时机。一个人尽可以听任记忆淡漠下去,将其撂开,仿佛不存在一般,并竭力说服自己,好像那些记忆并不存在或至少是以另一种形式存在。然而抽冷子一句话会勾起这些记忆:会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幻想或梦境里,或者当铃鼓与竖琴抚慰他的感觉之际,或在傍晚那凉爽的银色寂静中,或像当前这样深夜在宴席上畅饮时——浮现在他面前。这个幻象并非为了侮辱他而至,像对待那些屈服于她的愤怒的人们那样,也并非为了使他与生者离别,对他进行报复,而是裹以过去那可怜的尸衣,沉默,冷漠,嗔怪着。

异邦人继续望着自己眼前这个人脸上那故意做出的冷静神情慢慢地消失。出于习惯或乖巧心计的这种不自然的冷静似乎也包含在他的辛辣话语之中,好像在谴责说话人对人生粗野方面的不健康的偏爱[287] 。听者的记忆里,宛若被一句朴实自然的话所唤醒了一般,浮现出一副光景。仿佛是往昔的岁月伴随着当前的种种喜悦真地存在于现实中似的(就像某些人所想的那样)。平静的五月傍晚那修剪过的草坪。他们对朗德镇[ 288] 或紫或白的丁香花丛记忆犹新。小球缓缓地沿着草地向前滚去,要么就相互碰撞,短暂机警地震颤一下,挨在一起停了下来。香气袭人的苗条淑女们兴致勃勃地观看着。那边,每逢灰色水池里的灌溉用水徐徐流淌,水面便起涟漪。水池周围,你可以瞥见同样香气袭人的姐妹们:弗洛伊、阿蒂、蒂尼[289]以及她们那位身姿不知怎地分外引人注目的肤色稍黑的朋友——樱桃王后[290] 。她一只耳朵上佩带着玲珑的樱桃耳坠子:冰凉火红的果实衬着异国情调的温暖肌肤,相得益彰。(正是开花时节。及至将滚球聚拢起来收进箱子,大家就围坐在温暖的炉边,其乐融融。)一名身穿亚麻羊毛混纺衣服的四五岁幼童正站在池边,姑娘们用爱怜的手围成一圈,保护着他。现在男童略微皱起眉来。也许他像这个青年似的过于意识到自身处境危险的快感,但是又只得不时地朝他母亲瞥上一眼。她正从面对花坛的游廊[291] 守望着,喜悦之中却又含着一抹漠然或嗔怪之色(凡事都是无常的[ 292] )。

注意下述事件并且铭记在心头吧,结局来得很突然。走进学生们聚集的产房外面的前厅,留意他们的神色吧。那里仿佛丝毫也没有鲁莽或强暴的痕迹。一片守护者的宁静,这倒很合乎他们在产院中的地位。恰似昔日在犹大的伯利恒,牧羊人和天使曾通宵达旦守护在马槽周围一样。[293] 然而闪电之前,密集的雨云因含湿气过多变得沉甸甸的,膨胀起来。大团大团地蔓延,围住天与地,使其处于深沉的酣睡状态;并低垂在干涸的原野、困倦的牛和枯萎的灌木丛与新绿的嫩叶上。接着,刹那间闪光将它们一劈两半,随着雷声轰鸣,大雨倾盆而下。话音刚落,立即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到伯克[294] 去!”爵爷斯蒂芬喊罢,一个箭步向前蹿去。那群帮腔的也一起跟在后面:有血气方刚的,顽劣的,赖债的,庸医,还有一本正经的布卢姆。大家分别攥着帽子、梣木手杖、比尔博剑[295] 、巴拿马帽和剑鞘、采尔马特登山杖[296] 等等。这儿有各式各样的壮小伙子,一个个气宇轩昂的学生。卡伦护士在门厅里给吓了一跳,她拦也拦不住。正笑嘻嘻地走下楼梯的外科医生也阻止不了——他是来告诉大家胎盘已处置完毕,”足足有一磅重。他们催促着他。大门!敞着吗?好极啦!他们喧嚣地冲出去,雄赳赳地参加一分钟的赛跑,最终目的地乃是登齐尔和霍利斯这两条街交叉处的伯克。迪克森对他们说了些尖酸话语,并咒诅了一句,也跟了来。布卢姆想托护士给楼上那位欣喜的母亲和她的宝宝捎句问候,所以就在她身边停下脚步。最好的治疗就是营养和静养。她的脸色不是正表露出这一点吗?憔悴苍白,说明霍恩产院里那些日以继夜的护理多么辛苦。大家既然都已走光,他就仗着天生的智慧,临告辞时凑近她,悄悄他说:“太太,鹳鸟啥时候来找你呢?”[ 297]

户外的空气饱含着雨露的润湿,来自天上的生命之精髓,在星光闪烁的苍穹下,在都柏林之石上闪闪发光。天主的大气,全能的天父之大气,光芒四射的柔和的大气,深深地吸进去吧。老天在上,西奥多·普里福伊,你漂漂亮亮地做出一桩壮举!我敢起誓,在包罗万象最为庞杂的烦冗记录中,你是无比出众的繁殖者。真令人吃惊啊!她身上有着天主所赐予的、按照天主形象而造人的可能性[298],你作为男子汉,不费吹灰之力便使她结了果实。跟她紧密结合吧!侍奉吧!操劳吧!完全像一只看门狗那样忠于职守,把学者和所有的马尔萨斯人口论者统统绞死吧。西奥多,你是他们所有人的老爹。在家里,你为肉铺的帐单;在帐房里,则为金锭银块(都不是你的!)辛辛苦苦操持,莫非不堪重负而意气消沉了吗?昂起头来!每新生一个娃娃,你便会收获一侯马[299] 熟小麦。瞧,你的毛都湿透了。你羡慕达比·达尔曼和他的琼[300] 吗?他们的子孙只是些鸣声凄惋的松鸡和烂眼儿的杂种狗。呸!告诉你。巴!他是一头骡子,一个死了的软体动物:既无精力,又无体力,连一枚有裂纹的克娄泽 [301]都不值。没有生殖的性交!不,我说!婴儿屠杀者希律[302]才是他更真实的名字。真的,光吃蔬菜,夫妇同床可不怀孕!给她吃牛排吧:红殷殷,生的,带着血的!她是各种疾病盘踞的自发魔窟:瘰疬、流行性腮腺炎、扁桃体周脓肿、拇趾囊肿胀、枯草热、褥疮、金钱癣、浮游肾、甲状腺肿、瘊子、胆汁病、胆结石、冷血症和静脉瘤。诵悼歌,连续举行三十天的弥撒,《那利米哀歌》[303],以及所有这类哀悼的歌。一概谢绝吧!不要后悔那二十年的婚姻生活。你不同于许许多多曾经企盼、愿望、等待过而一直也不曾实现的。你瞧见了你的美国[304] ,你毕生的事业,像大洋彼岸的野牛那样,为了交配而猛冲过。琐罗亚斯德[305]是怎么说的呢?你从悲哀这头母牛身上挤奶。现在你喝着它的乳房里那甜美的奶。[30 6]瞧!它为了你而充裕地流淌。喝吧,老兄,满满一乳房!母亲的乳汁,普里福伊,人类的乳汁[307] ,也是在上空化为稀薄的水蒸气,灼灼生辉,扩展开来的银河的乳汁,放荡者在酒店里咕嘟咕嘟狂饮的潘趣[308] 奶,疯狂的乳汁,迦南乐土的奶与蜜[309] ,母牛的奶头挺坚硬,是吗?对,然而她的奶水又浓又甜,最能滋补。那是不会发硬、然而黏稠浓厚的酸凝乳。老族长,到她那儿去吧!奶头!凭着女神帕图拉和泊滕达,让我们干杯![310]

为了纵酒豪饮,大家相互挽着臂,沿街大喊大叫地冲去。真正的。[ 311] 昨晚你是在哪儿睡的?打扁了的碎嘴子蒂莫西[312] 那儿。加油儿,快点儿。家里有雨伞或长统胶靴吗?给亨利·内维尔[313] 瞧过病的穿旧衣的外科医生在哪儿?对不起,谁都不知道。喂,迪克斯!往前走到缎带柜台那儿。潘趣在哪儿?百事顺利。天哪,瞧瞧那个从产院走出来的醉醺醺的牧师![314] 伏惟全能至仁天主圣父,及圣子……降福保全我众。[315] 一个冤大头[316] ,先生。登齐尔巷的小伙子们[ 317] 。见鬼,活该!快去。对,以撒[318] ,把他们从明亮的地方赶走。亲爱的先生,你要跟我们一道去吗?一点儿也不碍事。你是个好人,咱们彼此不必见外。去吧,我的孩子们![319] 第一炮手,开火。到伯克去!到伯克去!他们从那里挺进了五帕拉桑[320]。 斯莱特里那骑马的步兵[ 321] 。该死的丑东西在哪儿?背弃教义的[322] 斯蒂夫牧师!不,不,是穆利根!在后面哪!朝前推进。要盯着钟。打烊的时间。[ 323] 穆丽!你怎么啦?我妈叫我出嫁啦。[324] 英国人的至福[325]!擂鼓吧,咚咚,嘭嘭,[ 326] 赞成者占多数。由德鲁伊特德鲁姆印刷厂叫你喝啥?来杯超人[333] 喝的世代相传的蜂蜜酒。我也照样。来五杯一号的。[334] 你呢,先生?姜汁甜露酒。嘿,是车把式喝的蛋酒汁。刺激得浑身热腾腾的。给钟[335] 上弦。突然停摆,再也不走了。当老……[336] 我要苦艾酒,知道了吗?哎呀![337] 要一份蛋酒或加了调料的生蛋。几点钟啦?我的表进当铺啦。差十分。费心啦。不用客气。是胸部外伤吗,呃,迪克斯?千真万确。只要睡在他那小院儿里,随时都会挨蜜蜂螫的。家就住在圣母医院附近。这位仁兄有妻室。认识他太太吗?嗯,当然认识喽。她身材可丰腴哩。瞧瞧她脱掉衣服时的样子吧,那裸体真能饱人眼福。漂亮的母牛可跟你们那瘦母牛[338]不一样,一点儿也不。拉下百叶窗,宝宝。[339] 两杯阿迪劳恩[340] 。我也一样。麻利点儿,要是倒下,就马上爬起来:五,七,九。好极啦!她有着一双顶好看的眼睛,一点不含糊。还有她那奶头和丰满的臀部。只有亲眼看了才能相信。你那双饥饿的眼睛和石膏的脖颈, 把我的心偷去了。噢,排精的气味。先生,土豆?又是风湿病吗?[341] 真是荒唐,请原谅我这么说。大家都这么认为。我看你可能是个大傻瓜。 呃,大夫?刚从拉普兰[ 342] 回来吗?您还是这么富态,贵体安康吧?老婆娃娃都好吗?尊夫人快生养了吧?站住,交出来。[343] 口令。瞧那头发。[344] 苍白的死亡和殷红的诞生。[345]嘿!唾沫溅到你眼睛里去啦,老板!打给戏子的电报。从梅瑞狄斯那儿剽窃来的。[346] 以耶稣自居的那个患了睪丸炎、满是臭虫跳蚤的耶稣会会士!我姨妈给金赤他爹去了信,说坏透了的斯蒂芬把好极了的玛拉基带上邪路啦。

晦,小伙子,抓住球[ 347] !把那啤酒递过来。为了勇敢的苏格兰长久沸腾。[ 349] 我的烈酒。谢谢。[350]祝咱们大家健康。怎么样?犯了规。别把我这条新裤子弄脏了。喂,给我撤上点儿那边的胡椒粉。喏,接着。带上芷茴香籽儿[351] 。你明白吗?沉默的喊叫。每个汉子都去找自己的漂亮姑娘。[352] 肉欲维纳斯[353] 。小妇人们。[354] 来自穆林加尔镇的厚脸皮的坏姑娘[355] 。告诉她,我打听她来着。搂着萨拉的腰肢[356]。通往马拉海德[357] 的路上。我吗?勾引我的那个女人,哪怕留下名字也好。[358]你花九便士要买什么?我的心,我的小坛子[359] 。跟放荡的窑姐儿搞一通。一块儿摇桨。退场[360] !

你在等着吗,头儿?就那么一回,可不是嘛。瞧你那副发愣的神儿,好像亮闪闪的金钱不见了似的。明白了吗?他身上有的是钱。刚才我瞅见他差不多有三镑哩,说是他自己的。我们都是你请来的客人,晓得吧?你掏腰包,老弟。拿出钱来呀。才两先令一便士呀。这手法你是从法国骗子那儿学来的吧?你那一套在这儿可行不通。小伙子,对不起。这一带就数我的脑袋瓜子灵。千真万确。你呀,我们没喝醉,我们一点儿也没醉[361] 。再见,先生。[362]谢谢你。

对,可不是嘛。你说啥?这是在非法的秘密酒店。完全喝醉啦。老弟。班塔姆,你已经有两天滴酒未沾了。除了红葡萄酒,啥也不喝。[ 363] 。给我滚!瞧一眼吧,务必瞧瞧。天哪,不会吧!他刚去过理发馆。[ 364] 喝得太多,连话都说不出来啦。跟车站上的一个家伙在一块儿。你怎么知道的?他爱听歌剧吗?《卡斯蒂利亚的玫瑰》。并排的铸[365] 。叫警察来呀!给这位晕过去的先生拿点儿水来。瞧瞧班塔姆有多么年轻。哎呀,他哼起来啦。金发少女。我的金发少女[366] 。喂,停下吧!用手使劲捂住他那肮脏的嘴巴。本来他是蛮有把握的,只因为我跟他暗通消息,告诉了他“绝对可靠的事”,这才砸了锅。就欠让魔鬼掰掉脑袋[367 ]的斯蒂芬·汉德这个家伙塞给了我一匹劣马。他遇见一个从练马场替巴思老板往仓库送电报的人。他给了那人四便士,借着蒸气私拆了那封电报。“母马竞技状态良好。”[ 368] 好比是花金币买醋栗。这是一种骗局。《福音书》中的真理。莫非是恶劣的消遣吗?我想是这样的。没错儿。要是被警察当作猎物逮住了,就得去坐牢。马登把赌注下在马登骑的那匹马上了,发疯地下赌注。[369]啊,肉欲,我们的避难所和力量。[370] 开溜啦。你非走不可吗?回到妈妈那儿去。付账。可别让人瞧出我的脸盘儿发红。要是给他发现了,就完蛋啦。回家去吧,班塔姆。再见,老伙计。别忘记给老婆捎立金花[371]去。老老实实告诉我,是谁把小公马的事儿透露给你的?这只是你我之间的悄悄话。不瞒你说,凭着圣托马斯[372]发誓,是她的丈夫。不骗你,是利奥[373]那个老家伙。我发誓,真格的。要是我撒了谎,就让我粉身碎骨。我对着神圣的大托钵修士发誓。你为啥没有告诉我?哼,倘若不是那个犹太人的奷计,就让我暴死。凭着上主阴茎发誓,啊们。你要提议吗?斯蒂夫老弟,你再破费点儿也成吧?他妈的,还喝得下去吧?你这个出手无比大方的东道主,肯让这开始得如此豪华的酒宴散席吗?要知道,你请来的客人个个都是极度贫困、渴得厉害的啊。总得喘口气。老板,老板,你有好酒吗,斯塔布[374]?喂,老板,让咱们开开斋。请大家尽情地喝吧。好的,老板!给每人斟杯苦艾酒。咱们个个喝绿毒,谁来迟了就倒楣。[375]打烊了,先生们,呃?给那神气活现的布卢姆来杯朗姆酒, 我听你说过葱头[376] ?布卢?那个兜揽广告的?那个照相姑娘的爹[377],这可让我吃了一惊。小声点儿,伙计。悄悄地溜掉吧。各位,晚安[378]卫我于梅毒魔鬼。 [379]那个花花公子和女模女样[380]的家伙哪儿去啦?上当了吧?逃走了。啊,好的,你们爱到哪儿就到哪儿去吧。将军。王移到象的位置。善良的基督徒,请你帮助这个被朋友夺走住处钥匙的小伙子[381]找个今晚睡觉的地方。唷,我快要酩酊大醉啦。妈的,我敢说这是最好的、最开心的假日。喂。伙计,给这孩子几块点心。扯蛋,我才不吃那白兰地夹心糖呢!那是哄女人孩子的,我才不吃呢!把海毒丢到地狱里去吧。连同那领了执照的烈性酒。[382]时间到了,先生们!祝大家健康!祝你![383]

天哪;!那边穿胶布雨衣的家伙究竟是谁呀?达斯蒂·罗兹[384],瞧他那身打扮。可真神气。他在吃啥?六十周年纪念羊肉[385] 。对着詹姆斯发誓, 像是喝牛肉汁。真想吃上点儿。你认识那个穿旧短袜的吗?里奇蒙[386] 那个下流讨厌的怪家伙吗?痛苦得很哪!他认定自己的阴茎里有颗子弹。胡言乱语的疯子。我们称他作“面包巴特尔”[387] 。先生,他曾经是个家道兴旺的市民。穿破衣服的男人娶了个孤女[388] 。可是姑娘逃之夭夭。瞧,就是那个被遗弃的男人。穿着件胶布雨衣在寂寞的峡谷里徜徉。[389] 喝完酒就去睡吧,规定的时间到了,盯着点儿警察。对不起,你今天在葬礼上瞧见他了吗?是你那个翘了辫子的伙伴吗?天主啊,对他发发慈悲吧!可怜的孩子们!波德老兄,千万别说下去啦!莫非因为朋友帕德尼[390] 被装在黑口袋里运走了,你们就泪如雨下吗?在所有的黑人当中,帕特是最好的一个。我平生没见过这么好的一个人。别说了,别说了,[391] 然而这是个非常可悲的故事,千真万确。唉呀,滚!在九分之一坡度的地方翻了车。活动车轴碎得一塌糊涂。杰纳齐准定会彻底打败他的。[392] 日本佬吗?朝高角度开炮,是吗?据战时号外,给击沉了。他说,形势对俄国有利,而不是日本。[393] 到时间了。十一点啦,走吧。前进, 醉得脚步蹒跚的人们!晚安。晚安。但愿至尊的真主今晚大力保护你的灵魂。喂,留点神!我们一点儿也没醉。[394] 是利斯的警察把我们撵走的。[ 395] 一点儿也不宽容。小心,那家伙要呕吐啦。他觉得恶心。哇!晚安。蒙娜,我真诚的宝贝。哇!蒙娜,我的心肝儿宝贝。[396] 噢!

听哪!别吵吵闹闹的啦,呼啦!呼啦!着火哪。瞧,去啦。消防队!改变方向。沿着蒙特街走去。招摇过市!呼啦!嗬嗬。你不来吗?跑吧,冲啊,赛跑。呼啦!

 第十四章 注释

[1]本章中,作者用英国散文发展史来象征婴儿从胚胎到分娩的发育过程。文中使用了古盖尔文、古拉丁文、古英文等多种语言,并模拟了班扬、笛福、斯特恩、谢里丹、古本、德?昆西、狄更斯、卡莱尔等英国文学史上二十余位散文大家的写作风格,以及本世纪初的新闻体,传教士的说教体和科学论文体。越到后面,文体越通俗,最后一种文体还搀杂了不少方言、俚语。这些在中译文中实难以表达。译者仅在前半部使用了半文半白的文体,逐渐恢复到白话。第一段的原文就是由古拉丁文和古盖尔文组成的。

[2]霍霍恩指霍利斯街妇产医院的安德鲁?霍恩博士,参看第八章注[77]。

[3]这是产婆为男婴接生后的吆喝。

[4]“繁殖的预言”,见《创世记》第9章第7节:“你们要生养众多,你们的子孙要布满全世界。”

[5]按十五世纪以来,爱尔兰在医学方面已取得了可观的成就。

[6]奥希尔、奥希基和奥利均为世代行医的家族,其中以尤格翰?奥希尔最为著名。他是吉尔肯尼帮派的军队中的首席医生,曾参与拥护英国查理一世的战役。在爱尔兰语中,奥希基这个姓氏的语根就是“治疗者”。奥利家族于十五世纪提供了一份完整的医学研究手抄本。

[7]指创设妇产医院。

[8]见《路加福音》第1章第31节:“你要怀孕生一个儿子,要给他取名叫耶稣。”

[9]莫纳岛是安格尔西岛(威尔士最大岛屿)的古称。

[10]据《马太福音》第2章第16节,耶稣降生后,希律王曾下令将伯利恒和附近地区两岁以内的男婴一律杀尽。 每年十二月二十八日为了纪念这些无辜者而举行圣婴孩殉教节。

[11]城堡,指产院的食堂。

[12]在一九0四年,都柏林确实有个叫作约瑟?迪克森的实习大夫,住在风凰公园附近的一条街上。

[13]指布卢姆被蜜蜂蜇过的事,参看第四章注[71]。

[14]玛罕德是中世纪对穆罕默德的通称。

[15]指沙丁鱼罐头。

[16]迦勒底指巴比伦尼亚南部(今伊拉克南部)地区。

[17]指面包。

[18]这里把《哈姆莱特》第1幕第2场中霍拉旭的话略加改动。原话是:“它的面甲是掀起的。”

[19]指犹太人每生一子,都盼望着他是救世主。参看第十二章注[541]。

[20]母鸡,指情妇,参看第十二章注[259]及有关正文。

[21]文森特?林奇是斯蒂芬的朋友,见第十章注[52]。威廉?马登是医科学生。

[22]阿尔巴?隆加为意大利古代城市,约公元前一一五二年建立。约公元前六00年为罗马人所毁。爱尔兰语中,阿尔巴指苏格兰,J.克罗瑟斯是医科学生。

[23]潘趣是酒名,见第六章注[149]。

[24]指难产时,究竟是保产妇还是保婴儿。

[25]托勒密,见第十二章注[380]。据他记载,艾布拉那位于都柏林的旧址。

[26]见《创世记》第3章第16节:“天主对那女人说:‘我要大大增加你怀孕的痛苦,生产的阵痛。’”

[27]阿尔布拉坎的圣乌尔坦(约死于656)是爱尔兰派往荷兰的传教士。

[28]地狱外缘指善良的非基督徒或未受洗礼者的灵魂之归宿。

[29]逐夜消灭之,暗指避孕与手淫。在第十五章中,布卢姆把西茜称作“生命之赐与者”,见该章注[935]。

[30]作为《圣经》上的动物,独角兽在基督教会中常用以比作基督;基督长着一只拯救人类的角,被圣母玛利亚所孕育。

[31]圣福蒂努斯,即圣福丁,三世纪时法国里昂的主教。

[32]指玛拉基。

[33]母亲教会是教会的拟人化,亲爱的教会之意。下文中的夜妖利利斯是犹太民间传说中的女妖,她司情欲,伤害儿童。但只要佩带有天使名字的护身符就可以消灾。

[34]“风播下……种子”,参看本章注[36]。

[35]“通过……嘴对嘴地”,套用《我的忧愁在海上》的诗句,参看第三章注[169]。

[36]据维吉尔的长诗《农事诗》第3卷,母马面对西风,站在蝗岩上,吸进微风,不经交配,便能怀孕。

[37]“月光花之腥臭”,指“月经期的女人”。古罗马作家普林尼(23一79)在他所著的《博物志》(77)中提到月经期间的妇女能够医治其他妇女的不孕症。

[38]当天早晨,斯蒂芬曾把阿威罗伊与摩西?迈蒙尼德联系在一起。参看第三章注[33]、[34]。阿威罗伊在《医学通则》(1169)中举例说,有个妇女与男子同浴,男子排到水中之精子遂使之怀孕。十七世纪的托马斯?布朗爵士在一六四六年的著作中提出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

[39]神圣之母,指教会。

[40]波得原是个渔夫(见《马太福音》第4章第18至20节)。耶稣说他是磐石,“在这磐石上,我要建立我的教会。”(同上第16章第18节) 彼得被视为第一任教皇,故有渔夫之印玺一说。

[41]指不论产妇死亡后奉献黑弥撒还是为了新生婴儿举行洗礼,均需花钱。

[42]这里,斯蒂芬借用当天早晨勃克?穆利根所篡改《箴言》的话。参看第一章注[129]。

[43]这是浪子回头的譬喻中大儿子向财主抱怨他弟弟的话。参看《路加福音》第15章第29节。原话是:“他把你的财产都花在娼妓身上。”下文中的“谨慎者”,指布卢姆。

[44]布雷是爱尔兰威克洛郡的一座滨海城镇。《布雷教区代理主教》是一首歌的题目,描写一个随风转舵的代理主教。教皇庇护十世(1903一1914在位)一方面推行前任的方针批评意大利政府将罗马并入意大利王国,另一方面又与意大利政府保持友好关系,所以把他比作布雷教区代理主教。基督的代理则指教皇。

[45]此处把耶稣的话做了一些改动,原话是:“人的生存不仅是靠面包……”

[46]到十八世纪为止,西欧的金饰业兼开银行,发行钞票。

[47]“道成了肉身”一语出自《约翰福音》第1章第14节。“道”指耶稣。后面的“凡有血气者,均来归顺”,原文为拉丁文,参看第三章注[168]。

[48]“强有力的母亲”,见第一章注[16]。“可敬之母”则是把《圣母德叙祷文》中的“可敬者贞女”作了改动。

[49]伯尔纳,指明谷的圣伯尔纳,参看第十二章注[575]、第十三章注[39]。

[50]“拥有……术”。原文为拉丁文。

[51]远祖,指夏娃。

[52]奥古斯丁,见第十二章注[507]。

[53]原文为意大利语,出自《神曲?天堂》第33篇第1行,均指圣母玛利亚。按基督教的教义,玛利亚虽是童贞女,却因圣神降临而生下耶稣,所以说她是“童贞之母”(见《路加福音》第1章)。耶稣虽是她的儿子,即又是天主圣子,以色列人一向称天主作父亲(见《马太福音》第5章第16节:“你们在天上的父亲”)故有“汝子之女”的说法。

[54]杰克是约翰的别称。《杰克所盖之房》系一首摇篮曲的题目。

[55]参看《马太福音》第26章第34节:“耶稣对彼得说:‘我告诉你,今天晚上,鸡叫以前,你会三次不认我。’”

[56]“因……等!”原文为法语。鸽子与利奥?塔克西尔,参看第三章注[67]、[75]。

[57]“非”和“即”,原文为德语。变体论是天主教会和基督教某些教派所使用的神学名词,谓圣餐礼所用的饼和酒经过祝福立即在实体上变成基督的肉与血。参看第一章注[7]。同体论是基督教神学名词,与变体论有根本性区别,认为基督的肉和血在实体上与圣餐礼上经过祝福的饼和酒同在。“实体下、 是作者杜撰的名词,暗指饼与肉变了质。

[58]阿尔马尼是德国古称。原文中《斯塔布?斯塔贝拉》与《站立的圣母》发音相近,参看第五章注[73]。这是奥利弗?圣约翰?戈加蒂所作另一首淫猥小调,参看第一章注[102]。

[59]英国公理会牧师威廉?埃利斯(1794一1872)在《三游马达加斯加》(伦敦,1838)一书中,对此略有记载。

[60]主啊,原文为希腊文,参看第七章注[108]。

[61]“为……秘”,原文为拉丁文。这是对赞歌的戏谑性模仿。

[62]维金纳琴是十六、十六世纪流行于英国的拨弦键琴。

[63]《上床!上床!》是约翰?弗莱彻(1579一1625)与弗朗西斯?博蒙特(约1584一1616)合写的戏剧《处女的悲剧》(约1610)中的小调的叠句。

[64]Beau(博)含有“花花公子”意,lecher(莱彻)含有“淫棍”意。

[65]关于弗莱彻与博蒙特跟一名娼妓住在一起的传说,见于约翰?奥布里(1626一1697)的《短促的生涯)(1898)。但书中所写不尽属实。例如奥布里说他们二人均为单身汉,与一名娼妓同住,但事实上弗莱彻是有妻室的。

[66]“生活……乐”一语,见第九章注(358)。

[67]《家乡风俗》(约1628)是弗莱彻与菲利普?马辛格尔(1583一1640)合写的一出戏的剧名。

[68]这里戏谑地改动了耶稣对门徒讲的话。原话是:“一个人为朋友牺牲自己的性命,人间的爱没有比这更伟大的了。”见《约翰福音》第15章第13节。

[69]“汝去,照样做之!”这里戏谑地套用了耶稣对法..律教师说的话,耶稣的原意是叫这个法律教师像善良的撒马利亚人那样以仁慈待自己的邻人。见《路加福音》第10章第30至37节。

[70]查拉图斯特拉,见第一章注[128]。“法国文学”,亦可译为“法国信”,见第十三章注[102]。

[71]“次好之床”,见第九章注[346]。

[72]原文为拉丁文。“弟……祷,”这里把弥撒中教徒捐款后神父对众人所说的话作了改动。原话是:“弟兄们,伏祈全能天主圣父俯纳吾及汝等所作奉献。”

[73]“让……之日”一语,系将托马斯?穆尔的《让爱琳记住古老的岁月》和《申命记》第32章第7节“你当追想上古之日,思念历代之年”合并而成,参看第三章注[146]。

[74]“行邪淫”一语出自《以西结书》第16章第15节。

[75]“如]……踹踹”一语出自《申命记》第32章第15节。那书仑是对上主的子民以色列的诗意称呼。

[76]参看《旧约?耶利米哀歌》第5首第7、8节:“我们的祖宗犯了罪……我们被奴隶不如的人辖制。”

[77]米利是米列西亚的爱尔兰语称谓。参看第十二章注[427]。

[78]指穆利根与海恩斯(其父经售用药喇叭根做成的泻药,参看第一章注[26])站在一道,排斥斯蒂芬。

[79]以色列人对东方各王和罗马人的屈从,被视为乃是对上帝的背叛。《旧约?以斯帖记》第1章第1节和第8章均提及印度王亚哈随鲁的事。

[80]何列布(西奈)、尼波与比斯迦这三座山均象征着摩西对以色列子民的领导地位,参看第七章注[220]。

[81]哈顿角峰,又名希亭角峰,加利利海以南的山区。

[82]天主允许赐给亚伯拉罕子孙的迄南乐上被称作“流淌奶与蜜的地方”,见《出埃及记》第33章第3节。这里把“蜜”改成了“钱”。

[83]这是斯蒂芬梦见他母亲的情景,参看第一章注[45]及有关正文。

[84]《七十子希腊文本圣经》是现存最古老的《旧约》希腊文译本。据传,公元前三世纪左右,从以色列十二支派中各选六人共七十二人,根据希伯来文译出。

[85]“来自穹苍的黎明”指耶稣。关于耶稣,《路加福音》 第1章第78节有“黎明从穹苍照耀我们,对一切生活在死亡阴影下的人赐与光明”之句。据尼科迪默斯伪经,耶稣复活后西蒙的两个儿子从死人中复活,告以耶稣一进入地狱,那里的黄铜之门便裂开了。

[86]塔尔是图利乌斯的简称。马库斯?图利乌斯?西塞罗,参看第七章注[54]。

[87]在《哈姆莱特》第1幕第5场中,父王的鬼魂对王子说他“白昼忍受火焰的烧灼……我不能违犯禁令,泄漏我在地狱中的秘密……”

[88]埃及之灾害,指蝇灾、雹灾、黑暗之灾等,参看《出埃及记》第7至12章。“场所”与“途径”,原文为拉丁文。

[89]指希腊神话中的命运三女神:老三织生命之线,老二规定线的长度,老大将线割断。

[90]用枝条所编之床指婴儿摩西躺在里面的篮子,参看第三章注[144],第七章注[211)、[212]。

[91]参看《申命记》第34章第5、6节:“上主的仆人摩西死在摩押地……上主把他埋在伯比珥城对面的摩押山谷;直到今天,没有人知道他埋葬的地方。”

[92]在这里,陀斐特是地狱的代名词,典出自《耶利米书》第7章第30至33节。

[93]伊甸城,参看第三章注[18]。

[94]《斯……啊》,原文为法语。

[95]水晶宫建于一八五一年,设计者为约瑟夫?帕克斯顿(1801一1865)与查尔斯?福克斯(1810一1874),原在海德公园,一八五四年迁至伦敦近郊,一九三六年焚毁。

[96]这是农村集市上的一种赌博,能够猜中哪只贝壳底下藏有豌豆者获奖。

[97]这是乔治?谢泼德?伯利所作游戏诗《杰克盖起了大房》(1857)的头三行。第三行的杰克约翰,原诗作“伊凡”。

[98]托尔是北欧神话中的雷神,他的锤子是雷霆的象征,每次掷出后,又自动回到他手里。

[99]神老爹,参看第九章注[385]。

[100]语出《约翰福音》第6章第35节:“信吾者,永远不渴。”

[101]语出《马可福音》第12章第25节:“他们从死里复活的时候,要跟天上的天使一样,不娶亦不嫁。”

[102]菲茨吉本,参看第七章注[201]。

[103]希利,参看第七章注[203]。

[104]爱尔兰小说家乔治?穆尔(1852一1933)原为天主教徒,后皈依新教,袒护英国。

[105]威廉派指英国国教派。

[106]亚历克?班农是布卢姆的女儿米莉的男友,见第一章注[123]。

[107]圣斯维辛(死于862)是英国温切斯特地方的主教,每年七月十五为其节日。

[108]轻佻妞儿,指布卢姆的女儿米莉。“胖到脚后跟”是她给布卢姆的家信中语,见第四章注[62]及有关正文。

[109]原文作p1eadingherbelly,指为了保存胎儿而对被判死刑的怀孕妇女缓期执行。从字面上可译为“为她的肚子求情”。

[110]报喜节是纪念天使加百列告知圣母玛利亚她将生下耶稣的节日,每年三月二十五日举行。

[111]指詹姆斯王所钦定的《圣经》,意即普里福伊是新教徒。

[112]意即普里福伊是个老式循道公会教徒。该会初成立时, 教徒每周领圣体二次。一七八四年卫斯理宣布其教会已脱离圣公会独立。但有些保守教徒仍前往天主教堂领圣体。参看第八章注[94]。

[113]阉牛港,参看第一章注[121]。

[114]玛拉基,参看第一章注[101]。

[115]指《爱尔兰家园报》,参看第二章注[83]。

[116]指斯蒂芬介绍的迪希的信稿,参看第七章“在一家著名餐店里闹起的纠纷”―节。

[117]在西班牙产的白葡萄酒里搀上生鸡蛋和糖做成的饮料。

[118]波尔多是法国西南部吉伦特省省会,城郊有悠久的酿酒历史。

[119]将熊与几只狗关在一只坑里,在它们身上下赌注,并使其互斗。

[120]“牛群……浦”,参看第六章注[71]及有关正文。

[121]约瑟夫?卡夫,参看第四章注[18]。

[122]前文中曾提到下奥地利的御用马群以及该国兽医挂牌医治牛瘟事。见第二章注[71]及有关正文。

[123]莫斯科维(俄国古称),原为一二七一年以莫斯科为中心而建立的封建大公国,逐渐并吞周围的公国,完成统一大业。

[124]原文(cowcatcher)指车头前面的排障器。兽医是作者杜撰的含义。

[125]“抓住公牛角”,意指处理难题,参看第二章注[72]。

[126]瓷器店里的公牛是个成语,指动辄闯祸的莽汉,此处喻斯蒂芬毛手毛脚。Bull(公牛)一词,又含有“教皇训谕”意(见下注)。

[127]尼古拉斯指历史上唯一的英格兰籍教皇阿德里安四世(1154一1159在位),他曾授予英国坎特伯雷总主教秘书、索尔兹伯里的约翰一份训谕,将爱尔兰赠与英格兰国王亨利二世(参看第二章注[80])。

[128]据索尔兹伯里记载,阿德里安四世(1154一1189在位)于一一五五年赠与亨利二世一颗嵌于金戒指上之绿宝石(爱尔兰岛别名绿宝石岛)。

[129]三叶苜蓿是爱尔兰国花,参看第五章注[50]。

[130]四片绿野,指爱尔兰的四省,参看第九章注[20]。

[131]指在忏悔阁子里向神父忏悔。

[132]国王登基时涂鲸脑油。

[133]黄金牛槽,指教堂。

[134]原文作Lord Harry。哈利是亨利的昵称。Lord Harry(或Old Harry)亦指魔鬼。

[135]罗斯康芒和斯莱戈各为爱尔兰康诺特省的一郡。康尼马拉是戈尔韦郡一地区。

[136]尼克是尼古拉斯的昵称,老尼克指魔鬼。

[137]指尼克拉斯蓄有七妾。

[138]“高贵的皮肤”一语出自都柏林盲歌手迈克尔?莫兰(1794一1346)的一首通俗歌曲,叶芝在《凯尔特的黎明》(伦敦,1393)中曾引用。

[139]小册子指教皇训谕,参看本章注[127]。

[140]“牛中之牛”,原文为不规范的拉丁文。

[141]著名斗牛,指圣彼得。

[142]新名指亨利二世于一一五四年继承王位,成为英格兰国王。

[143]公牛语指英语(英国或英国人的绰号为约翰牛)。按亨利二世是在法国长大的,只会讲法语和拉丁语。

[144]这里的“彼”指亨利八世(1509一1547在位),在其治下, 英国国会于一五三四年通过“至尊法案”,确走国王代替教皇成为英国圣公会首脑。一五四一年他成为爱尔兰国王(也是爱尔兰圣公会首脑)。

[145]“虽尿床”一语出自作者不明的一首俚谣。“仍……子汉”一语出自罗伯特?彭斯的诗《尽管这样又那样》(1795)。

[146]班农,见第四章中米莉致布卢姆信。

[147]在一八七一年进行改革之前,英陆军中可用钱购买军官头衔。

[148]兰贝岛位于都柏林东北十二英里处,系著名的鸟类禁猎地。

[149]福普林(Fopling)含有“花花公子”意。波平杰伊(popinjay),意即“自负者”。英国剧作家乔治?埃思里奇爵士(约1635一约1692)的喜剧《摩登人物》(1676)中的主角名叫福普林?弗贞特爵士。

[150]米尔克索普(Milksop)含有“儒夫”意。奎德南克(Quidnunc)意即“爱搬弄是非者”,英国作家理查德?斯梯尔(1672一1729)在《闲谈者》上发表的讽刺小品中的人物的名字与此相近。

[151]“坐……便宜”,一语出自斯威夫特的《文雅绝妙会话大全》。

[152]“最……担保”一语出自斯宾塞的《仙后》第1章,指子女。

[153]这里反用耶稣打的一个比喻。原作“有谁点了灯,拿来放在斗底或床下?”见《马可福音》第4章第21节。

[154]塔尔博特?德马拉海德爵士(生于1846)是个退休军人与地主。一八七八年,这个家族将兰贝岛售出。

[155]按英国人类学家弗朗西斯?高尔顿爵士(1822一1911)所倡导的“优生学”,当时方兴未艾。在《遗传天赋》(1869)一书中,他认为心理和生理特征是遗传的。

[156]“中心”,原文为希腊文,参看第一章注[34]。方尖碑是成对地耸立在古埃及神庙前的锥形石碑,以整块石料凿成,常用以向太阳神作奉献, 祈祝丰饶多产。

[157]泰恩河畔纽卡斯尔是英国煤都,自十六世纪起出口煤炭,因此,“运煤至纽卡斯尔”就成了“多此一举”的代用语。

[158]“噫……不顾”,原文为拉丁文,系穆利根所杜撰。百人队为古代罗马的步兵组织,每队一百人,六十队为一军团。

[159]指班农与布卢姆的女儿米莉交往事,见第一章注[124]。

[160]“饼与鱼”一语出自《马太福音》第14章第17节。

[161]奥斯汀?梅尔顿是当时都柏林杰维斯街医院的外科主治医生。

[162]胃中之狼是成语,意思是饿到极点,此处指穆利根贪吃。

[163]葛罗甘老婆婆,参看第一章注[54]及有关正文。

[164]《可惜她是个妓女》(1633)是约翰?福特(约1586一约1655)的剧目名。

[165]苏格兰学生,指克罗瑟斯。年轻绅士,指班农。

[166]、[167]原文为法语。

[168]软帽是布卢姆送给女儿米莉的,参看第四章米莉来信。

[169]原文为法语。capote(外衣)为避孕套的隐语。

[170]原文为法语。里弗尔原为法国金市,以后又发行银市与铜市。一七九四年废止,为法郎所代替。

[171]授精业者。原文为法语,指穆利根。

[172]指乔治?穆尔,参看第九章注[142]。

[173]一[176]原文为法语。

[177]苏是法国旧铜币,一苏为五生丁,二十苏为一法郎。

[178]“伞”为于宫帽的隐语。

[179]传说中认为由于仙女经常跳舞,致使茂草丛中生长环状的蘑菇。

[180]“在……下”,原文为法语。

[181]后生,指穆利根。

[182]坎特基塞姆(tekissem)与《要理问答》(Catechism)发音相近。

[183]外科医生,指迪克森。

[184]“多如云彩之证人”一语,出自《新约?希伯来书》第12章第1节。

[185]“尘土造出之”一语参看创世记》第2章第7节:“后来,天主用地上的尘土造人”

[186]“孝敬父母”是《天主十诫》中的第五诫,见《出埃及记》第20章第12节。

[187]话语,原文为法语。

[188]在《亨利六世下篇》第5幕第6场中,亨利王说葛罗斯特公爵(后为理查三世)“一下地就满口生牙。”葛罗斯特说自己“出世时是两条腿先下地的”。此剧及《理查二世》中,均屡次提到葛罗斯特是驼背。

[189]指英国进化论的奠基人查理?达尔文(1809一1882)在《人类起源及性的选择》(1871)中所提人类与类人猿之间存在一种过渡生物的设想。

[190]“人生之半途”一语出自《神曲?地狱》第1篇。那时七十岁被视为人的平均年龄,而在一九0四年布卢姆为三十八岁。

[191]浮华青年,指穆利根。

[192]以弗所系希腊城市名。古罗马作家佩特罗尼乌斯(?一66)所著小说《萨蒂利孔》写一个以弗所寡妇,丈夫尸骨未寒,便另觅新欢。

[193]邓德利尔里勋爵是《我们的美国堂弟》中的人物,参看第七章注[179]。英国喜剧演员爱德华?萨森(1826一1881)扮演这个角色时,曾蓄一副长长的八字胡,因而风靡一时。

[194]格洛里?阿列路朱拉姆(指普里福伊)与拉丁文“天上的荣光?哈利路亚”发音相近,哈利路亚为犹太教与基督教的欢呼语,意为“赞美神”。

[195]风流后生,指穆利根。

[196]把关者,见第十二章注[75]。

[197]这里把谚语中的“同一色羽毛之鸟聚在一起”(意即物以类聚)做了改动。

[198]按布卢姆被认为是《爱尔兰联合报》主笔阿瑟?格里菲思的幕后指挥者,参看第三章注[108]。

[199]指一九0二年结束的布尔战争,参看第八章注[121]。

[200]中世纪的动物寓言中,把鹈鹕与耶稣联系在一起,母鹈鹕将自己的助旁戳破,把鲜血浇在幼雏的尸体上,使之复活。参看《约翰福音》第19章第34节:“一个士兵用枪刺耶稣的肋旁,立刻有血和水流出来。”

[201]据《创世记》第16章,亚伯兰的妻子莎莱不能生育,便提议收埃及女夏甲为妾,夏甲怀孕后,瞧不起莎莱,莎莱遂虐待夏甲。夏甲逃走,路遇天使,在其劝说下,回到莎莱跟前,从此顺从她,并生下以实玛利。

[202]基列是约旦河以东古代巴勒斯坦地区,即今约旦西北部,盛产草药。基列香油见《耶利米书》第8章第22节。

[203]“胎儿内胎儿”,原文为拉丁文。

[204]参看第九章注[531]及有关正文。

[205]昏睡分娩法,参看第八章注[103]。

[206]勃兰登堡是德国东北平原中央的一座城市。

[207]坠生,原文为德语。也叫坠胎,指坠落分娩。

[208]《杰作》,参看第十章注[118]。

[209]场所,原文作seat,亦作臀部解。

[210]格莉塞尔?斯蒂文斯夫人(1653一1746)是都柏林名医理查德之妹,她把哥哥的遗产捐献出来修建一座医院。她外出时总是蒙着面纱,以致人们疑她长着猪头。

[211]确凿,原文为拉丁文。

[212]喀里多尼亚是英伦三岛北部一地区的古称,大致相当于现在的苏格兰。

[213]指包括实在论者托马斯?里德(1710一1796)、詹姆斯?贝蒂(1735一1803)、杜格尔德?斯图尔特(1753一1828)等的苏格兰哲学派。此派的中心主张是:人类对世界和万物的本原有着直觉的认识。

[214]古罗马诗人奥维德(公元前43-公元18)在《变形记》第8卷中,描写克里特王弥诺斯之妻帕西淮与一头白毛公牛通奸,生下半人半牛之怪物弥诺陶洛斯,它被关在迪达勒斯(见第一章注[9])修建的迷宫里。

[215]照字面译是“暹罗双胞胎”,是一对中国血统的联体儿(1811一1874),一个叫章,一个叫炎,自胸骨至脐部以系带相连,遂成为连体双胞胎的代用语。

[216]“天主……开”一语,原是耶稣用来指夫妻关系的,见《马太福音》第19章第6节。

[217]“看来……史”为海恩斯对斯蒂芬说过的话,见第一章注[108]及有关正文。

[218]“耶……口”,原文为英语化了的爱尔兰语,一句轻微的咒诅。

[219]淫梦魔为变成女子与男子交媾之恶魔。

[220]埃尔斯语即苏格兰盖尔语。

[221]第一章开头部分,斯蒂芬曾向穆利根抱怨海恩斯“整宵都在说着关于一只什737么黑豹的梦话”。

[222]韦斯特兰横街车站离产院不远,穆利根和海恩斯将在那里搭乘十一点一刻的末班车,返回沙湾。

[223]占卜者,指穆利根。

[224]指马南南(参看第三章注[31]、第九章注[97])对在海洋上肆意劫掠的巨人(福尔莫利安族)进行报复。

[225]“伤感……人”是斯蒂芬发给穆利根之电文。参看第九章注[282]。

[226]三弟,参看第九章注[467]及有关正文。

[227]此处引用的是《哈姆莱特》第1幕第1场中弗兰西斯科的话。原文中的relief,既指“换防”,又有“使人得到解脱”意。

[228]“一座凶宅”,参看第六章注[86]。

[229]礼仪,原文为法语。

[230]老板,指布卢姆之父。

[231]这是欧洲大陆所产的一种大型烟斗,因雕成人头状,故把它和雅各(犹太人的祖先之一)联系在一起。

[232]“聪明……子”是朗斯洛特对老高波说的话,见《威尼斯商人》第2幕第2场。

[233]在第十五章,布赖迪?凯利以嫖客身份重新出现,见该章注[40]及有关正文。下文()中的“要有!”,原文为拉丁文,其后省略了“光”字。参看《创世记》第1章第2至3节:“深渊一片黑暗,天主的灵运行在水面上,天主命令:‘要有光,’光就出现。”

[234]鲁道尔夫是布卢姆之父。

[235]阿根达斯?内泰穆,见第四章注[23]。

[236]“呼!哈喀!呼!”与英语中的“谁!听哪!谁!”谐音。

[237]布卢姆是通过罗伯特?鲍尔爵士所写的小书获得了关于视差的知识的。参看第八章注[36]及有关正文。

[238]巴珊是巴勒斯坦东部三个古代地区中最北面的一个。据《旧约全书》,这里牧草丰盛,森林茂密。

[239]“死海”,原文为拉丁文。

[240]据《奥德修纪》卷12,尤利西斯的伙伴们乘他熟睡之际,把太阳神的一群牛宰了,然而牛皮开始爬动,串起来烧烤着的或生或熟的肉都发出吼声,像牛叫一样。

[241]室女座为黄道十二宫之第六宫。其形象是手持一捆麦子的一个少女。

[242]“失去了的你”是西蒙所唱《玛尔塔》中的歌词,见第十一章注[180]及有关正文。

[243]米莉森特是布卢姆的女儿米莉的昵称。

[244]参看第四章注[39]。

[245]昂星团是位于黄道星座金牛座中的疏散星团,我国俗称七姐妹星团。在古希腊神话中,昂星团的七颗亮星被视为系由阿特拉斯和普莱奥娜的七个女儿变成的。

[246]金牛座为黄道十二宫之第二宫。座中最亮之恒星毕宿五(金牛座阿尔法)为一等星。

[247]格劳康是柏拉图的《共和国》中一个耿直人物。亚西比德(约公元前450-前404),雅典政治家、将军,是苏格拉底的朋友。

[248]皮西斯特拉图斯(约公元前600一前527)是雅典的暴君,公元前五六0年篡位。

[249]古希腊一种神秘宗教,它把水泉区分为记忆之泉和忘却之泉。凡饮后一种水者,过去的记忆就都付之东流。

[250]“斯……精神”,参看第九章注[458]。

[251]参看第二章注[85]。

[252]“天才的父亲”,指神话中的工匠迪达勒斯,参看第九章注[462]。

[253]原文作stephaneferos,为学生杜撰的希腊语。参看第九章注[461]。

[254]意思是说,斯蒂芬不会把司艺术的缪斯女神丢下不管。这里暗喻斯蒂芬未为临终前的生身之母祈祷。

[255]“权杖”,参看第十章注[108]。

[256]德拉克马是古希腊银币和现代希腊货币单位。这里指先令。

[257]菲莉斯是希腊神话里的色雷斯王之女。因丈夫未如期归来, 她以瑞亚(希腊神话中的古代女神)之名咒诅丈夫并自杀身死。下文中,菲莉斯以朱诺(罗马神话中的古代女神)之名赌咒,说明作者的寓意。瑞亚的女儿赫拉,相当于朱诺。

[258]“丢掉”,参看第五章注[96]。

[259]“全都完啦”,参看第十一章往[13]。

[260]拉拉吉是贺拉斯在《歌集》(第2卷)中所塑造的古典美人典型。

[261]科林斯是希腊城市,位于伯罗奔尼撒半岛,盛产水果。佩利普里波米涅斯是杜撰的希腊名字,含有水果摊贩意。

[262]关于康米神父撞见文森特及其女友的场面,参看第十章注[52]及有关正文。

[263]葛莉色拉和奇洛伊均为古希腊的美人,前者为画家波西亚斯的情人,后者为希腊传奇《达佛尼斯与克萝伊》(公元前4世纪或5世纪)中的牧羊女。

[264]利内翰曾把赌注押在威廉?阿瑟?哈默?巴思(生于1879)的座骑“权杖”上,而在英国特伦特河畔伯顿开办巴思啤酒公司的则是威廉的伯父伯顿男爵阿瑟?巴思(1837-1909)。这里,利内翰误把伯侄二人当作一人了。

[265]异邦人指布卢姆,一号巴思啤酒的商标图案是鲜红色的三角形。

[266]德鲁伊特,参看第一章注[47]。

[267]西奥索弗斯(Theosophos)是斯蒂芬根据通神学者(theosopher)一词杜撰的人名,指西藏人库特?胡米大圣,参看第九章注[39]。

[268]他,指布卢姆。

[269]加洛韦岬角是苏格兰西南部一地区,那里饲养黑色无角的加洛韦奶牛。

[270]詹姆斯?拉斐特是维多利亚女工及皇家的御用摄影师。

[271]“神……者”,原丈为拉丁文。

[272]特利纳克利亚是西西里岛的古称,用在这里是为了渲染此作与《奥德修纪》的关系。希腊哲学家和生理学家恩培多克勒(约公元前490-前430)提出的其实是性别决定于月经方面的原因,亚理斯多德在《动物的生殖》中,驳斥了他以及希腊自然哲学家安那克萨哥拉(约公元前500-前428)所提性别决定于卵巢这一说法。

[273]尼古拉斯?卡尔佩珀(1616-1654),英国医生。拉扎罗?斯帕兰札尼(1729-1799),意大利生理学家,认为精液与卵接触后,卵中预成的胚胎逐渐展开而形成新的个体,精液中起作用的物质是其中的蛋白质及脂肪。

[274]约翰?弗里德里克?布鲁门巴赫(1752-1840),德国生理学家、比较解剖学家。威廉?汤普森?勒斯克(1838-1897),美国产科医生。奥斯卡?赫特维希(1849-1922),德国胚胎学家和细胞学家,均率先承认精子和卵的核结合是受精作用的实质。

[275]克里斯琴?格哈特?利奥波德(1846-1911),德国胚胎学家、妇科医生。吉乌利奥?瓦伦丁(生于1860),意大利医生、胚胎学家。

[276]“精……能”,原文为希腊文。

[277]“卧……胎”,原文为拉丁文。

[278]审美学,原丈为希腊文。

[279]诗人指莎士比亚。“不能不使我们踌躇顾虑”,出自《哈姆莱特》第3幕第1场中哈姆莱特王子的独白。

[280]打着趔趄的牛崽子,见第八章注[206]。

[281]原文为法语。

[282]“打了一场漂亮仗”,见《新约·提摩太前书》第6章第11节。

[283]这里把普里福伊比作大肥。大肥是狄更斯所著《太卫·科波菲尔》的主人公大卫之稚气妻子朵拉对丈夫的呢称。乔伊斯在本段(上文“这当儿”至下文“可740靠的仆人!”)戏谑地模拟该书第53章“又一度回顾”的风格。

[284]参看《创世记》第2章第7节:“天主用地上的尘土造人,……”

[285]沃特福德是爱尔兰东南部主要城镇,坎大哈在南阿富汗。弗雷德里克?斯莱?罗伯茨(1832-1914)是英国陆军元帅,第二次阿富汗战争(1878-1880)及南非战争(1899-1902)中的指挥官。鲍勃西和鲍勃斯都是罗伯茨的昵称。

[286]“你这……人!”一语出自《马太福音》第25章第21节。

[287]原文为法语。

[288]圆镇是布卢姆与玛莉恩初逢的地方,参看第六章注[134]。

[289]弗洛伊等三人是曾参加哑剧字谜游戏的马特?狄龙的女儿们,见第十三章注

[146]及有关正文。

[290]樱桃是圣母玛利亚的标志,这里指布卢姆的妻子玛莉恩。

[291]游廊,原文为意大利语。

[292]“凡事……的”,原文为德语,出自歌德的《浮士德》第2部(1832)最后的合唱。

[293]参看《路加福音》第2章第8至18节中关于耶稣诞生的描述。

[294]伯克为一爿酒吧。

[295]西班牙比尔博所铸造的剑。

[296]瑞士南部瓦莱州采尔马特城所产的登山杖。

[297]西方人哄骗孩子说,婴儿是鹳鸟送来的。下文中的“苍穹下”,原文为拉丁文。

[298]参看《创世记》第1章第26节:“天主说:‘我们要按照自己的形象,自己的样式造人。’”

[299]侯马是古时希伯来人的重量名称,一侯马相当于二二五升。

[300]达比?达尔曼和琼是亨利?桑普森?伍德福尔(1739-1805)所作歌谣《快乐的老夫妇》中的一对白头借老的夫妇。

[301]克娄泽是十三世纪至十九世纪中叶德国和奥地利通行的一种小铜币。

[302]希律,参看第八章注[213]。

[303]三十日连续弥撒系为死者而做。《耶利米哀歌》是《旧约》中的一卷,哀悼公元前五八六年巴比伦军队蹂躏耶路撒冷和圣殿之事。此处泛指哀歌。

[304]“你……美国”,这里套用英国哲理诗人约翰?多恩(1572-1631)的哀歌《上床》。原词为:“哦,我的美国!我发现的新大陆。”

[305]琐罗亚斯德,参看第一章注[128]。

[306]“你从……的奶”,原文为德语。

[307]参看《麦克白》第:幕第5场中麦克白夫人的独白:“它充满了太多的人情的乳汁。”

[308]潘趣,见第六章注[149]。

[309]“迦……蜜”,参看本章注[82]。

[310]“凭着……杯!”原文为拉丁文。帕图拉和珀滕达均为罗马女神,前者司生育,后者司丧失贞操。“现在我们应该干杯!”是贺拉斯的《颂歌》第37首的首句。

[311]原文为拉丁文,指真正的旅客。在英国,星期日酒店不开业,只供应酒给那些能“证明”自己是未能在途中吃喝的旅客。

[312]蒂莫西?奥布赖恩爵士在都柏林开了一家酒店,他的绰号叫“打扁了的碎嘴子骑士”。店里的酒杯是打扁了的,故供应的酒量不足。

[313]亨利?内维尔(1822-1890),英国演员。

[314]指斯蒂芬,因为他穿黑服,戴软帽,打扮得像个牧师。

[315]原文为拉丁文。这是神父做完弥撒后念的经文。圣子后面省略了:“及圣神”。

[316]冤大头,指斯蒂芬。

[317]登齐尔巷的小伙子们是都柏林人对“常胜军”(参看第二章注[81])的俗称。

[318]以撒是希伯来族长,系对犹太人的蔑称,这里指布卢姆。

[319]原文为法语。

[320]帕拉桑为古波斯的长度名,一帕拉桑约合五公里半。“他们……桑”一语出自希腊历史学家色诺芬的《远征记》(参看第一章注[14])。

[321]《斯……兵》是珀西?弗伦奇的一首滑稽歌曲的题目。

[322]原文作apostates’creed(背弃教义的),与Apost1es’Creed(《使徒信经》)发音相近。

[323]在一九0四年,都柏林市的店铺于晚间十一点钟打烊。

[324]“我……啦”,原文为法语,是法国一首黄色小调的首句。

[325]“英……福”,指下文中所开列的“啤酒……主教”,见本章注[330]。

[326]“擂……嘭”,原文为法语,是“我……啦”(见本章注[324])后面的句子。

[327]女装帧家指叶芝的两个姐妹莉莉和伊丽莎白。当时伊丽莎白在经营邓恩。埃默出版社,参看第一章注[57]。

[328]“肃静!”原文为拉丁文。

[329]这是乔治?F?鲁特在美国南北战争时期所作进行曲《沙沙、沙沙、沙沙》的合唱首句,只是把原词中的“前进”(marg)改成发音相近的“干渴”(parg)了。

[330]这是模仿亚历山大?蒲柏(1688-1744)的长篇讽刺诗《夺发记》(1714)中的词句。原词为“粉扑、香粉、美人斑、《圣经》、情书”,这里改为八项,每项均以B字起头,号称“英国八福”,“八福”是耶稣在山上宝训中所提到的八种有福之人(虚心的人、温柔的人等),见《马太福音》第5章第3至10节。

[331]、[332]“哪……台”和“只……兰!”均见第八章注[127]。

[333]超人,原文为德语,参看第一章注[127]。

[334]指一号巴思啤酒,参看本章注[265]。

[335]原文作ticker,是双关语,俚语中亦作“心脏”解。

[336]这是美国诗人亨利?C.沃克所作《我爷爷的钟》(1876)一歌的末句。这里只引用了开头“当老”二字,而略去了下面的“人死去的时候”。

[337]原文为西班牙语。

[338]“瘦母牛”,典出自《创世记》第41章第19节:“有七头又瘦又弱的母牛”。

[339]“拉……宝”为查尔斯?麦卡锡所作歌曲的题目,也是歌中再三重复的句子。指一个姑娘与情人幽会时叫他拉下百叶窗。

[340]指吉尼斯公司出产的烈性黑啤酒。因该公司老板之一阿迪劳恩勋爵而得名,参看第五章注[45]。

[341]布卢姆随身携带土豆(参看第四章注[4]),据传这样就可以避免患风湿病。

[342]拉普兰是北欧一地区,大部分在北极圈内。这里则泛指世界尽头。

[343]“交出来”,参看第十二章注[38]。

[344]“瞧那头发”,参看第十二章注[348]。

[345]“苍……生”,参看第十章注[193]。

[346]指斯蒂芬拍给穆利根的电文中,引用了英国小说家梅瑞狄斯的句子,参看第九章注[282]。

[347]意思是:拿起杯子。

[348]“为了……子”和“干……酒”,分别出自罗伯特?彭斯的诗《快乐的乞丐》(1785)和《威利酿造了大量麦芽酒》(1789)。

[349]“祝……腾”,苏格兰祝酒词。

[350]原文为法语。

[351]芷茴香籽儿一向被用来掩盖酒气。

[352]“汉子”和“漂亮姑娘”,均出自理查德?黑德的《恶棍喜赞共闯江湖的姘头》一诗的首段,参看第三章注[162]。

[353]音译为维纳斯。潘狄莫斯,维纳斯是古代意大利女神,司肉欲。潘狄莫斯的意思是“在一切人当中”。

[354]原文为法语。

[355]美国歌曲《无赖》中有“一个狂放的坏家伙”一语。这里把“家伙”改为“姑娘”,用以指布卢姆的女儿米莉。

[356]“搂……肢”,出自罗伯特。彭斯的《你知道格罗斯上尉的下落吗?》一诗。

[357]马拉海德路,见第十章注[34]及有关正文。

[358]这里把托马斯?穆尔所作歌曲《赞美你的他》中的词句作了改动。原词作“赞美你的他,哪怕留下名字……”

[359]“我……子”,原文为爱尔兰语。见第十二章注[34]。

[360]原文为拉丁文。“大……桨”出自约翰逊和德拉蒙德所作《伊顿划船歌》“退场!”。

[361]“我……醉”,出自《威利酿造了大量麦芽酒》,参看本章注[348]。

[362]“再见,先生”,原文为法语。

[363]“除……喝”,出自爱尔兰歌曲《马洛的荡子》。马洛为爱尔兰一镇名。

[364]前文中提到班塔姆刮了口髭,见第五章注[94]及有关正文。但在伦敦东区的俚语中,此词亦作“酒醉”解。

[365]“铸”下面省略了“铁”字。这里,班塔姆想起了他所作的谜语,参看第七章“利内翰的五行打油诗”一节及注[124]。

[366]金发少女,参看第六章注[24]。

[367]“魔鬼掰掉脑袋”一语出自理查?黑德的《乞丐的咒诅》(《隐语学会》,伦敦,1673)。

[368]按乔伊斯曾于一九二七年三月六日致函《尤利西斯》之德译者乔治?戈耶特,说都柏林人斯蒂芬?汉德确实私拆了巴思的电报,参看本章注[264],那是打给警察局仓库的一个友人的,劝其支持自己的小公马(不是母马)“权杖”,参看第十章注[108]。

[369]这是文字游戏,后一个马登应作奥马登,参看本章注[255]及有关正文。在原文中“马登”与“发疯地”发音相近。

[370]这里把弥撒经文中的“啊,天主……”改为“啊,肉欲……”,见第五章注[81]。

[371]立金花是轻浮的象征。

[372]圣托马斯是阴茎的隐语。

[373]利奥,指利奥波德?布卢姆。

[374]斯塔布,见本章注[58]。

[375]原文为拉丁文,绿毒指苦艾酒。

[376]英语中葱头一词相当绕口,所以警察用以测试某人是否喝醉了。

[377]这时班农才知道米莉(照相姑娘)原来是布卢姆的女儿。参看第一章注[124]和第四章中米莉写给布卢姆的信。

[378]“各位,晚安”,原文为法语。霍加特与沃辛顿在《詹姆斯?乔伊斯的作品中所引用之歌曲》(纽约,1959)一书中指出,这是莫德所作一首歌的题目。

[379]这里仿照弥撒后所诵经文中的“卫我于邪神恶计”,参看第五章注[87]及有关正文。

[380]“女模女样”,音译为纳姆比?艾姆比,出自英国诗人兼剧作家安布罗斯。普利普斯(1674-1749)的作品。

[381]基督徒是英国散文作家约翰?班扬(1628-1688)的代表作讽喻小说《天路历程》(1678)中的主要人物。小伙子指斯蒂芬,参看第一章末尾。

[382],“把梅毒……烈性酒”这段话的原文,与弥撒后所诵经文中的“今魔魁恶鬼,遍散普世,仗主权能,麾入地狱”发音相近,见本章注[379]、第五章注[87]及有关正文。

[383]原文为法语。“祝你”后面省略了“健康”二字。

[384]达斯蒂。罗兹是一九OO年?开始问世的一部美国连环图画中的流浪汉。达斯蒂是通常给姓罗兹的人取的绰号,意思是“满身灰尘”。

[385]一八九七年英国庆祝女王维多利亚即位六十周年纪时, 曾施舍给都柏林贫民一些羊肉;但因数量太少,“六十周年纪念羊肉”遂成为“供不应求”的代语。

[386]指里奇蒙精神病院,参看第一章注[19]。

[387]乔伊斯曾对德译者就这句话做过解释,说他指的是送面包或吃面包的巴特尔,见本章注[368]。

[388]“穿……女”,出自《杰克所盖之房》,参看本章注[54]。

[389]“胶……徉”一语谐谑地模仿美国西部廉价小说的题目。

[390]帕德尼即当天举行葬礼的帕特?迪格纳穆。他并不是黑人。乔伊斯为了玩弄字眼(“黑口袋”),下文中硬把他说成是“黑人”。

[391]“别……了”,原文为法语。

[392]杰纳齐是比利时选手,预定于一九0四年六月十六日代表德国参加在德国举行的戈登?贝纳特国际汽车大赛,参看第六章注[63]。《电讯晚报》记者原估计他会打败另一德国选手德卡特尔斯男爵,结果却输给了法国选手特利。“他”即指男爵。

[393]一九0四年二月间的日俄战争中,俄国海军舰队受重创,遂加紧进行修补。六月十六日的《电讯晚报》报道说:“俄国海军司令官有人事更动。”故这里有“形势对俄国有利”之语。然而当年夏天俄舰队复遭惨败。

[394]“我……醉”,出自《威利酿造了大量麦芽酒》,参看本章注[348]。

[395]是“利……的”是一首摇篮曲的首句。在原文中很绕嘴, 利斯是苏格兰城市爱丁堡的港口。乔伊斯在致德译者的信中说,警察叫酒徒一遍遍地重复此语,以便弄清他是否喝醉了。

[396]“蒙娜……贝”这两句均出自韦瑟利和亚当斯所作歌曲《我的心肝儿宝贝》。

[397]“咱们俩……了”,这里把英国诗人丹特?加布里埃尔?罗塞蒂(1828-1882)的诗《神女》(1850)首句作了改动,原诗是:“她说‘咱们俩要去找玛丽小姐所在的树丛’。”

[398]“愿……呼”,原文为拉丁文,出自《诗篇》第149篇第5节,上半句是:“愿圣民因所得的荣耀高兴。”

[399]指犹太人把耶稣钉在十字架上,参看第二章注[37]、[74]。

[400]“他”指天主,按基督教的说法,在最后的审判那一天,天主将把世界烧尽,对“流浪的犹太人”的惩罚届时才会结束。见第九章注[552]。

[401]“这……的”一语出自《约翰福音》第19章第24节。

[402]“于……说了”一语见第九章注[442]。

[403]斯蒂芬和林奇看到的是自封为以利亚的道维的布道宣传品。参看第八章注[7]、注[8],第十章注[200]。

[404]“来吧……家伙们”至本章末句“你不妨试试看”,模仿美国作家马克·吐温(1835-1910)的《密西西比河上)(1883)第2章“筏运”的写作风格。

[405]“你们……大早”一语,出自美国诗人、评论家詹姆斯?拉塞尔?洛威尔(1819-1891)的代表作《比格罗诗槁》。原用以表示美洲土著对白人不断掠夺他们的土地所感到的愤慨。 乔伊斯把这句话引用在他谐谑地模仿美国传教士的布道宣传品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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